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即登岸後,蓝衣少年顺手自树上折下一枝柳条,然後回头一笑,向堤外一块草地奔去。
白衣青年也随後走去。
蓝衣少年将那支三尺来长的柳条双手平持横於前胸,目光平视,缓吸一口清气,然後双手一托,高举齐眉,先以「众星拱月」的礼招,亮开门户,跟着腰身微折,柳条冉冉平落,左臂弓,右臂箭,往左前方一送,「鹤腾驾起」,侧身活开步眼。
三环相连,一声清啸,一个大廻旋。
左手放剑揑诀,右手一剑擎天,「绝户三六式」,随之绵绵展开。
但见他一根柳条,或指或刺,或劈或削,平稳处,如泰山缓倾,轻巧时,若蝶穿花丛,或腾或降,或起或伏,一霎时行云流水,转瞬间骇浪惊涛,真是个气象万千,极尽玄奇奥妙之能事。
白衣青年一旁观看着,目不转睛。
他表面上虽在不断地点头,心底下却不由得暗忖道:「这小家伙才华横溢,的确不可轻视,不过照他此刻的路数看来,由於这套剑法本身便不同凡响,他也只不过尽了本份而已,要说有什么地方强过了我,却不见得,尤其招式变化,均舆我所习者无异,难道是我猜错了不成?」
思忖至此,双目蓦地一亮。
原来蓝衣少年已演完三十招整,再往下去,从三十一到三十六,便是「绝户剑」中的「六大绝招」了。
这最後六招可说招招惊心,式式动魄,绝户之称,便系由此六招得来。
这时的蓝衣少年,身形一变,长啸声中,一条身躯蓦地窜起三丈来高,半空中,夭矫如龙,柳条挥处,漫天布开一道青色光网。
白衣青年脱口喊道:「天网恢恢!」
喊声甫毕,光聚一点,疾如陨星,当空射落。
白衣青年道声好,又喊道:「疏而不漏!」
蓝衣少年长啸答谢,手中柳剑不但未曾因而稍缓,反而精神抖擞,愈显威力,一阵暴雨狂风,余下四招,一气呵成!
一个收式,剑定入现。
「如何?师兄!」
「很好,很好。」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没有,没有。」
白衣青年口中应着,心下却又在迅忖道:「『绝户剑』中的最後六招,可说是全套『绝户剑』的精华所在,这六招,师父一共才教了六天,最後一招,昨天刚教完,小家伙也没有见他练上几遍,如今整套使来,居然运用得这般纯熟灵活,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老实说,就是换了我,充其量,当也不过如此——」
他暗暗点头,又忖道:「唔,是的,这里面一定有毛病,如仅就剑法而论,小家伙可能并没有比我多学着什么,但老家伙可却更为令人疑心了。他说:小家伙资质比我差的远,但现在看来,小家伙什么地方差?如小家伙资质比我差是真的,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小家伙这六招比我学得早,否则,老家伙的话便是欺人之谈,目的在安我的心,二者必居其一!」
蓝衣少年见师兄忽然沉吟不语,不由得有点不安,惶然低声道:「别瞒我,士仪哥哥,一定有地方出了错,是吗?」
白衣青年心念一动,故意绉了绉眉头,这才迟疑地注目说道:「如说错误,的确是一点也没有,不过,愚兄回想一下,总觉得你在这套剑法中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弟弟,你自己也检讨检讨看,你比师兄火候差,师兄不在时,师父自然不愿意让你闲着,免不了要督促你提前学习,或者多练几遍,师父要你注意的地方,可能被你忽略了某一部份,也不一定。」
蓝衣少年急得满脸通红,苦着脸,绉眉搓手道:「没有呀!师父教我时,师兄你都在场,我忘了什么呢?」
蓝衣少年说话时,白衣青年显得非常留意,这时点点头,暗道一声:「这就怪了——」口裏同时含混地道:「这样说来,也许就只是火候问题了。」
