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怔了怔,片刻之后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问道:“你第一场答完了所有的题目,不会是因为不知道第一场的题目不用写完吧?”
“……”
“怎么会……”唐宁摆了摆手,尴尬的一笑,说道:“是因为考试的时间太长,闲着无聊,除了答题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谁知道写着写着就写完了……”
钟意目光看向她。
唐宁与她目光对视,许久才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是我不知道……”
钟意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摇了摇头,说道:“第二场的诗赋,有两道题目,有可能是一诗一词,也可能是一诗一赋,或是一词一赋……,近些年的科考,大都是一诗一词……”
这个时代的文学,受唐诗和宋词的影响比较大,暂时还没有形成自己时代的独特文学。
因此,科举考试中,也钟情于诗词。
“第一题不出意外是诗,五言律和七言律皆有可能……,如果考词,会给定词牌,依调填词即可……”钟意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唐宁,说道:“这上面记载了几些年来科考中出现的诗词佳作,你先看看……”
唐宁随意的翻了翻,便大概明白了。
第二场出题的风格多变,但本质却还是写诗填词,只要格律曲调不错,政治倾向正确,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要是你能代替我去考这第二场就好了。”唐宁摇了摇头,感叹说道:“灵州第一才女啊,写诗填词,谁能比得过?”
钟意看了看他,说道:“灵州第一才女也比不过你啊,十几年来州试第一人……”
钟意现在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一点儿都不矜持,这样商业互吹都不带脸红的……
明天的考试大概弄清楚了,调戏了一会儿第一才女,唐宁便回房休息了。
他离开之后,院落另一面的房间,一扇窗户才缓缓关上。
钟明礼口中哼着不知名的的小调,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
陈玉贤看了看他,摇头道:“考中头名的是宁儿又不是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钟明礼看了看她,不满道:“我高兴是因为想起了当年的州试,回忆起了当时参考的往事……”
陈玉贤撇了撇嘴,说道:“你有什么好回忆的,你前两次都落榜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
……
九月十二日,州试第二场。
州试的主考和同考,大都是京官外调,或是外州官员,灵州本地官员,不能作为考官,但却也要做些监考、维持考场纪律之类的事情。
贡院之内,钟明礼巡视完一遍考场,来到供巡考官员休息的一处小楼。
“钟大人……”
小楼之内,还有不少官员在此暂歇,纷纷对他拱手见礼。
一名官员看着钟明礼,诧异问道:“钟大人,据说第一场答对所有题目的考生,是钟大人的贤婿,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钟明礼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笑道:“的确是小婿。”
“厉害厉害……”
“我陈国,有十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才了……”
“想不到,钟大人竟有如此贤婿……”
“恭喜钟大人……”
……
此次州试结束之后,灵州地方官员要举办鹿鸣宴,邀请来自京都的这些考官,以及州试得中的学子,这是数百年的传统了。
这可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在京官面前露脸的机会,自上次见识过方大人对钟明礼的态度之后,灵州地方官员对他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董刺史不在的场合,他们自然不会吝啬对于钟明礼的善意。
一名官员笑着问道:“钟大人平日里,一定没有少教导贤婿吧?”
钟明礼摆了摆手,说道:“这都是他自己刻苦的结果……”
“倒是有点儿自知之明。”赵知节坐在桌旁,抿了口茶,淡淡道:“某人当年州试足足考了三次,哪里能教导的了十几年来的州试第一人?”
钟明礼瞥了瞥他,说道:“某人当年,也是连考两次吧?”
赵知节放下茶杯,两次总比三次好……”
“第二次你排在乙榜末尾,险些落榜!”
“那也是比你少一次!”
