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一神翁不等他说完,又焦急地挤挤眼,道:「别多说了,快退入林,我自有道理…………」
这时,十绝魔君已立身在三丈左右近处,闻言阴阴一笑,接口道:「放心,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还不在老夫心念之上,你只管叫他们离开七子山,老夫门下,绝不会为难於他们!」
公孙小凤小嘴一撇,接着道:「哟!你们听见了没有?人家还没把咱们七位掌门人放在眼中哩!」她这话分明是说给其余六位小掌门人听的。
玩铃童一抖手中的竹棍,顶端金铃发出一串「叮当」脆响,不服气地冷哼着道:「真是癞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公孙小凤见有人搭腔,胆子更壮,一顿小蛮靴,道:「咱们偏不走,看他能怎么样?」
葫芦童牛千里也老气横秋地道:「对!咱们不但不走,还要一个一个上去,领教他究竟有些什么了不得的绝世武学。」
这几个小掌门人都是小孩心性,怕过谁来,一呼百诺,人人磨拳擦掌,当真要准备跟十绝魔君碰碰看……
「缺一神翁」突然从酒席前霍地站了起来,睑色一沉,喝道:「你们自信比我老人家的武功还高吗?不听话的,先吃我三掌!」
小家伙们全都一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做声不得。
公孙小凤挺挺胸脯,大声道:「并不是咱们不愿听你老人家的话,实在这姓阴的太看不起人……」
缺一神翁挥挥手,道:「不许再说了,宗掌门人替老朽押队,那一个不肯听话的,等一会老朽必定要重重罚他。」
宗岳耸耸肩头,对大家一笑,道:「既然神翁定要咱们先退,不可太过违拗。」
公孙小凤嘴巴嘟得老高,用力一扭身子,一言不发。
玩铃童伸伸舌头,低声道:「公孙掌门,咱们看在宗老兄面上,这一次就听他一次话,下次不听也就是了。」
长白病仙子轻叹一声,说道:「好吧,就暂且饶他这一遭……」她说话娇慵无比,话只说了一半,当先转身向林子里走去,其余诸人见她已经走了,也只得鱼贯退入林中。
公孙小凤最後举步,临行时,扭过头来问宗岳道:「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我——?」宗岳不觉溜眼去望缺一神翁。
缺一神翁又向他挤挤眼,呶呶嘴,似乎示意叫他快走。
公孙小凤轻哼道:「这位缺一神翁老没正经的样儿,叫人心里实在不服气!」
宗岳连忙推着她向林子行去,一面也忍不住低声道:「嗯,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咱们别离开林子,偷偷看他怎样对付十绝魔君。」
七位小掌门人鱼贯退进树林,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意兴阑珊,就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鷄——不,一群还没有斗,就已经败了的公鷄和母鷄。
缺一神翁长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向十绝魔君耸耸肩,道:「这些小孩子真难弄,我若不逼走他们,也许今天要叫你难看。」
十绝魔君重重哼了一声,道:「阁下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本神君要问你一句,你就是自称缺一神翁的是不是?」
缺一神翁笑道:「不,老朽本来的名字,叫做缺德神翁,後来一想,天下缺德缺群的人,除了你阴古希,别人是不能擅用的,所以不得不改称『缺一』两个字。」
十绝魔君沉声一叱,目射精光,道:「你少在本神君面前装疯卖傻,哼!缺一——十全,想必你就是二十年前十全旧友了?」
缺一神翁仍是眉开眼笑,道:「你看老朽像不像呢?」
十绝魔君凝目注视片刻,道:「阁下如果是当年十全老友,又何必装扮成这种不伦不类的模样,徒令天下人耻笑?」
缺一神翁道:「这么说,我大概就不会是他了。」
十绝魔君怒眉一扬,道:「是与不是,本神君下难叫你当场现出原形来!」
「你的意思,可是要动手?」
十绝魔君点点头!
