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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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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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痕,直唬得魂不附体,连声叫道:“少侠饶命!不干小人的事,委实是上命
差遣,身不由已!”

  路无痕冷笑道:“谁管你上不上命,差不差遣!回去告诉那姓孟的,小爷已
经走了,下次学乖着些,少到人家门前去探头探脑。只怕再挨一棋子,身子骨可
就吃不消了。留着那肥肥胖胖的身子,小爷我还要还他一箭呢——可听清楚了没
有?”

  刘老四连连点头:“清楚了,清楚了。”

  “再说一遍!”

  “就是少侠已经走了,叫小的告诉孟三哥,别整日家泡在凤仪小筑,等着挨
打,把身子将养起来,还要专做少侠的靶子呢。”

  路无痕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想笑,忽又一板脸:“你们是北绿林,跑到江
南来做什么?”

  刘老四忙道:“这个不干少侠的事,都为的燕京杨锦林不干好事,把我们吴
二哥给害惨了,所以大家对付他来着。”

  路无痕冷笑道:“杨镖头不干好事,你们倒干出什么好事了?说,你们怎么
对付他来着?”

  “也就是隔三差五,给他点小颜色看看。或者抢辆车子,大家分分细软啦;
再不然就是深更半夜,装鬼吓唬他老婆孩儿,大伙儿逗个乐子。除此而外,真也
就没什么了,再没什么了,如此而已……”

  路无痕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往水田里就是一按,直把半截身子
种树一般,硬栽进水田里去:“那小爷也跟你逗个乐子,暂时委屈委屈你,如此
而已。身上穴道天明自解,那时再报信去吧,若有要找小爷,说什么噜苏话儿的,
尽管往北来。找不到算是你们运气,若是找到,哼……”

  刘老四被种成这样一根人树,苦着脸,又不敢哀求,只好当是自己晦气。至
于这棵树会不会生根发芽,以至最终报不出信去,路无痕也就管不得那许多了,
果然一路往北而去。一个人,倒是无牵无挂的,也没什么目的,不多几日,走到
一座大城脚下。只见那城巍巍高耸,青砖城墙上,披着厚厚一层苔藓,仿佛阅尽
古今沧桑,老练沉着地跨踞在运河之上。而城下,钞关码头上船来船往,人聚人
散,一如既往地川流不息。

  原来又到了扬州。除了乐清以外,这算是他第二个相熟的城市。信着脚步穿
城而过,便又到了红桥边上。那保障湖边的柳树,只一个多月,已大不同于前时
光景。正所谓蒲柳之姿,望秋先零,那些浓郁的青叶虽还没有凋落,却已深深浅
浅的,带着些不同的枯黄之色。

  黄昏时候,柳树下依旧有不少闲人在湖边垂钓。原先灰衣人坐的地方,当着
风口,本不是垂钓佳地,居然也坐了个人。细一看,却不是钓鱼,原来靴筒里灌
了沙子,正脱下来在石头侧边大肆敲打。

  路无痕直等这人敲打干净,将前后开口的两只破靴子重新穿上,起身走路,
这才踱过去,一手按着石面,缓缓往下坐落。

  水面风来,从桥洞吹过,扑地打在脸上,有些寒冷。路无痕坐在这大石上,
四下风景奔入眼底,不知不觉间,就在往回揣摩,不知那日灰衣人坐在这里,斜
阳西下,水清风动,一杆独钓,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又到底是些什么样不可言说
的前尘旧事,埋在那深深心底,依旧烟云四起,二十年中,到底一点一点地,耗
尽掉他的心血,将那健硕精壮的身躯,榨成这样瘦干干的一握?

