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歌吟听沈耕云捉到白已的父亲,自是唯唯诺诺,沈耕云又道:“你道我又是怎么改变过来?我少时顽皮好武,恩师萧何尽竭教我,我学得自是洋洋自得。这日苞天羽派中师兄弟遨游以乐,待得饿时,才发觉迷了路。我们三两人魅伏在械树林内,又饿又倦,忽闻一阵香味,不禁食指大动,循香走去,才知道传自一破旧农家之中。”
方歌吟不知沈耕云因何说起此事,但知必有原故,所以仔细聆听。
沈耕云继续说:“那时我少不更事,好玩爱斗,挟技遨游,这下闻得鸡香,原来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子在专神烤鸡,那小孩子伸手指往油亮亮的鸡皮上一醮,说:“要吃,要吃,我要吃吃鸡鸡。”那汉子忽很耐烦起来,伸扇般大的手掌往那小孩头上就是一拍,狠狠骂道:“这鸡岂是你吃得的。”那妇人自啊哟一声,急忙翻转铁枚,碎骂道:“待会儿烤焦了,那就有得你们受了。”那庄稼汉也回骂道:
“什么你们我们,你也不是一块儿遭殃!”我那时饿得什么似的,年少无知,共把话听进去,也没仔细琢磨过,则带两个师兄弟,老不要脸的进去讨吃。“沈耕云缓得一缓,又道:“我们进得了门,才知道三人之中,竟无一人带得钱来,心想吃些东西,又不是不给钱的,先赊再说……那对夫妇听见敲门声,初很惊惶,一个说:
“他们来了。另一个说:怎么来得如此之早,鸡还末烤好。我那时也不知他们说谁,便跟他们道明原委,要吃那只鸡,那庄稼汉见我们几个是少年,也没在意,听我们说要吃鸡,没好气的要赶我们出去:“什么?吃鸡!你们在吃我的命根哪!要饭的也不看看是不是富贵人家”,要赶我们出去,庄稼妇比较和蔼,见我们饿了半天的样子,便说:“橱房里有些慷粥,还有两碗硬馍,我们就只吃这些了,给了你们算了。我们那时不知她好意,以为他们自己吃鸡,却给我吃破馍,太没人情味,所以心中不服气。谁知那汉子作装要打,骂道:“臭要饭的,则不知足,看我连个锅馍都不赏你”。我们听了,待勃然大怒。那地上坐的小孩,哇呀一声地给吓哭了。”
“我们那时无名火三千丈,真是又饿又累,我便出言相讥过去:“你凶什么凶,不给我们不会抢!”我这话原本只是一时火起,顶撞回去,也没想到后果,那庄稼汉抓起铁揪,似怒到极点,以手指骂道“小兔患子,不给便要抢,长大还得了!”那妇人要劝阻,也制不了,他挥揪劈将过来”方歌吟不禁“啊”了一声,心里揣测看结丙如何:老庄稼汉伤了自己的好友,固是不愿,但沈耕云若伤了那农汉,更是无辜,正在揣测不下时,沈耕云摇首叹了一声又道:“那时我书读得不多,一天只顾挥拳踢腿,见那庄稼汉打来,也不想自己理亏,挥拳打去,那耕田大汉空有臂力,却不会武功,两三下给我打倒了,我的两个师弟,气不过又上前踢了两脚,那庄稼汉在地上一面挨揍一面痛骂不休:“小杂种,你们跟那猪狗不如姓骆的畜生,都是一蚌胚子……我们听了“那姓骆的”都是一楞,但听他骂我们”小杂种”,心中更怒不可遇,脚踢拳打,那汉子禁受不住,晕了过去,鲜血自他嘴角流了出来,我们这才知道闯了祸,都不敢再贪吃,那妇人哭得抢天呼地,那孩子也哇哇大哭,我们心里志忑狂跳,闯出了木门,鼠奔窜突,竟给我们找了回路,回到师父那儿,都不敢将事情说出来,蒙被遮脸,但因作了亏心事,一晚都合不入眼……“方歌吟忍不住问:
“那汉子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沈耕云苦笑了一下道:“到了第二天,我们们心自愧,偷偷摸到该处去,却见那户家人给封了,家兵器皿,打得一地稀哩花啦的,地上还有一大滩鲜血,我们莫名英妙,问附近邻居,他们都不敢说话,畏缩不语。我们问了一人又一人,后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禁不住道:“说就说了,那姓骆的作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不讲出来也叫苍天无眼!”