就在这时候,草坪尽处的一间茅屋之前,悄然出现了一位驼背的白发老人,老人抬脸望了一下,立即缓步朝两师兄弟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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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老人看上去约莫七旬上下,身穿一套灰纱布衫裤,步履迟缓,脸上堆满绉纹,眼神黯淡,直与一名普通老人一般无异。
老人走近後,两师兄弟一致垂手喊了声:「师父!」
老人脸一抬,微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蓝衣少年往白衣青年一靠,高兴地抢着答道:「士仪哥哥正在督促岳儿练剑呢!」
老人哦了一声,点点头,於是掉脸向白衣青年慈和地笑问道:「是昨天刚教完的六绝招吗?士仪,你看过了你师弟的演练之後,感觉如何?比以前进步了些没有?」
白衣青年微微躬身,必恭必敬地回道:「进境之速,出入意外,师父不信,不妨命岳弟再练一遍,师父亲眼看过後,自可证实弟子所言非虚。」
老人又哦了一声,同时微微摇头道:「那倒不必了,你看过,也就可以了。」
说至此处,顿了顿,忽然脸一抬,注目接道:「仪儿,你也练一遍给师父看看。」
白衣青年应声一躬,口道:「谨遵令谕……」立即自蓝衣少年手中取过那根柳条,开户立式,将蓝衣少年刚才施展的剑法同样演练了一遍。虽是一套相同的剑法,但此刻一经白衣青年使将出来,威力又自不同。
行招去式之间,确比蓝衣少年强出甚多。
老人静静看完後,不由得点点头,肃容说道:「晤,像这样,就真的差不多了!」
说着轻轻一叹,又转向蓝衣少年道:「岳儿,看到没有?什么时候你能达到你士仪师兄这等成就,师父也就安心啦!」
蓝衣少年俊脸一红,低下头,想了一下,忽然抬脸迫切地向老人道:「师父,假如岳儿今後痛下苦功,修至士仪哥哥目前这等成就後,那时合我跟士仪哥哥两人之力,可敌得过『十绝魔君』吗?」
老人目光在两师兄弟脸上来回一扫,然後一声不响地走向堤边。
稍作打量,选了堤旁柳树中较粗的一株,举手在树身上轻轻一切,那株看上去足有碗口粗细的柳树,应手而折,断口处,平整如削。
蓝衣少年缩颈吐舌,白衣青年也是睑色一变。
老人步还原处,缓缓抬脸,轻哼了一声,向二人冷冷地道:「你俩目前的功力,自信比师父如何?」
蓝衣少年惶恐地望了师兄一眼,白衣青年定过神来,连忙躬身答道:「星月不能争辉,弟子等又怎能跟您老人家相提并论?」
老人脸一仰,黯然叹道:「岳儿,你现在还要师父回答什么吗?假如『十绝魔君』仅如你所想像的那般容易对付,师父会忍耐到今天吗?」
蓝衣少年沮丧之余,目中英光一闪,忽又脱口问道:「那么,依师父的意思要等到那一天呢?」
老人仰着脸,沉痛地道:「那一天么?取得『十绝魔君』『十绝真经』的那一天!」
说着,蓦地面对白衣青年,沉声道:「士仪,你现在马上起程!」
白衣青年一怔,呐呐地道:「不是明天吗?师父!」
老人脸色一寒,张目沉声道:「提及此魔,为师五内沸腾,别说明天,再多一刻,也难容忍呢!」
白衣青年暗忖:「老家伙看上去已半身入士,想不到功力却日益精进,皇天保佑,我文士仪总算粗中有细,命不该绝……」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喏喏连声,俯身一躬,转身便拟即刻离去。
老人忽然一招手,口中暍道:「且慢,士仪,师父还有话说。」
白衣青年止步回身,老人注目沉声道:「邛睐山,十绝谷,十绝魔府中,美女如云,为数不下千百,你此番蒙混进去,为了探得详情,也许免不了要多呆一段时日,你的定力,师父虽然放心得过,但是,年青人血气方刚,很多情形之下,并非有意铸错,师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今别的也无甚么可说,士仪,师父总望你……」
