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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和血
第二章 柳如烟
第三章 大丈夫
第四章 十二娘
第五章 深山中
第六章 端倪
第七章 深山
第八章 今夕何夕
第九章 封刀宣言
第十章 人间月老
第十一章 白云紫霞
第十二章 赵轻侯
第十三章 控诉
第十四章 恩与仇
第十五章 残雪
第十六章 天气真好
第一章 雪和血
正月十五,风雪满长安。
灞桥边的枯柳已蒙上了晶莹的白雪。
肖无濑抱着剑,端坐在桥头,宛如一尊肃穆的石像。
狂风如刀,似要割裂他的脸。白雪如沙,似要将他湮没。
肖无濑没有动,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四个时辰了。
他已几乎变成了一个雪人,连眉毛上都已结起了冰花,可他没有感到冷。
他的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那是复仇之火。
桥边有一家酒店,门前拴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掌柜的殷勤地为惟—一个客人端上酒,很想和他攀谈几句,可看那人一脸阴沉,只好讪讪地退到一边去打瞌睡。
这个惟一的客人身材高大魁梧,衣饰极其华美,看样子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他点的菜、要的酒也都很名贵。
掌柜的虽然闭着眼睛养神,心里却在暗暗地琢磨这个客人。掌柜的一生中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怪人,却也不得不认为,这个客人是最古怪的怪人。
他的岁数应该已经不小了,可居然连一点胡须都没有。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含混,似乎有意掩饰着他原来的嗓音。
他的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皮肤雪白泛青。他看人的时候,目光像刀一般锋利,像冰一般寒冷。
他的腰带上悬着的那柄刀,却又极其寒酸。刀鞘好像是铜制的,绿锈斑斑,看起来很不起眼。
他居然在这风雪天只穿着单薄的绸袍,而且也没有一点怕冷的意思。更令掌柜的奇怪的是,他穿的居然是件绿袍。
掌柜的觉得身上冷嗖嗖的,这个客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森然鬼气,令人生惧。
掌柜的睁开眼,偷偷看了看绿袍客人,却发现绿袍客人根本没在饮酒,而是看着窗外。
“难怪这么冷,原来他把窗户推开了。”掌柜的暗暗嘟囔着,却不敢说什么。
绿袍人突然转头,掌柜的吓得打了个寒噤,想笑一下,可又笑不出来。
绿袍人冷冷道:“那个人坐在桥头干什么?”
掌柜的颤声道:“不……不知道,他已经在桥头坐了整整……整整四个时辰了。”
绿袍人微微一点头。
掌柜的看看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小老儿看他冻得很厉害,中午时曾端了碗酒给他,可他……”
绿袍人又点了点头。
掌柜的胆子大了些,开始微笑了:“依小老儿看,这人八成是个寻仇的江湖人。”
绿袍人目光一凝,掌柜的脖子一下又缩了回去。
铁骑在狂奔,搅动了满天飞雪。
七匹骏马,七名道装汉子,飞一般卷向灞桥。
肖无濑的瞳孔在急剧地收缩。
他抱着剑,缓缓站了起来,一袭粗布白袍在寒风中猎猎而抖。
他等的人来了。
绿袍人的目光中现出了惊讶。
“嵩阳七子?”
掌柜的听见他低声念出了这四个字,不由哆嗦了一下。
掌柜的虽不是武林中人,却从酒客的闲谈中知道不少武林掌故。他知道这“嵩阳七子”是高手中的高手,是嵩阳派的精英,是天下著名的剑客,同时也是人人称赞的“侠义英雄”。
那么,那个白袍的年轻人,竟会向嵩阳七子寻仇?
向“侠义英雄”们寻仇的人,是不是恶魔?是不是坏蛋?
掌柜的心里叹气,他知道武林中的善和恶,本来就很难说。
但他不希望那个年轻人死,虽然年轻人拒绝了他好心端去的酒,他还是隐隐有些喜欢那个年轻人。
他瞟瞟绿袍人,却发现绿袍人已在饮酒,神情也很冷漠,好像对桥头即将发生的凶杀一点也不感兴趣。
掌柜的并未怪他,掌柜的很清楚江湖人的心态,与己无关的事,江湖人一般都懒于理会,怕引火烧身。
这个绿袍人带着把破旧的锈刀,显然也是个江湖人。
掌柜的退到墙角,在火炉边坐下了,心里还是在叹息。
今天是正月十五,本是个团圆喜庆的日子,他不愿意看见有人流血。
铁骑猛然停住,停在了肖无濑面前,卷起的雪花打在了肖无濑的脸上、身上。
肖无濑一动不动,只是冷冷盯着为首的中年道土——
“嵩阳七子”中的老大,道号“玉阳子”的李天宝。
李天宝皱着眉头,冷叱道:“让开!”