我们见他悲愤,忙问是什么事,又向他保证说出来我们保护他,当时露了两手给他看,那老公公才说了。“方歌吟他不禁倾耳用心地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那老公公义愤填胸地说:“我们这儿叫广南兴村,住者个姓骆的仕宦有钱有势,作威作福,平日贪食好色,见这家人吴南氏长得标致,便图染指,吴南氏自是不从,那姓骆的便想看诡计,要吴阿汉替他烤鸡”说到这里,方歌吟“姨”了一声,问:“怎会请他”烤鸡”?“沈耕云领首道:“是呀。当时我便问:“为什么要吴阿汉烤鸡?那姓里的老爹便说:“吴阿汉是这里最擅长烤鸡的好手,可以令人垂涎三尺,远近驰名,他末耕作有田前,便是靠这手绝活儿养了一家三口,那时他老娘还没死……唉,他这一家真不幸啊……程老爹说又一顿足,拭泪骂道:“老天爷真不长眼睛,偏偏吴阿汉撞一班无赖拨皮”我诧异问道:“什么泼皮无赖?”那老爹便说……”
“正当吴阿汉专心烤鸡的时候,便有几个小狈跑了进来,伸手讨食,还扬言要抢,近来村内正发鸡瘟,吴阿汉怎肯将烧鸡给他们?给了他们,附近一只鸡都没有,除了姓骆自家饲养的外,那里那有鸡?共实姓骆的之所以要吴阿汉烤鸡,也是巴不得他失手烤焦,他使可以藉故发火,霸占吴南氏。那几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那里学来的三脚猫功夫,打伤了吴阿汉,扬长而去,这还不要紧,待吴两氏驾觉时,烧鸡已成了焦炭,当晚那骆府的家丁来讨,讨不者鸡,便要赔,赔金赂银还好,他们指定要赔人,要吴南氏陪那姓骆的王八一宿,那吴阿汉性格卤莽,不由分说,便要跋跑那些恶奴,那些奴才恶向肚边生,拳打脚踢,吴阿汉本已伤得不轻,再这一轮发狠横打,不支倒地,竟被格毙……”我那时听得又惊、又怒、又惭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方歌吟他听得忱目惊心,不意武林之外的世界,也是这般蛮不讲理,弱肉强食,沈耕云继续转述下去,”那程公公又说:“那班狗仗人势的恶奴,兀目不休,要扯吴南氏,吴南氏性子刚烈,拿烤鸡的铁枚相抗,其中一个狗奴才,见吴家那孩子哭得烦心,便举起来往地下一摔,哪哪哪,地上流看的鲜血便是了”我听得惊怒交迸,忙追问吴南氏现下怎样子,在那里,也好救她出来,尽尽心意……
“方歌吟不住点头称是,沈耕云抑长叹道:,”那老爹一抽大腿,骂道:吴南氏么?丈夫死了,孩子也不活了,她还活来有啥意思,便将铁枚往自己喉咙一刺,拮死了自己……小老弟,咱们广南兴村的妇人,性子刚烈得紧啊……“那时我听,只恨不得一个雷轰下来,将我们震死的好。”沈耕云顿了一顿,接道:“后来我们一想,决意替吴家报仇,便探听得那姓骆的所在,进去一刀将他杀了。再放火烧了宅子,第二天却听传言道,那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天半,偌大院子,死了七十多口人家,来不及逃的童辉小孩也有七八个……我们一听,知道又是做了错事,可是当我们放火烧屋时,还以为扶弱抑强,替天行道哩……”
方歌吟听得也脸上一片黯然,那沈耕云又道:“这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便对恩师说明了,恩师初时大怒,后听我后悔懊丧,反而相劝慰道:“大丈夫行走于江湖,错杀几人,或杀戮重些,在所难免,也不必如此抛不开、放不下。”我听了心忖:杀错一两人,没有干系,但如错杀的是自己、或是自己的亲朋戚友呢……那便如何了?自是要报仇,但怨怨相报,究何事了?快意恩仇,几时才能恩仇了?一个人如果随便可以杀错一两人,几万人下来岂不是枉杀了几万人?那跟杀人不眨眼的大盗、贪官污吏又有什么不同了?……“沈耕云双目平视方歌吟,道:“我开始是以为一只鸡,惹得我们双手腥血,但仔细想来,却也不是。