说至此处,语音哽咽而断。
白衣青年目中异光一闪,忙低头避开老人视线,趁势低声答道:「请老人家放心,师父的意思,弟子理会得。」
老人肃容点点头,又偏脸向蓝衣少年道:「宗岳,你送送你师兄,但不得误他行程,只许送出峯外,立刻回来,师父在这儿等你,好了,你们去吧!」
两师兄弟,低头默然,并肩下峯而去。
盏热茶光景之後,蓝衣少年红着眼眶回到峯顶。
这时已是申初,太阳偏西,承目峯顶,一片金黄。
蓝衣少年上得峯口,双臂一振,其疾如飞地奔至草坪,举目四下一打量,不由微微一怔,暗忖道:「师父说过在这儿等我的,人呢?」
「师父!」
「师父!」
他喊着,人像一只灯蛾,四下乱扑。
可是,尽管他喊得力竭声嘶,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赶到茅屋中,没有人,再到师父藏书的另一间茅屋,也没有人,心中一急,几乎哭将出来。最後,他如痴如呆地又向湖边走去。
他的神智一片混乱,甚至没有注意自己正在走向什么地方,等到前进无路!这才发现又来到了日间他待留的那座水橙之前。
怅然抬头之下,双目一亮,他呆住了!
这时的水櫈上,面向湖心,端然不动地盘坐着一人。
谁?一点不错,正是蓝衣少年到处没有找着的师父驼背老人。
蓝衣少年又惊又喜,抱怨地喊得一声:「师父,你也该答应岳儿一声呀……」发喊的同时,人已一跃而下。
老人似自梦中惊醒一般,掉过脸来怔了一下,方始茫然地道:「噢,是你,岳儿!你说什么?他走了没有?」
此刻的老人,浑浑然、木木然,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蓝衣少年见了,不由又是一呆,诧异地暗忖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定了定神,接着挪身拍拍水橙道:「坐过来,孩子。」
蓝衣少年上前坐定後,满以为师父是舍不得师兄离开,正待婉言慰藉,老人忽然脸一抬,注目问道:「刚才你师兄怎想得起来要你练剑的呢?」
蓝衣少年将经过说了,老人轻哼一声,自语道:「我猜想的,果然不错。」
蓝夹少年一怔,老人迫切地注目又问道:「你师兄临走之前,说过什么没有?」
蓝衣少年噢了一声,唇角方启,蓦地脸一红,欲言又止,低头道:「没有,师父。」
老人睑色一沉,沉痛地道:「古人云:事无不可对人言。岳儿,什么话你这样吞吞吐吐的要为他掩瞒?这就是师父养你们成人的报答吗?」
蓝衣少年见师父声色俱厉,已然动了气,不由慌忙翻身跪倒,伏在老人膝头上,含泪仰脸道:「师父息怒,岳儿知罪了。」
老人叹了一声,、抚着徒儿肩头,缓缓道:「坐起来说吧!」
蓝衣少年起身坐盱,低头弄着衣角,显得有点不安地道:「我们下峯时,师兄一直低着头,好似在想什么,直到快至峯下,方听他喃喃自语道:『真想不到十绝魔府中竟还有美女如云……』说至此处,朝岳儿望了一眼,倏然住口,岳儿接口道:『师父不放心你也不会叫你去,士仪哥哥,你愁什么?』师兄脸色一展,忙点头道:『是的,弟弟,正是如此,经你这一说,愚兄可安心啦!』」
蓝衣少年说着脸一仰,恳求似地望着老人接说道:「师兄说那句话一定是为了提高他自己的警觉,师父,您说是吗?」
老人浑似未闻,仰脸深深地嘘了口气,自语道:「啊,谢谢天!这样说来,他是真的走啦!」
蓝衣少年又是一怔,失声道:「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轻哼一声,仰脸如故,漫声道:「真的走了就是真的走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难道还听不懂吗?」
蓝夹少年脱口道:「不真走,难道还会假走不成?」
老人仰着脸,轻哼道:「很有可能。」
蓝穴少年失惊道:「师兄他敢?」
