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感情宣之于口。
他想起通天塔溯流空间的风雪,她表现得那么坚决,哪怕他冷眼相对。
这几十年来,她一直是他信心的来源。她都能那么坚决,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可是。此时此刻,他真希望那一切没有发生过。她有师门的庇护,昭明剑君再强势。也牵连不到她。但是,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袖手呢?
“对不起。”他无声地说出这三个字,眼中的情绪逐渐淡下,直到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徐逆!”看着他这个样子,灵玉只觉得肝胆欲裂。但凡他有一点后路,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划清界线。
“别过来。”看到她欲举步而来,徐逆喝止。“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太白宗备受瞩目的弟子,莲台之会的魁首,而我。只是紫霄剑派的叛徒!”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没有不甘,也没有忧愤。只有仿若相隔千里的漠然。
昭明剑君却在旁边发出一声冷笑:“真是没想到,我亲手养出来的孩子,居然还是个情种。昔日你如何对我保证的?原来早就暗通款曲!好啊,既然你要做叛徒,我就让她……”
“你就如何?”一声沉喝响起,遁光一闪,出现在莲台上的,竟是杨真人。
杨真人一向沉默寡言,就算在宗门之内,存在感也极低,可此刻他站了出来。太白宗在场的元婴修士,只有他是元婴后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他站在昭明剑君面前,沉声道:“昭明,程灵玉是我太白宗弟子,你敢动她,就是与我太白宗为敌!”
昭明剑君只是一时怒极而已,他就算想对灵玉动手,也不可能在太白宗这么多元婴修士的面前威胁。但到了这步,他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杨真人解释,便继续冷笑:“那就先管好你们的弟子!她若再与我紫霄剑派的叛徒纠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杨真人亦冷笑:“还不知道是谁纠缠谁呢!谁不知道你们紫霄剑派的仗着一张好脸,四处勾勾搭搭?”
此话一出,几乎每个云台都爆出了笑声。确实啊,紫霄剑派只收男弟子,剑修又爱耍帅,哪个宗门的女弟子没被他们勾搭过?对了,早年徐正亦有四处风流的名声,只是近百年才安分了。
紫霄剑派的个个涨红了脸,包括昭明剑君。他眼中喷火,几乎要当场拔剑:“杨栖真,想试试本君的雷霆剑吗?”
杨真人还未说话,阎君无奈出声:“昭明兄,杨道友,如今莲台之会魁首还未决出,你们要打也得等等。”
主持之人出来打圆场,总要给几分面子,两人哼了一声,没再吵下去。
看到莲台边的徐逆,阎君又头痛了。莲台之会举办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到了决战,一方直接认输,之后还说出了冒名之事。事到如今,“徐正”的名次自然是不作数的,得魁首的,便是一路杀来的灵玉。
按说,紫霄剑派冒名顶替的行为,是要受到惩戒的,可徐逆这个人的处置,属于紫霄剑派的内务,旁人插不得手。他现在想做什么,大家已经有所猜测,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自尽?可要是管了,他被昭明擒下,那将会生不如死。莲台之会一路比来,他对徐逆颇为欣赏,何忍害他?再说,他还等着看昭明的笑话,怎么能让他称心?
他还未说话,徐逆已经退到了莲台边缘。
“徐逆!”灵玉想要冲过去,却又不敢,害怕会逼得他更早跳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做?”她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的话呢?都不算数了吗?”
徐逆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不知道是在笑她的天真,还是在笑自己的幼稚。
“莫非你真以为,我能自己做主?不过随口戏言罢了。”
灵玉怔住,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是啊,他做不了主,他的人生到现在为止,都做不了主。他会走到这一步,除了毫无退路,还能因为什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别无选择。
可是她不能接受,这几十年来,她如此忍耐,等待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有一天他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有生以来,灵玉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她爱的人,就站在溟渊的边缘,挣扎了几十年,最终寻不到退路,只能够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去抗争命运。而她,没有能力救他,就连劝他的话都做不到。
这一刻,她有多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恨自己太过理智,说不出任何劝他的话。
昭明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他从莲台上下去,那就是生不如死。
“你是在让我恨自己。”眼泪从她脸上滚落下来,“除了眼睁睁看着你踏上绝路,没有任何选择。”
徐逆对漠然相对:“就当你所遇非人吧。”
话音落下,紫气发出,连同他的身影,一同向溟渊落下。
“徐逆!”灵玉扑过去。
“你——”昭明剑君不知道是惊是怒,骈指一点,一只巨大的手出现在徐逆的上方,便要抓过去。
徐逆轻轻一笑,丹田中,很少现于人前的本命灵剑出鞘,划出令人惊人的紫色剑光,汇成一个圆,刺了出去。
明明有着元婴后期与结丹后期的差距,那只虚幻大手竟然被刺得一停,再也抓不下去。
溟渊之气拂动,向徐逆涌去,只要它们将他完全包围,便是化神修士也救不过来了。
“徐逆——”灵玉毫不犹豫,跃出莲台,随着他一同落下。
此时,她的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以前总觉得,世界如此美好,就算她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出殉情这种事,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并不是活不下去,而是不能舍弃。
云台上,蔚无怏和苍华真人同时大喝。
“丫头,你干什么?”
