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对面的军营是谁?”过了两月,病势才稍有好转,步儿瘦得连脸颊都凹了下去,“是你的军队吗?”
“不是,”曹操伸手帮她拉了拉斗篷,“是袁绍的,估计约有八十万人。”
“丞相有多少军队呢?”因为瘦,步儿小小的脸上只看得见又深又黑的双眸和一抹淡色的嘴唇,“我看丞相的军队似乎没有袁绍多。”
“嗯,”曹操轻轻拍了拍步儿,“这里风大,我们下去吧!冲儿也该上完课了,让他陪你玩一会儿再去做功课,这样可好?”
“丞相别怕,”走下观风台,步儿突然笑道:“你定然能够获胜,雄霸北方。”
“你如何知道?”听她说得肯定,曹操心下大悦,“难道你能神机妙算?”
“我就是知道,”步儿远远看见曹冲,满心喜悦,“丞相,快回去,冲弟回来了,他若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的。”
与曹冲手执着手,沿着营中的小径走动,压低声音讲述自己病中时做的那些古怪的梦境,曹冲听得有趣儿,不时轻声发问,两人谈得高兴,不妨竟走到关羽所处的营帐。
“糟了,”曹冲看见糜芳不由皱起了眉头,“若让父相知道咱们到了关羽的营帐,一定会被责罚。”
“为什么?”步儿眨着眼睛,满面的不解,“关羽这里不能来吗?”
话音未落,只听马嘶声响,两人一同转身,只见关羽手提青龙偃月刀,纵马而来,一见两人,便拉住马缰,他本面若重枣,此刻恼了,似乎连眼睛都在燃烧,“你们是谁?怎能偷偷跑到此处?”
“我们才不是偷偷来的,”走了许久,此时才觉得累了,步儿站立不稳,斜靠着曹冲,“我们在营中漫步,不经意到了此处,再者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不能来?”
自归降曹操之后,所接触的人均对关羽敬重关怀,从不曾有一言的忤逆,今日听到这般的言辞,虽然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伸手抚着长髯,“进营之初,某家已请丞相下令,某家的营帐只许自家的兄弟出入,否则杀无赦,念你们只是两个孩子,今日就放过你们,否则……。”
“关将军好威风,”步儿冲关羽翻了个白眼,“听闻将军是天下第一武将,没想到武艺虽然高强,人品却这般的不堪,竟然和两个孩子计较,传将出去,也不怕人齿冷。”
看关羽凶神恶煞的瞪着步儿,曹冲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关将军,咱们是无意之间走到此处,冒犯了将军的虎威,还望将军恕罪,咱们这就离开。”
“离开?”关羽卧蚕眉倒竖,“这孩子年纪这般幼小,说话便这般尖刻,这般的没有教养,只不知她父母是谁?”
这般的不依不饶,一时间之间恼了,回身见步儿眼中满是泪,曹冲大怒,“关将军说话好生无礼,无论步儿的父母是谁,总不是卖枣之徒。”
说完,也不告辞,执着步儿快步离开。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五章 第六节 花绽新红叶凝碧(六)
远远看着曹冲和步儿回到大帐,躲在一旁的张辽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身,此时关羽已经回到自己的帐中,不知如何的恼火,左思右想,还是决意去见关羽,两边都不好得罪,最可怕的还是那小姑娘到丞相面前一哭,丞相对关羽无可奈何,没准儿自己就得倒霉。
在关羽的帐中坐了半晌,与他闲话家常,待他面色微和这才笑道:“云长,那孩子从小就娇生惯养,连丞相都待她无法,只得顺着,稍有不顺心,便哭,说来也怪,你一见她哭,就觉得心那个疼啊,所以咱们都顺着她,你也不要和她计较。”
想到步儿,关羽便满面不豫,又不便真的和一个孩子呕气,淡笑道:“只是一时恼了,也无大碍,想那孩子也是养得娇惯。”
气氛终于和缓,谈笑良久,谢绝了关羽邀酒,满面笑容的回到帐中,一眼便看见许褚黑着脸站在帐外,心向下一沉,满面堆笑的走了过去,“许褚,怎么了?”
