蓦地,寒雪心中一惊,想起了长生宝殿里那尊空无一字的长生牌位。
那尊空牌位与失火一事究竟有何牵连,寒雪想不通透。但她心中很明白,既然太后跟黎幽姑姑皆对此只字不提,她便也要守口如瓶才好。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沉缓的声音柔柔地飘进寒雪的耳中,她茫然地抬起头,恰好对上玄启那双如深海般深邃的眸子,又似两面墨镜,满满映着的全是她的影子。还未消散的茫然被他眸中的幽潭吸住,好似被他催眠一样,怔怔地望着他出起神来。
玄启俯低身子望着寒雪好看地笑,刚下朝,就想来看看她。
似乎他每次出现都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情形下。来这里,他总是不习惯让人通禀,觉得那样会破坏了这里自然美好的感觉,而他也总能看见她不同于以往的另一个表情,实在有趣的很。
“咳!”
玄启背后传来玄英一声不自然的轻咳,寒雪猛然回神,起身退开三步便要行礼。身子刚弯下,就被玄启拉着手扶起。
“罢了。每天有那么多人对着朕跪来跪去,朕看着都心烦。以后朕来你这儿,没有外人在,这礼就免了。”
“……诺。”寒雪愣了一下,这才顺着玄启的动作起身。
抬眸时,寒雪看见玄启对着她扯出一个坏笑,这才发觉自己与他靠的好近,几乎就是贴在他的怀中。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昨天夜里相拥相依的情形,听香染说,他就那样抱着她一夜,早朝时才起身离开,俏脸立刻红了几分,比涂了胭脂还要红的彻底。
待三人落座,寒雪瞧见玄英总是有意无意地捏着袖口遮遮掩掩,眼前突然闪过一幕模糊的画面,是那夜在火场,玄英用手臂为她挡开倾倒下来的着火的木柱时的情景。
寒雪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惊跳起来,捉住玄英想缩到桌面下的手,不由分说地揭开了宽大精致的衣袖。
原本如玉的肌肤上绑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直从肘部延伸到腕部。掩饰不住的药味浓烈地散发出清凉的味道,一条条洁白的绑带就好像一条条绳索,缠得寒雪心中一阵又一阵窒息,眼泪忽地一下子涌了上来,贝齿在唇上留下一道苍白的痕迹。
“笨蛋!那柱子那么粗,还着了火,你怎么傻得用手去挡呢?笨死了。”寒雪气冲冲地朝着玄英吼了一通,又突然安静下来,“都是我害的……”
玄启玄英认识寒雪以来,除了之前在宫里见到寒誉那一次,再没见过她掉眼泪掉的如此之凶。二人顿时慌了神,玄英不知该如何哄她,玄启更是从来没哄过女人。可是在慌乱之下,二人心中都有另一丝味道在悄然生长。一个是丝丝的甜,一个是股股的酸。
第三章 孕事又起
纵然早知玄英和寒雪的交情比他早,玄启仍是忍不住沉了脸色,酸气直从心里冲到头顶上。玄启又气又妒又羡慕,恨不得时间能重来一次。碰上一样的状况,他也同样会奋不顾身地护得她的周全。
“玄英皮厚,何况你哥已经给他处理好伤口了,哭什么?像个小孩子似得。”玄启抽过寒雪手中的绢帕,用力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幸好她一向不喜欢涂脂抹粉,不然被眼泪这么一泡,铁定比他御书房里那副水墨画还要精彩。
玄启抹完,又气哼哼地将帕子丢给一边儿的香染,力道重的令香染随着帕子往后退去一步。香染一怔,心中贼笑着跟韩征偷偷交换一个眼神:
呀!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难不成这是吃醋了?
“朕和玄英过来,是想听听你对当夜失火的事知道多少?你为什么去了长生殿?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果然,还是要问到她的。
寒雪简单地叙述一番,寥寥数语,却听得玄启玄英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料想到此事不会简单,却不想复杂至此。现场除了有几处砸碎酒坛的痕迹,再没有任何线索,据内务府查证,那几坛酒虽是宫中之物,却不在内务府的出入记录上,实在来得诡异。
当夜除了太后跟寒雪,现场还发现了一具僧侣的焦尸,据查正是负责长生殿一切事宜的和尚!
和尚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疑点重重,就连最擅长查案的暗卫们,也没有头绪。宫中的好多悬案,都是如此看起来明显实则完全无迹可寻,最后总会因为种种缘由,被搁置下来。
太后的说法总有遗漏之处,玄启可以肯定是太后隐瞒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可是,太后不想他知道,他又该去查自己的生母吗?他更没想到太后隐瞒的东西,也同样是寒雪隐瞒的东西。而这条关键的线索,牵扯的,却是十多年前一段关于后宫妃嫔争权夺宠的隐秘旧事,一直纠缠到今天还有结束。
“陛下,奴才有禀。”韩征犹豫着上前打断了三人的谈话。他虽知道这位云主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但事关皇嗣大事,他也不敢不及时禀报,全了自己身上担的这份职责。
“方才有宫人来报,说太医诊出静贵人有孕,不足一月。陛下,您……要现在过去吗?”
