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幽姑姑正将手中的香插到一尊长生牌位前的香炉里,转身回到慈安太后身后,两人一起对着长生牌位又拜了三拜。
黎幽姑姑的面色平静,可是当她看向那尊牌位的时候,幽深的目光似是藏着无尽的回忆一般,眼里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飘渺雾气。
“太后娘娘,这长生牌位立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身康体健呢。真想再见锦儿一面,只可惜,这辈子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的了。”
“唉。”太后绵长地叹息一声,眉宇间也尽是无边的惆怅和伤感。
“每每念起故人的音容笑貌,哀家便觉得实在亏欠了她许多。可当年若不用那样的手段将锦儿送出宫去,如今哀家与你二人恐怕真的就是墓碑上的一个名字了。”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最近总是梦到当年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太后娘娘,您别想太多了。您每年都会在生辰这天到这里为锦儿祈福,锦儿若知道,她一定会感激不尽的。太后娘娘对锦儿的情谊,黎幽替锦儿多谢娘娘。”说着,黎幽姑姑朝太后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太后连忙扶起黎幽,“哀家知道拟于锦儿义结金兰,感情比亲姐妹还要好。当年若没有你二人,哀家也不会有命活到今天。哀家希望锦儿她能如愿以偿地嫁人生子,做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只是苦了你,这么多年侍奉在哀家身边,平白耽误了你大好的年华,哀家每次想起都觉过意不去。”
“娘娘……”黎幽姑姑哽咽着,嘴唇颤了颤,目光里流露出些微复杂异样的波动。
太后浅笑着拍拍黎幽的手背安抚道:“行了。哀家与你主仆多年,哪有那么多谢与不谢的客套。哀家累了,听说陛下正在跟了尘大师论禅,你跟哀家去看上一眼,便回禅房歇息吧。”
“诺。”
黎幽扶着太后离开长生宝殿,好一会儿,才见那一角隐藏在暗处多时的裙裾从角落里缓缓移动出来。
寒雪紧皱眉心,她望着殿门怔愣了半响,这才舒口气,转身上前,仔细端详起太后与黎幽姑姑燃香的那尊长生牌位。可目光所及之处令她大吃一惊。
但凡长生牌位之上,多要刻有姓名出身籍贯以及捐奉人的捐奉因由等许多项信息,但是这尊放置在最深最暗最不起眼角落里德长生牌位的上面,却是空无一字,什么都没有刻上。
此等状况,不是捐奉人不知道该刻些什么好,便是有不能刻的特殊原因。可是,从太后跟黎幽姑姑方才的对话中,可以断定这尊长生牌位是太后和黎幽姑姑为了一个名叫锦儿的女子所立,所以,不知道该刻什么的这一条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说,这尊长生牌位之所以是空牌,是因为特别的一些原因而空。
寒雪从未听说过宫里有一个名叫锦儿的宫女,她直觉这个锦儿因该又是一段宫廷旧事的关键人物。做出这样的判断,只因为太后刚才的话有一些太过敏感的词汇,例如“手段”、“亏欠”,蓦地让寒雪感觉到,自己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七十四章 阴差阳错
寒雪将香染差去找寒誉在大殿里会和,她想着即使没有莲灯,兄妹二人也该遵循青云镇的风俗,在佛前上一炷香,为远在家乡的父母祝祷一份平安。谁知护国寺里随处都种有花草树木,石子小路弯弯绕绕,刚出了禅房没多久她就迷了方向。
路上碰见几个僧人给她之路,哪知道自己越走越错,兜兜转转,这才阴差阳错地进了长生宝殿,听见了太后和黎幽姑姑方才的一段对话。
但凡宫里的宫廷旧事,又几件不是血泪侵染不堪回首,甚至有一些隐秘之事拿出来便有可能是牵连族人的大罪,甚至会动摇国之根基。不管这个劲儿关系着怎样的一段故事,寒雪却是肯定地知道,今日之事,她见着该当做没见着,听见的要当做没听见。
她虽然入宫时间不长,可她深知皇宫这口大染缸里,深浅之间暗藏几多乾坤,是非恩怨,总不是她该去搅和的。在宫里生活,知道的越少就活的越久,知道的越多便死的越快。一起,她总以为这不过是话本子里危言耸听的夸张说法,可是她越来越感觉到,皇宫果然是个深不可测的地方。
然而,冥冥中自有定数的事,让你碰上总是有让你碰上的理由。无论是福是祸,注定躲不开的,你就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刚过下午申时,玄启便携玄磊回宫去处理政务。