  忽地情动,只觉有一层薄雾,蓦地冲上眼眶。怕人见了笑话,突地站起,跟
那日灰衣人一样,从桥上去了,大步流星,跨过对岸。那对岸青旗斜矗,柳荫底
下藏着家小酒馆,竹篱茅舍,颇见精雅,正是晚饭时分,里面也坐了几个人。路
无痕掀帘进去,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过菜,便扭头看那湖上风光。

  湖上风光也还罢了,坐不得一会,鼻端忽然闻得一股恶臭。初时还若隐若现,
后来渐渐随着水风,满屋里荡漾充盈,难以规避。四下里一打量,这才发现原因
所在。原来也是个熟面孔了,却是适才在石墩上打靴子的那人,也靠着窗户,跟
他隔着一个座位,不知为着什么,又脱了鞋,这回连袜子都褪了,在那里兴致勃
勃地抠脚丫子。

  路无痕好笑好气,只得努力把鼻子伸出窗外。他身后那张桌子,与那人相接,
坐的却是个秀才打扮的人,这回真是折辱了斯文,遭遇最为惨酷,只顾拿把岁寒
三友水墨斑竹杭扇,扢皱着个眉头,使劲地扇。扇了一会,酷刑终于到头,后面
渐渐有动静了。那人一手抠完脚丫,另一手也吃完了饭,总算慢不吞吞穿上袜子
——也是前后露头的,再又套上靴子,靴底子未免有些唱曲子打板,噼里啪啦,
走将出来。

  堪堪走到路无痕身边,那小二正给秀才上菜,捧着个托盘过来。两人在过道
上一避,小二擦将过来,那人便往路无痕身边一闪,单手往桌上一撑,无巧不巧,
便把那四根手指头,一起没入到路无痕正在吃的一盘菜里去。

  这下自然就吃不成了。路无痕有些恼怒,缩转筷子,转头看他。那人却是洋
洋不以为意,径自收回手指,顺手往身上一正抹,一反抹,把沾在手上的淋漓菜
汁都擦得干净,拖沓着那双鞋,向店外扬长而去。路无痕只微微一怔,顿时冲将
出来,大叫道:“站住!”

  那人应声而止,转过身来,倒是诧异得很,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这位小
哥,不知有何指教?”

  路无痕见他理直气壮,一时反倒难以出口:“你……弄脏了我的菜,就这样
走了?”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对不住,对不住!喔哟,小哥倒是较真,要知这世间
挤挤挨挨的,要是连这样的事都要一一认真起来,那真是从早到晚,光说‘对不
住’这三个字,喉咙口都要冒烟了——呵,好的,好的,这回算我不是,对不住,
对不住!”

  路无痕被他一通话,直说得闭口无言。这人见他再没什么事,一壁笑哈哈地,
一壁只管摇着头,噼里啪啦走了。路无痕眼睁睁看着,无奈,也只得转回店里。
那店里去了这一只害群之马,倒是清静不少。尤其靠窗口的那秀才,三十出头年
纪,容长脸儿,生得眉清目秀的,更是一脸轻松,收起扇子,徐徐持了一杯酒,
对着湖光水色,只是浅斟低吟。

  路无痕坐回座位,到底有些郁闷,往窗外看去,只见那人一边摇着头,一边
慢吞吞上了桥。桥那边却有一辆马车奔得飞快,转眼过了桥顶,冲将下来。这人
不合走在中央,眼看就要撞个正着,却是不慌不忙的,腰一闪,透着轻功不弱,
避将开去。

  路无痕看在眼里,就是一怔,忽然间才醍醐灌顶,一脑门子透着清醒了。弄
了半天,这人却是个练家子!那么,刚才跟店小二那一闪,一手叉进他菜里,不
是挨挤中不小心,却分明是消遣他来着。再算起来,自从那日在水田里种了刘老
四,到如今,按说北绿林也该顺藤摸瓜,找将来了。瞧桥上那人打扮,从里到外
透着奸滑油皮,不是个强盗胚子,又是什么!

