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妈妈却忙收住哭声,强压着哽咽,有些怯怯的样子,连凳子也不敢做踏实了。
彭瑾把两人的表情收在眼里,心里颇不平静,从原主留给她的有限的关于孔妈妈的记忆里,她看到的是一个虽然身遭不幸,却坚忍不拔、自尊自信、心怀感恩的妇人,哪里有眼前的这副卑怯懦弱!
是心虚,还是别有隐情?
彭瑾心底思量,面上却温和地笑道:“彭府离着伯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想见面还不容易?可见你们是没有见面的心思!”
既是玩笑,也是试探。
孔妈妈立刻就变了脸色,努力地遮掩神情里的恐慌。
只见她得腰背更加地佝偻了,神情慌乱,强挤出一丝笑道:“是奴婢不对,都是奴婢的错,这么久也没有来给小姐请过安。”
满身笼罩着卑微怯懦。
这下子,连云雾也注意到孔妈妈的反常了,眉间微蹙。
“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彭瑾也不忍心为难孔妈妈,毕竟,她曾经真的很关心原主,但是对于孔妈妈的反常,她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所以她和煦地笑道:“当初的事,是我不对。错信了碧螺,误会了妈妈和云雾的一片好心!好在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及时看破了碧螺的狼子野心,打发了她出去!”
碧螺被撵出去的事,云雾早就告诉了孔妈妈,却没来得及告诉她原因。
不过以孔妈妈对碧螺的了解,才能猜出一二来。
孔妈妈抬头看向彭瑾,神情欣喜安慰,谦逊道:“这都是小姐的福气!也是奴婢们的本分!”
直到这时,彭瑾才找到了当初孔妈妈的一丝影子。
“这么多年,委屈妈妈了。”彭瑾唏嘘感怀,“若不是当日我错信小人,言行莽撞,伤了妈妈的心,也不至于咱们这几年一面都未曾见过。”
孔妈妈想起自己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来伯府拜见小姐,碧螺对她趾高气昂地责难,让她成了一院子下人的笑柄;而之后,她想要提醒小姐防备着碧螺奴大欺主,谁知还没有开口,就被小姐好一番训斥,直接打发道:“妈妈以后若是没事,就不必再来了。”
想起往事,孔妈妈不禁红了眼圈,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庆幸,还好小姐及时认清了碧螺的真面目,毫不容情地撵走了她!要她说,这样背主的奴才,直接发卖了也不解恨,都是小姐心善,竟然还解了碧螺的奴籍!
背主?
孔妈妈想到这个词,心里抖了抖,面上又笼罩上了一层惶恐,声线也微微地颤抖起来:“是奴婢小心眼才对!小姐都是被碧螺那小蹄子蛊惑,才会说出让奴婢没事不必再来的气话。是奴婢不对,自己当了真,这些年都没有勇气踏进伯府一步,来看看小姐。”
彭瑾松了一口气,果然当年原主毫不容情地为了碧螺的谗言,赶走了孔妈妈。
不过,孔妈妈脸上突然闪现的惶恐是怎么回事?似乎,不是因为当年的事。
彭瑾一面着云雾斟茶,一边感慨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也犯不着都忙着往自己身上揽错。这两年父亲和兄嫂,一直在外忙着实地考察各地茶叶习性,我又是一个外嫁女,不好出面,家里多亏了有妈妈照拂!”
孔妈妈连忙谦虚道:“老爷和夫人对奴婢母子俩有再生之恩,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彭瑾顺势便笑道:“说起来,大兴我也有好久没见到了呢!小时候他经常和妈妈出入内宅,调皮捣蛋的,没少给我看许多有趣的东西。大了,倒是不再常见。这些年,大兴田庄多亏了有他打理,我才能这么放心!对了,昨天我还让云雾着人去田庄传话,让他们再送些秋梨过来。不过大兴说秋梨刚摘过一茬,新的还没长成,还要再等几天。”
孔妈妈的脸色立刻大变,先前强压下去的惶恐更盛。
彭瑾的眸子便渐渐地冷了下来,看来孔大兴中饱私囊的事,孔妈妈并非不知情,就是不知道,孔妈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孔妈妈心里忐忑,她不知道彭瑾说这番话,是在敲打她,还是只是随口一提。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犯了大错,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是她在被夫家赶出来之后,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唯一的心灵支柱,唯一的希望。
她不能毁了他!