肖无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后退了三步,慢慢拔出了剑。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而且带着轻微的颤抖:
“七位师兄,请下马拔剑。”
李天宝一怔,怒喝道:“你是谁?”
肖无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肖、无、濑!”
嵩阳七子的脸色全都变了,七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这个冻得脸色乌青的年轻人。
李天宝眼中的愤怒和震惊渐渐变成了狠毒,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另外六人也都大笑。
肖无濑深深吸了一口气,叱道:“拔剑!”
李天宝止住笑,鄙夷地道:“小师弟,你居然没有死,真是奇迹。”
肖无濑冷冷地道:“李天宝,别赖在马上,滚下来领死!”
李天宝微笑道:“就凭你?小师弟,你那两手剑法,也想复仇?算了吧!”
他飘然下马,傲然兀立在肖无濑面前。“你现在跪下求饶,或许我们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会留你一个全尸。”
另外六人也都下马拔剑,团团围住了肖无濑,七嘴八舌地道:
“肖无濑,你姐姐真够味儿!”
“十年了,那滋味我还忘不了,啧啧!”
……
听他们这些污言秽语,哪里像什么有道之人?
肖无濑惊天动地一声悲嘶,闪电般拔剑冲出。
雪飞,血溅。
嵩阳七子中的老七一声没吭,便已身首离异,鲜红的血喷溅在了白雪上,触目惊心。
李天宝惊得退了好几步,嗓音都变了:“六合阵!困住他。”
老七若未死,嵩阳七子就会以“七星剑阵”对付强敌。现在七子剩其六,自然只能变阵,好在他们平日训练有素,只微微一乱,便已站稳脚根。
六合阵一发动,肖无濑便已失去了攻击的机会。
他悲嘶着,疯狂地在阵中左冲右突。
漫天剑气,漫天风雪。
肖无濑的吼声撕裂人心。
掌柜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看着绿袍人,目光中竟已有了些许责难之色。
绿袍人仍在垂目饮酒,好像他是个聋子,听不见肖无濑的悲吼。
掌柜的走到窗边,却见六个道士正围攻那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白袍上已沾满了鲜血。
一声惨呼,一个道土倒飞丈外,倒在了雪地里,不动了。
“好!”掌柜的忍不住低声欢呼:“杀得好!”
但很快,那年轻人连着中了三剑,摇摇欲坠,掌柜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
灞桥上的剧斗仍未停息,掌柜的却已看不太清了。但他知道,那年轻人还没有倒下,还在拼命。
他突然转头,冲绿袍人大喝道:“你有刀,你为什么不去帮他?”
绿袍人冷冷盯着他,慢吞吞地道:“他还能支持片刻。”
掌柜的也不知从哪里生出巨大的勇气来,吼道:“你就看着他被人杀死?”
绿袍人瞪着他,半晌才悄然一叹,低声道:“他需要彻底地发泄一下……这样对他有好处。”
掌柜的刚想说话,眼前绿影一闪,已不见了绿袍人。
他扑到窗前,恰好看见了一道冷艳的寒光,耀眼惊心。
那是绿袍人的那柄“破刀”闪出的光华么?
第二章 柳如烟
虎山下,柳如烟。
淡淡的柳烟,掩映着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柳林中芳草菲菲。一丛一丛不知名的深红浅红的野花悄悄地开着,无数山鸟正试着它们那闲置了一冬的歌喉。
春天结束了冬天的冷酷,春天象征着万物的复苏,春天欣欣向荣。
蛰伏的毒蛇,也已在花丛中蜿蜒游动。
如果能偷偷地欣赏一个独自呆着的女孩子,那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那个女孩子正处在花妍柳媚、峰浪蝶狂的环境中,就更有意思了。
独自呆着的女孩子没有羞涩、没有娇色、没有傲慢,没有故作正经。
虎山下,有一汪深潭,潭边有一形如玄龟的巨石,故名龟潭。
龟潭嵌在柳烟中,如美人明媚的眼。
柳林中有一条不成其为路的小径,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正蹦蹦跳跳地走着。
她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纤腰柔柔的。乌发流云般地纷披在她浑圆的肩上,落在她花骨朵般的胸脯上。
她的脸儿圆圆的,额上覆着刘海,眉心还有一点鲜红的吉祥痣,她的小嘴微微翘着,似在吻着这美妙怡人的春色。
是啊,这样的春日,这样的春色,她怎么能不爽心呢?