老人冷冷一笑道:「他不敢?嘿,他敢做的事,可多了!」
蓝衣少年愕然不知所对,怔了好半晌,这才期期地道:「那么,师父现在又凭什么断定师兄他是真的走了呢?」
老人冷冷一笑道:「因为『十绝魔府』中的『如云美女』啊!」
蓝衣少年脱口道:「照这样说来,十绝魔府中的如云美女纯属子虚乌有,而是师父故意哄骗师兄的了?」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你猜对了。」
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十绝魔君』好色与嗜杀,为天下武林所共知,但『如云美女』却不在『十绝魔府』中,而是在另外—个地方,叫做『迷宫』,在魔府之後,有秘道可通,除了魔君本人和他的心腹,谁也进不去。」
蓝衣少年低头无言。
老人眼望落日,淡淡地问道:「岳儿,发觉师父说谎骗你师兄,你感到有点难过是不是?」
蓝衣少年悄悄拭了一下眼角,仍然没有开口。
老人忽然转过身来,双手颤抖地扳起蓝衣少年泪痕纵横的俊脸,以一种痛苦的微笑,望着爱徒说道:「孩子,你要难过,索性做一次难过吧!被师父欺骗了的,并不只你师兄一个,你也在内呢。说得清楚点,十年来,师父根本就没有对你们说过一句真话,知道吗?」
蓝衣少年听了这话,不由得目定口呆。
老人深深一叹,无力地放下双手,痛苦地别转脸去,目注湖水,不言下动,悠然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蓝衣少年渐有所悟,这时颤声喊叫:「师父,岳儿愚昧,您老人家明白说了吧!」
老人缓缓转过脸来,神色肃穆地注目沉声道:「听着,孩子,有关师父的身世,现在就你所知道的,你且说来听听看。」
蓝衣少年为难了一下,这才低声迟疑地望着老人道:「师父复姓司马,单讳一个烕字,人称『十全老人』,与『十绝魔君』合称『武林正邪双奇』。远在廿年前,师父困与魔君较技失手,一时负气,埋名隐居此峯,并立下誓言道:『二次出世,即与魔君分判死活』……师父,是这样的吗?」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这是一段武林史实。」
蓝衣少年不由得有点纳罕道:「岳儿知道这些,都是由师父口中听来的,它既然是事实,那么师父怎又说十年来没对岳儿等说过一句真话呢?」
老人脸一仰,静静地道:「因为师父并不是那位『十全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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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蓝衣少年蓦地一呆,老人仰着脸,静静地接下去说道:「但从现在开始,你所听到的,便都是真话了。近二十年来,众所周知,武林中计有十大名派,两大奇人。十大名派便是『少林』、『武当』、『华山』、『峨嵋』、『青城』、『黄山』、『昆仑』、『长白』、『南海』和『终南』等十派。两奇呢?两奇便是『十全老人』和『十绝魔君』!」
「而在二十年前的武林中,十绝魔君并无藉藉名。」
「十绝魔君的真正出身,很少人知道,那时候,大家仅知道他姓阴,名古希,武功颇高,经常在邛崃山一带出没,如此而已。『十绝魔君』四字,起初只是他的自封,它之为武林所承认,是在一个悲惨的故事发生之後。」
蓝衣少年忍不住脱口问道:「什么悲惨的故事?」
「有一年,十派掌门人,忽然在不同方式之下,先後接获一份内容相同的请帖,请帖上这样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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