「咱们二十年前十绝谷中一别,从未蒙面,今日少不得要重新较量一番——」
缺一神翁笑道:「那敢情好,但不知这一次你可曾准备好石翁仲?」
十绝魔君脸色遽而一变,但随即冷哂笑道:「二十年前,老夫自忖功力与你只在仲伯之间,可是二十年後的今天,你却未必逃得过老夫的十绝阴掌,不必要石翁仲,索性在招式功力上,比个胜败存亡吧!」
缺一神翁目光四转,道:「咱们动手的时候,你手下喽罗是不是也准备围殴?」
十绝魔君傲然道:「自然只限你我二人,他们决不出手。」
缺一神翁道:「那么,你也叫他们退到五十丈以外去。」
十绝魔君一怔之後,大袖向後一拂,身後的一统大师等人,立即躬身倒退,果真直退到五十丈外,方才遥遥驻足而观。
缺一神翁颔首笑道:「令出如山,进退井然,倒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猎狗,不过,我可要奉告你一声,动手的时候,招出无情,要是打伤了你,却别怪我心肠太狠……」
十绝魔君早巳不耐,沉声喝道:「住口,接招!」
「招」字方落,左手大袖一弹一挥,顿时寒风扑面,「五阴掌力」已透过衣袖,直撞过来。
他深知十全老人一身修为,决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掌,竟贯注了十成内力,存心要试试二十年来对方的武功增进到何种程度。
谁知掌起处,眼前忽觉人影一闪,那缺一神翁竟不肯正面硬接,侧身跃退到三丈以外。
十绝魔君掌力顿时落空,五指遥遥按在那块放置酒菜的大石上,「噗」地一声轻响,石上立现一只两三寸深清晰掌印,连一只酒杯,半截鷄腿,全陷入石中。
可是,除了那轻轻一声细响之外,劲风不扬,点尘不飞,甚至连石屑和酒液,也没有弹起一片一滴!
缺一神翁立在三丈外,目睹这种骇人听闻的阴柔掌力,心里一阵暗惊,连忙大声笑道:「二十年不见啦,这是老朽让你的第一招。」
十绝魔君阴恻侧一声冷笑,脚下倏忽欺近一大步,右手大袖又是一挥而出。
缺一神翁双腿猛然一顿,身形凌空而起,叫道:「这是第二……」
话未说完,忽听十绝魔君狂笑一声,庞大的身躯如飞般一旋,眨眼间,早抢越过三丈距离,右肘向上一招,断喝道:「你接接这第三招。」
缺一神翁身在空中,猛觉有一股极厚的阴柔暗劲,犹如烘云托月一般,将自己身子向上托,丝丝寒气,透体而过,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说时迟,那时快,那上托的阴劲一推一收,缺一神翁连忙闭气封穴,身子却飘飘连翻三个筋斗,落地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舱,险些栽倒地上。
十绝魔君倒觉一楞,心念电转,忖道:咦!十全老人的武功,怎会这么稀松平凡?
