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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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話本-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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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枝萏菡瓣儿张,相伴蜀葵花正芳。
  红榴似火复如锦,不如翠盖芰荷香。
  长老诗罢。明悟道:「师兄有诗,小僧岂得无言语乎?」落笔便写四句。诗曰:
  春来桃杏柳舒张,千花万蕊斗芬芳。
  夏赏芰荷真可爱,红莲争似白莲香?
  明悟长老依韵诗罢,呵呵大笑。
  五戒听了此言,心中一时解悟,面皮红一回,青一回,便转身辞回卧房,对行者道:「快与我烧桶汤来洗浴!」行者连忙烧汤,与长老洗浴罢,换了一身新衣服,取张禅椅到房中,将笔在手,拂一张纸开,便写八句《辞世颂》,曰:
  吾年四十七,万法在归一。
  只为念头差,今朝去得急。
  传与悟和尚,何劳苦相逼?
  幻身如雷电,依旧苍天碧!
  写罢《辞世颂》,交焚一炉香在面前,长老上禅椅上左脚压右脚,右脚压左脚,合掌坐化。
  行者忙去报与明悟禅师。禅师听得,大惊,走到房中看时,见五戒师兄已自坐化去了,看了面前《辞世颂》,道:「你好却好了,只可惜差了这一着。你如今虽得个男子身,长成不信佛、法、僧三宝,必然灭佛谤僧,后世却坠落苦海,不得皈依佛道。深可痛哉!真可惜哉!你道你走得快,我赶你不着,不信,……」当时,也交道人烧汤,洗浴,换了衣服,到方丈中,上禅椅跏趺而坐,吩咐徒众道:「我今去赶五戒和尚﹔汝等可将两个龛子盛了,放三日,一同焚化。」嘱罢,圆寂而去。
  众僧皆惊:「有如此异事。」城内城外听得本寺两个禅师同日坐化,各皆惊讶。来烧香、礼拜、佈施者,人山人海,男子妇人,不计其数。嚷了三日,抬去金牛寺焚化,拾骨撇了。这清一遂挽人说议亲事,将红莲女嫁与一个做扇子的刘大诏为妻,养了清一在家过了下半世。
  且说明悟一灵真性,自赶至西川眉州眉山县城中,五戒已自托生在一个人家,姓苏,各洵,字明允,号老泉届士,诗礼之人。院君王氏夜梦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吃了一惊,明旦分娩一子,生得眉清目秀,父母皆喜。三朝满月,百日一周,不在话下。
  却说明悟一灵也托生在本处,姓谢名原,字道清。妻章氏亦梦一罗汉,手持一印,来家抄化,因惊醒,遂生一子。年长,取名谢端卿。自幼不肯吃荤酒,只要吃素,一心要出家。父母见他如此心坚,送他在本处寺中做了和尚,法名佛印,参禅问道,如法聪明,是个诗僧,不在话下。
  却说苏老泉的孩儿长年七岁,交他读书写字,十分聪明,目视五行书。后至十岁来,五经书史,无所不通。取名苏轼,字子瞻。年十六岁,神宗天子熙宁三年,子瞻往东京应举,一举成名,御笔除翰林院学士。不三年,升端明殿大学士。道号东坡。此人文章冠世,举笔珠玑,为官清廉公正﹔只是不信佛法,最不喜和尚,自言:「我若一朝管了军民,定要灭了这和尚们。」
  且说佛印在於开元寺中出家,闻知苏子瞻一举成名,在翰林院学士,特地到东京大相国寺来做住持。忽一日,苏学士在府中闲坐,忽见门吏报说:「有一和尚要见学士相公。」相公交门吏出问:「何事要见相公?」佛印见问,於门吏处借纸笔墨来,便写四句,送入府去。学士看其四字:「诗僧谒见。」学士取笔来,批一笔云:「诗僧焉敢谒王侯。」交门吏把与和尚。和尚又写四句诗,道:
  四海尚容蚊龙隐,五湖还纳百川流。
  同一答十知今古,诗僧特地谒王侯。
  学士见此僧写、作二者俱好,必是个诗客,遂请入。佛印到厅前问讯,学士起身叙礼,邀坐待茶。学士问:「和尚,上刹何处?」佛印道:「小僧大相国寺住持。久闻相公誉,欲求参拜。今日得见,大慰所望!」学士见佛印如此言语,问答如流,令院子备斋。佛印斋罢,相别回寺。自此,学士与佛印吟诗作赋交往。
  忽一日,学士被宰相王荆公寻件风流罪过,把学士奏贬黄州安置去了。佛印退了相国寺,迳去黄州住持甘露寺,又与苏学士相友至厚。
  后哲宗登基,取学士回朝,除做临安府太守,佛印又退了甘露寺,直到临安府灵隐寺住持,又与苏东坡为诗友。在任清闲无事,忽遇美景良辰,去请佛印到府,或吟诗,或作赋,饮酒尽醉方休。或东坡到灵隐寺,闲访终日。两个并不怠倦。盖因是佛印监着苏子瞻,因此省悟前因,敬佛礼僧,自称为东坡居士。身上礼衣,皆用茶合布为之。在於杭州临安府,与佛印并龙井长老辨才、智果寺长老南轩,并朋友黄鲁直、妹夫秦少游,此五人皆为诗友。
  这苏东坡去西湖之上造一所书院,门栽杨柳,园种百花,至今西湖号为苏堤杨柳院。又开建西湖长堤,堤上一株杨柳一株桃。后有诗为证:
  苏公堤上多佳景,惟有孤山浪里高。
  西湖十里天连水,一株杨柳一株桃。
  后元丰五年,神宗天子取子瞻回京,升做翰林学士,经筵讲官。不数年,升做礼部尚书,端明殿大学士。告老致仕还乡,尽老而终,得为大罗天仙。佛印禅师圆寂在灵隐寺了,亦得为至尊古佛,二人俱得善道。
  虽为翰府名谈,编入《太平广记》。

刎颈鸳鸯会

  入话:
  眼意心期卒未休,暗中终拟约秦楼。
  光阴负我难相偶,情绪牵人不自由。
  遥夜定怜香蔽膝,闷时应弄玉搔头。
  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君看项籍并刘季,一以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傑都休。
  上诗词各一首,单说着「情」「色」二字。此二字,乃一体一用也。故色绚於目,情感於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虽亘古迄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晋人有云:「情之所锺,正在我辈。」慧远曰:「顺觉如磁石遇针,不觉合为一处。无情之物尚尔,何况我终日在情里做活计那?」
  如今则管说这「情」「色」二字则甚?
