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陈皇将手中的奏章摔在地上,面色彻底的阴沉下来,愤怒道:“他们好大的狗胆!”
……
京兆府衙。
钟明礼正在衙房处理公务,忽有衙役上前禀报,夫人和小姐到了。
钟明礼站起身,看到陈玉贤和钟意苏如从外面走进来。
他走出去,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了?”
陈玉贤快步走上前,关切的问道:“宁儿是不是出事了?”
钟明礼看着她,问道:“你们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我不是说了,让你们这些天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吗?”
“什么风言风语……”陈玉贤看着他,恼怒道:“全京师都在说,冯相他们要逼迫陛下除掉佞臣,那个佞臣是谁,说的是不是宁儿?”
钟明礼道:“有陛下护着他,你们不用担心。”
陈玉贤道:“他们都说,就是因为陛下护着他,冯相他们才不会罢休,宁儿他在江南,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放心。”钟明礼看着她们,安慰道:“只要他不被召回京师,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陈玉贤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言外之意,急忙问道:“那要是他被召回京师呢?”
钟明礼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冯相一系,为了江南的事情,已经铁了心要治唐宁的罪,若不是有陛下以近乎逃避的方式袒护,他早已被召回了京师。
如果他被召回京师,便说明面对冯相和江南一党的逼迫,陛下妥协了。
毕竟,一个是初入官场的年轻官员,一个是以当朝右相为首的,朝中最大的党派集团,对于陛下,对于朝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钟明礼拳头紧握,眼中却浮现出深深的无奈之色,这个层次的交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京兆尹所能掌控的范围。
明日便是休朝截止之期,一日之后的朝堂上,必将围绕此事,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钟明礼叹息口气的同时,吏部,方鸿看着一封信,面容惊容,萧府门口,萧珏将手中的信拆开,看了看之后,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
金殿之上。
当朝陛下在位期间,勤勉异常,除了每年年末,很少有连休十日早朝的情况。
此次休朝的理由,百官都心知肚明,陛下为了躲避冯相他们对唐宁的追责,干脆眼不见为净,以身体抱恙为由,躲在宫中,谁也不见,试图用这种方法,来使得冯相等人妥协。
但或许连陛下都没有想到,他的这一举动,不仅没有使得冯相萌生退意,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除掉天子宠臣的决心,今日的朝堂,怕是又会变成战场,上演一出君臣相争的戏码。
早朝开始,文武百官从殿外徐徐而入,低头站在殿中等待。
一刻钟之后,陈皇才从后殿绕过来,坐在龙椅之上。
他目光望向下方,说道:“今日众卿有何事要奏?”
按照惯例,皇帝问出此话之后,会由百官中地位最高的宰相奏报一些大事,接着便是六部尚书,众官员按照品级和站位,该奏的奏,该听的听,需要讨论的地方,皇帝会让百官自由讨论。
然而今日,王相告假,冯相一言不发,六部尚书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站出来的意思。
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适时的保持了缄默,谁都知道,今日之早朝,是冯相和陛下的舞台,还有谁敢插足?
朝臣一番沉默之后,终于轮到了六部给事中。
吏科给事中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鄂州刺史等官员已经入京,吏部代侍郎唐宁僭越职权,无法无天,将整个江南搞得乌烟瘴气,民怨四起,臣向陛下请命,将唐宁召回京师问罪!”
朝臣不约而同的抬头望了吏科给事中一眼,吏科给事中重提此话题,便是今日朝堂之争的开始了。
果然,他话音落下之后,御史台又有一名监察御史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吏部代侍郎唐宁,在江南考课途中,未经朝廷允许,竟将随行监察的御史中丞捉拿下狱,独断专行,藐视法纪,臣恳请陛下,将唐宁召回京师问罪!”
“臣附议!”
“附议!”
……
监察御史之后,又有十余人出列,声音整齐划一。
冯相尚未出手,冯相一党的部分官员,已经有如此声势,陛下若是还一意孤行,待到江南一党集体逼谏,最后下不来台的,必定还是陛下。
钟明礼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人,面露担忧,方鸿面色漠然,萧珏的视线在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记在心里。
金殿之上,百官需要低头奏报,没有人敢抬头直视皇帝,因此也没有人看到,此刻,陈皇望向殿上那些江南一党的目光中,满是厌恶。
第五百六十七章 痛快!()
陈国国库一年的进项,除去实物,折合白银也才不过千万两。
江南一个小小的鄂州,欺君罔上,官商勾结,谋害朝廷命官……,一次考课,竟追回税银赃物,折合五百余万两,占了国库的一半!
