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做一道菜便好,多了反而会让人多想,崔小眠不想因为这事招来议论。给娘家给整个崔家再惹麻烦。小公子擅烹饪的事早已传遍整个王府,但能让小公子下厨房的,也只有王爷一人。亲家夫人虽然身份贵重,但在王府内从不受重视,王爷回来三年也没有同岳父岳母一起进膳。今日破天荒地让小公子做陪,小公子亲自下厨已属难得。
崔家三人已在西花厅等候多时,崔绛春也来了。崔小眠回来后,便让丫鬟们开始上菜。西花厅不在锦园,而在王府花园的一侧,大多用做招待宾客。做了“皇亲国戚”多年,逢年过节,皇后设宴,黎氏也常常陪婆婆一起进宫,但这贺王府的饮宴,她却还是第一次。
崔小眠请黎氏做了上座,崔绛春坐左首,六婶婶坐右首,她坐到下首。崔蓉蓉最懂规矩,见崔小眠坐在下首,她便站在一旁,她虽是王妃的堂姐,但却又是府中内院管家,王爷无子,崔小眠就是王府的小主子,主仆有别,崔小眠都坐了下首,那崔蓉蓉自是要站着。
崔小眠心里好笑,但脸上却是愧疚得很。
“崔大姑娘怎么站着呢?这是家宴,不必讲究府里那套,您既是师母的堂姐,也算小眠的长辈,快快坐下吧。”
她就是要捧崔蓉蓉,在府里要捧,当着崔绛春和崔家人更要捧,她要把崔蓉蓉捧上天,让这对母女忘乎所以。
这话说得六婶婶母女果然受用,崔蓉蓉假装客套,推辞几句也就坐下了。
崔小眠用眼角瞟瞟她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半个屁股坐着,另外半个屁股就像坐在弹簧上,随时准备弹起来,你说这姑娘有多谨慎。
崔小眠又想起当年在桃花城里,六婶婶在布店里买小孩衣裳的事,显然这些年来,这对母女过得并不踏实,亏心事做多了,时时刻刻都是如坐针毡,心绪不宁。
同崔蓉蓉相比,六婶婶老练得多,她妙语如珠,不停地称赞王府的菜做得好吃,西花厅装饰得富贵,更夸崔小眠年少有为。崔小眠暗笑,十二岁的小不点儿谈什么年少有为,真是笑话。
她不动声色,一个劲儿地给黎氏和崔绛春布菜,到她亲手做的那道腐皮卷儿端上来时,她让丫鬟摆到黎氏面前,笑盈盈地道:“这道菜是小眠做的,小眠不知亲家夫人的口味,就依自己心思做了一道,这里面的莲藕就是府里池塘里的,倒是新鲜,亲家夫人和师母都尝尝。”
说着她起身,从一旁服侍的丫鬟手中接过布菜用的银筷子,亲手夹了一只腐皮卷儿,放进黎氏面前的小碟子。
看着黎氏夹起那只腐皮卷儿咬了一口,崔小眠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穿越一回,还是第一次给娘亲烧菜,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可是这个身体来自这一世的父母,她的血管中流淌着他们的血,血浓于水,这份骨肉之情与生俱来,无需记忆,也不关灵魂的事。
黎氏抬起头看向崔小眠,嘴边含着笑,她看到对面的少年眼睛中满是期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时,她就感到亲切,尤其是这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牵动着她心底某处。
“妾身真是不敢相信,这道菜竟是出自小公子之手。妾身也常下厨,却也烧不出这么好的口味。”
“真的吗?亲家夫人您真的爱吃吗?小眠只会做家常小菜,让您见笑了。”崔小眠的小心窝子砰砰直跳,她从八岁开食肆,听到的称赞不计其数,可是对她来说,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亲娘的一句夸奖。
心情异样的除了她以外,在这西花厅内还有一人。
崔绛春冷眼旁观,黎氏和崔小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中,在别人看来寻常的客套话,但是在她听来却别有滋味。
崔小眠为何要亲自下厨,又为何要将这菜亲手夹给黎氏,而他看着黎氏品尝这道菜时,那眼神里全是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自从那日见过他,秋香牌崔绛春就开始留意关于崔小眠的点点滴滴。
就是普通人家,十二岁的小儿郎也正是读书的年纪,可崔小眠却不肯念书,王爷也不管他。她曾听崔蓉蓉派出去的眼线回来说,崔小眠表面上一副聪明伶俐的小大人模样,可实际上他要么逗狗要么看些不正经的戏本子,再就是带着那个丫头到处闲逛,小小年纪就常去喝花酒,王爷想让他下厨都难,总之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
