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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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話本-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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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奏箫条,一派鸣﹔绽池莲,万朵开。看六街三市闹攘攘,笑声高,满城春似海。期人在灯前相待,几回家又恐燕莺猜。
  其夜,秉中老早的更衣着靴,只在街上往来。本妇也在门首抛声衒俏。两个相见暗喜,准定目下成事。不期伊母因往观灯,就便探女。女扃户邀入参见,不免留宿。秉中等至夜分,闷闷归卧。次夜如前,正遇本妇,怪问如何爽约,挨身相就,止做得个「吕」字儿而散。少间,具酒奉母,母见其无情无绪,向女而曰:「汝如今迁於乔木,凡宜守分,也与父母争一口气。」岂知本妇已约秉中等了二夜了,可不是鬼门上贴卦?平旦,买两盒饼馓,僱顶轿儿,送母回了。
  薄晚,秉中张个眼慢,钻进妇家,就便上楼。本妇灯也不看,解衣相抱,曲尽於飞。然本妇平生相接数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奥处?自经此合,身酥骨软,飘飘然,真滋味不可胜言也。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丛中打交,深谙十要之术。那十要?
  一要滥於撒镘,
  二要不算工夫,
  三要甜言美语,
  四要软款温柔,
  五要乜斜缠帐,
  六要施逞枪法,
  七要装聋作哑,
  八要择友同行,
  九要穿看新鲜,
  十要一团和气。
  若狐媚之人,缺一不可行也。
  再说秉中已回,张二官又到。本妇便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要好只除相见。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报黄昏,角数声﹔助淒凉,泪几行。论深情,海角未为长﹔难捉摸,这般心内痒。不能勾相偎相傍,恶思量萦损九回肠。
  这妇人自庆前夕欢娱,直至佳境,又约秉中晚些相会,要连歇几十夜,谁知张二官家来,心中气闷,就害起病来,头疼、腹痛、骨热、身寒。张二官顒望回家将息取乐,因见本妇身子不快,倒带了一个愁帽,遂请医调治,倩巫烧献,药必亲尝,衣不解带,反受辛苦似在外了。且说秉中思想,行坐遑安,托故去望张二官,称道:「小弟久疏趋侍,昨闻荣回,今特拜谒,奉请明午於蓬舍少具鸡酒,聊与兄长洗尘。幸勿他却!」
  翌日,张二官赴席。秉中出妻女奉劝,大醉扶归。已后还了席,往往来来。本妇但闻秉中在座,说也有,笑也有,病也无。倘若不来,就呻吟叫唤,邻壁厌闻。张二官指望便好,谁知日渐沉重。本妇病中,但瞑目就见向日之阿巧支手某二郎偕来索命,势甚狞恶。本妇惧怕,难以实告,惟向张二官道:「你可替我求问:几时脱体!」如言,迳往洞虚先生卦肆,卜下封来,判道:「此病大分不好,有横死老幼阳人在命为祸。非今生,乃宿世之冤。今夜就可办备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用鬼宿渡河之次,向西铺设,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不可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揶揄来,若怨咱﹔朦胧着,便见他。病恹恹,害的眼见花﹔瘦身躯,怎禁没乱杀?则说不和我乾罢,几时节离了两冤家!
  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牀又见阿巧和某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诉於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恪,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歘然不见了。本妇当夜似觉精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至,意颇疑之,犹未为信。
  一日,张二官人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话说的张二官当时见他慇懃,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辏个满怀,辏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以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奔回,匿於他处,不在话下。
