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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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好逑-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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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上车,再迟了,今夜要宿在野地里。”邵稹催促道,说着,一掀袍裾坐到了车前,拿起鞭子。

宁儿无法,只得上车,抱歉地朝米菩元挥挥衣袂。

商旅中的明眼人看着,都笑了起来,有人朝米菩元喊道:“菩元胡人郎,那女子有个汉人郎君,你就别做梦啦!”

米菩元哂然,望着宁儿远去的车驾,挠了挠后脑。

太阳照在头顶,风吹得舒服。

邵稹赶着车走了一段,忽然觉得身后的车厢里安静得出奇,回头看去,车帏仍然掀着,宁儿又倚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该不会是为了刚才那个胡人?邵稹心里道。虽说自己确是故意搅了人的好事,可他觉得没做错。那是个来历不明的胡人,又是商贾,要是杜司户和夫人在世,那人过来搭讪都休想。再说了,胡人有什么好,鼻子太高眼睛太深,头发又黄又卷,宁儿要找也不能找这样的。

邵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天大的好人,不仅认真还杜司户的债,还为他看着女儿,还操心她的归属,朝廷该给他立个牌坊才对……

“稹郎,”这时,宁儿忽然道,“方才那位米郎,他去过成都。”

“嗯?”邵稹回头看看她,“又如何?”

“我很是想念成都。”宁儿轻声道,“稹郎,你会想成都么?”

“会。”邵稹笑笑,“怎么不会。”

宁儿回忆着从前,目光闪闪:“成都最好了。我还记得有一回,我父亲和你祖父带着你我去青城山么?路过一道山溪,我父亲还带着我去拾卵石子,你祖父看到了,也带着你去,后来,我挑了三颗十分好看的,带回了家,你还送了我一颗。”

邵稹:“……”

他很佩服宁儿的好记性,时日过去那么久,邵稹想破脑袋,也最多只有个似是而非的影子。

“你在你大伯家里,很想成都么?”邵稹问。

“嗯。”宁儿说,停了停,补充,“我大伯母不让我出门,我每日在家中,只能想这想那。”

邵稹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道:“等你在商州找到了舅父,可央他许你回去祭扫父母,这样,你就能回成都看一看了。”

“是呢。”宁儿听他这话,觉得有理,转忧为喜。

邵稹运气不太好。他想早些赶到县邑,就跟路人打听着近路走,不料反倒走了远路,入城之时,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这是一座小邑,供寻常旅人歇宿的客舍,只有一处。

“主人家,两间厢房。”邵稹把大包小包背在身上,进门就说。

客舍主人道:“这位郎君,敝舍只剩一间厢房。”

“一间?”邵稹讶然。

“今日人多,这是最后一间。”

“一间……一间怎么住?”宁儿发窘。

邵稹亦是犹豫,这时,外面又来一人,问:“主人家,有房么?”

客舍主人正要说话,邵稹忙道:“一间就一间,我二人宿下。”说罢,大步入内。

08。梁州(上)

最后一间厢房,不仅地方偏僻,也并不宽敞。

宁儿在门口望了望,里面只有一张榻,一张案和一面简陋的屏风。

“……”她窘迫地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邵稹却神色自若,拎着大包小包入内,放在案上。

“算得不错了。”他说,“将就一夜无妨。”

宁儿望着他:“可……你我不可共处一室。”

邵稹看看她:“为何?”

“男女有别。”

邵稹不以为然:“在山上你也曾与我共处一室,那时怎不说?”

宁儿脸红:“那时是那时,你不是搬来了许多壁障?”

“此间有屏风。”邵稹指指墙角。

“屏风不一样!”宁儿又羞又急,瞪着他,眼睛微微发红。

邵稹笑起来。

“你读过什么书?”他在席上坐下来,“女诫?”

宁儿狐疑地看他:“嗯。”

“女诫是谁写的?”

“班昭。”

“你知道班昭是谁么?”

宁儿愣了愣:“班昭……嗯,就是班昭呀,班固的妹妹。”

邵稹唇角勾起,叹口气:“你果然都不知道。”

“呃?”