据她分析,王爷让崔小眠开食肆和帮着管理府中庶务,无非就是想给他找点儿事做,读书不成也可以学做生意,好过长大后游手好闲惹事生非。
可今天看崔小眠在黎氏面前,就像是个温顺乖巧的小绵羊,和传说中的小二流子全完不同。
崔小眠今天穿身宝蓝色的丝袍,梳着两个小抓髻,小抓髻上还分别缀着指肚大的珍珠,看上去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可是秋香却越看他越像当年的小绛春。
那一年绛春也是十二岁,和崔小眠差不多的年纪,不知从哪里搞来两身男人衣衫,偷偷换上,央着她陪着出了王府,到外面买糖葫芦吃。她还记得,小绛春那日穿的衫子也是宝蓝色的,穿了男装的绛春比平日更加精神,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像个粉娃娃,就和这崔小眠一模一样。
“师母,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崔小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秋香这才惊觉自己已驻箸多时,方才看着崔小眠出神,定是落入整桌人眼里了,回到文绣园后,崔蓉蓉定要鸹噪,哼,本王妃就再忍上两年,两年后坐实了这个身份,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你这个贱货!
“哪里,这些菜都很好,尤其是小眠做的这道,更是可口。”秋香说着,又让身边的丫头香芋给她布菜,连吃几口。
被冷落到的六婶婶趁机插嘴:“绛春侄女,你身子虚弱,生冷的东西少吃,拣着容易消化的吃些便好。”
“是啊,六奶奶说得有理”,崔小眠指着面前的一道清蒸鲩鱼,对白菜道,“把这道菜端到王妃跟前,这鲩鱼鲜嫩,最容易消化。”
崔小眠说者无心,秋香却听者有意。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鲩鱼,当年的绛春最清楚,可是崔小眠初来乍到,他是如何知晓?
崔小眠如果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细细琢磨,她肯定会对秋香道声辛苦。
辛苦了您呐。
一一一
☆、第一五三章 雷死人不赔命
七月,天空蓝得透明,骄阳似火,云彩似被烈日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无云无风的日子,柳树无精打采地垂着长长的枝条,纹丝不动,蜻蜓贴着树荫低飞,生怕被火辣的阳光烫伤它们的薄翅,只有那树枝上的蝉,还在不知疲倦、没完没了的叫着,惹人心烦。
肥仔懒洋洋地趴青石板上,那里洒过水,晒干了也还含着水气,趴在上面很舒服。崔小眠光着脚丫子,一只脚放在竹子编的躺椅上,一只脚搭在肥仔身上,给它做马杀鸡。
她穿件薄薄的衫子,手里摇着把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在看书,这是她找了几天才找到的一本奇书,里面都是一个个的段子。有目莲救母、钟馗嫁妹,当然还有一些她两辈子都没听过的,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做《鬼怪奇谈》。
“白菜,白菜,给我拿碗西瓜汁。”
西瓜汁是她自己榨的。把瓜瓤捣碎,再用碧罗纱包裹了,在竹板子上挤压出汁液,用冰浸了,夏日里喝上一碗冰冻果汁,真是舒服。
京城是有钱人扎堆的地方,几乎每个豪门大户都有冰窖,贺王府里也有。冬日里存的冰,夏日里取出来正好能用。贺王府里主子少,王爷先是常年不在,回来后也天天不着家,小王妃身子弱夏日里也不吃生冷的东西,这些冰一屯就是大几年,直到崔小眠来了,这才取出来使用。
崔小眠把蒲扇搁到一边儿,腾出一只手伸在半空,等着接西瓜汁。
可是伸了半天,胳膊都酸了,还没见白菜把西瓜汁给她端来。
“白菜啊,快点端来,把本公子服侍好了。爷抬你做通房。”
这句话真管用,白菜忽地一下就窜到她的面前,脸儿对着脸儿,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公子。府里出了大事儿了,有人跳湖了!”