哪怕儿子听信媳妇的话,嫌她碍手碍脚,把她赶到了彭府,严禁她再插手田庄的事,一年到头除了让她从府里拿好处给他们一家三口之外,平时绝不联系,哪怕是过年也把她一个人丢在彭府不闻不问,可她还不是不忍心不管他!
那是她的儿子呀!
所以,她只能狠下心来,辜负老爷和夫人的恩德和信任,借着小姐当年气话不来见小姐,免得心里一歉疚,替儿子遮掩不住。
孔妈妈又是心酸,又是悲痛,又是歉疚,一时心里就跟那打翻了的油盐铺子一样。
彭瑾的笑意冷下来,凉声道:“其实,自己去摘果子才有意思。想当初,我和哥哥每年秋季都去田庄,比赛摘果子!真是怀念啊!”
孔妈妈这下冷汗都吓出来了,满头冷汗涔涔,背上的衣服紧贴着肌肤,黏嗒嗒的,一片冰凉。
这下子,就连云雾也看出不对劲了。
想到昨天小姐还在查大兴田庄的账册,今天就着人去田庄要秋梨,还被婉拒了;立刻召见了孔妈妈,孔妈妈倒是来了,却是一副心虚歉疚的惶恐。
先前的怀疑,又浮现了出来——难道,大兴田庄的账册有问题?孔大兴不顾老爷和夫人的再生之恩,瞒着小姐谋取私利?
孔妈妈,看样子,也是知情的。
云雾一霎时又是心酸,又是失望,又是悲愤!
小姐待下人这么宽厚、信任,怎么一个个都这样来伤小姐的心!
先是碧螺,现在又轮到孔妈妈和孔大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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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监视()
“不过,这几日身上乏得很,还是等等再去吧。”彭瑾懒洋洋地说。
怀孕头三个月,还不稳当,是不能过度活动的,最好静心养胎。
也因为这,所以一般除了至亲的人,头三个月怀孕的消息是不对外宣扬的,是以孔妈妈并不知情,还以为彭瑾只是单纯的身子疲乏。
彭瑾眼见着孔妈妈随着自己的话,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愈发地确定了。
没想到,彭家用心救养的,又是一对白眼狼!
偌大的家业交给孔妈妈看守,是不是太危险了。
彭瑾心里有了计较,又和心不在焉的孔妈妈说了一会儿话,便客气地让云雾送人去了。
云雾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孔妈妈说吧。
谁知,彭瑾这次却料想错了,她刚安排好小梅着人去盯着孔妈妈,云雾就垂头丧气又一脸愤慨地回来了。
算算时间路程,堪堪够把孔妈妈送到大门口的。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彭瑾笑着打趣,“不和你心心念念的孔妈妈再多聊一会儿?”
云雾嘟嘴道:“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我!”
说罢,又一脸凄然,满是心疼地看着彭瑾,哽咽道:“这些人怎么都是这样!小姐你对他们这么好!”
彭瑾摇摇头,笑道:“就你现在这样,如果没有瞒着你,你还不得早就在孔妈妈面前露了馅,那孔妈妈今天还会来吗?她不来,咱们怎么知道大兴田庄的事,其实她早就知道?”
云雾点点头,想着小姐一而再地被信任的人欺骗,满是心疼,又是歉疚,枉她先前还在小姐面前把孔妈妈说的那么好!