“灵玉——”
莲台上的杨真人亦是大惊,但他离得近,毫不犹豫地甩出一道真元,凝结成线,绕上她的腰。
灵玉下落之势止住,手却固执地向他伸出。
溟渊之气聚集成团,只要他落下去,便会肉身与魂魄一起被腐蚀,连下一世都不会再有。
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么绝,明明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一返身,想要割断杨真人绕住自己的真元之线,可她刚刚化出剑光,蔚无怏便出现在莲台上,将她拉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听到蔚无怏高声喝道,“寻死?身为我的弟子,你竟自己寻死?”
面对师父的怒火,灵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莲台之下,溟渊之中。她跪在莲台边缘,看着熟悉的身影持续往溟渊落下。
她只是看着徐逆,看着他很少展露的温柔的笑容,看着他似乎深情款款的眼眸。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想要留住一个人,让他喜,让他乐,让他无忧,去掉一切束缚,让他重获自由。
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看着他跌下去,看着他……终于被溟渊之气包围,再也看不到了……
“好,好得很!”昭明剑君怒极反笑,“便是死又如何?本君不过浪费了两百年时光,又算得了什么?”
431、打赌
昭明剑君一挥衣袖,便要回到云台,身后却传来了阎君悠悠的声音。
“昭明兄,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昭明剑君回身,冷冷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阎君道:“你们紫霄剑派的内务,我们管不着,可你以别的弟子冒充徐正之名,参与莲台之会,这总是事实。”
昭明剑君哼了一声:“他亦是我派弟子,结丹未满一百五十年,为何不能参与莲台之会?”
“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昭明剑君嘴角抽了抽,很想说,那小子也叫徐正不行吗?但这样的话,就是耍无赖了,他到底是一派剑君,怎么也得保持一点风度。
阎君慢吞吞地说道:“紫霄剑派于莲台之会冒名顶替,此事还需各宗门商议。身为此届莲台之会的主持,本座以为,此风不可长。莲台之会,必须是绝对公平之战。”
“不错,”真华仙门有人站了出来:“我提议,紫霄剑派需出多倍物资,以补偿各大宗门。”
“并且,取消下一次莲台之会资格。”幽冥教有人补充。
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没有人反对,顶多表示弃权。昭明剑君心头火起,却只能按捺住。他平日里嚣张得久了,落井下石的人不少,可现在是他自己违背了规则,落了把柄给别人,还能如何?
“既然各宗门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紫霄剑派需出物资补偿,取消下一次莲台之会资格。至于补偿多少物资,我们再行商议。”
踩别人脸,不能踩过头,要留一点下次再踩,阎君很明白这个道理。
众元婴趁机踩脸的时候,灵玉的情况却很不好。
徐逆落下溟渊,她便跌坐在地。木然不语。
蔚无怏被她自堕溟渊的行为弄得心头火起,想要高声喝骂,看到她这模样,却再也骂不下去。
好一会儿,他叹息着蹲下身,伸过袖子。替她抹掉脸上的泪。可不管他怎么抹,那眼泪都止不住。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灵玉落泪,以前总是希望她像个女子,可现在却发现。假小子似的灵玉多么难得,像男人一样皮糙肉厚,永远打不倒。
他终于无奈了:“傻孩子。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灵玉没有回答,她按住了胸口。
这里,痛不可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那疼痛变得越来越真实,气血从胸口翻涌上来,喉头发甜。终于,她克制不住欲呕的感觉,张口吐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蔚无怏的衣袖。血滴从他的袖口落下,溅在灵玉的身上。
灵玉还在不停地呕血,很快连自己的衣衫都染上了一摊一摊的血迹。
蔚无怏面色突变:“灵玉!”他抓住灵玉的手。按住她的脉门,试图用自己的真元把她的伤势压下来。
但是没有用,里面有一股诡谲的力量。不容许别人介入。
杨真人连忙上前,他真元一试,却很快收了回来。
“无怏,别白费力气了。”
“什么?”蔚无怏不解地看着他。
“同心契,这是同心契发作了。”
蔚无怏呆住了。同心契,这不是一个多么冷僻的词,大部分修士都知道这个魂契的存在,但这确实是个冷僻的魂契,很少有人会去立。
他转过目光,看着莲台下的溟渊,那里溟渊之气涌动,平静悠然。就在片刻之前,那里坠落了一个人。
好一会儿,他痛心疾首地指着灵玉:“你、你这个傻孩子!这种魂契能随便立吗?”