“班昭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上当时一个辞赋了得的才俊,不顾家中反对与才俊私奔,过没多久,她喜新厌旧,将才俊弃了回家。彼时她名节已损,家中正发愁,恰好皇帝要与匈奴和亲,班昭便去了和亲,在匈奴过了几年,生了三个孩子。后来,她兄长班固去攻打匈奴,将她接回。皇帝大行封赏,将班昭赐婚与曹世叔,二人恩爱到老。”

宁儿:“……”

她眼睛发直:“这样么?”

“当然是这样。”邵稹扬眉,认真地说,“她嫁给曹世叔之后过得舒服,却怕别人指摘妇德,就作‘女诫’来掩人耳目。这书就是专给你这般小女子看的,好让尔等乖乖待在家里,知道么?”

宁儿觉得有地方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话说回来,女诫里也不曾说什么男女不得同房。而且你看,班固救了班昭,世上最可靠的还是亲戚。”

“你又不是我亲戚。”

“怎么不是,我是你表兄。”

“那是……”

“嗯?”邵稹脸色一整,警告地看她。

宁儿咬咬唇,决定死守:“反正……反正你我不能在一室过夜!”

邵稹看眼圈瞪得泛红,开心地笑起来。

宁儿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又被他耍了,眉头一拧,正要说话,却见他起身朝自己走来。

他动作很快,宁儿吓一跳,忙防备地后退,背脊贴到了墙上。

但邵稹却没有太近前,只微微低头:“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吃食,你自己歇息,门闩好。”

声音低低地掠过耳畔。

宁儿眨眨眼睛。

“知道么?”邵稹问,。

宁儿望着那墨水浸润一般的双眸,有一瞬的愣怔,不由地点点头。

“乖。”邵稹唇角弯起,悠然而去。

暮色浓重,太阳只剩下一点点,金光渐渐隐没,将半天的云彩染作紫色。

邵稹路上吃了好些糗粮,此时并不饿。

他习惯落脚前将四周打探清楚,吩咐店主人弄些吃食之后,走出客舍外。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冒出来,犹如雾气,将视野笼上薄薄的一层。

邵稹四下里看了一遍,并无异样之处。

街角有一位老丈赶在天黑前兜售李子,邵稹看那些果子色泽漂亮,走过去问价。正当他弯腰挑选的时候,忽然,他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看,本能地猛回头。

街道空荡荡的,只有一阵薄薄的烟气,在昏紫的暮色中飘荡。

错觉么?

邵稹狐疑地观望了一会,不再逗留,付了钱走人。

宁儿在屋子里收拾了物什,看到邵稹买了许多李子回来,眼睛一亮。

邵稹见她不住地瞟,将李子都给她:“现在不可多吃,须得先用膳。”

宁儿忙点头,喜滋滋地接过来。

客舍的堂上摆了几处案席,便是用膳之处。邵稹的宁儿去到,只见已经坐了好些人。

膳食都是些寻常菜色,二人在路上走了一天,胃口却不差。

“……这世道,行路也难啊!”邻近一席的人叹道,“我听闻,又有商旅被山贼劫了道,血本无归。”

“公台说的是剑南的山贼吧?”

这些敏感的字眼入耳,宁儿怔了怔,停住筷子。

“正是。”只听那人道。

“听说那些山贼凶悍得很呢,不少北上的商旅行人,宁可绕远道也不肯走那边了。”

“他们猖狂不得许久。”一位老者道,“朝廷如今平定了突厥,分神收拾匪患是迟早……”

宁儿听着这些话,几乎大气不敢出,不禁看向邵稹。

邵稹却神色平静地喝汤,似充耳未闻。

“稹郎,他们说朝廷会去剿匪,是真的么?”回到厢房,宁儿忍不住,小声问道。

“嗯?”邵稹拿起一个刚洗好的李子,咬一口,“你怕?”

“不是我,是你。”宁儿狐疑地看他,“你不怕么?”