他早就知道江南有问题,但却不知道有这么大的猫腻,江南官员如此狂妄,还不是在朝中有这些人撑腰,江南之乱的源头,不在江南,正是在这金殿之上。
这些人食朝廷之俸禄,却将朝廷和江南割裂开来,只顾己身利益,沦为朝廷的蛀虫,没有那三百万两银子,他还可以对这些人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则只有厌恶。
陈皇目光平静的望向下方,说道“是朕让他去江南的,尚方宝剑也是朕赐给他的,见剑如见君,怎么,他处置不了鄂州官员,朕还处置不了吗?”
吏科给事中正色道“就算是他有尚方宝剑,也不是他在江南胡作非为的理由,唐宁仗着陛下的信任,祸乱地方,将鄂州弄得民不聊生,岂不是罪加一等?”
那名监察御史接口道“启禀陛下,吏部考课,御史台派人同行,本就是为了监察吏部官员,可唐宁刚到江南,便独断专行,将御史中丞遣返,这岂不是说明他心中有鬼?”
“陛下,唐宁此人,必须召回!”
“臣附议!”
“臣附议!”
……
吏科给事中及监察御史开口之后,站出来的江南一派官员又变的异口同声起来,直到一道身影站出来,众人又同时闭上了嘴巴。
冯相走出来,躬身道“尚方宝剑非比寻常,兹事体大,自大陈立国以来,从未有过赐给臣子的先例,陛下便是再宠信臣子,也不可开此先河……,若是有人借着宝剑之威,为害地方,岂不是也折损了陛下的威严?”
陈皇看着他,问道“冯相是从何处听来,唐宁仗着朕赐给他的尚方宝剑,为害地方的?”
“陛下赐予他尚方宝剑,已经是君王宠信臣子的极致。”冯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但作为君王,无论如何,也不能专宠一人,秦二世专宠赵高,大秦招致亡国,唐玄宗专宠杨贵妃,大唐由盛转衰……,古来因为君王专宠而招致大祸的例子不胜枚举,陛下难道也要步那些君主的后尘?”
冯相的这番话,对于君王已经是很严厉的劝诫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中暗含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懂。
陛下若是将唐宁召回,那就是知错能改的明君,若是固执己见,就和历史上的昏君没有区别。
朝堂之上,能说这句话,敢说这句话的,只有冯相一人。
百官纷纷低下头,放缓了呼吸,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陛下非得和冯相在朝堂上大吵一架不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只不过这次,他们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陛下发怒,有些人已经悄悄的抬头望了过去。
陈皇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问道“冯相的意思是,朕是一个昏君了?”
“老臣不敢。”冯相拱手躬身,说道“只是老臣年老体迈,近来处理朝事,总是力有不逮,既然陛下已经觅的能臣,老臣请求陛下,允许臣致仕还乡……”
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冯相这是在说反话,他这是在逼陛下在他和唐宁之间做选择。
这也是冯相屡试不爽的奇招,连别的大臣告老,陛下也要再三挽留,更何况是当朝右相?
每当冯相使出这一招的时候,就算是陛下不屈从,也往往都会退让。
他们偷偷的望向陈皇,发现他果然怔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陛下脸上这是惊喜的表情吗?
昨日之后,陈皇心中对江南官员的不满与厌恶已至巅峰。
而江南官员,大都以冯相为首,正是因为冯相的存在,他针对江南的一些政令,根本无法实施下去。
可即便对冯相再不满,他也不能罢相,这是他虽然拥有却不能随便行使的权力。
在这种情况下,冯相刚才的那番话,简直是正中下怀,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他压制住心中的喜意,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冯相为国操劳一生,是该好好歇歇,你的请求,朕准了。”
冯相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君臣礼仪,目光难以置信的望向陈皇。
不该是这样,事情绝对不该是这样,辞官只是他的筹码,是他逼迫陛下退让的筹码,陛下怎可同意,怎能同意!
他张了张嘴,却似乎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震惊的不止是冯相,还有满殿朝臣。
陈皇话音落下之后,朝堂之上,便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哗然。
“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佞臣,使得朝纲大乱,国将不国?”
……
这一次,跪下的不止是江南派系的官员,满殿朝臣,近乎跪了一大半。
罢相可是天大的事情,虽然这是冯相自己请辞的,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冯相的本意啊!
两位丞相,便像是朝中的两根顶梁柱,一根倒了,朝堂如何能够安稳?
江南的事情百官可以不管,可以看热闹,但陛下想要罢相,他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佞臣?”陈皇看着他们,笑了笑,问道“你们知道,那些鄂州地方官员,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开口之后,朝堂上立刻静了下来。
陈皇看着他们,问道“他们官商勾结,侵吞朝廷税银,你们又知不知道,这次唐宁从鄂州追回多少税银赃银吗?”