“同心契?”那边昭明剑君已经被踩完了脸,正要下莲台消消怒火,却听到了这个词。
他看着呕血中的灵玉,回想起的,却是百多年前的大衍城。
那个小子,当时也呕血了,原来根本不是气急攻心,而是因为同心契?他瞒得可真好啊!
他的怒火再次冒了出来,不可遏制。一直以为,自己把他牢牢掌握在手中,却原来,那么早开始,就有了异心!他只恨徐逆选择了自尽,不能够慢慢折磨他!
同心契,除了并不同心却需要互相牵制的伙伴,也只有沉浸在情爱中不能自拔的男女才会立下。昭明剑君当然不会认为是前者,就连蔚无怏和杨真人他们,也是如此。
对方身死,自己亦有重伤,如此沉重的后果,有几个人愿意立下?
蔚无怏不禁恨上了徐逆,明知道自己朝不保夕,居然与灵玉立下这样的魂契?
呕血终于止住,灵玉已经奄奄一息。她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溟渊之气在那里聚集,一点点吞噬她的血肉。
她却睁开了双眼,慢慢抹掉嘴边的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灵玉!”蔚无怏想要去扶,却被她用眼神阻止。
灵玉缓缓提起嘴角:“师父,我没事。”
这个样子,怎么能说没事?蔚无怏只恨自己没有提前发现,谁会想到,这个最让他放心的徒弟,一出事居然就搞出这么大的阵势?
这里是莲台,也许能抹掉她身上的伤?这个念头在蔚无怏脑中掠过,立刻消散了。不,莲台的禁制十分玄妙,之所以在这里身死都无事,是因为上台的一刻,莲台便将修士真身保存了下来,斗法身死,并不是真正的身死。而同心契发作,引动的却是魂魄,这并不在莲台禁制保存之列。
灵玉踉跄着走了几步,站住了,她看着前方:“昭明前辈。”
昭明剑君一口气出不来,正在愤怒之中,冷笑道:“怎么,想为他报仇?”
“晚辈不过区区结丹,昭明前辈何必激我?”看似认输,下一句却话意一转,“还是说,前辈心虚?”
“心虚?”昭明剑君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凭你?”
灵玉露出一个笑,明明虚弱得厉害,却让昭明剑君感到芒刺在背:“晚辈只是觉得可笑。昭明前辈对令孙这么不自信,需要一个傀儡替他应劫?”
“我紫霄剑派之事,与你何干?”
灵玉继续笑:“原本是与我无关的,可是,你逼死了他。”她眼中透出刻骨的恨意,“他犯了什么错?如果不是你横加干涉。他也许只是极意宗一名普通弟子,平平安安渡过此生。可是,就因为那个可笑的天命之说,你剥夺了他做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身份不是自己的,相貌不是自己的。就连名字,都是屈辱。你视徐正如明珠,却将徐正应该背负的东西。都压在他的身上。昭明前辈,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极意宗的元婴修士疑惑看着同门:“这关我们极意宗什么事?”
另一人摇头:“不知道,也许里面有什么内情?如果昭明真的干了什么,我们可不能白白吃亏。”
不管徐逆是不是替身,他的剑术有目共睹,这是一个成长后足以撑起宗门千年荣耀的弟子,谁不想要?
昭明剑君可不会把一名结丹小辈的威胁当回事。他扫了杨真人一眼:“多管闲事,他日别怪我手下不容情!”
蔚无怏亦变了脸色,喝道:“灵玉。莫要胡说。”他虽恨上了徐逆,可看他自尽之前的举动,应该是想划清界限。让昭明剑君不要迁怒到灵玉身上。不管这样做有用没用,能够少迁怒一些,还是不要去激怒昭明剑君的好。就算有宗门庇护,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宗门。
灵玉却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昭明前辈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让徐逆去接受天命,应下生死劫吗?然后徐正赢得他留下的赞誉,功成名就地成为剑君。前辈打得好算盘,将天命一分为二,坏的由徐逆应劫,好的由徐正接手。不过,晚辈以为,前辈怕是要打算落空了!”
“本君之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小辈置喙?”昭明剑君冷冷看着她,神态傲然。
灵玉淡淡道:“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自以为对徐正千般爱护,可曾问过他要不要?你转移了天命,何尝不是转移了他的机缘?前辈不如问问自己,今日的徐正,可能与徐逆相比?本尊输给了替身,我都替他叫屈……”
“住口!”这句话却是戳到昭明剑君的痛处。这些年,徐正不肯回紫霄剑派,他看着越来越强的徐逆,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可是,事情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你就是想逞口舌之利吗?本君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