  路无痕在心底冷笑两声,匆匆扒了一碗白饭,结帐出门,也不作声,只是遥
遥尾在那人身后,看他到底要作什么。只见那人过了桥,便一路往东,直走进拱
宸门去,上了天宁街。秋天黑得早,夜幕渐从西天拉起,城市里华灯初上。天宁
街上甚是繁华,此时刚刚入夜,百货店铺还未关门,酒楼茶馆又早热闹起来,两
边巷口里,更多的是艳帜高张的半门子,在门首悬起两盏大红灯笼,衬着脂香酒
气,丝竹管弦,真可谓色香味俱全,隐隐约约溢出门外,朦胧暧昧,勾引着行人
脚步。

  那人对于这些,却是浑不在意,一直走出天宁街,往东一拐,又上了彩衣街。
彩衣街往南,过教场,不多久便是辕门桥。一路走来,都是扬州城的繁华路段,
耳朵里听的是轻歌曼吟,眼睛里看的是灯红酒绿。路藓墼谘镏荼纠创舻蒙伲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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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定了四下看看,并无踪迹。只桥边开着好大一家赌坊,三层飞檐,画栋雕
梁,里面灯火通明,从窗口里直照出来,映得底楼牌匾上的烫金大字灼灼发光。
往上一抬头,便见是四个气势浑然的颜体楷书:怡和赌坊。

  那赌坊外热热闹闹的,停了许多轿马,坐着十数个仆从打扮的人,正在那里
闲嗑牙消磨时间。这些人后面,就是正门,垂着厚厚的挡风帘子。如今也没风,
那帘子下摆闪动,倒像是有人刚进去过。

  路无痕微一犹豫,拨开帘子进去。不进来不知道,这一进去,却便就踏进另
一个世界,刹那之间,被裹进一片人潮之中。原来这赌坊里面的情景,比起适才
的繁华闹市,又何止胜过百倍?但见一片人头攒动,分成数十摊,围着数十张铺
着深青毡条的赌台,掷骰的也有,猜宝的也有,推牌九的也有,打麻雀的也有,
喧嚷叫闹,好不热火朝天。

  路无痕山里面人,却是素来少经场面,见这情景,冷不丁吓一跳,便想抽身
出去,眼光一掠,却好看见先前那人负着双手,就站在最靠门边的那张赌桌旁,
伸长了脖子,在往里看。

  定一定神,也往那边走去。只见那桌上铺着的青毡条都脏兮兮了,毡条上一
个青花瓷碗扣着碗盖,正要被宝官揭开。四围便有两种声浪不分上下,激烈交缠,
厮杀在一起:“大!大!!大!!!”

  “小!小!!小!!!”

  宝官不为所动,一翻腕,掀开盖子,露出碗底的骰子来。原来共是三粒,此
刻朝上的是两个三点,一个四点,合起来共是一个十点。叫“小”的便全体欢呼
起来,也有的一拍额头,叫道:“好险!”“大”的那一方未免嘴里骂骂咧咧,
眼睁睁看着宝官一探手,伸出根长尺条来,将他们的押注全撸了过去,一一照赔
给押小的赌客。

  路无痕初进赌场,却不晓得大小这种赌法,在赌场中最为风行,普通赌客爱
的就是这种简单明快。比如最基本的赌法就是三粒骰子,摇出十点以下的都算小,
十一点朝上才算大。所以刚刚出个十点,押小的便庆幸不已呢。如此何消得一会,
站在一边,也算是看明白了。

  但见先前那人看了一会,想是有些手痒了,这一回见宝官摇定,连忙挤到人
堆里,也去押宝。从怀里掏出个瘪得没内容的稀脏钱袋,左摸右捏,急切间竟什
么也没捏到,一急,不由得两手兜住钱袋的底边,往下就是一抖。但听“笃”的
一声,响响亮亮倒出一大枚制钱来,满桌上乱滚,惹得一群人都笑了。

  宝官也笑道:“押什么?”

  那人紧捏着这一枚大钱,慎慎重重地,在小的那一边放下。宝官看看大家押
定,一举手,又开了宝。这回是两个五点,一个六点,稳笃笃的大。那人的一钱
老本刹时之间,眼看着没入一堆铜钱筹码之中,但听得一阵唏哩哗啦的银钱脆响,
被宝官一把拢了过去。

  路无痕见他输了,倒也暗暗出了口气。却见那人东张西望,在人堆里看来看
去,忽然见到他,顿时露出一脸喜色,朝他直挤过来。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人呵呵笑道:“小哥,你不玩两把?”