“大兴田庄的账册问题很严重吗?”云雾担心地问。
彭瑾便把昨日查账的事告诉了她:“从孔大兴接手开始,田庄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直到去年,一年已经少了近一百石的粮食。”
“真是过分!”云雾一听差得这么多,顿时恨恨地说。
“这不是我最担心。”彭瑾蹙眉道,“我担心的是,这一百石粮食远远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只怕他会私下增加佃农的租子,甚至是买卖田地,中饱私囊,让佃农们怨声载道,毁了大兴田庄!”
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不会吧?”云雾忐忑地说,“孔大兴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孔妈妈会容许他这么做?老爷和夫人可是于他们母子俩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又如何,终究抵不过财富迷眼!”彭瑾怅然道,“我已经派人去盯着孔妈妈了,她心里存了疑,必然会去田庄通知孔大兴。若是孔大兴知错能改,将功补过,那这些年的亏空我就揭过不提了。若是他执迷不悟,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云雾点头,郑重道:“奴婢都听小姐的!”
晚饭前,小梅那里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孔妈妈出了伯府,连彭府都没回,就直接雇了马车一路飞奔大兴田庄而去。
云雾想起孔妈妈临走时,坚决婉拒自己派车相送——虽然她不过是客气一句而已,啐了一声,“孔妈妈多好的人,如今竟然也变了”
小梅不明所以。
彭瑾便把孔妈妈和孔大兴母子俩的事简单地和小梅提了几句。
小梅不比云雾,和孔妈妈没什么感情,闻言立刻忿然道:“忘恩负义的东西!白瞎了老爷和夫人这么多年的米粮!”
彭瑾不想对孔妈妈母子俩多做评价,吩咐正事:“小梅你如今专盯着闵柔,这件事,暂且交给云雾去做。”
先前不交给云雾去做,是因为担心云雾碍于和孔妈妈的情分为难,既然现在云雾认清了孔妈妈和孔大兴的真面目,她就可以放心交派任务了。
“这两桩事事关重大,你们都要小心谨慎地完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彭瑾正色嘱咐道。
一件关系着小姐和姑爷的夫妻关系,一件关系着小姐的陪嫁财产。
云雾和小梅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各自郑重应命。
“还有,既然孔妈妈对孔大兴中饱私囊一事隐瞒不说,那彭府交给她也不再让人放心。云雾,你这两天抓紧悄悄地去彭府一趟,看外院如今是谁管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能辖制孔妈妈。”彭瑾沉思片刻,吩咐道:“记得,一定要悄悄地去办,别让人察觉。”
外嫁女插手娘家的事务,传出来了都是她没有道理。
云雾知晓轻重,肃然领命。
晚上,刘识回来得比前两日还要晚,眉间难掩倦色。
彭瑾便不由地又劝了一回:“课业固然重要,身体才是根本。”
刘识温暖地一笑,安抚了彭瑾一番,见时间不早,就催促彭瑾早点休息。
待彭瑾睡下,刘识看着她平静温暖的睡颜,揉了揉眉头,暗自祷告,但愿一切顺利,但愿,当今圣上太熙帝,是真的想要成就千古一帝的美名,为此愿意忍痛割爱!
第二天,彭瑾依旧早起,绕着院子走了几圈,等刘识从后花园打拳回来,一起去荣寿堂和荣安堂请了早安,又回到揖翠院吃了早饭,送刘识去了国子监,开始准备给刘瀚洗三礼的添盆。
刘瀚,是李氏前日新生的嫡长子。
按理说,刘识是应该留下来和刘让一起接待男宾的。
不过,显然,刘识的落榜让刘让觉得在亲友同事很面前没面子,所以当昨天在荣寿堂碰上,商量今天刘瀚的洗三礼时,刘让装作没有听懂刘识的热心,打哈哈给绕过去了。
既然刘让不欢迎,刘识也不会上杆子贴上去,顺口提了国子监最近的课业很忙。
刘让就坡下驴,便说刘识功课重要,不过是小孩子的洗三礼,不需要特别费心云云。
彭瑾想着昨天在荣寿堂发生的事,心里就不喜,挑洗三礼的时候,便没有前日挑见面礼的用心,直接吩咐云雾装了一袋子打造成花生形状的金锞子,用作添盆。
云雾捧着金锞子候在一旁,一边看着福生嫂给彭瑾梳好了头,往发髻上簪花、插钗,一边略带抱怨道:“倒是便宜了马婆子。”
给刘瀚主持洗三礼的收生姥姥,就是前日接生的稳婆马婆子。
而洗三礼的添盆,历来全都是进了收生姥姥的腰包。
“行了行了。你要是眼红,赶明儿也改行得了!”彭瑾笑着打趣。
福生嫂也笑了起来。
逗得云雾脸红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奴婢可舍不得小姐!”
