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吧,已经安排下去了。所有人都会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岗哨一直轮换,每晚至少有十个人在值夜。”
科林是正规军官,执行力毋庸置疑,这点周琅十分满意。他甚至在想,如果科林不是东印度公司的人,他可以花高价雇佣这个人。
“安全第一,但愿不出意外。”
周琅叹道。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了,回头我会向公司给你申请奖金的。”
不经意间,周琅对待科林的态度都有所改变,这实在是目前船上的权力格局使然。周琅空有一个中国东印度公司中国总监的身份,却基本上是一个光杆司令,哈拉尔以船长身份,几乎掌握了最大的权力,而掌握船上军事力量的科林,就成了平衡权力的重要一环。
区区一艘船上,竟然也有如此复杂的权力构成,权力真的人类社会最复杂的社会构成。
前三天很平安的过去了,工程进度十分理想,多亏了船员的努力,以及重金在当地招募的木匠异乎寻常的吃苦耐劳,船员的辛勤,这归功于哈拉尔的铁腕管理,当地木匠的吃苦耐劳则归因于中国人一贯的品质,于是工期进度喜人,哈拉尔认为会提前完成维修,也许第八天就可以出航。
但也只是也许,真正的施工第五天基本就能完工,之后还要等待新刷的防水桐油晾晒,如果天公作美,两天也许就够了,可如果天公不作美,连绵阴雨天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时值七月,正是台海台风多发时节,大雨随时都有可能落下。万幸这几天天公作美,一大半工程结束,都没有碰到半点雨滴,甚至连续两天都是好天气,这算是坏运气中难得的好运气了。
周琅却一直出于谨慎状态下,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放松,但他可以绷紧心弦,却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如此,工作顺利的情况下,周琅从大多数人的脸上看到了轻松的表情,这不是什么好事,他多次提醒同事,包括哈拉尔他也提醒,虽然俩人有矛盾,但还要合作,跟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人合作,这种心态周琅还是有的。
让周琅有些担心的是,虽然科林的合作态度一直很好,可是科林自己难免有些松懈了,他是一个年轻的英国贵族军官,在美国打仗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却一帆风顺的成为一个上校,前途远大,有时难免得意;倒是跟周琅有过节的哈拉尔反而让周琅更为放心一些,这个不好相处的船长,确实经验丰富,而且管理严格,他手下的水手一直都处于紧张之中,不过紧张的也不过是工作,心态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周琅在担心,那边高鹏也在担心。
一开始他是担心这些蕃商赖在左营不走,会惹来大麻烦,把自己牵连进去。天天派人盯着,看到对方一直老实的在修船,而且船也快修好了,这本该让他轻松,可事与愿违,他想闷声发大财的想法终于实现不了了。因为别的军营知道了左营的情况,知道他高鹏发了一笔大财,而且还有更大的财在等着他们。
距离左营最近的,位于凤山县城以北观音山上的赤山汛也叫观音山汛,位于左营以东十里,有驻防千总一员,目兵七十三名。赤山汛千总黄老二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左营这里停了一艘油水很肥的洋船,派人来联络高鹏,话里话外隐隐透露着警告,警告高鹏不要吃独食。
赤山汛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艘洋船的,高鹏弄不清楚,他怀疑过是他手下去告的密,毕竟都是一块混的绿营,满清的绿营兵世袭,父传子子传孙,一带一带驻扎一地,军官却是换的频繁,所以他手下的营兵跟其他汛的营兵之间难免有剪不断的各种关系,消息走漏出去并不奇怪。
但这件事还无法追查,因为也不好说是不是真的是手下人露出的消息,毕竟那么大一艘船停在港口,不出两天整个左营的人都知道了,这就根本无法保密了。这是高鹏疏忽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对方一两天就走呢。
现在赤山汛都知道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其他汛也会知道,什么凤彈汛、岐后汛、西溪汛的人不可能不想分一杯羹,甚至凤山县都会知道,一旦凤山县知道了,他们这些绿营想独吞这笔横财,就很难了,就算能分到,那也是驻扎凤山县的南路营守备有份,他们这些基层汛塘想都不要想,弄不好高鹏拿到手的那一万银元都得吐出来。
如果事情不顺,蕃商真的很扎手,最后兴师动众啥好处都没得到,还被上面知道,那才是最麻烦的事情,因为出事的地方是他驻扎的左营,到时候问罪他肯定没跑。因此至此高鹏是真的不想对那些蕃商动手了。
可是赤山汛的把总黄老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派人来催问,要高鹏跟他一起,将蕃商拿下,信誓旦旦的表示赤山汛收到密报,有蕃商在左营走私,他要来稽查。这就是明摆着要分一杯羹了。
财帛动人心,现在谁都知道蕃商有钱了,因为他们出手阔绰,在港口上雇人做事,给的钱大家以前想都不敢想,一个木匠一天就给一个银元。让黄老二放过这么肥的肥羊,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打发的,除非高鹏能把自己到手的那一万银元分出一半,否则根本打动不了黄老二,可要高鹏拿钱,比杀了他还难受。
事已至此,就在黄老二等不到高鹏确切的回信,竟然亲自带着人来了左营后,高鹏知道事儿拖不过去了,他必须给黄老二一个交代。
“那些蕃商可不好惹,手里可都有家伙呢,一水的鸟枪。那船上还有炮,炮筒子得有这么粗!”