夏日的护国寺内比宫中凉爽许多,山风中夹着山林里特有的青草和树叶的味道,混着湿润的山间水汽,直从口鼻肌肤钻到身体里去,驱走炎炎夏日的烦闷燥热。
寺院本就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之所,僧人们闲暇时便念经论禅静坐冥想,这样单调的日子,在常年见惯了宫中声色犬马的人看来,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尤其是那些锦衣玉食环佩珠钗光鲜靓丽的妃嫔们,若不是碍着皇家的脸面,十个里有九个都不会想在这里待上一天。
然而,寒雪则显得轻松惬意许多。相对在宫里的谨言慎行,这里更加随意,更加轻松,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宫中四壁高墙的日子。
众妃嫔送走了玄启,寒雪便回自个儿禅房里换上一身简洁雅致的淡素青衫,想衬天色还早走走逛逛山里的秀丽景色。刚推开禅房的门扉,恰看见玄英正背负着一只手,另一手则高举在门边,弯曲手指似是正要叩门。
四目陡然相对,二人皆怔愣地瞪着对方,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在房门的另一边。玄英望着寒雪瞠大的水眸,一瞬愕然之后,扯出一个明朗轻快的笑容来。
“小雪儿,猜猜今儿我给你带了什么秘宝来?”玄英故弄玄虚地挑挑眉,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愉悦,引得寒雪也禁不住扬起俏丽的笑容。
记忆中的玄英就是这样一个快乐的人,总能用他无可匹敌的幽默和阳光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四年未见,他虽变了身份,可这随意的性子,俨然仍是当年那个敢于天地竞自由的逍遥少年郎。
第七十五章 两盏莲灯
“什么秘宝?”寒雪很是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情来,探身想去瞧玄英藏在背后的手里究竟拿了什么。谁知玄英一个转身,灵活地躲过了寒雪的窥视。
玄英俯首笑睨着寒雪一双如弯月冰泉般清澈的美眸,失神间,突然手上一轻,香染从他背后猛地跳了出来,举手将他背后所谓的“秘宝”高高地举到寒雪面前。
这是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粉/嫩的花瓣烂漫地绽开着,栩栩如生,几可乱真。
“这莲灯是你扎的?太漂亮了。”寒雪欣喜地瞧了又瞧,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之手。
“呃,还好吧。也不枉本王折腾了一晚上,还拿得出手。”玄英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轻扬的嘴角边带着浓浓的满足。
玄英知道青云镇有在今天放莲灯为家人祈福的习惯,护国寺后山恰好就有一条河。他多少猜得到寒雪的心思,连夜扎了这莲灯想陪她到河边放了。
此时,倘若仔细查看玄英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不难发现他的手指上遍布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都是被竹条还有刀具所伤,一道道交错在一起,虽然只是浅浅地划破了皮,看着也甚是触目惊心。
玄英刻意将这些伤痕掩饰起来,寒雪自然发觉不到。只要她喜欢,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何况是区区几道伤痕。
“这可真是稀奇的很。想不到堂堂瑞亲王爷,居然生了一双巧手。”寒誉不知道何时站到了三人身后,手中也同样拎着一盏莲花灯。他状似烦恼地来回对比了一番,随即以指尖顶着下巴,似是可惜又似是失落地调侃道:“草民甘拜下风。王爷果然好本事。”
寒誉微拧了轩眉,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玄英那一身洁白的长衫,很是绵长地叹息一声,“只可惜,是个男子……”
三人闻言,皆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品出寒誉的话中深意来。确实,玄英样貌出众心思细腻,性子也开朗,倘若身为女子,实在当得“绝代佳人”四字,而且,会是百里挑一的“绝代佳人”,届时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要踏破他的门槛提亲了。