“步儿一回帐便哭了,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原因,”许褚涨红了脸,“适才出帐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你说,究竟怎么了?”
看他的样子,想必已经知道了原委,叹息道:“你说这云长也真是的,纠纠一员武将,和一个小孩子呕什么气?这可是两边都不讨好的事儿,我适才去安抚了云长,要不这样,我一会儿到草丛里打只野鸡,烤好送给步儿,她定然高兴。”
草长禽肥,一个时辰便打了两只野鸡、三只野兔,回到营中,远远便看见曹操抱着步儿在营中来回踱步,曹冲跟在他身边,不时仰首对步儿说着什么。
想必还在哭吧!张辽和许褚互视一眼,此时过去,定是被曹操一顿痛责,硬着头皮,提着猎物走了过去,果然,曹操满面凶恶的神情,“你们去哪儿了?”
心惊胆颤,张辽大着胆子,“许褚说步儿喜欢野味,我们去打了几只野鸡熬汤……。”
“许褚烤兔子,”虽然带着哭声,面上还有眼泪,步儿已停止哭泣,“不要汤,要兔子。”
兔子烤好时,正是傍晚,放在木盘中送进大帐,曹操正为步儿系鞋带,看他慈祥的神情,张辽和许褚几乎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听他柔声对步儿说:“好了,看看,夫人新做的绣鞋多漂亮?”
“我喜欢奶奶做的,”步儿伸手把绣鞋从脚上扯了下来,扔在地上,满面的任性,“我想爹爹和奶奶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曹操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个不好说,当日咱们出征的时候,本想两三个月就回去,可是这仗打得没完没了,白马之围是解了,但是袁绍的大军阻断了去路,咱们想回许昌,就必须击败袁绍,否则,就是想回,都回不去。”
“丞相不能回去,我和冲弟是小孩子,应该可以回去的,”步儿眨着眼睛,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曹操的话,“许褚送我们回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曹操摇了摇头,显得异常坚定,压低了声音,“如果袁绍知道冲儿要回许昌,定然会派人来抓走他,用他作为人质来要挟我,说不定会一刀把他杀了。”
看步儿满面的惊骇,过了许久,才断然道:“我们不回去了,就在这里。”
这才放下心来,抬首看了看许褚和张辽,“步儿,兔子烤好了,去叫冲儿出来吧!”
待步儿走进内帐,曹操这才扬起眉,侧首看着张辽和许褚,两人的心同时向下一沉,“看见了吗?养个孩子多不容易,比打仗还要难。”
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面无表情的并肩而立,曹操站起身,“这场仗是我与袁绍的决战,想必是旷日持久,你们去告诉其他人,作好长期对战的准备,不要期望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击败袁绍。”
战事胶着,转瞬便到了八月,骄阳似火,袁军的主力已至官渡,依沙堆驻营,东西宽约数十里,曹操大怒,立刻命全军拔营前行五里,堆土为城,也筑了一座竖营,与袁军遥遥相对。
这日午间,曹操带着众士沿营而行,远远看着步儿和曹冲坐在箭垛之上,不知在说什么,两个人面上都堆满了如花般的笑,心中微觉得羡慕,那两个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这般的快乐,仿佛拥有了对方,便是拥有了一切。
“步姐,我已经想到让你飞起来的办法了,”曹冲一手执着步儿,一手指着天空,“待咱们回到许昌,你就能到天上飞了。”
微笑不语,只是仰望着天空,在病中时,自己曾经断断续续的做过一些梦,那些梦境光怪陆离,不仅仅有在天上飞翔的大鸟,还有高耸入云的房子,冒着黑烟的车轰隆隆的向远方飞驰,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些人的衣着都特别的怪异,头发并不盘髻,或长或短,晚间的时候,夜空中有不同的颜色在流淌。
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觉得恐惧,仿佛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那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熟知那个世界的一切。
“冲弟,”看白云悠悠的飘过,微风阵阵,带来草丛中花的香味儿,“如果有一天,我是说有一天,我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你会想我吗?”