“有甚好怕。”邵稹道:“朝廷剿匪,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这些人过惯了贼匪的日子,下了山却不知何去何从。我当初落草,也不过权宜之计,名氏出身都是假的,就算有人要缉拿,也捉不到我,除非……”他的声音拖长,看向宁儿。

宁儿一怔:“嗯?”

“你去告密。”

宁儿忙道:“我不会告密!”

“嘘!”邵稹瞪眼。

宁儿忙捂住嘴巴。仔细听了一会,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再看向邵稹,他似笑非笑,宁儿忽而明白自己又遭了戏弄。

邵稹迎着宁儿瞪来的目光,神色自若。

“宁儿,”他拿起另一只李子,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山贼是坏人么?”

宁儿点点头:“是。山贼劫人钱财,就算不伤人命,也是作恶。”

“那我呢?”

“你……”宁儿想了想,摇摇头:“你不是。”

“为何?”

“你帮了我。”

邵稹不以为然:“我说过了,帮你是还债。依你所言,我今日帮了你,是好人,若我明日又将你丢在路上,我明日便是坏人了吧。”

宁儿被他堵得有些答不上,片刻,只好说:“嗯……就算你不是好人,也不像他们那么坏。”

邵稹看着她,却觉得更加郁闷。

一口咬定他是好人,有这么难么……他觉得嘴里的李子越吃越酸,索性把手里剩下的半个扔出窗去。

邵稹伸个懒腰,起身,到角落里取了一张席子,又抱起一卷铺盖,走出去。

“你做什么?”宁儿诧异地问。

“睡觉啊,时辰不早了。”邵稹道。

宁儿的脸倏而通红,看着他把席子铺在门前的地上,再把褥子放在上面。

隔壁厢房的人正在开门,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宁儿觉得不好意思,小声道:“你夜里就睡外面?”

“嗯?”邵稹笑意暧昧,“我该睡里面?”

宁儿连忙摇头。

邵稹知道宁儿又犯了无事纠结的毛病,无奈地把她轻轻往门里一推,把门关上:“夜里你若是要出门,可要看着些,门前躺了人。”

宁儿应了一声,依言闩门,咬着唇走到里面,可没多久,她又走了回来。

“稹郎。”她挨着门坐下,轻声道。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邵稹的声音:“嗯?”

“我方才说错了,你是个好人。”

邵稹愣了愣,为这个迟到的认可感到哭笑不得,心中却有些微的温暖。片刻,只听宁儿继续道:“就像我真正的表兄一样。”

邵稹:“……”

“为何是表兄?”他问。

“我舅父家的表兄。”宁儿语气欢快,“你见过他么?他也是很好的人,也去过成都。”

邵稹沉默片刻,道,“没见过。”说罢,轻轻吸一口气,又道,“明日还要早起,快去歇息吧。”

宁儿应一声,乖乖地吹了灯台,宽了外衣,躺到榻上去。

她闭上眼睛,黑漆漆的,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门上闩着门栓,门外躺着邵稹,宁儿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就像许久以前在成都的家里一样。

父亲说得对,邵司马家的都是好人呢。她心里说着,渐渐入梦,唇边弯着一抹浅笑。

第二日,宁儿起来得很早,可当她打开房门,却见邵稹已经不见,只有铺盖卷得整齐,放在一旁。

“起来了?”邵稹从廊的另一头走过来,看上去精神充沛。

宁儿应一声,揉揉眼睛:“怎么起这么早?”

“你不知道么?”邵稹一边拿起铺盖一边问。

“知道什么?”

邵稹眨眨眼:“每位卯时起身的客人,客舍里都会送一碗肉糜粥。”

宁儿心一动,望着他。

邵稹也看她,目光真诚。

“你……你又讹人!”宁儿清醒过来。

邵稹哈哈大笑:“快去洗漱,用过早膳就要上路。”说罢,步履轻快地从宁儿身旁走过,自顾收拾物什。

二人启程的时候,阳光还没有冲散晨雾。

晨风柔和,邵稹驾车出了城,一路顺当。

东西通行的道路,邵稹走过了两三回,还算熟悉。出了利州地界,他便直奔梁州。

一路走了三四日,却并不沉闷。邵稹给宁儿讲解风土趣事,指点名山,宁儿闻所未闻,兴致勃勃。

“可惜要赶路,我前些年曾经从洛阳一路游览到剑南,好玩得很。”邵稹望着大道旁葱郁的景色,似在回味。

宁儿羡慕不已:“你一个人走么?”