彭瑾收拾好了,对着菱花镜前后照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领着云雾前往榴照院,吩咐小梅盯着各处,另外暂留了福生嫂看院子。
事情越多,彭瑾越发觉得人手不足了。
前些日子和福生嫂一起接受考验的人,良莠不齐,至今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福生嫂的,都不堪大用。
看来,揖翠院里是时候进一批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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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洗三()
榴照院里到处披红挂彩,人声鼎沸,热闹喧天。
彭瑾还未进门,就觉得吵得她脑门子生疼,暗道,也不怕吵了孩子。
这还早着呢,等到午后举行洗三礼,这一上午折腾得孩子够呛。
早有迎接人的小丫鬟笑着应了上来,把彭瑾往院子里让。
彭瑾施施然踏进院门,刚走没几步,就见用作产房的西厢外厅正面正在张设香案,马婆子正走来走去,呼来喝去地指挥下人,摆放神像,准备香炉、蜡烛,还有敬神钱粮,嗓门儿敞亮。
彭瑾单手覆上小腹,真是聒噪。
小丫鬟把人引入正房,自有大丫鬟春兰迎了上来。
“三奶奶来的早!”春兰笑道,“快快里面请!”
彭瑾便笑着示意云雾,把添盆的金锞子交给春兰。
云雾笑着上前,一面将装有金锞子的荷包交给春兰,一面笑道:“有劳春兰姐姐!”
“你这丫头嘴甜的!”春兰一面接了荷包,一面笑着伸手轻轻地捏了捏云雾的脸颊,一副十分亲昵的样子。
想到前两天在路上碰到春兰,她主动上前笑着招呼,春兰爱理不理的样子,云雾就觉得泛恶心。
都是惯会演戏的人!
不过是欺侮姑爷落了榜罢了!
鼠目寸光!
云雾心里愤愤不平。
春兰身为李氏最得力的大丫鬟,忙得很,哪里有功夫探究云雾的这些小心思。
收了礼,把彭瑾引进了室内,春兰立即又离开忙其他的去了。
李氏正歪在床上,身后靠着大迎枕,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摇篮里被吵得睡不踏实的刘瀚,满脸慈母的和蔼。
拔步床头的博古架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均用三碗桂花缸炉作为供品。
见彭瑾进来,李氏抬头笑着招呼道:“三弟妹来了!快快坐下!你如今也是身子重的人,受不得累!”
早有见机的小丫鬟,闻言立刻搬了绣凳来让彭瑾坐下,又斟了热茶递了上来。
彭瑾笑着颔首,接过茶盅,又顺手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孕妇忌茶。
尤其是此时的大齐朝,茶水都是茶叶混着姜丝香料药材一起熬煮的,孕妇更加不宜喝。
“谢二嫂体贴。”彭瑾温柔地笑道,福髻上缀着的珍珠散发着莹润迷蒙的光泽,映衬着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衣裙,愈发地显得她端庄清雅,温柔可亲。
李氏看着眼前光彩照人的彭瑾,有些错不开眼。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透明三弟妹,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想到自己因为怀孕而臃肿的身材,还有脸上脂粉都掩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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