  再提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满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张筵水陆矣: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余肴馔蔬果,未暇尽录。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绿溶溶,酒满斟﹔纽燄燄,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鱼吃得,玉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鸳鸯会之主意。大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自杀。王恨,两塚瘗之。后塚上二连理材,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得病好,就便荒淫无度,正是:
  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改。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气得按捺不下,打一砖去。本妇就吹灭了灯,声也不则了。连打了三块,本妇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来。」阿满持烛前行,开了大门,并无人迹。本妇叫道:「今日是个端阳佳节,那家不吃几杯雄黄酒?」正要骂间,张二官跳将下来,喝道:「泼贱!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妇唬得战做了一回,只说:「不!不!不!」张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楼一看,如无,便罢!慌做甚么?」
  本妇又见阿巧、某二郎一齐都来,自分必死,延颈待尽,秉中赤条条惊了牀来,匍匐,口称:「死罪!死罪!情愿将家私并女奉报,哀怜小弟母老妻娇,子幼女弱!」张二官那里准他?则见刀过处:
  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沖天。
  当初本妇卧病,已闻阿巧、某二郎言道:「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弓长之手,再与相见。」果至五月五日,被张二官杀死。「一会之人」,乃秉中也。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个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惟愿率王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来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
  在座看官,要备细,请看叙大略,漫听秋山一本《刎颈鸳鸯会》。又调《南乡子》一阕於后。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见抛砖,意暗猜﹔入门来,魂已惊。举青锋过处丧多情,到今朝你心还未省!送了他三条性命,果冤冤相报有神明。
  词曰:
  春云怨啼鹃,玉损香消事可怜。一时风流伤白刃,冤!冤!惆怅劳魂赴九泉。抵死苦留连,想是前生有业缘!景色依然人已散,天!天!千古多情月自圆。
  正所谓:
  当时不解恩成怨,今日方知色是空。

杨温拦路虎传

  入话:
  阔舍平野断云连,苇岸无穷接楚田。
  翠苏苍崖森古木,坏桥危磴走飞泉。
  风生谷口猿相叫,月上青林入未眠。
  独倚阑干意难写,一声邻笛旧山川。
  话说杨令公之孙,重立之子,名温,排行第三,唤作杨三官人,武艺高强,智谋深粹。长成几冠,娶左班殿值太尉冷镇之女为妻。择定良时吉日,娶那冷太尉宅院小娘子归,花烛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星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婵娟。鼓乐迎来,绣房深处,果谓名不虚传。这冷氏体态轻盈,俊雅仪容。楚鸣云料凤髻,上峡岫扫蛾眉。刘源桃凝作香腮,庚岭梅印成粉额。朱唇破一点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弓鞋窄小,浑如衬水金莲﹔腰体纤长,俏似摇风细柳。想是嫦娥离月殿,犹如仙女下瑶台。
  这杨官人自娶冷氏之后,行则同行,坐则并坐,不觉过了三年五载。
  一日,出街市闲走,见一个卦肆,名牌上写道:「未卜先知。」那杨三官人不合去买了一卦,占出许多事来,言道:「作怪!作怪!」杨三官人说了年、月、日、时,这先生排下卦,大笑一声,道:「这卦爻动,必然大凶。破财、失脱、口舌,件件有之。卦中主腾蛇入命,白虎临身,若出百里之外,方可免灾。」这杨三官人听得先生说这话,心中不乐。度日如年,饮食无味,恹恹成病。其妻冷氏见杨三官人日夜忧闷,便启朱唇,露皓齿,问杨三官人道:「日来因何忧闷?」杨三官人把那「未卜先知」先生占卦的事,说与妻子。冷氏听罢,道:「这先生既说卦象不好,我丈夫不须烦恼,我同你去东帲Щ垢鱿阍福盱嗽郑悴环痢!寡钊偃说溃骸肝移匏档靡彩恰!勾稳眨拶鞔歉改福⒄扇死涮荆愎榉恐惺帐暗U龋才怕贩眩趤涯桥温砥ィ词背鼍┒拧I俨坏眉⒉涂室棺∠校辉诨跋隆
  迤逦行到一个市井,唤做仙居市,去东帲Р辉叮焱恚
  烦阴已转,日影将斜。遥观渔翁收缯罢钓归家,近睹处处柴扉半掩。望远浦几片帆归,听高楼数声画角。一行塞雁,落隐隐沙汀﹔四五只孤舟,横潇潇野岸。路上行人归旅店,牧童骑犊转庄门。
  天色已晚,杨三官人同那妻子和当直去客店,解一房歇泊。到得三更,被一伙强盗劫入店来。那贼是甚么人?