邵稹淡笑:“有时是,有时不是。”

宁儿好奇,还想再问,邵稹指着前方:“看,梁州府到了。”

宁儿望去,只见大路前方,成行的柳树枝叶如瀑,一道巍峨的城墙横亘尽头。

邵稹回头,冲她一笑:“梁州可是一方名城,我带你去住最漂亮的客舍。”

09。梁州(中)

邵稹没有讹人。

进了梁州城,时值正午,宁儿隔着帘子,只见人流车马川行不息。宁儿觉得这里虽然比不上成都,却也是自己见过的第二繁华的城邑了,不禁有些兴奋。

马车一路往前,穿过熙熙攘攘的市井,把喧闹的人群抛在后面。街道渐渐安静,两旁的屋舍也变得漂亮起来。

安闲馆 梁州官驿,是城中最好的客舍。

梁州地处南北要道,来往不乏富贵之人,安闲馆虽住宿价格不菲,仍是客似云来,仆人们忙得应接不暇。

掌事正招呼着几位宾客,邵稹带着宁儿进去,道:“主人家,两间厢房。”

掌事回头,只见这两人一个器宇轩昂,一个纤细秀丽,却长相年轻,又衣饰普通,并且身后仆人也不见半个。掌事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心中已有定论,朝身旁的仆人使个眼色。

寻常人住不起安闲馆,仆人看看他们的打扮,也明白了几分,神色客气地将二人挡住。

“郎君娘子,”他拱拱手,“住宿还是用膳?”

“住宿。”邵稹道。

仆人正要再说,忽然,手上一沉,多了一小串钱。

“两间厢房,”邵稹神色淡淡,不紧不慢,“要西院二楼能望见后园的。”

安闲馆挺大,有几处相连的院落。

仆人打开房门,宁儿站在窗台前,只见后园柳绿桃红,假山水池相映,果真惬意。

“漂亮么?”邵稹颇为自得。

宁儿猛点头,片刻,想起他刚才打赏仆人的钱,小声道:“这客舍,十分贵么?”

邵稹不在乎地一笑:“一日有甚打紧,便是皇宫,只要他敢开价,表兄我也住得起。”

宁儿也笑。

邵稹故地重游,心情大好,道:“天还早,我带你到市井中逛逛,如何?”

宁儿求之不得,可瞅瞅自己的包袱,却有些犯难:“我的钱财,也要带着走么?”

邵稹知道她带的那些东西,一些旧首饰,几枚铜钱,最值钱的也就是那根金钗。这也算钱财……他心想。

“带走。”邵稹道,在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只小小的皮口袋,递给宁儿,“装在里面,随身带着便是。”

梁州的市坊虽不如成都的大,却也是热闹十分。

各地的商旅货物聚集其中,山南道的漆器,剑南道的锦,江南道的茶,河北道的瓷……宁儿多年不曾这般逛过,一路看了又看,满脸兴致。

市井中各色人等都有,邵稹腰上配着刀,在这里也不像别处那样引人注目。尽管如此,他仍戴着草笠,把笠沿压得低低,跟在宁儿身后。

食肆里飘来的香味诱人,二人都觉得嘴馋,邵稹便带着宁儿美美地吃了一顿,出来时,手上还挂着两包蜜饯。

“……今夜我等与张兄赴朱巷宴乐,不知公台同往否?”近处,两人在行礼,宁儿听得一人这么说。

“朱巷?”她问邵稹,“朱巷是何处,有好吃的么?”

邵稹看她一眼,笠沿下,目光似笑非笑。

“没什么好吃的,”他淡淡道,“都是男人去的地方。”

宁儿眨眨眼睛,忽而看到一个小贩在卖竹促织,脸上一喜,走过去。

“表兄,这个!”宁儿手里拿着一只竹促织,下面垂着一条细绦绳,拉了拉,居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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