  且说个临淮武公业,於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弱不胜绔罗﹔善秦声,好诗弄笔。公业甚嬖之。比邻乃天水赵氏第也,亦衣缨之族。其子赵象,端秀有文学。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窥见非烟,而神气俱丧,废食思之,遂厚赂公业之阍人,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后为赂听动,令妻伺非烟闻处,具言象意。非烟闻之,但含笑而不答。阍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一绝於上。诗曰:
  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写讫,密缄之,祈阍媪达於非烟。非烟读毕,吁嗟良久,向媪而言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当之。尝嫌武生粗悍,非青云器也。」乃复酬篇,写於金凤笺。诗曰:
  画簷春燕须知宿,兰浦双鸳肯独飞?
  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
  封付阍媪,会遗像。象启缄,喜曰:「吾事谐矣!」但静室焚香,时时虔祷以候。
  越数日,将夕,阍媪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问之。传作烟语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即君之前垣也。若不逾约好,专望来仪,方可候晤!」语罢,即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烟已令重榻於下。既下,见非烟艳妆盛服,迎入室中,相携就寝,尽缱绻之意焉。及晓,象执非烟手,曰:「接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誓幽明,永奉欢狎。」言讫,潜归。兹后不盈旬日,常得一朝於后庭矣,展幽彻之思,罄宿昔之情,以为鬼鸟不知,人神相助,如是者周岁。
  无何,非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勿扬声,我当自察之!」后堂至直日,乃密陈状请暇。迨夜,如常入直,遂潜伏里门。俟暮鼓既作,蹑足而回,循墙至后庭,见非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觉,跳出。公业持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非烟,诘之。非烟色动,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非烟但云:「生则相亲,死亦无恨!」遂饮杯水而绝。象乃变服易名,远窜於江湖间,稍避其锋焉。可怜:
  雨散云消,花残月缺!
  且如赵象知机识务,事脱虎口,免遭毒手,可谓善悔过者也。於今又有个不识窍的小二哥,也与个妇人私通,日日贪欢,朝朝迷恋,后惹出一场祸来,屍横刀下,命赴阴间,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顾,子号寒於严冬,女啼饥於永昼,静而思之,着何来由!况这妇人不害了你一条性命了?真个:
  峨眉本是婵娟刃,杀尽风流世上人。
  权做个笑耍头回。
  说话的,你道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原来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村中,一个姓蒋的生的女儿,小字淑珍。生得甚是标緻:
  脸衬桃花,比桃花不红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自小聪明,从来机巧,善描龙於剌凤,能剪雪以裁云。心中只是好些风月,又做得几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议亲,东也不成,西也不就。每兴凿穴之私,常感伤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郁郁不乐。垂帘不卷,羞教紫燕双双﹔高阁慵凭,厌听黄莺并语。
  未知此女几时得偶素愿?因成商调《醋葫芦》小令十篇,系於事后,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劳歌伴,先听格律,后听芜词:
  湛秋波,两剪明﹔露金莲,三寸小。弄春风,杨柳细身腰﹔比红儿,态度应更娇。他生的诸般齐妙,纵司空见惯也魂消!