  大林木编咸寨栅,涧下水急作东流。霹雳火性气难当,城头上勇身便跳。刀见金时时拈弄,天河水夜夜观瞻。月黑搜寻钗钏金,风高放起山头火。
  那一伙强人劫入店来,当时杨三官人一时无准备,没军器在手,被强人捽住,用刀背剁铡,暗气一口,僻然倒地。正是:
  假饶千里外,难躲一时灾。
  那杨三官人,是三代将门之子,那里怕他强人,只是当下手中无随身器械,便说不得,却被那强人入房,挟了杨三官人妻子冷氏夫人,和那担仗什物,却有一千贯细软金珠宫贵,都被那强人劫去。杨官人道:「我是将门之家,却被强人劫了,我如今却有何面目归去?」当时杨三官人受这一口气,便不夸烦,没出豁得,便离了这客店,来县里投奔刘家客店安歇,自思量道:「我当初夫妻二人出来,如今独自一身,交我归去不得!我要去官司下状,又没个钱!」身体觉得病起来,在店中倒了半个月。
  后来幸得无事,出那店来,行去市心,见一座茶坊,入去坐地。只见茶博士叫道:「官人,吃茶吃汤?」那杨二官人道:「吃茶也不争,只是我没茶钱。」茶博士道:「官人吃茶也不妨。」茶博士点茶来。这茶是:
  溪岩胜地,乘晓露剪拂云芽﹔玉井甘泉,汲清水烧汤烹下。赵州一碗知滋味,请入肌肤远睡魔。
  那杨三官人吃茶罢,茶博士问道:「官人是那里人?」杨三官人道:「我是东京人。」茶博士道:「官人莫不病起来?」杨温道:「然也。」茶博士道:「官人,你没钱,如何将息?我交官人撰百十钱把来将息,你却肯也不肯?」杨三官人道:「好也,谢你周全。」茶博士道:「我这茶坊主人却是市里一个财主,唤做杨员外,开着金银铺,又开质库,这茶坊也是他的﹔若有人来唱个喏告他,便送钱与他。这员外……」将讲来,说犹未了,只见员外入茶坊来。正是:
  着意栽花栽不活,等闲插柳却成阴。
  那杨三官人也曾做诗一首道:
  财散人离后,无颜返故京。
  不因茶博士,怎得显其名。
  那杨员外吃饭了,过茶坊闲坐,茶博士使努嘴。杨三官人与杨员外唱个喏,员外回头。杨官人又唱一个喏,员外还了礼。那官人是个好人,好举止,待开口则声,说不出来。那茶博士又决嘴道:「你说!」那员外说:「官人无甚事?」那官人半饱了才说得出来,道是:「客人杨温是东京人,特来上岳烧香。病在店中,要归京去,又无盘缠,相恳尊官周全杨温回京则个。」
  那员外听得,便交茶博土取钱来数。茶博上抖那钱出来,数了,使索子穿了,有三贯钱,把零钱再打入竹筒去。员外把三贯钱与杨三官人做盘缠回京去。正是:
  将身投虎易,开口告人难。
  才人有诗说得好:
  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
  渴时一点如甘露,醉后添杯不若无。
  那杨三官人得员外三贯钱,将梨花袋子袋着了这钱,却待要辞了杨员外与茶博士,忽然远远地望见一伙人,簇着一个十分长大汉子。那汉子生得得人怕,真个是:
  身长丈二,腰阔数围。青纱巾,四结带垂﹔金帽环,两边耀日。紵丝袍,柬腰衬体﹔鼠腰兜,柰口浸裆。锦搭膊上尽藏雪雁,玉腰带柳串金鱼。有如五通善萨下天堂,好似那灌口二郎离宝殿。
  这汉子坐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前面一个拿着一条齐眉木俸,棒头挑着一个银丝笠儿,滴滴答答走到茶坊前过,一直奔上岳庙中去,朝岳帝生辰。
  那杨员外对着杨三官人说不上数句,道是:「明日是岳命生辰,你每是东京人,何不去做些杂手艺?明日也去朝神,也叫我那相识们大家周全你,撰二三十贯钱归去。」那杨三官人道:「温世事不会。」茶博士道:「官人,你好朴实头!」杨官人却问道:「适来骑马的是甚么人?」员外道:「这人是个使棒的,姓李名贵,浑名叫做山东夜叉。这汉上岳十年,灯尽天下使棒的,一连三年无对﹔今年又是没对,那利物有一千贯钱,都属他。对面壁上贴的是没对榜子。」那杨温道:「复员外,温在家世事不会,只会使棒﹔告员外,周全杨温则个,肯共社头说了,交杨温与他使棒,赢得他后,这一千贯饯,出赐员外。」员外道:「你会使棒?」杨温道:「温会使棒。」员外道:「你会使棒,你且共我使一合棒,试探你手段则个。你赢得我,便举保你入社,与你使棒。」
  员外交条博士道:「关了茶坊门,今日不开了。」茶坊茶博士即时关了。杨温随员外入来后地,推开一个固角子门,入去看,一段空地。那杨三官人道:「好也!这坡空地,只好使棒!」员外道:「你弱我健。」且唤茶博士买一角酒、二斤肉来,交杨温吃。那官人吃了酒和肉,交茶博士也吃些。员外道:「茶博士,去取棒来。」
  茶博士去不多时,只见将五条桿棒来,撇在地上。员外道:「你先来拣一条。」杨官人觑一觑,把脚打一踢,踢在空里,却待脱落,打一接住。员外道:「这汉为五条棒,只有这条好,被他拣了。」员外道:「要使旗鼓。」那官人道:「好,使旗鼓!」员外道:「使旗来!」杨官人使了一个旗鼓。茶博士拣俸,才开两条棒起,斗不得三两合,早输了一个人。正是:
  未曾伸出拿云手,莫把蓝柴一样看。
  那官人共员外使棒,杨温道:「我不敢打着,打着了不好看。」使两三合了,员外道:「拽破,你那棒有节病。」那杨温道:「复员外,如何有节病。」员外道:「你待打不打,是节病﹔你两节鬼使,如何打得人?」杨温道:「复员外,员外架,你棒迟,我棒快,特地棒倒﹔待员外隔时,棒才落。」古人所谓:
  烂柯仙客妙神通,一局曾经几度春。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员外道:「我正要你打着我。我喜欢你打来,不妨两个再使。」杨温道:「打着了不好看。」
  两人正使,则听得门口有人敲门。茶博士唱个喏,马都头问道:「员外在那里?」茶博士道:「在里面使棒。」马都头道:「你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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