高鹏还试图打消黄老二见财起意的贪心,用双臂比划着。
可是身材矮小,一双眯眯眼如同毒蛇一样的黄老二丝毫不信,冷笑着:
“呦,高把总这盘子都踩明白了,怕是老子不来,你可就真的发财了。兄弟奉劝老哥你一句,独食不肥啊!”
高鹏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此时他突然无比痛恨那群蕃商,一怪他们买了木头不赶紧走,二怪他们不走就罢了,还大手撒钱招惹是非。但他怪不起黄老二,一来黄老二是个狠角色,二来事情是在他的地盘出的,这是他的把柄,惹恼了黄老二,把事情捅出去,给他安一个通番的罪名。
想到这里,加上他依然很眼红蕃商的钱财,顿时心里一横,一不做二不休。
“那就干这一票!”
看到高鹏终于肯下决心后,黄老二眉开眼笑,眼睛眯的只有一条线了。
“那事成之后?”
黄老二问道。
高鹏道:“当然是一人一半!”
黄老二很满意,毕竟是人家高鹏地盘上的买卖,他能分一半有何不满意。
“只是得好好谋划谋划,那些蕃商确实有些扎手。”
高鹏依然对那些杀气腾腾的蕃商有些忌惮。
此时手下心腹奎四突然跳了出来:“高爷黄爷,小的有句号不知当不当讲。”
高鹏点点头。
奎四笑道:“关庙西口赌场的六爷,还有鱼帮的魏把头也在打听这件事呢。”
高鹏和黄老二互相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既然事情扎手,让自己人去确实不划算,可这不是有现成的打手吗。
兵匪一家,蛇鼠一窝,自古皆然!
第12章 夜袭()
第四天的太阳依然升起,预示着又有一天好天气,今天如果在干一天,就剩下些收尾的工作了,最重要的桅杆都完成了更换,这意味着即便遇到了危险,随时都可以撤走。
此时即便是依然坚持小心谨慎的周琅,也没有那么严苛了,对工人们说说笑笑的工作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那些抱着步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士兵,也只是稍微叮嘱一两声,对这些士兵来说,恐怕他们现在的工作更多是防备那些雇佣来的工人偷东西,更多余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
周琅站在船舷边,看着天朗气清,远比后世清晰的多的空气,从船上到港口一览无余,甚至能够看到三里外左营的城门。
这是一座泻湖形成的天然港口,所谓泻湖,指的是在自然条件下形成的沙嘴、沙坝或珊瑚在海岸与外海之间分割形成的一处海域。东方曙光号此时就在泻湖中,背后是一连串沙洲,而海岸则堆积起了一道沙坝,泻湖形成的沙坝都很平直,此时看起来就像大海边的一条白线。
左营的渔民依托沙坝,修建了码头,一条条木制泊位深入水中,浅浅的海岸托浮不起大船,一艘艘渔船停靠在码头上。东方曙光号则在码头的南方一处沙滩上搁浅,跟码头几乎就是挨着的,方便从码头上的渔村里获得补给。
渔村不大,大多数是参差不齐的茅草屋,只有最靠近码头的是一整排砖瓦大屋,那是做生意的商人修建的一些仓库,茅草屋中间偶尔有一两间砖瓦房屋,据说那是村民的祠堂和庙宇,祠堂里供奉祖先,庙宇里供奉妈祖娘娘。
沿着渔村径直往西,有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左营城,道路还算宽阔,因为这是以前的官道。可惜随着凤山县城从左营搬走,官道也无人休整,港口也渐渐废弃,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些渔民苦苦支撑。
从渔村到东方曙光号之间的沙滩上,有一条条印痕,那是这几天人和车马走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一切平静,这种平静的状态,让人心灵安宁,感到放松。
突然嘈杂声惊扰了周琅,两个士兵正在扭打一个工人,工人则在苦苦讨饶。
周琅快步走了过去,士兵不懂中国话,双方无法交流,而且仅从民族的角度出发,周琅就觉得两个白人士兵殴打一个黄种人工人的画面极为刺眼。
“怎么回事?”