我们之所以迷途不返,乃因挟技遨游,胆敢闯入民宅,乃丈一点小本领;居然与人争食打斗,因为有一点微末的功夫;至于火烧骆家庄,使其他的人也遭受无妄之灾,乃生自我们自以为行侠心肠,管不平事,到头来,害了无辜,都拜这”一身功夫“之赐。你说学武一事,旨在伤人炫己,害不害人?江湖土、武林中、官道上、僻径中,多则是高来高去的所谓仁人侠士,什么急人之难,救人之命,白花花的银子花不完,一发声的银票使不尽,到处自逞豪态、炫技逞能,所花的钱,从何而来?说的是劫富济贫,但其中有多少像吴阿汉的祸事,只是他们做案后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曾听得罢了。别人辛苦工作赚钱,始得盈余,却跟他们一个抑强扶弱,都抢去了,岂不比狗官搜刮更无理?至于所出的名,乃在杀人如麻,逢战必胜,刀口上涵血,枪尖上挑人头,这死的如许人,那个不想出名的?那个是没爹没娘等奉养的?这江湖上的名头,简直比俗世中的功名富贵,杀的人还要多啊……有道是:成者为王,败者为蔻;赢的付出代价,那还得了,但败者沦为恶鬼,永不超生,这武林恩怨、江湖风暴,真永世无休么……这风波里有多少千万双难惹的祸事呀……”
方歌吟只听得一片茫然。沈耕云道:“我领悟这些后,便不想学武了,偷偷离开了师父,心里头觉得对不起他,有负他恩厚,但他杀戳过重,我不能如此耽下去……”方歌吟知他尚未得悉,义勇好战的“追风一剑”潇何,已在“七寒谷”之役英勇战死了。
沈耕云笑笑又道:“我从一只鸡的祸事省悟,便不再练举脚,只修习圣贤书,学学作诗,闲来填词,台阁规模,典章丈物,也通晓些略。以备将来出仕时以致用,赞圣贤书,以钢为监,可正衣冠,以古为监,可知兴替,以人为监,可明得失,今日为兄的将此番话相劝于你,虽不致逢干剖心,果进谏,但句句都是由衷之言,愿你能溯源求本,弃武就文,才不致沉沦于血腥风雨之中,永不超生……”
方歌吟静默良久,时皓月中天,方歌吟沉吟道:“沈兄洵洵儒雅,才藻澎涌,乃博识君子,今晓以大义弟恭聆教谕。这些日子里,小弟的正从数场历劫中余生,而今想来,荼毒生炭,血洒长街,万里生灵,实罪不容诛。只是武林中的事,应以“止戈”为重,江湖上的事,以”忠义”为原则,不一定以杀止杀,以血偿血。沈哥哥常读圣贤书,莫非在敦品修心,用以行之于天下,克己复礼,推己及人,若知而不行,又有何用?侠而无儒者之知,自是匹夫之勇;唯若儒而无侠者之行,岂不迂腐?今朝廷腐败,江山变色,沈兄出仕官宦,也怀抱激浊扬清,澄清天下之志,我等则在莽莽江湖上,作些“义所当为”的事而已,方可相互配合,殊途同归,又有何不可?“沈耕云见方歌吟侃侃而谈,秉正不惑,直抒胸臆,自己的话,只望有针贬作用,当下苦笑叫了一声:“吟弟。”方歌吟应了一声,双手紧握沈耕云的手,两人在月华下,都忆起当日年幼时奋勇退敌的情景,不禁槭然。沈耕云微笑道:“昔日我好玩,你好读书,我常诱你到溪边捉虾捞鱼,山上练拳踢脚,今日这机缘,却倒转了过来了。”方歌吟陪笑道:“后来沈哥跟了萧师叔,我跟了师父,师父好文,师叔近武,也正好合了我们心意,……却未料今日见面,竟实际如此不同。”
沈耕云在当世名公巨卿中,已得重视,灿然名动诸侯,丈采风流,只是方歌吟荒疏已久,未近文墨,故不知“沈追莹”三字已是当代儒仕中仰之弥高:至于方歌吟,此刻已是武林圭皋,啸傲烟霞,令江湖中无人不歆然佩服。只是两人随缘触机,各有不同际遇而已。但两人都不免感觉有些格格不入,沈耕云笑起身,拍拍身上所沾下微尘,歉然道:“我还有书要读,今日的事,望大家心头记住便了。”方歌吟他知其意,站起来道:“沈哥哥不吃一顿再去……”沈耕云笑看摇首道:“不了……”方歌吟忖念沈耕云可能官职在身,不便与自己共进餐食,当下改而笑道:”适才沈哥哥踱过,我还未识,却听沈哥哥念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沈耕云微一沉吟,喃喃念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乍抬头,两人击掌一笑,沈胞云返身蹈蹈行入寺中,方歌吟犹背负双手,只见对面眠山重重,微有雪意,雪势却十分淡薄,面似若有似无。方歌吟记得萧秋水从前曾偕唐方上峨嵋,时亦有雪,却不知那时萧秋水在想些什么?