“啥?”正在研究古代鬼怪的崔小眠大脑一时无法抽离,呆怔了足足五秒,才问道,“谁死了?”
“没死,救活了。”
崔小眠拍拍胸口,介姑娘的毛病改不了,说话像个二愣子。
“谁这么想不开啊,过两日就是盂兰盆节,他是赶着去投胎啊?”
“香芋。是文绣园的香芋!前天在西花厅站在王妃身边,脸蛋像猴屁股的那个,您还记得不?”
崔小眠仔细回想,貌似帮崔绛春布菜的丫头脸蛋抹得的确很像猴屁股,那日肥仔跑进文绣园惊到娘亲时。出来两个大丫头,其中也有这个猴屁股。
“她叫香芋啊,真是好名字,一会儿你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好芋头,晚上咱们吃芋头烧肉。接着说,这块像猴屁股的香芋怎么就跳湖了,又怎么就救活了。”
白菜拿起崔小眠扔在一边的大蒲扇。像点火生炉子似的冲着崔小眠使劲扇了几下,扇得崔小眠差点儿出了风疹,风里还带着股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味。
“刚才我去冰窖领冰,路过荷花池,见围了一堆人,原来是正在捞死人呢。那人刚掉下去时候还不长,身子还没泡胀呢,都以为她死了,正要拖走,我见她的手指头好像动了动。就到茅厕舀了一碗屎尿汤子,全都给她灌进去,结果她连粪汤带湖水吐了一大摊,这会子活过来了。”
“屎尿子?”崔小眠这才明白,那股臭味是从白菜手上来的,她手背上那黄乎乎的东西不就是。。。。。。
“那我的西瓜汁呢?”
“哎哟,我把装冰用的碗舀了屎尿汤子,这会子还没洗呢,我这就去洗了给您装冰浸西瓜汁!”
无语问苍天,神啊,救救我吧!——摘自崔小眠之我与通房丫头不得不说的故事。
一一一
香芋是晌午时投湖未遂,到了下午,关于她自尽的原因便有了十个版本。经过白菜的搜集,崔小眠的整理,这十个版本中又以其中三个最可信。
一是香芋和她干妈家的儿子的小舅子有了私情,可偏偏那人不肯来给她赎身,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二是香芋的亲爹好赌,三天两头捎信找女儿要钱,香芋实在时填不满这无底洞,索性一死了之;
三是香芋撞了邪,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鬼使神差就跳进了湖里面。
“白菜,府里的丫头不是都像你一样没爹没娘吗?怎么香芋又有亲爹又有干妈的?”
话说崔小眠和白菜说话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因此招来她那恶丫头连番白眼。
切,这小主子真是矫情,溅上点屎尿汤子而已,又没让你喝,你捂的哪门子鼻子啊?
“小主子,您没当过丫鬟不知道,咱贺王府立府还不到十年,没有家生丫鬟,可丫鬟也分来历的,像我这样人伢子贩来的也就没有老子娘了,可出来打工混饭吃的可是六亲齐全。这香芋原本不是咱府里的人,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听说她亲娘是崔家六房里的老妈子,也就是服伺崔大姑娘爹娘的。”
“原来如此”,崔小眠总算把这人物关系表弄明白了,原来香芋不是假崔绛春的人,而是崔蓉蓉的人。
“那眼下香芋在哪儿呢?”
“送回文绣园了啊。”即便香芋不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出了事也是应该送回文绣园。
崔小眠想了想,道:“你从园子里叫上两个小厮,就说志觉大师听闻有人自寻短见,犹如五内俱焚,菩萨心肠,悲天悯人,让把香芋接到锦园,为她颂经祈福。”
白菜正要走,崔小眠又叫住她:“如果王妃和崔大姑娘不放人,你就说这是王爷说的。”
王爷加志觉大师,这招果然奏效,不到半个时辰,白菜就带了香芋回来。
“有人阻拦吗?”
