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和尚立觉一股剑气,直透僧衣,宛如六月骄阳,流金铄石,不禁心头巨震!
事到此时,他心知难以逞强,闪身倒跃,喝道:「好小子!本座一派掌门之尊,胜你不武,有胆的来我寺中,本座命十八罗汉收拾你!」
显然,他一看苗头不对,借机下台,话完一掉身形,黄袍飘闪,已人去如风。
宗岳眉头怒耸,嗔目喝道:「老贼!莫说是少林寺,就是十绝谷中,小爷有何不敢?」双足猛弹,便要腾身追踪而去。
身形方起,忽听那趺坐地上的一无大师重重咳了一声,道:「穷寇勿追,小施主何不少留敍话。」
宗岳微微一怔,掉头问道:「大师有何指教?」
一无大师双目微睁,神色一黯,道:「凭小施主这份身手,看来中原武林,将藉小施主之力,拨云雾而见青天,那老贼阴诈百端,小施主何苦夤夜涉险?」
宗岳心中一动,道:「大师此话何意,莫非少林僧侣,甘心事仇,尽已成了那老贼的党羽?」
一无大师叹了一声,道:「我佛慈悲,小施主有所不知,那老贼占据少林,已达十余年之久,寺中昔日僧众,多数已被毒害,血染佛门,言之痛心……」
宗岳愕然问道:「难道如今少林寺中,就只那老贼一人?」
一无大师摇了摇头,道:「不,这十余年中,老贼已培植了甚多爪牙,其中有的是当年黑道上的成名人物,如崂山三煞韩氏兄弟和巫山一害孙不邪……」
宗岳闻言,不禁目射奇光,道:「他们肯落发为僧?」
一无大师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落发的只有那老贼一人,其余的俱称少林俗家弟子,还有当年艳名甚炽的女飞贼云七娘,也在寺中。」
宗岳愕然睁目,道:「还有女的?」
一无大师双目一瞑,低宣一声佛号,道:「佛门净地,如今已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老贼声色满前,朝欢暮乐……」话到此时,忽然一顿,蹙眉一叹,接道:「老衲三宝弟子,罪孽深重,愧对祖师在天之灵,死後历劫,自当永堕轮廻,今晚幸遇小拖主,兰因絮果,总算缘份,敢有一事相求,小施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知能否慨然见允?」
宗岳怔了一怔,道:「大师有何吩咐?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无不从命。」
一无大师枯瘦的脸上,突然起了一阵抽搐,喃喃说道:「老衲刚才被那老贼一掌,内腑已受重伤,心脉将竭,此时万念皆空,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宗岳吃了一惊道:「大师!……」
一无大师缓缓探手怀中,取出一尊高约三寸的绿玉佛像,托在掌心,长长地叹了一声,道:「老衲为少林派第二十七代掌门人,老衲一死,少林一脉已绝,嵩山少林禅寺,从此烟飞灰灭……」他说到此时,神色陡然一黯,重又幽幽一叹,接道:「小施主一派正气,满腔豪情,更兼一身绝学,必能为中原武林存亡兴废,这尊绿玉佛像,为少林三宝之一,老衲想重托小施主……」
此时夜风飒飒,吹拂着摇曳的树影,天上疏云掩月,清光不朗,景色凄清,一无大师话末说完,忽然一阵急咳,但见他脸色更显苍白,身躯颤动不已。
宗岳见状一惊,惶然说道:「大师!你怎么样了?」
目光一瞥,只见一无大师枯瘦的手掌上,托着的那尊绿王佛像碧光流转,随着他颤动的身躯,摇摇欲坠。
不禁暗忖:「这件佛门至宝,跌碎了岂不可惜?」当下疾忙伸手接过。
一无大师咳了一阵,忽然双目一睁。
这位少林掌门人,此时显然已到了油灯将枯之境,大限已届,他双眼无神,以微弱的语音,重又喃喃说道:「老衲在王屋山中,收了一个小徒,如果少林一派不当灭绝,就将这……尊……绿……玉……佛……像……传……」微弱续断的语音列此而止,渐不可闻。