“五百万两啊,整整五百万两!”
陈皇的声音拔高,看向站在朝堂前方的一人,说道“钱硕!”
户部尚书钱硕上前一步,说道“臣在。”
陈皇看着他,问道“你告诉他们,国库去年收上来的税银,合计多少?”
钱硕想了想,说道“回陛下,定元一年,入库钱款,折合约一千万两银子。”
“你们听到没有?”陈皇望着百官,厉声道“一千万两啊,国库一年的税银才一千万两,一个小小的鄂州,就藏着半个国库……,你们一个个的,都知道向朕要钱,搞了半天,朕才是最穷的!”
陈皇的声音近乎咆哮,百官鸦雀无声。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陈皇走到上方,取来一封厚厚的折子,扔到吏科给事中的脸上,大骂道“这是鄂州百姓上的万民书,上面细数鄂州官员数十条罪状,你告诉朕,到底是谁在祸乱地方?”
吏科给事中面色苍白,身体发颤,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陈皇又将另一封折子砸在那位监察御史的脸上,沉声道“两年前,郑御史前往鄂州调查矿税一事,却因水土不服而亡,你应该还记得吧?”
不等他回答,陈皇便冷哼一声,说道“你当然记得,你应该记得,因为就是你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看向群臣,声音再次提高了几个音调,“就是你们口中的佞臣,他替朝廷追回了五百万两税银,他替鄂州百姓伸冤做主,他查明了两年前死在鄂州的监察御史不是病死,而是被鄂州官员谋害!”
陛下明显在气头上,跪在地上的官员低下头,不敢发一言。
陈皇再次走到上方,趁着百官低头,没有人注意,偷偷翻开唐宁的那封折子看了看,又将之合上,踱着步子,重新走下来,厉声道“朕曾经以为我陈国的敌人在草原,在西域……,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我大陈的敌人不在北边,也不在西边,就在这朝廷,就在这金殿之上!”
“指忠为奸,庇护犯官,结党营私,金殿逼君……,哪一件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刚才和朕说赵高,你们告诉朕,你们与那赵高,有什么区别!”
“你们在京师窝里斗的时候,你们口中的佞臣,在替朕追缴税银,在替百姓做主伸冤,你们站在这里指责他的时候,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羞愧吗?”
“朕很痛心,朕对你们很失望!”陈皇再次扫视了众人一眼,长叹口气,说道“都给朕跪着吧,跪半个时辰,跪在这里,摸着你们的良心,给朕好好想想……”
说罢,他便径直走出大殿,魏间见状,急忙走下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陈皇面沉如水,出了大殿,走过两条长廊,行至某个无人处,停下脚步,脸上的怒容不再,仰天长啸道“痛快!”
第五百六十八章 罢相()
金殿之上,即便是陈皇已经离开,依然沉寂在一片死寂之中。
上到丞相,下到六部小官,甚至连殿中侍奉的小宦官,都跪了下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陛下刚才的雷霆震怒,虽然不会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整个朝堂,却也震上了几震。
冯相假意请辞,陛下居然没有反对,而是顺势而为,真的允许他辞官归乡,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至今也还难以置信的。
但想到好像还回荡在殿上,陛下刚才的那一番话,又似乎觉得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国库一年的税银不过千万两,鄂州一个江南小州,便藏了半个国库,那江南西道呢,整个江南呢?
他们不敢想象。
更何况,江南官员,居然胆大妄为到肆意谋害前往江南调查的京官,更是触及到了朝廷的底线。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狂妄,正是因为江南出了太多的大官,正是因为江南一派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现在,这棵柱子倒了。
陛下既然已经罢免了冯相,就不会就此罢手,吏科给事中,某位监察御史,刚才站出来逼迫陛下退让的江南官员,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金殿之上,百官跪在地上,人心惶惶,冯相跪在最前方,像是被抽了脊梁一样,整个身体都躬了下去。
不少官员在心中暗自叹息,冯相为国操劳一生,终究还是没有落得一个圆满的结局,他因江南而起,又因江南所累,一世英名就此葬送……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另一边,却意识到王相今日并未上朝,冯相被废,王相就是众人唯一的主心骨了。
就在百官被罚跪金殿之时,京师之外,一处河边的垂柳之下,老者坐在一方矮凳之上,悠闲的看着水面,即便是鱼竿前方剧烈的抖动,也稳如泰山的坐着。
一位小姑娘跑过来,摇着他的胳膊,说道“爷爷别睡了,鱼儿上钩了……”
“爷爷没睡。”这位当朝左相笑着摇了摇头,将鱼竿提起来,鱼钩上空空如也。
小姑娘懊恼道“鱼儿跑了……”
老者摸了摸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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