“有,王妃和崔大姑娘都拦着呢,我说那我回去请木爷来领人吧,她们就只好放人了。”
白菜说的木爷就是阿木,整个王府谁都知道阿木既是王爷的手,又是王爷的狗,惊动他就是惊动了王爷,王爷回府三年,就连两位管事加上帐房先生,也只见他笑过三回,还都是冷笑。
活得好好的,谁愿意去招惹王爷啊。况且王妃和崔蓉蓉是一门心思留个贤良淑德的好形象,就是心里有鬼也只能放手。
香芋中午时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直到这会子还没有缓过劲儿,兴许是在水里泡得久了,也兴许是吐得狠了,平日里抹得猴屁股似的小脸煞白煞白,没有一丝儿血色。不像香芋,倒像是朵苦菜花。
“矮油,挺俊的丫头,怎么折腾成这样了?白菜啊,让厨房炖碗乌鸡当归汤送过来,给香芋补补身子。”
白菜答应着走开了。崔小眠这才对看上去忐忑不安的香芋道:“大师还在诵经做功课,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今晚也别回了,就和白菜挤挤睡吧。”
王府里的丫鬟都住集体宿舍,就连侍候王爷的苹果水梨樱桃荔枝也是如此,只有白菜一人住单间,倒不是她的地位有多么超然,而是谁也不敢和她一起住。她也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脾气大,逮谁骂谁,以前做三等粗使丫鬟如此,进了锦园做了一等大丫鬟还是如此,崔小眠没办法,索性让人腾了间屋子,让她一个人住进去。
听说晚上要和白菜同床共枕,香芋那本就瑟缩着的小肩膀使劲的抽搐了几下,看得崔小眠心疼,你说白菜姐的美名传得有多远,就连文绣园的人听到她的名字都害怕。
“小。。。。。。小公子,这会子夜里不冷,奴。。。。。。奴婢就在这石桌前坐。。。。。。坐上一夜便好。”
这姑娘宁可整夜晒月光,都不敢打扰白菜姐。
崔小眠表示对她很理解,于是她好心相劝:“过两日就是盂兰盆节了,有些个手头宽裕的鬼塞了好处给牛头马面,提前两天就放假了,从阴曹地府里出来遛达呢。你知道他们为毛要提前放假不?”
香芋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知道小公子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崔小眠压低声音,阴恻恻地道:“七月十五是盂兰盆节,那天所有的鬼都会放出来,有家人惦记的收了香烛纸钱,把魂附到河灯上投胎去了。可那些孤魂野鬼,没有家人后辈,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办吗?”
“怎么办。。。。。。”香芋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小脸蛋白得像冬天里的一把雪。
“能在这尘世花花世界再活一世,谁愿意再回到阴曹地府受刑罚,所以啊,这些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就要找替身啊,把替身的阳气吸干,他们就变回人了,让那没了阳气的替身代他们回去受苦,七月十五那里鬼多替身少,因而他们才趁着别的鬼还没有放出来,提前两天出来,就是今天,今天就是厉鬼找替身的好日子。”
香芋的身子抖得像筛糖,隔了两件衣裳两张人皮,崔小眠没有听觉都能感觉到,这会儿香芋的小心脏肯定鼓声阵阵、春雷轰鸣。
雷!
雷死人不赔命!
一一一
☆、第一五四章 这丫头被爷看上了
七月十三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崔小眠没有对别人提起。
据崔蓉蓉得到的可靠消息显示:那日香芋一进锦园,就被领到小公子面前,白菜避开退下,只留香芋在小公子身边。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看到小公子和香芋越离越近,几乎脸贴脸,香芋吓得浑身发抖,小公子满脸淫|荡。。。。。。
是夜,小公子没让白菜陪睡值夜,香芋留在小公子屋里一夜未出,竖日清晨,香芋疲惫不堪地从公子屋里出来,厨房给她送来熬了一夜的乌鸡炖当归,说是给香芋姑娘调补身子的。。。。。。
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不但崔蓉蓉知道了,也传遍王府的各个角落——
“听说了吗?跳湖的那个丫鬟被小公子睡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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