……
唐宁坐在号房里,刚刚放好东西,就听到外面有锣声响起,预示着第二场的考试正式开始。
不多时,便有差役走过来,发下试卷和稿纸……
他翻开试卷,目光投了上去……
第六十五章 怎可如此!()
拿到考卷之后,唐宁先看了看题目。
果然是诗一道,词一道。
“炉鞴亲从锻炼来,十分确硬亦心灰。”,这是诗的题目,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
科举进行了这么多年,套路差不多已经被人总结透了。
当然,那是对于大部分考生,唐宁有些庆幸,幸亏晚上他和钟意促膝长谈了,要不然就算是他开着作弊器,今天的考试也得掉坑里。
首先,从题目的两句可以看出,这次考的咏物诗,咏的是石灰。
其次,这是一首七言绝句。
七言绝句全诗四句,每句七言,在押韵、粘对等方面都有严格的格律要求,写成五言绝句,五言律诗,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考生不知道这是一首只有四句的七言绝句,写成了八句或者其他形式的七言律诗,基本上就与下一场考试无缘,可以收拾铺盖准备回家了。
当然,古往今来,存在的诗词太多,诗的题目不可能随便出,考试大纲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的,只要考生将那几本厚厚的诗集背下来,就不会在考场上犯这种低级错误。
咏物,咏石灰的诗,唐宁还真的不记得多少。
确切的说,他只记得一首。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一首《石灰吟》非常著名,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的,唐宁记得很清楚,而且这首诗是于谦写的,不是说相声的那位于谦,是明朝力挽狂澜的救国英雄于谦。
这首《石灰吟》,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这个时代没有明朝,自然也没有于谦,可抄。
唐宁又仔细了检查了一遍题目,确认没有什么疏漏,才将这首《石灰吟》写了上去。
稍作休息,吃了几块糕点,他才看向下一题。
第二场就考两道题,一道诗,一道词。
词的题目更简单,只有三个字,《菩萨蛮》。
菩萨蛮,原本是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双调小令,以五七言组成,四十四字,用韵两句一换,凡四易韵,平仄递转……
相比于诗,词的题目则要更加简单粗暴,三个字便将所有的规矩限定好了,若是有考生对这个词牌不熟悉,这次的科考,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词牌极多,考试的内容,也只是在常用的几十个里面选出一个,几乎所有的考生,都会将那些词牌规则牢牢记住。
说到《菩萨蛮》,唐宁第一个想到的是温庭筠的“小山重叠金明灭”,这也是他很喜欢的一首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是温庭筠的巅峰之作,语言精练到了极致,在语言美和音律美上几乎无可挑剔。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温庭筠是晚唐诗人,在这个世界,唐朝少存在了一百五十年,恰好就少了温庭筠……
一整天的时间,写出来一首诗一首词,看似只有几十个字,但却并不容易。
对其他考生不容易。
写诗填词不是填空简答,需要灵感,也需要长久的推敲,一首诗推敲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情,历年历代,几乎没有什么传世的诗词,是通过科举考试考出来的。
唐宁用不到一个小时就答完了两道题,科举不允许提前交卷,要到下午锣响之后才可以。
他等到试卷的墨迹晾干,将之收好,然后就靠在墙上休息。
还剩下不少时间,够他看几集电视剧了,前几天看的《大宋提刑官》还剩下几集,这次正好看完……
反正小如这次做了好多糕点,量大管饱……
……
锣响之后,唐宁第一时间便交卷出来。
他担心交的晚了人多,被人认出来围观。
锣响之后,还有一个时辰才彻底清场,大部分的考生,还在做最后的推敲,此刻走出考场的人寥寥无几。
两人从唐宁身旁走过,一人有些羡慕的问道:“陈兄,咏物诗你最擅长,那首咏石灰的诗,你应该写的不错吧?”
另一人面色疑惑:“什么咏石灰的?”
……
不多时,唐宁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呼,回过头时,一道人影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远处有差役飞快的跑过来……
他摇了摇头,放在后世,这大概就属于作文跑题,后果还要再严重一些,因为这一场,只考作文,相当于全部跑偏了……
钟明礼站在贡院门口,见他走过来,问道:“如何?”
唐宁点了点头,说道:“还行……”
就算是诗词这一场,和考官的喜好也有很大的关系,但能在另一个世界流传千古的作品,也不至于连一场州试都不能通过。
钟明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唐宁走出贡院,小如她们早已在外面等待了。
钟意没有考第一场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上前问道:“这次考得什么?”
“一首咏石灰的诗,一首菩萨蛮。”回去的路上,唐宁将那一诗一词再次念了出来。
唐夭夭看着唐宁,目光古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你怎么总喜欢写女子的诗?”
这首词非常的直白,唐宁知道唐夭夭这个文盲也能听懂。
他瞥了瞥她,反问道:“谁说男人就不能写这种诗词了,婉约派懂不懂?”
“不懂。”唐夭夭老实的回答道。
没文化不可怕,没文化还这么理直气壮才可怕。
唐宁深吸口气,看着她,反问道:“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也是女子的诗吗?”