这念头有如石火电光在他脑海一闪,更不怠慢,脚踏「阴阳步」,如影随形一掠而至,五指箕张,向那位缺一神翁左肩井穴上疾扣而落。
缺一神翁在落地之後,睑色一片苍白,已显得手忙脚乱,听得身後衣袂飘风之声,扭头一看,十绝魔君那五只枯如败枝的手指,堪堪已经搭上自己穴门。
一惊之下,慌忙肩头一塌,趁着旋身飞转的刹那,奋力拍出一掌。
十绝魔君是何等身手,目睹对方情急发掌,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去理会,一面暗运护身罡气,准备硬接他一掌,一面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五指一合,恰巧抓住了缺一神翁颚下长须。
人影乍合立分,场中发出一声惊呼——
缺一神翁惊惶失措地摸着下颚,他那拂胸银髯,竟已一根不剩,下巴光溜溜地,既无剑痕,也无血迹。
十绝魔君手中,却揑着一束髯须,正错愕低视,如堕五里雾中。
失去胡须的「神翁」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举手向头上一抹,整片如霜赛雪的鬓发,也全都扯了下来,阳光下,但见牛山濯濯,原来所谓「缺一神翁」,竟是个头上无毛的十七八岁小癞痢头。
他迅速地把白发在手心里团成一束,扬臂一挥,大叫道:「老家伙,看法宝!」
叫声甫毕,扭头向树林便奔,一面又叫道:「看热闹的,快走,老朽吃不消了。」身法似电,两个起落,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十绝魔君翻腕接住那团假发,气得怒哼一声,双掌一合一搓,满手须发,尽成粉末,对准地上用力吐了一口浓痰,低駡道:「真是阴沟里翻船,上了这小辈的大当……」
可是,他也知道,那伪装「缺一神翁」的小癞痢,内功虽然蹩脚,轻身功夫,却高人一等,此时再要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一统大师等急急赶上前来,正赶上十绝魔君火头上,指着光头叱駡道:「蠢物!蠢物!瞎了眼的东西,连一个小辈化装也认不出来,你们还能办什么大事!」
一统大师等人慌忙跪下,叩头如捣蒜,那敢回答半句话。
他们心里却不约而同在说:咱们虽然蠢,神君神目如电,怎么也没有认他出来呢?
过了半晌,一统大师才嗫嚅禀道:「恩师放过这癞痢头小辈固然无碍,但那名叫宗岳的,却万万不能放过……」
十绝魔君怒声喝问道:「为什么?」
一统大师再拜禀道:「因为那小子练有五阳掌,正是咱们十绝阴掌的尅星。」
「呸!」他话还没有说完,光秃秃的脑袋上已挨了一口浓痰,十绝魔君更怒气不息地駡道:「既知此事,怎不早报?现在人都逃了,不是等於放屁吗?」
一统大师面红耳赤,垂首不敢回应。
十绝魔君恨恨一顿脚,地上登时现出半尺深一只足印。用手指着一统大师叱道:「限你一月之内,生擒那叫宗岳的小子往十绝谷总坛缴令,逾期不获,当心你的秃头。」
一统大师只得喏喏连声,伏地许久,不见魔君再有令谕,这才敢扬起面来,十绝魔君已去得不见了人影。
他长叹一声,举手向头顶上一摸,摸了满满一把黏涎滑腻的浓痰。
一股怒火无处可泄,大步走到女飞贼云七娘的尸体边,狠狠踢了两脚,咒駡道:「都是你这下贱婊子干的好事,早知如此,乐得在少林寺里快活有多好,偏生是你这贱货,表的什么鸟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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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鲁西,五龙河傍一个小镇上。
日影西斜,时已黄昏。
镇口大街,正叽叽喳喳奔来三四条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光头小和尚,後面紧跟着两男一女。
那女的一边行,一边嘴里不停,边走边駡,道:「好呀,你寃得咱们好苦,把咱们肆意指使,当着晚辈,原来你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哼!我才不叫你什么斑衣神童哩,神个屁,我只叫你小癞痢头,癞子癞,丑八怪……」
在她身边一个满头光秃的青年,垂头丧气地道:「得啦!得啦!我的公孙掌门,小姑奶奶,求你别损我了行不行?随你爱叫什么,叫我癞哈蟆也成。」
女的又道:「你用的好计策,现在把四派掌门人都弄丢了,你看该怎么办?」