  路无痕只得道:“我没有钱。”

  那人笑得在他肩上猛拍一把,却被路无痕不声响往后一缩肩,卸开劲力,没
有拍得十分实在,笑道:“小哥,你没有钱!店里吃得恁好菜——这样吧,你既
不喜欢玩,银钱放着又不会生孩子,不如借给我使使,输了算我的,赢了分你一
半儿!”

  路无痕道:“我真的没有钱。”

  那人哪里相信?一边直是摇头:“这就不地道了吧?有胆子让俺搜搜看。”
一边就欺近身来,探出那抠过脚丫子的臭手,直往他怀中摸来。吓得路无痕直往
后躲,被人群拥住了,一时竟腾挪不得,只得慌忙把钱袋拿将出来,高高吊在半
空,道:“你要借多少?”

  “不地道,真不地道,”那人只是摇头:“但凡有,尽管拿来就是!总之输
了是我的,赢了分你五成,你又吃不了半点亏去!只管这样蝎蝎螫螫地,娘儿们
样,好不腻歪死人!快些拿出来!”

  路无痕看看那手不离左右,只在眼前摇晃,无可奈何,只得打开钱袋,欲待
从中拣块银子给他,早被那人一把抢过,连袋子一起,“咚”地一声,想是毛皮
生意不错,那钱袋却有些沉重,砸在赌台上。

  宝官道:“你押什么?”

  那人有了赌本,一时神气起来,拈了块银子就道:“小不行,就押大,大!
这回押大!”

  话不絮烦,宝官开宝。那人想是顺利拐到路无痕的银子,一时走了狗屎运,
这回却赢了,三、四、五点,果然是个大。宝官用戥子称过,赔了银子,被那人
顺手撸到袖中,却仍拿路无痕的银子押注。这回一路押去,大大小小,竟是无不
中意,一时春风得意,哪里理会路无痕唠唠叨叨的,尽是在耳边提点道:“这下
你赢了,该还我的银子了吧?”

  眼见宝官又摇定一把,那人不耐烦路无痕噜苏,臭手一扬,将他嚇退半步,
直道:“好好好!最后一把,赢了就还你!”一边说,一边就连撸在袖中的那些
银子一起,统统拿出来,和着路无痕的钱袋,“梆”的一响,跺在桌子上,大叫
道:“升官发财,在此一举!全部押上,押豹子!”

  宝官一愣,却朝那人看去。一桌子的赌徒霎时间也都静悄了,看看那人,只
见他赌得眼也红了,连脖子带耳根,都涨成猪肝色,狂得直没些个成色,又一起
看向路无痕。路无痕听了半晌,并不明白这个“豹子”是什么意思,看看这些人
的眼光,分明凶多吉少。只是钱袋按在那人手底,此时此刻,是否该当机立断,
冲上前去,将其夺回,却还有些犹豫。

  只听宝官又道:“押豹子?”

  那人红着眼道:“奶奶的!要豁就豁一把!一点的豹子!”

  众人又一起看向路无痕,眼神里已经透着些许哀婉。路无痕咽口唾液,便见
宝官开了宝,三粒骰子都红艳艳地,加在一起,却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三点。按
说押小的人也不少,此时正该欢呼庆幸,满桌却死了似的没有声息。路无痕觉得
怪异,朝四周看看,但见众人整齐划一,都是一样的表情,眼珠瞪得有珍珠那么
圆,只差朝着赌台上,滚滚而滴落。

  再朝台上一看,宝官面无表情,转身朝一位小厮吩咐了句什么,那小厮便一
闪身,从人缝中钻出来,一溜烟去了。宝官这才回身,称这边押下的银子,共是
五十二两九钱。桌边众人到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也说不上来是艳羡,还是嫉
妒,一起衷心赞叹道:“发了!这下可是发了!”

  路无痕这才知道,敢情那一点的豹子,万幸,却让那人给押中了。原来这种
赌法,大小之外,凡摇得骰子点数相同,譬如三个一点、三个两点直至三个六点,
便算一个豹子。通常来说,摇出豹子的机率,已经非常之小,更何况是指定了某
某点数的豹子?

  赔率便格外的大。按一赔六十算,路无痕的这些钱,除去本金,便净赢了三
千一百九十八两雪花花银子。那宝官久经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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