第十七章散场
翌日。小两口子为了逗引桑书云开心,便央他到处逛逛,桑当云虽有些黯然伤神,但并不胡涂,心里明白方歌吟、桑小娥随缘触机,想能碰巧见若大侠萧秋水,偿了风愿。这日天气温良,天际邻有浓云舒卷,但也不似有什么傍陀大雨的样子。
众人在”九老仙府“附近玩了一会儿。”九老洞“是峨眉山最幽胜处,寺宇依山而立,锡瓦藏经,共中菩提叶经、见叶经都由印度迎来寺中,到九老洞分东西二口,内洞尤其深选,要曲身俯伏才能进去,黑不见五指,蝙蝠飞翔,雾气蒸腾,还有处较宽广,礼观音、财神像、香火幽暗,石鼓都成动物相,殿旁还有很多幽深小洞,辛深巷因行动不便,留在洞外休息,没有进来,初时大家都执意相伴,辛深巷执意不肯,后来留下车莹莹与他聊天,其余三人,才肯放心进洞。这里的洞七曲九回,岔洞极多,有一处还可以直通到笔架山,据说那里有仙水,可以治疗百病。方歌吟想到那笔架山是昔日”三正“击落曹大悲之地,怕勾起桑书云不快,便没有去。这些洞易进难出,但对这几个武功高强至极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他们便随洞摸索出来,眼前一亮,只见一八角形的池塘,微波不兴,水作碧色,甚是晶莹可爱,只见水塘上有”岩谷灵光“四字。这时气候转劣,密云飞掠,桑小娥知方歌吟昨夜逢看多年故友,但彼此却有阂隔,格格不入,心中郁郁难舒,她便温言说笑,使桑书云、方歌吟二人开心起来。见那”岩谷灵光”四个字,便温颜说笑道:“看那,这拨光是不是指“洗象池”。”原来这池的名字便是傅说中普贤五骑白象在此洗澡之处,故因此得名。
桑书云博学广闻,笑道:“这灵光指的是佛灯。”桑小娥便问:“什么是佛灯?”桑书云道:“佛灯忽聚忽散,忽而闪烁明灭,忽而金灯万盏,不问风雨晦明,白画长黑,总有此灯,有穷无尽灯。”
他顿了一顿,又道:“据说这里萧大侠当年未和唐力分手前来过,萧大侠在此忆起他当年的兄弟,唐方却问他道:“假若我有一天也死了,你会不会带你的女孩上山来,指那灵灯说,我怀念唐方。萧大侠正想答话,后睛天霹雳一声,遂而遭人暗算,后来急转直下,唐方受伤,返回蜀中,惹了萧大侠一生耿耿长恨……”
桑小娥听了,怀念昔人,不禁泪下。桑书云知爱女任性好闹,但性善,藉故走开,方歌吟温言相慰,桑小娥含悲问:“有一天……有一天你和我……也会不会是这样……”方歌吟搂紧她肩膀,叹道:“有一天……我百日生命时,不是已分开过吗?……既分开过,那就一生一世,都不再分离了。”桑小娥含泪又呕笑:“真的……你不骗我?”方歌吟急道:“当然是真的!”便指天要立誓,桑小娥按住了他的手,红脸儿碎道:“傻蛋,谁不信你来,也不怕爹爹看见要笑话。”
方歌吟搔搔发后,道:“你不相信,我只好立誓了。”桑小娥破涕为笑,故意呕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