“……!”
这个消息,就好像一块巨石投入寒雪平静无波的心湖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个突然降临的生命,硬生生在她炙热的心上浇下一盆冷水,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又忘了?他还有其它的女人,还会有很多很多别的女人的孩子,她永远不会成为唯一的。
寒雪稳住手中所轻颤的茶盏,“恭喜陛下。”
她低头去喝茶,好似事不关己,云淡风轻。平静的面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闪动这凌乱交错的光影。心里有多纷乱,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种心动之后的钝痛,就似淬了毒的利刺,卡在心上会疼,想拔出来又无计可施。
第四章 情根已种
对于静贵人有孕的消息,玄启只是略微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仔细去观察寒雪的反应,明显地感觉到她拒人千里的冷漠。
孩子于他而言,仅意味着皇家血脉的传承。他并不讨厌孩子,可对萧湘和苏静萱的孩子,他却没有为人父的喜悦和期待。他疼爱羿儿,也并不是对淑妃有多深厚的感情,只因羿儿是特别的,他疼爱他,才能略微弥补一些不经意间造成的伤害。
玄启起身整理衣袖,眸光在寒雪低垂的头颅上徘徊。
很好!昨夜,他才在她仰望的眼神里读到一丝毫不掩饰的眷恋,她好不容易才向他迈出一小步,转眼却又后退了一大步。她到底明不明白,再有恒心的人,每每面对她的退却,也会觉得心灰意冷。
玄启静默着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地来。倘若不是茶碗中尚未饮尽的茶水还冒着些许热气,寒雪当真会以为,玄启其实根本没有来过。
“难过?不想让他离开?”
良久,玄英沉沉的声音响起,寒雪抬起低垂的眼皮,见玄英半蹲在她眼前,深深地盯着她略带水汽的眸子。
他沉静的眸光似是夹着热烈又似缠着刻骨的心痛,复杂地让寒雪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别过脸不去看他。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你懂。”玄英笃定地反驳。
她是云嫔,她是皇兄的妃子,他早认清了这个事实。可当他冲进火场救她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翻卷起来的衣袖下,莹白的臂端毫无瑕疵,本就该消失的血色宫砂干净得生生刺痛他的心。
四年前的时光,他究竟错过了什么?他自私地希望她的心也永远都是空白的,这样也许有一天,他还能毫无顾忌地带她飞到宫外面去。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又何尝能轻易地跨过情关?情之一字,一旦沾上,任谁都无法逃避。
“你,还是爱上我四哥了对不对?”玄英笑的悲凉。
寒雪闻言猛地一怔,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笑开:“你别胡说。我……我只是感激陛下的恩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更何况,宫中美女如云,陛下是天子,我可以做他的妃嫔,但决计不会爱上一个不能专情的男子。”
这话,她说给玄英听,也说给自己听。肯定中透着心虚,但,充其量,她不过是有那么点儿星火般大小的感动而已。可是彼时,寒雪她忘记了,有一个词语叫做“星火燎原”,种子也终会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火种变成烈焰,亦不过只在转眼之间。
“没有?那你告诉我,龙公子是谁?为什么那天你在火场晕过去的时候,口中不断地叫着他?”玄英狂乱地直起身,心痛又嘲讽,笑得苦涩。
“龙公子?纳兰寒雪,当今天子不是你期待的那个龙公子。他们是一个,可他们不一样,你醒醒好不好?”玄英握住寒雪的肩头轻晃,“你若要争取,就必须接受他的身份。若不能接受,就离他远一点儿。他是天子,他不可能放下天下来变成你的龙公子。我不想有一天看见你同那些冷宫的女人一样,独自坐在角落里黯然垂泪,就像……我母妃……”
君恩薄凉,没有宠爱却又抱着期待的女人会在这宫里活的有多辛苦,他比谁都看的清楚。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母妃每每在暗夜之时,躲在角落里哭泣的样子。
第五章 真实心意
“我没有!你胡说!”寒雪甩开玄英,激动地站起来后退几步。她的心全乱了,彻底乱了。原来,那天在火场里昏过去的时候,她不仅看见了他的幻影,还叫过他吗?一向淡漠的心,突然变得无措起来。
“有没有,你自己心中最清楚。雪儿,自古帝王皆薄情,不是他们生就薄情,而是他们的身份不允许他们沉迷于一件事或是一个人。如果你不能成长到足够站在他身边,如果你不能牢牢抓住他的心,我希望你离开他。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陛下是个好人。”寒雪不赞同地截断玄英的话。
“玄英,陛下是你兄长,你还不了解他吗?陛下并不是薄情之人,只是陛下太仁义,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他看起来淡漠,可他也同样需要温暖和关爱。他把孤独寂寞深藏起来,他殚精竭虑为治理好天下在努力。如果都像你说的,因为他的身份我们就全部离他而去,这样对陛下不公平。”
话音甫落,寒雪蓦地瞪大了眼睛掩住口。自古帝王皆薄情,她不是也一直这样认为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坚持已变得如此薄弱,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了呢?