  况这蒋家女儿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缘何豪门巨族,王孙公子,文士富商,不求行聘?却这女儿心性有些跷蹊,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个纵鬓头儿,着件叩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或倚槛凝神,或临街献笑,因此闾里皆鄙之。所以迁延岁月,顿失光阴,不觉二十余岁。
  隔邻有一儿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常来女家嬉戏。不料此女以动不正之心有日矣。况阿巧不甚长成,父母不以为怪,遂得通家,往来无间。一日,女父母他适,阿巧偶来。其女相诱入室,强合焉。忽闻扣户声急,阿巧惊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炽,久渴此寻,自从情窦一开,不能自己。阿巧回家,惊气冲心而殒。女闻之死,哀痛弥极,但不敢形诸颜颊。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锁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己亡。霎时间,云雨散巫阳﹔自别来,几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况,则除是梦里见才郎。
  这女儿自因阿巧死后,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由我之过,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
  倏尔又是一个月来,女儿晨起梳妆,父母偶然视听其女颜色精神,语言恍惚。老儿因谓妈妈曰:「莫非淑珍做出来了?」殊不知其女:
  春色飘零,蝶粉蜂黄都退了﹔韶华狼籍,花心柳眼已开残。
  妈妈、老儿互相埋怨了一会,「只怕亲戚耻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却如私盐包儿,脱手方可。不然,直待事发弄出丑来,不好看。」那妈妈和老儿说罢,央王嫂搜作媒,将高就低,深长补短,发落了罢。
  一日,王嫂嫂来,说嫁与近村某二郎为妻。且某二郎是个农庄之人,又四十多岁,只图美貌,不计其他也。过门之后,两个颇说得着。
  瞬忽间十有余年,某二郎被他彻夜盘弄衰惫了,年将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妇正在妙龄,酷好不厌,仍与夫家西宾有事,某二郎一见,病发身故。这妇人眼见断送两人性命了。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结姻缘,十数年﹔动春情,三四番。萧墙祸起片时间,反为难上难。把一对鸾凤惊散,倚栏杆,无语泪偷弹。
  那某大郎斥退西宾,择日葬弟之柩。这妇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着人防闲﹔本妇自揣於心,亦不敢妄为矣。朝夕之间,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饱一顿,或缺一餐,家人咸视为敝帚也。
  将及一年之上,某大郎自思:「留此无益,不若逐回,庶免辱门败户。」遂唤原媒,眼同将妇罄身赶回。本妇如鸟出笼,似鱼漏网,其余服饰,亦个较也。妇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气待他,如同使婢。妇亦甘心忍受。
  一日,张二官过门,因见本妇,心甚悦之,俾人说合,求为继室。女父母允诺。恨不推将出去。且张二官是个行商,多在外,少在内,不曾打听得备细,就下盒盘羊酒,涓吉成亲。这妇人不去则罢,这一去,好似:
  猪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是夜,画烛摇光,粉香喷雾。绮罗筵上,依旧两个新人﹔绵绣衾中,各出一般旧物。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喜今宵,月再圆﹔赏名园,花正芳。笑吟吟,携手上牙牀﹔恣交欢,恍然入醉乡,不觉的浑身通畅,把断弦重续两情偿。
  他两个自花烛之后,日则并肩而坐,夜则叠股而眠﹔如鱼藉水,似漆投胶。一个全不念先夫之恩念,一个那曾题亡室之音容。妇羨夫之殷富,夫怜妇之丰仪。两个过活了一月。一日,张二官人早起,分讨虞侯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帐。这妇人怎生割舍得他去?张二官人不免起身,这妇人籁籁垂下泪来。张二官道:「我你既为夫妇,不须如此。」各道保重而别。
  别去又早半月光景。这妇人是久旷之人,既成佳配,未尽畅怀,又值孤守岑寂,好生难遣,觉身子困倦,步至门首闲望,对门店中一后生,约三十已上年纪,资质丰粹,举止闲雅,遂问随侍阿满。阿满道:「此店乃朱理秉中开的。此人和气,人称他为朱小二哥。」妇人问罢,夜饭也不吃,上楼睡了。楼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处。将及二更,忽闻稍人嘲歌声隐约,记得后两句,曰:
  有朝一日花容退,双子招郎郎不来。
  妇人自此复萌觊觎之心,往往倚门独立。朱秉中时来调戏。彼各相慕,自成眉语,但不能一叙款曲为恨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美温温,颜面肥﹔光油油,鬓发长。他半生花酒肆颠狂,对人前扯拽都是说。全无有风云气象,一谜里窃玉与偷香。
  这妇人羨慕朱秉中不已,只是不得凑巧。一日,张二官讨帐回家,夫妇相见了,叙些间阔的话。本妇似有不悦之意,只是免强奉呈,一心倒在朱秉中身上了。张二官在家又住了一个月之上,正值仲冬天气,收买了杂货赴节,赁船装载,到彼发卖之间,不甚称意,把货都赊与人上了,旧帐又讨不上手,俄然逼岁,不得归家过年,预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不题。
  且说朱秉中因见其夫不在,乘机去这妇人家贺节。留饮了三五杯,意欲做些闇昧之事,奈何往来之人,应接不暇,取便约在灯宵相会。秉中倾教而去。撚指间,又届十三试灯之夕。於是:
  户户鸣锣击鼓,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仕女翩翩垂舞袖。鼇山彩结,嵬峨百尺矗晴空﹔凤篆香浓,缥缈千层笼绮陌。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杰阁高低,烁烁华灯照耀。
  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奏箫条,一派鸣﹔绽池莲,万朵开。看六街三市闹攘攘,笑声高,满城春似海。期人在灯前相待,几回家又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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