寒雪和香染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玄英嘴角抽了一抽,青白了一张俊脸,捋起广袖朝寒誉的鼻端挥去一拳。寒誉虽然不懂武功,可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几回,时日久了,寒誉也就长了记性。
只见寒誉极为淡定地举起玉骨折扇一档,轻松地躲了过去,口中还振振有词地念叨:“君子动口不动手。”
山风习习,流水淙淙。寒雪亭亭立于河边,合握双手,默默地望着那两盏逐渐飘远的莲灯祝祷。天边刚刚泛起暮色,低悬的弯月泛着白色,点燃的莲灯虽不及夜晚里色彩斑斓,却带着一种独特清冷的气息,两道水痕散开来,徒留一缕惆怅。
两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就站在寒雪的身边,看着她一身浅浅哀伤深锁了眉心。寒誉轻轻合上玉骨折扇,不忍地转过身去环视四周幽密的山林。玄英亦是抿唇去看头顶暮霭渐沉的天空。
第七十六章 皇叔病危
忽而一阵山风起,吹拂着四人的衣角翩舞飞扬。谁都没有听见,在山风扬起发丝舞向空中的时候,玄英的唇开开合合,那一句郑重的低回喃语,便被风吹散。
“雪儿,倘若有一天你要离开,即使忤逆四哥,我也一定会成全你……”
可令玄英没有料到的是,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至始至终,寒雪都没准备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只因为那一人曾经说过,玄英是他这辈子最信任的好兄弟。
四人回到寺中,天边还有几片晚霞红彤彤地燃烧着。满寺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烛光被还未黑透的天冲淡了些,金碧辉煌中沉淀出几分神秘的色彩来。
寒雪想,这小半个悠闲轻松的下午,是她从上天那里偷来的奢侈品,还没享受足够,便要还回去了。就好像借来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明天,她仍是高墙里的金丝雀,长了翅膀却飞不上天空,时间久了,就不会飞了。
这段短暂的时光是快乐的,就好像回到了四年前一样。可是这难得的开怀在他们刚刚踏进护国寺的大门时,便被宫里派来的信使打散了。
玄英看了玄启送来的信,来不及解释什么,匆匆禀明了太后,只留下一句“人命关天”,便和寒誉一起快马赶回宫中去。
先帝有一位同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排行第六,封号为恭,曾是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大将军。恭亲王膝下无子女,与王妃成亲多年亦无所出。已故的恭亲王妃与玄磊的生母沁太妃乃是嫡亲姐妹,恭亲王打小最是疼爱的便是这三个血脉相连的嫡亲侄儿。
玄启八岁那年,恭亲王生了一场大病,从此日日以药为伴,玄启亲政之后,他便常住封地,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这一别,便是八年未见。
恭亲王的病情时好时坏,一年多前,玄启将太医院的院正李康派去为恭亲王医病,只可惜费尽心思,恭亲王的病情依旧是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这一次远行回京,李院正其实是极力反对的,可恭亲王无论如何都要回宫见玄启一面。
也许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才趁着还有一口气,想亲手将西疆二十余万兵马的统兵帅印交到玄启的手上。
李院正拦不住,只得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护理着,行程虽然缓慢,倒也安然无恙。谁知刚到京城,恭亲王爷病情发作,玄启收到王叔突然回京的消息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命玄英将寒誉带回。
玄启心中其实很清楚,李院正医术精湛,更是贤名在外享誉京城。倘若连他都说回天乏术,就算是寒誉来了,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姑且一试罢了。但即使有半分希望,他都会争取。
夜,正是酣眠之时。护国神寺正殿里,慈安太后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佛前的锦缎蒲团上静坐祈福。她没有坚持赶回宫中探望恭亲王,一来是因为宫中女眷夜里上路实在不便,二来她也知道这位六叔是并不想见她这个嫂子的。
第七十七章 他想见她