宗岳发觉不对,藉着蒙蒙月色一着,原来一无大师业已寂然坐化。
他呆了一呆,抚摩着手中那尊绿玉佛像,暗忖:「这位少林掌门,竟托我替他少林一派立後,这怎么办!」
忽然,一阵天风吹开浮云,云破月现,清华顿开,宗岳举目四瞩,隐约可见挺拔苍郁的少室峯巍然在望,不禁触动豪情,忖道:「我只要诛除了十绝魔头,少林立後的事,那倒是简单极了,只不知他在王屋山收的徒儿,叫个什么法号?」
想到这里,忽然动念,忖道:「我先探探少林寺,再到王屋山中一行。」
他因听人说过,和尚死了,多用火化,当时捡了些枯枝,在一无大师法体四周架了起来,取出随带火摺,一晃而着。
霎眼之间,烈焰腾空而起。
宗岳目注着那堆熊熊的火光,禁不住心头也冒起了一团烈火,蓦的眉梢一剔,钢牙猛咬,大声说道:「少林寺的那个老贼,我饶他不得!」
他一时激动之情,难以自制,长剑振腕一划,映着西斜月色,寒光一闪,腾身飞掠而起,直向少室峯下奔去。
由於这一派高僧一无大师的黯然死去,使他目击之下,在无限感伤之中,激起了武林一脉同源的敌忾同仇之心。
他一路奔行,止不住愤怒填膺,恨火高腾!
脑中电转,想起在陕南星子山之时,师傅天南剑客吩咐他的三桩大事,第一桩便是练成「五阳掌」,寻访十全老人,和连络九大门派。
如今自己不但已把「五阳掌」练成,并且能把「五阳神功」,凝注於三尺青锋之上,运剑攻敌。
只是十全老人,宛如天际神龙,可遇难求,委实无处可寻。
一路思忖,待他奔抵少室峯下之时,漫漫长夜已过,晓色将起。
他虽初涉江湖,这嵩山少林,却是早巳闻名。
但见苍松翠柏,一派郁郁森森,使得这名满天下,如今正当历劫未休的少林禅寺,仍然有种庄严肃穆之感。
宗岳略一犹疑,缓下了疾奔之势。
方自抡目打量,晨光熹微中,忽听传来一声马嘶。
马嘶声中,少室峯下,扬起滚滚黄尘,半晌,车声辘辘,但见仆从如云,簇拥着一轮碧油香车,掣电逐风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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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宗岳愕然惊视,晓色蒙蒙中,只见那车帘黄底金纹,綉着一只彩凤,翠羽艳光,鲜丽夺目,随着微风波动,栩栩如生。
车前四个锦衣大汉,一律盘马弯弓,气势之盛,显赫惊人。
宗岳诧然忖道:「那里的侯门官眷,莫非是来少林寺进香的?」
想念之间,车马来势如风,那当先的一个锦衣大汉,已策马近前,怒喝道:「瞎眼的小子!还不让路?」
宗岳原有廻避之意,没料到那大汉竟然出口伤人,他少年盛气,当下剑眉一竖,愤然喝道:「你駡那个?」
那大汉一勒丝缰,陡地面色一沉,叱道:「哼,你小子还敢顶嘴,万概不想活了?」蓦的拈弓搭箭,弦响处,「嗖」的一声,一支带羽利箭,直奔宗岳咽喉射到。
箭疾流星,快逾电光石火。
但仅凭这一支箭,纵有百步穿杨的神射之能,又岂能伤得了宗岳分毫?他身形微闪,左腕疾抬如电,霍地骈出食中二指。
说时迟,那时快,两指如钳,早巳夹住了那支疾飞而到的羽箭箭杆。
他微一着力,一支带羽利箭,立刻折为两断,掉落地上,同时脸色一变,勃然震怒喝道:「可恶豪奴!一言不合,竟敢草菅人命,你家主人是谁?」
他不愿节外生枝,故意略显身手,提鬲嗓音,想有人出来打个圆场,陪两句不是,也就算了。
那知主人竟不出面,似是有意放纵豪奴欺人。
此时四个锦衣大汉,一齐腾身下马,当先那个大汉浓眉一扬,叱道:「看来你小子还学了几手,那就用家伙吧!」
探手腰间,「唰」的一声,抖出一条乌黑闪光的软鞭,猛的便欺身而进,笔直地点了过来!