另一个少年接口道:「公孙姑娘,言语要谨慎一些,这儿已是大街,别把咱们的身份,全向十绝谷门下爪牙抖露好不好?四位掌门人在七子山失散,咱们一定寻他们回来就是。」
女的哼道:「你也帮着他说话?他假扮缺一神翁,作弄得咱们还不够?」
正说着,前面小和尚忽然停步,道:「各位奔腾一日,末进饮食,小僧肚子有些受不了啦,咱们就在这家饭庄先填饱了肚子如何?」
三人齐都点头,就由那小和尚带头,大家进了一家饭庄。
原来那和尚正是少林派第二十八代掌门悟果,跟在後面的,是当今青城掌门散花女公孙小凤,终南掌门人宗岳,以及不久前,在七子山母峯巧扮缺一神翁的小癞痢「斑衣神童」顾大可。
四个人一进饭庄,首先扫了店里一眼,只见这饭店规模很大,摆着二三十桌红带桌子,食客却寥寥无几,这一点,倒正中下怀。
他们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吩咐了酒菜,便各自愁眉苦脸发起呆来,尤其是那满头癞痢的斑衣神童顾大可,频频以手搔头,唰唰有声,显得十分急躁不安。
公孙小凤黛眉皱了皱,道:「喂!请你不要抓癞痢皮好不好?抓得满桌子都是,咱们还要不要吃啦?」
斑衣神童苦笑道:「小姑奶奶,你别尽瞧我不顺眼,今夜寻不到他们,明天一早,让我独自再去黄山、昆仑、武当、长白寻他们。」
悟果合十道:「善哉,施主一人,焉能跋涉千里,东赴长白,西去昆仑……」
斑衣神童叹道:「我能从天南地北把你们七位邀约到七子山,怎么不能再把他们四位寻来。」
宗岳心中一动,道:「在下正要请教,顾兄既在吕梁苦练武功,怎知世上竟有我们七个可怜的流亡掌门人呢?」
斑衣神童覥腼地笑笑,道:「不瞒宗兄,各位近况,小弟乃是从家师口中听来,我师父总是駡我不肯专心练武,将来终无大用,我一气之下,才偷偷溜下山来,亲赴各处,邀约你们来聚会一次。」
宗岳忙问:「令师不就是十全老人麽?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斑衣神童道:「他老人家一年之中,只来吕梁住两个月,其他时间,总是在外飘荡,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那里。」
宗岳不禁叹息一声,公孙小凤却道:「我倒忘了问你,为什么要自称缺一神翁?」
斑衣神童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称十全,我只好称为缺一啦!」
公孙小凤也笑道:「依我看,倒是你自己对十绝魔君所称的缺德神翁还更恰当些,我跟宗掌门人在林里听见,险些要笑出声来。」
宗岳又道:「据顾兄少林传书,以及绝世轻功看来,必已尽得十全老前辈真传,不知为什么会中了阴古希的十绝阴功?」
斑衣神童摇摇头,道:「别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最躁,片刻也安静不上来,师父要我练轻功,那是正对了我的胃口,不是自己吹牛,多少也算得小成,偏偏练内功一定要静坐运气,这却最要我的命,坐不上一个时辰,混身骨头都发酸,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练武练了整整十五年,内功实在蹩脚得很,我师父駡我不成大器,原因就在这里。」
公孙小凤忽然岔口道:「可是,咱们初见面时,你在一丈多远,遥遥一指,便打折巨松,这份内功,已经不在阴古希以下?」
斑衣神童睑上一阵红,儍笑道:「不瞒你说,那棵松树上,早被我做了手脚了……」
宗岳心中猛然一动,道:「原来你事先已将巨松弄断了?」
斑衣神童点点头,道:「那是我特意弄出来吓唬一统秃贼的。」
宗岳忽然想起师父在承月峯顶掌断柳树,惊走文士仪,以及临终之时,要自己转告十全老人那番话,现在从这些事情看,当年十绝魔君切断石翁仲的诡计,十全老人必定早巳知道了。
但他老人家为什么一直隐忍了二十年,仍不肯现身再找十绝魔君一较高低呢?
於是这疑问在他心里腾跃了好几次,终於忍耐不住脱口问道:「令师功力造化,修为只在阴古希之上,这许多年,为什么一任魔头横行天下,却不肯挫一挫他的凶焰?」
斑衣神童颇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反问道:「十大门派覆亡之仇,由十大掌门後人亲自来报复,难道不更有意义?」
但他随即又黯然一叹,道:「说实在话,我师父的武功,与那魔头也只在伯仲之间,何况二十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