透过佛像上层层晕开来的金光,慈安太后似乎看见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中连绵不断地蹦出来,清晰得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往事如烟,该走的总是留不住的。
悲的喜的甜的酸的苦的不堪的怀念的对的错的,她的前半生在宫海沉浮中度过,她的后半生又笼罩在母仪天下的光环里。从宫嫔到太后,从青涩的小丫头到端庄的贵妇人,她以为她的心早已经被锻炼得铜铁般坚硬,可每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摸样,心仍会被撕扯得生疼。
她对不起锦儿,恭亲王的病她何尝不该背负一半的责任。她们这些故人,爱过的被爱过的,恨过的被恨过的,谁守候谁,谁给予了谁,谁又亏欠了谁,终究逃不过造化弄人。
面目全非,这四个字便是她这些年来深宫生活的真实写照。
蓦然回首时,君已陌路。
她欠他的,这辈子,下辈子,恐怕都是难以偿还的孽债。
李院正和寒誉对恭亲王的病情诊断结果令所有人的狠狠一沉。不出一月,这位曾为陵轩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王爷就要与世长辞。玄启沉静的面容满是凝重的哀恸之色,眸中的悲痛由浅转深。玄英玄磊心中涌起的万丈波涛也是同样无法平静。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悲怆,就连寒誉这个外人,也是心中有着无法发泄的抑郁。
医者医病不医命,寒誉从来都知道医者也是人这个道理。他也有过无法医治的病患,身为医者,总是免不了要面对死亡。可是每当面对时,还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回到瑞王府,玄英便将自己抛在书房里最黑暗的角落里。往事一幕幕向他袭来,他似乎又看见年轻的六皇叔拉着小小的他在宫外的集市上买糖葫芦的情景。
玄英的母妃本是个小小的婢女,一夜承恩有了他,才被先帝封为美人,可是她到死都没能得到先帝的宠爱。因为母妃的落魄,先帝对玄英从不上心,玄英也总是受到视力宫人的冷嘲热讽。虽然母妃死后,他被过继给当今的太后抚养,可他还是偶尔会听到,有些宫中的老人会在背后议论他是贱妇所生。
唯有这位六皇叔,总是对他和蔼地笑,教他读书识字,还经常从宫外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哄他开心,皇叔对他的了解比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四哥还要深刻。
突然得知要失去这位亲人,玄启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一角正在塌陷。他掉进一个冰冷的漩涡中,所有的害怕和悲伤一起向他涌来,令他几乎要溺死在无边的哀伤中。
玄英突然从黑暗中站起身向外走去,不一会儿,便看见他纵马飞驰在月光下的身影,从瑞王府一路向着护国寺的方向而去。玄英突然想看看寒雪那张日日得见却从来不能拥有的娇颜。
他想见她,疯狂地想见她。即使她如今已是四哥的妃嫔,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见她的渴望。
第七十八章 忧心如焚
犹记得四年前,他因为伤口发炎痛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就是那张洋溢着暖暖阳光的笑脸让他烦躁的心忽地安静下来。她的眼睛那样清澈,即使他离开了四年,即使在梦中,他都无法忘记。每当他失意的时候,就想起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在她眼里寻找面对的勇气呢?
一路披星戴月策马狂奔,玄英的心越来越迫不及待。四周景物的剪影迅速向身后退去,月夜里他就是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往有她的方向飞去。
可是,玄英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扔下手里的缰绳跳下马奔进护国寺的时候,迎接他的竟然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混乱作一团的场面,惊愕至极,他不过离开了三个多时辰,这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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