“什么世界?”曹冲惊疑的追问,“步姐,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也不知道,”微笑着摇着头,“那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有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我觉得我来自那个世界,想必有一日我也会回去,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为了你,我宁愿留在这里,可是若有一日我真的要回去,你会想我吗?”
“不,我不要你回去,”曹冲惊恐的抓紧步儿的手,“步姐,你不要离开我,你留在这里,你看,即使现在看着你,我也在想你,你若真的要离开,天涯海角我也随你去了。”
看他满面的惶急,又是泪,又是汗,从袖中抽出绸巾,“傻瓜,我说了我不舍得你,只要你在这儿,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不去,我要和你在一块儿,永远永远都在一块儿。”
仿佛得到某种保证一般,曹冲面上的惶急消失了,他微微笑着,“步姐,你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我们要一块儿变老,变成老公公老婆婆。”
相互对视,仿佛都看到对方变老的样子,情不自禁的笑着,却不觉得悲哀,只觉得有了对方,哪怕真的变老,也不可怕。
相依相偎的坐了半晌,程昱领了曹操的命来唤他们,看两个孩子始终手执着手,没有片刻的分离,就算是一言不发,也对对方的一切心领神会,那般的默契,仿佛自出生,他们便已相知,仿佛他们是相互的镜子,那镜中,映出的既是对方,也是自己。
屈指算来,出征已经八个月,想必粮草将要殆尽,曹丕每日里为筹粮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又得小心提防逆反,每日里只愁时日苦短,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将一应的事务在一夕之间尽数处理完。
这日晚间,筹粮之事终有了眉目,曹丕难得的空闲,正准备出府与友人小聚,却见荀彧的居住人来人往,不由猜想前方战事起了变故,快随众人进屋,荀彧一见他,立刻站起,“丕公子,你怎么来了?难道征粮之事进了变故?”
听他这般问,曹丕有些愕然的瞪大眼睛,“不,征粮之事已有了眉目,我见先生这里人来人往,还道是前方战事起了变化,所以特意来问问。”
荀彧面上立刻浮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丕公子误会了,丞相命人送回了四条狐狸,特意命人好好照应,我正为此事忙碌。”
“狐狸?”曹丕有些不能置疑的咧嘴笑着,“父相无缘无故,怎么会送四条狐狸回来?难道那狐狸……。”
“公子请勿误会,”荀彧请曹丕坐下,“那四条狐狸并非凡品,听闻是难得的异种,名为火狐,它们的毛可以拔除体内的寒气,丞相在信中也确证了那个传说,出征不久,步儿姑娘染了风寒,一直不愈,幸得许褚寻了一神医为她诊治,神医说需要火狐的毛拔除寒气,合着连天都可怜步儿姑娘,偏偏这般巧,火狐便到了大营附近,步儿姑娘穿着火狐毛制成的小袄,果然病势减缓了许多。”
凝眉听完荀彧的讲述,曹丕半晌才笑道:“果然神奇,父相将火狐送回许昌,难道是怕今后又需火狐毛拔除寒气?”
“这我可不知了,”荀彧微笑着走到房门旁,“公子,计算时辰火狐应该已经到相府了,公子若无事,不妨移步一同去看看这传说中的神物?”