宗岳双目如炬,冷冷喝道:「好!既然这等没有王法,那就怪不得我了。」他身躯微微一侧,长剑振腕疾翻,用了一个「粘」字诀,直向鞭身之上贴去。
就在此时,另外三个锦衣大汉,亦已各掣兵双出手。
左面的是一柄雪亮的雁翎钢刀,刀风盈耳,斜眉劈落。
右面的是一支垂着红色络缨的烂银短戟,直攻胁下要害。
背後是对金光耀眼的判官笔,笔影纵横,飒然而至。
这三般兵刃,几乎是同时攻到,凌厉之势,端的猛恶绝伦!
宗岳虽然腹背左右受敌,但却并未丝毫慌乱,忽然大喝一声,奋起神威,长剑陡一震!
但听剑身发出一声轻啸,那使用软鞭的大汉只觉虎口一麻,鞭梢斜弹而开,马步浮动,倒退了七尺。 宗岳就势身躯一旋,剑光疾转如轮,响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
登时人影披靡,左右背後三个锦衣大汉,各被震退数步。
就在这时,场边忽听响起一个银铃般悦耳的采声:「啊!好剑法。」
宗岳愕然睁目看去,顿觉眼前一亮。
原来那辆碧油香车的车帘之前,此时正袅袅婷婷俏立着一位盛粧丽人。
但见她穿着一身翠绿,宫髻云鬟,珠绕翠鬟,望之若仙。
那绿衣丽人左右,分立着四名青衣侍女,俱都在十六七岁上下,一个个体态妖娆,粉面生霞。
四女手中,分捧着玉箫、古琴、云拂和一柄黝黑生光的带鞘长剑。
宗岳心中大奇,暗忖道:「这是什么来头?」目睹珠光宝气,美人如玉,不由神色为之一呆。
绿衣丽人端详了宗岳一下,忽然款摆腰肢,缓步移前几步,嫣然一笑说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宗岳怔了一怔,没有说话,那使软鞭的大汉,忽然叫道:「小子!难道你没长耳朵?咱们大公主在问你话啦!」
宗岳微微一愕,心道:「大公主!难道她是当今皇上的女儿?」不禁目射奇光,烱烱地投射在那绿衣丽人睑上。
只见绿衣丽人展颜笑道:「小弟弟!你武功不俗,不知是那位高人门下?」
如果真是皇上的女儿,必然深居宫廷大院之内,那里会知道武林之事?宗岳脑中电转,反问道:「你是大公主?」
绿衣丽人点头一笑,道:「不错!我是大公主。」
此时朝阳已升,晓色云开,林头珠露,映着初上旭日,点点生光。
绿衣丽人气度雍容,举止高贵,言笑之间,风媚无限,宗岳呆了一呆,道:「我要走了。」
绿衣丽人忽然一整脸色,道:「什么?你要走?」
宗岳眉头一轩,沉声说道:「怎么?我不能走?」
绿衣丽人忽又盈盈一笑,用手指了指林荫深处,道:「名闻天下的少林禅寺,就在此处林中,小弟弟到过没有?」
宗岳摇了摇头,道:「没有!」
绿衣丽人妙目一转,道:「既然没有到过,何不随同前去瞻仰瞻仰。」
宗岳暗忖:「我本来是要到少林寺中去的,可是随着你们这一大群前去,未免太不方便了。」当下欠身说道:「在下无此兴趣,公主请便吧!」
绿衣丽人蓦的脸色一变,道:「你阻我车驾,挫我侍卫,难道就此算了?」
宗岳吃了一惊,道:「公主欲待如何?」
他虽然心头有点犯疑,口中仍然称地公主,因为他一时之间,委实摸不清这位绿衣丽人的底细。
只因为他自幼跟随师傅天南剑客,隐匿陕南星子山,甚少见过世面,以为「公主」定是皇上的女儿,却不知江湖之中,对这个「公主」的名号,经常有人僭用。
原来这位绿衣丽人,正是十绝谷中的大公主崔蝶仙。
她貌如春花,心肠却极是毒狠,在十绝谷中,颇得十绝魔君宠爱,独揽大权,当日文士仪投到十绝谷中,便是由她担任主考。
後来文士仪带着十绝谷中两名高手前往陕南星子山,终於使十余年忍辱的天南剑客赵正令,饮恨在一支淬有剧毒的纯钢袖箭之下,一半也是出於她的主谋。
可惜宗岳此时,茫然不知。
但崔蝶仙却对他起了疑窦。
她眼看宗岳一招之下,便震退了四个锦衣大汉,不禁心头一沉。
她不动声色,先是问名盘姓,接着又问宗岳师承那位高人,而且语气神态装做得分外亲切感人。
岂料宗岳已提高了警惕之心,不愿在一个陌生之人面前表露身份。
崔蝶仙疑窦愈深,念头一转,便又想把他诱入少林寺中,然後设法加以探询。
那知宗岳又不上钩。
如今天下武林一统,尽在十绝魔君的控制之下,像宗岳这等一剑出手,便已露出头角的人物,崔蝶仙在末查明他的身世之前,岂肯轻易放过?