“呵!这才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吧。还说自己没有动了红鸾星?”玄英哀戚地笑着,语气中有着放下千斤重担的轻松,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想借此一语来激出寒雪内心真实的想法,不为别的,只为那人是他最最敬重的四哥,他从未看见他为什么事为什么人如此地耐心过。
纳兰寒雪呀纳兰寒雪,你可曾知晓,这个心中正在哭泣的男人,他对你的了解远比你知道的还深。只因在每一个相处的日子里,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被他看在眼中,刻在心中。
玄英纠结着,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以后一定会后悔。事实上,他已经在后悔了。可是,他更想她能够得到她所希望的幸福,即使那份幸福与他无关。呵!他东方玄英什么时候变成了圣人。
玄英强压下心中的悲怆,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既然不高兴他去别处,就看紧他留住他,把他抢过来牢牢地绑住。既然相信了,就用尽力气去试试。倘若最后落得孤老深宫,也就坦然认了。爱过,将来有一天回想,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不像他,还未争取,就已经失去了机会。这辈子,他注定再也不能放下。
三天了。距离寒雪和玄英的一番争论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寒雪的日子几乎可以用“颓废”二字来形容,这与平常喜欢整洁清爽的她判若两人。
“小姐,香染煮了桂圆莲子粥,很香的哦!”香染第三次换了午膳的花样,试图勾起寒雪的食欲。哪知床上的人儿只轻微地动了动,便再一次归于一片沉寂,似乎锦被下裹着的仅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寒雪将自己丢在床上躲在锦被里,任香染怎么叫怎么哄,她就是不理不睬,连寒誉来探她,她都没见。香染害怕寒雪把自己捂着,搬了好多冰盆放在屋里,屋外是夏日炎炎,屋内却是让人略觉得有些湿冷。
“香染,这两天主子不太对劲啊。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清荷压低嗓音跟香染咬耳朵。
“没有。”香染忧心忡忡地摇头:“这是头一次。”
香染想,她其实猜到自家小姐这般摸样究竟是为了什么。小姐对陛下的感情说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是她总迈不出心里的砍,只能自己跟自己纠结,别人想劝也是劝不了的。
第六章 人非草木
事实上,寒雪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是要看当事人愿不愿意去面对。比如她,就很迷惘。
是啊,她期待过,而且不止一次地对玄启有过期待。
她的心这一生只会给一个男子,爱了,就是一辈子。可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把心交给一个肩负着天下重担的天子。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思敏锐如她,如何察觉不到玄启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好,他对她的重视,是无处不在的。还有他面对她的拒绝时心中浅浅的叹息和无奈,她又何尝没察觉到?只是她不愿去在意罢了。更何况,他与她之间还有一个萧湘,说不在意是假的,只是她突然就发现,自己根本猜不透玄启对萧湘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她不敢猜,在他心里她算什么,萧湘算什么,那些妃嫔又算什么。她怕,怕有一天情绝心伤,怕有一天江山美人二择其一,他终归要像所有的帝王那样,为江山而弃美人,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丢了心,她还能淡然以对吗?
她拼命将自己隔绝起来,不听不闻不看不问,却无隔绝思考。他的温柔他的愤怒他的笑他的霸道,越抗拒就越清晰。
可是,那个她拼命想抗拒的人偏不让她如愿。她听见香染在帐幔外禀报一声,随即便听见韩征的声音。
“云主子,陛下差奴才来请主子。陛下还特别吩咐,要云主子把陛下特赐的那张古琴也带上。”
“古琴?”寒雪终于出了声,“请问韩总管,可知道陛下要本主带琴去哪里呢?”
“恭亲王府。”
恭亲王府?寒雪诧异地掀开捂着头的锦被,疑惑地看向外面。
他叫她去恭亲王府做什么呢?难道说是老王爷病中起意,想听人抚琴?可是为什么不让宫中的乐师去呢?
心中虽然疑惑,一刻钟之后,寒雪仍是简单梳妆,叫宫人抱了古琴,踏上了去往恭亲王府的轿辇。
偌大的恭亲王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是带了几分随意的韵味。听说这位恭亲王叔年轻时逍遥自在,比玄英的性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在朝堂任了几年官职,便请旨离京,远居封地。如今看来,他不仅是个不喜欢拘束的人,品味也是同样高雅。
寒雪来到后园中,远远便看见湖心一座亭子里,玄启正与一位老者在石桌前对弈。
这位发须雪白的老者,该是恭亲王叔了吧。寒雪站在一边默默地打量着王叔,也许是他的发须太白了,总让人觉得他的年纪不止是刚过不惑之年那么大,但是那张似是饱经沧桑的垂老面容,仍能依稀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六王爷。
看恭亲王面色红润精神尚佳,寒雪心中很是欣慰。她听宫人说过一些关于恭亲王叔的事,亦知皇家三个兄弟对这位皇叔的感情很是深厚。他若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自是喜事一件。只是寒雪有些不明白,方才来时曾在厅中见过哥哥一面,哥哥脸上阴郁沉痛的表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恭亲王叔的病情仍是不乐观吗?可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应对玄启的棋路不是吗?
良久,才见恭亲王叔扔下手中的棋子,抚着白胡须笑呵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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