周琅喝止了士兵,然后询问原因,
“我们看见他去船舱里偷东西。”
“我的料用完了,去船里搬料,路不熟走岔了。”
双方各执一词。
此人是重金请来的木匠,已经在船上木匠头的指挥下,帮忙换好了桅杆,进行最后的休整工作。每天给这些人的工资是一个银元,不花大价钱招不来来不说,还有可能偷懒。所以花高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周琅看了看木匠,是一个身材干瘦,肤色黝黑的中年人,脸上的一道道皱纹似乎都在表示他的忠厚。
“我们看见他往最底层的船舱去了。”
两个士兵继续解释,最底层的船舱,放着最重要的物资,也就是那些成箱的银币,舱门一直关闭,上了两把锁,分别由周琅和船长各拿一把。
这个木匠跑到底层船舱去,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因为还要经过中间的船舱,维修用的料大多都直接堆放在甲板上,少部分放在中间的船舱,对方却去了底舱,确实可疑。
但周琅还是摆了摆手:“算了,让他走吧。”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相信,这个木匠或许真的心里有了偷盗的想法,但他不想计较。尤其是在两个白人面前,就更不想惩罚自己的同胞,反而迫不及待的想要轰走他,这让他如同自己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一般。
这件事让周琅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在船上巡视了一圈,喝斥了几个偷懒的士兵,催促了干活的工匠之后,就回了船舱。他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民族自尊心竟然如此的脆弱,是因为留学时候遭到的隐隐歧视,还是国人近代历史中积累下来的自卑?
即便是到了21世纪,中国人在国际上的名声依然不好,当然有国人出国之后的恶劣表现的原因,可周琅始终认为,这还是一种偏见。中国人中的个别人确实有一些恶习,出国之后也不愿收敛,比如随地吐痰,占小便宜偷拿酒店的免费用具之类的。但其他国家的人也都有一些不同的恶习,只是中国人受到的刁难格外多,动辄就会登上当地的报纸头条,显然中国人的恶习被人有意无意的无限放大了。
周琅认为,至少比之美国人,中国人的恶习并不显得更多。他多次在机场看到,有美国家庭大庭广众之下,在候机室没有座椅的情况下,他们可以一家人脱了鞋席地而坐,而中国人宁可站着。周琅也发现,在公交车和地铁上,法国和意大利人同样喜欢大声交谈。德国的醉汉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英国的足球流氓会在比赛后砸破球场附近的商店。可是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和英国人,他们遭受的批评,却远少于中国人。
一直抱着这种带有民族自尊的世界观,让周琅很难接受白人带有有色眼镜的批评,可一个中国木匠却疑似偷盗,被两个白人抓了个现行,这让周琅的自尊受到了打击。
可能木匠并没有偷盗的打算,可能真的是走错了方向,但周琅知道这种辩驳很苍白。但他并不愿意去怪木匠,因为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生活的远比后世要辛苦,21世纪的中国人尚且无法改正所有的恶习,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国人呢。
带着一股郁闷,周琅竟在大白天沉沉的睡去了,这几天他也着实累坏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纯粹是心理上的煎熬。他一直担心出现意外,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其实他比那些辛勤工作却不需要劳心的工人更累。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枪响,突然将周琅惊醒,醒来后他迟迟无法清醒,因为他心里懵了,一直紧张,刚刚放松,却突然真的发生了意外,这中剧烈的心理变化,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很快噼啪噼啪的枪声响了起来,周琅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墨菲定律这个让人很不喜欢的规则果然逃不过去,“越是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周琅深吸一口气,胸中憋闷着一腔怒意,大踏步走出了船舱。
甲板上忙做一片,但却并不慌乱,训练有素的黑森雇佣兵全都行动了起来,他们靠着船舱,不停的装弹射击。
袭击来自北边,正是渔村和码头那边,这艘船的长度只有四十米的样子,而防守的士兵足有四十个,因此平均一米一个人,绰绰有余了。更何况还有为数不少的其他船员在帮忙,因此船舷显得颇为拥挤。
周琅找了个空档趴在船舷查看,袭击者数量并不多,显得零零散散,而且从沙滩上往东方曙光号攻击,速度大受影响。可他们却接连不断,三三两两的赶过来。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通枪响,每一次都有人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科林作为军官也站在船舷边,他并不参与攻击,就那么站着,手里拿着佩剑,穿着整齐的制服,宛如一根旗杆,他确实就只能起到一个旗杆的作用,现在这种程度的攻击,用的上的手段不多,对方的表现明显是一群乌合之众,这边自然无法用攻击密集阵列的排枪攻击,只能让士兵自由攻击,而且大炮也用不上。对方不但参与攻击的人不多,而且零星攻击,好像添油一样,来多少也攻不下这艘船。
哈拉尔也在船上,他指挥自己的手下参与防守,但他的手下表现并不出色。哈拉尔作为一个老船长,他不是一个人孤身加入周琅的公司的,而是拉来了一整个团队,大副、水手长等都是他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可以轻松架空周琅,并不仅仅是因为海上船长负责的惯例。这有点像后世大酒店的后厨承包制,整个厨房往往都是一个厨师长承包下来,他走的话,又会带走一整只厨师团队。
来自未知对手的攻击,科林手下的雇佣兵就能轻松对付了,哈拉尔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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