当下微微一笑,道:「小弟弟!你好倔强的性子。」突然笑容一敛,图穷匕见,绿影一闪,出手如电,春葱般的五指,直向宗岳右腕脉门扣到。
宗岳骇然一凛,沉声叱道:「好!你敢暗算於我?」蓦的右腕一沉,左手骈出两指,反向崔蝶仙「曲池穴」上点去。
崔蝶仙因而一抓落空,娇躯一斜,横跨两步,登时柳眉飞竖,狞声笑道:「小鬼!你要逼得本公主施展辣手麽?」
刚才叫得甜甜的「小弟弟」,忽然之间,变成了「小鬼」,并且话音甫落,织掌又扬,一片阴寒劲气应掌而生,直向宗岳「肩井穴」上闪电拍到。
宗岳此时,早巳不信她是真的公主,略触掌风之下,更是心头掹省,禁不住剑眉双剔,喝道:「哼!『十绝阴掌』!」
就在这一声大喝声中,气发丹田,早把「五阳神功」弥布周身,百穴自闭,滑步避开一击,同时长剑斜掠,反手撒出一片银芒。
崔蝶仙莲足一点,飞弥起八尺高下,长裾飘风,露出一条粉白的玉腿,半空中拧腰作势,一滚一翻,落在九尺以外。
她花容铁青,冷冷喝道:「小鬼!你竟识得『十绝阴掌』?」
宗岳口角一哂,道:「这有什么稀奇?载在『十绝真经』第九册,十绝老魔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掌法。」
他不仅识得「十绝阴掌」,并且一口说出了这种掌法的源流,言词神色之间,更流露出一种鄙薄和不层。
崔蝶仙暗吃一惊,不禁圆目双睁。
原来她虽习过「十绝阴掌」,却并不知道这「十绝阴掌」的来源,万没料到这个邂逅相逢的陌生少年,竟然一口道出,而且言之凿凿,教她那得不惊?
宗岳顿了一顿,犀利的眼神,打从崔蝶仙微带惊愕的睑上一扫而过,冷笑了一声,接道:「你自称公主,一记「十绝阴掌』被小爷识破,终於露出了狐狸尾巴,你是十绝老魔的姬妾吧?」
崔蝶仙忽的柳眉一竖,怒声叱道:「好个小鬼!你敢胡说八道,十绝天尊是我义父……」她一向骄横任性,喜怒随心,十绝魔君的十大弟子,尽都怕她几分,如何受得宗岳这等凌辱之言?登时银牙咬碎,杀机盈面,恨声接道:「小鬼!本公主今天非把你活劈掌下不可!」
宗岳冷哼一声,道:「少说大话……」
话音完了,崔蝶仙业已闪电欺身而到。
她二度进手,果然不同寻常,倏忽之间,一连拍出七掌。
这七掌一晃而过,势若暴雨骤风,掌掌不离宗岳周身要害大穴,卷起匝地狂飈,滚滚寒涛,烕势奇猛无比。
宗岳骇然大震,一时之间,竟被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後退。
幸好他早已把「五阳神功」提聚周身,百穴自闭,要不然,在崔蝶仙这一连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猛攻之下,不死也得重伤。
因为崔蝶仙这连环拍击而出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