月光下,那四条狐狸仿佛四块正在燃烧的金子,它们优雅而又慵懒的在庭院中徐徐而行,那两条大火狐,几有人高,其中一条火狐的前爪仿佛受过伤,走路之时一瘸一拐,当它们走到曹丕近前时,那条瘸火狐突然顿住,随后飞身扑向曹丕。
卷一: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五章 第七节 花绽新红叶凝碧(七)
众人一齐大惊,站在曹丕身后的侍卫立刻仗剑上前,想要阻止那条火狐,可是它的动作迅捷,眨眼之间已到曹丕近前,眼看着锐利的爪子直扑曹丕的面门,荀彧涌身上前,便想护住曹丕。
那条火狐在空中突然顿住,然后落在曹丕腿侧,倨傲的环顾面如土色的众人,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惊恐一般,惊魂末定的曹丕颤声笑着,“不妨事,不妨事。”
待曹丕稍稍镇定,荀彧令人送他回居住,那四条火狐竟然跟随在他身后,不肯离开,万般无奈,荀彧只得令事先安排好照顾火狐的人随曹丕一同回去,连夜写信告诉曹操火狐选择了曹丕。
自第二日始,征集的粮草陆续到了许昌,计算时日还有三日粮草便要起运,曹丕这日出了府,也不上朝,绕道去了鲁府,天色微明,便已叩响了鲁府的门环。
应门的,是曹操送给步儿的侍女绣娘,她一见曹丕,便满面惊疑,“丕公子,您怎么来了?难道小姐出事了吗?”
“不,不是,”曹丕满面谦逊的笑,“过两日有人要到官渡去,我是特意来问问家里可有信或者一应事物要送去给步儿。”
数月不见,鲁老夫人似乎苍老了许多,她初时还平静的听曹丕讲述步儿如何随同大军出征,待听到步儿生病,眼泪便止不住,直至曹丕说步儿病情减缓,这才忍住悲声。
“在下此次唐突造访,是因为过些时日有人要到官渡送公文,不知鲁先生和老夫人是否有东西或者信要带给步儿?”曹丕满面的笑,那神情说不出的谦逊,又似是讨好,绣娘站在鲁老夫人身后,不由大感诧异,这般的神情,从前只在他面对曹操时见过,今日怎会如此谦卑?“在下可以带回府中,令送公文的人,一同送去官渡。”
“谢谢公子,”鲁老夫人站起身,用绸巾拭去面上的泪,“肃儿去城外访友,还未归来,咱们没有信给步儿,只是我为步儿缝了两件新衣,麻烦公子随公文一同带给步儿。”
小小的包裹,提在手中轻飘飘的,恍若没有一丝重量,曹丕正要告辞,却见鲁老夫人捧着一个锦盒,“公子,虽然步儿与小公子一同起居,但她自幼体弱,燕窝一日都不能少,这盒金丝燕窝是几个商贾自南边带来的,极为珍贵,好容易才购了一盒,请公子一同带去。”
“这般珍贵?”曹丕将锦盒捧在手中,“我也想见识见识,不知那些商贾现在何处?”
循着鲁老夫人指点之地找到了商贾们居住的客栈,掌柜的见曹丕衣着华贵,气度非凡,着实的巴结,立刻将他迎进二楼的雅座,又命小二去唤了那几个燕窝商贾。
果然与寻常见到的燕窝不同,燕窝呈丝絮状,颜色雪白,几乎看不到其中夹杂着羽毛,掰下一小块扔到水里,很快便涨得数倍于原来大小,应该是最好的燕窝,曹丕开口便要买,那几个商贾满面犹豫,看着随着他身后那几个穿着军服的随身护卫,犹豫再三才应了。
用了一袋金叶子买了那几个商贾所有的燕窝,这才急急的赶回府中,荀彧已等得焦急,一见曹丕便忍不住抱怨,“丕公子,你去了何处?丞相催粮的公文就像雨点一般,没有您的批文,粮车出不了粮库!”
立刻出了批文,命人拿着批文到城外调粮,又命自己的护卫亲自将燕窝和鲁老夫人的那两件衣裙跟随着粮车送至官渡,这至粮车上了官道,众人才松了口气,荀彧回了相府,这才觉得奇怪,这些时日曹丕为了筹粮,寸步不离相府,今日这是去了何处?他的护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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