唐夭夭看着他,不确信的说道:“你刚才说……清白?”
唐宁深吸口气,什么叫过河拆桥,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忘恩负义,唐妖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钟意看了看两人,无奈道:“快些回去吧,还要准备最后一场呢……”
……
灵州贡院,夜已深,贡院的某处大堂,还是灯火通明。
十余位考官,还在连夜审阅考生的试卷。
和上一场阅卷相比,他们脸上的表情要轻松许多,这一次没有那么庞大的题量,试卷份数也少了许多,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学子的诗作词作。
一名考官抿了口茶水,将一份试卷放在一边,笑道:“如此简单的题目,竟是还有人审错了题,真是可惜了,他的那首词,写的倒是还不错……”
身旁一名考官笑了一声,说道:“我这里刚才也有一份,诗写的还好,可评为中上,词却错了韵脚,也是可惜了……”
梁栋已经看了数份试卷,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错误,但也没有让他惊艳的作品。
直到重新拿起一份的时候,他的眼前才猛地一亮。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忍不住站起身,赞叹道:“好诗啊,读书之人,自当无畏无惧,具有如此的凛然正气!”
“此人若在朝堂,定是一位宁折不弯的直臣,好男儿志当如此!”
“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写出如此大气的词作!”他如此称赞一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翻开一页,出声念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双双金鹧鸪?”
念至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音调有所提高,脸上的表情由激昂变的有些茫然。
他又翻开上一页,脸上的茫然更深。
即使粉身碎骨也毫不惧怕,甘愿把一身清白留在人世间……
上一页还是如此无畏无惧,正气凛然的好男儿,怎么翻过一页,就开始穿着绣着金鹧鸪的绫罗襦裙,慵懒的躺在床上,画一画蛾眉,整一整衣裳,梳洗打扮起来了呢……
梁栋表情茫然,喃喃道:“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第六十六章 怎么又是他!()
“梁大人,又怎么了?”
“莫非是看到了佳作?”
“就算是阅到佳作,也不必如此啊……”
……
几位考官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纷纷诧异问道。
这位梁大人连续两场阅卷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样子,实在是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有两人从他左右靠过去,分别拿起一张试卷。
“《石灰吟》……”一名面色方正的考官捻了捻胡须,念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异色,说道:“如此气节,此人若入朝为官,当为御史!”
他身旁一名同考笑道:“穆大人亦是擅长咏物,这首诗由你评定,再好不过……”
面色方正的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借物喻人,语言质朴自然,不事雕琢……,当为上佳!”
另一位面白无须的考官看着另一份试卷,喃喃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此篇通体一气。精整无只字杂言,章法极密,层次极清……,竟有男子能将闺怨诗写到此等境界,颇有后蜀“花间派”之遗风……”
面色方正的考官将手中的考卷递给他,说道:“李大人,看完了吗,我们换换,我再看看他的词作如何……”
那李姓考官点了点头,两人交换试卷。
穆大人接过那首词作,瞥了一眼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不满道:“好好的正道不走,平白走了歧路,写什么离愁闺怨,男女之私……”
李大人闻言却是不满了,开口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歧路,王丞相年轻之时,便擅长“花间词”,穆大人是在说他老人家走了歧途?”
穆大人皱眉道:“谁说王丞相了?”
李大人伸长脖子:“你就是这个意思!”
见两人又争吵起来的迹象,几人连忙劝解:“哎,两位大人,冷静,冷静……”
两位主考早已被惊动,双双起身走过来,方鸿看着二人,诧异道:“这次又是何事?”
有考官将两张试卷递过来,说道:“这份试卷,还是由方大人和王大人决定吧……”
方鸿接过试卷,将一张递给身旁的另一人。
两人看完之后,又做了交换。
方鸿思忖片刻,说道:“这两首虽然风格迥异,但若单独拿出来,则都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
那位王大人点了点头,说道:“历来诗风词风多变者,虽不少见,但同时擅长者,却是凤毛麟角,此人在诗词一道,底蕴极深啊……”
方鸿又看了看手中的试卷,诧异道:“本官怎么觉得,这字迹有些熟悉……”
“方大人这这么觉得?”王大人脸上同样露出诧异之色,点头道:“是有些熟悉啊……”
方鸿思忖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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