她的红绣鞋儿半没在柔软的芳草里,几只幼笋不时轻触着她美丽的足踝。
她无忧无虑,就像这三月的风,柔柔的,媚媚的,娇娇的,谁都喜欢。她若去拂一下柳丝,柳丝会漾起一串轻笑,她若去抚一下乳燕,乳燕会送她一串脆语,若是她对.一个老人微笑一下,只怕那老人马上就扔掉拐杖,年轻了四十岁。
女孩子的春天啊!
肖无濑隐在一丛高高的水竹后面,似乎已被眼前的春色迷住了,怔怔地盯着那个穿淡红衫儿的女孩子,一动不动。
平生第一次,他才发现,春天竟是如此美好。
平生第一次,他才知道,女孩子竟会如此动人。
过去的十年,他生活在仇恨中,生活在练功的激奋和痛苦中,生活在兄弟们的友爱中。他早已忘了世上还有女人,也忘了春天对一个人的意义。
他一直生活在冬天里,即使他爱笑爱闹爱胡说八道,那也只不过是在冬天里发生的事。
肖无濑的心中,有一种朦胧但又强烈的东西在疯狂地生长,他还没有意识到那种东西是什么,但他已被这个女孩子迷住了,不可抑止地着了魔。
他想转头看看绿袍人是否也被这个女孩子吸引住,却又一下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瞪着女孩子身后。
绿袍人什么时候绕到那里去了?
肖无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女孩子飞快地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绿袍佩刀大汉,正向自己走来。
女孩子的脸色变了,她感到一种森森的冷气,从绿袍人身上向自己迫来。
绿饱人神情漠然,似乎并没有看见她,他的目光也并不犀利,可女孩子就是觉得自己冷得厉害。
他的脸雪白泛青,透着一股诡异之气,加之他一身绿袍,更让女孩子想起了一种她极其厌恶的东西——竹叶青。
“竹叶青”是一种蛇,全身碧油油的,常蜿蜒于苍翠的竹林中,令人无法分辨,可一旦你被咬了一口,你就会知道它的厉害了。
这个女孩子并不怕“竹叶青”,她在七岁时就已开始杀蛇玩了。但她厌恶竹叶青,因为竹叶青的颜色看了让人心里发凉。
这个女孩子看见这个绿袍人,就像看见了一条竹叶青,她感到厌恶,心里发凉,但她并不怕他。
从她刚会走路,就有武林高手充任教习。她七岁开始习武,十一岁开始练剑,她是名震江南的虎山派掌门、号称”天南第一刀”的宋朝元的掌上明珠,她被南武林的人尊称为“玉观音”、“宋大小姐”。
她芳名宋沁,是“江南第一女侠”称号的当然拥有者。她手中的剑,曾会过不少武林名人、江湖豪客。她的武功颇得宋朝元真传,没有理由怕这个绿袍人。
宋沁戒备地盯着绿袍人,满面不屑地迎了上去。几丝垂下的柳枝儿拂过她的香肩,惬意地空中晃悠着。
她当然已注意到了绿袍人的佩刀。她的父亲和几个师见都是刀中高手,她自然也是评刀的大行家。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一把真正的宝刀,也许不比宋朝元的刀差。
他身上的那股诡异之气,是不是从这把刀中散发出来呢?
宋沁的手已渗出了冷汗。
绿袍人越走越近,宋沁的厌恶感也越来越强烈。她的右手已虚按在剑柄上,一有异常,这柄漂亮的短剑就会出手,刺向绿袍人。
可是绿袍人看来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只是路过这里吗?宋沁不知道。
相距还有一丈,宋沁站住了,紧盯着绿袍人的右肩。
“人要动,肩先动”,这个道理宋沁很小就明白了。
绿袍人仿佛这时候才看见她,脚下也微微一滞。
宋沁虽没有正视他的眼睛,却也已感觉到他异常寒冷的目光。
比冰还冷!
绿袍人转开了眼睛,慢慢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宋沁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他不是人,而真的是一条竹叶青。
宋沁并没有马上回身,也没有放松戒备,当她确认他已走远时,才悄悄嘘了口气,缓缓转身。只见芳草妻妻,柳烟迷离,早已不见了绿袍人的身影。
这个人是谁?
武林中有这一号人物吗?
他怎么出现在虎山脚下呢?
他与虎山派是友是敌?
……
这些问题,她本该拦住问个明白的,毕竟这里是虎山派的地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乱闯的。
可她只顾防备他,只顾压抑心中厌恶,居然连这些该问的东西都忘了。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他的武功最哪一派的?
他为什么有一柄稀世宝刀?
……
这些问题,我们的宋大小姐一个也回答不了。
但宋沁并不太沮丧,因为她知道,她父亲,南武林第一人宋朝元肯定能回答。
不一会儿,宋沁就忘了那个绿袍人。
在这么美妙的春日里,还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忘不了呢?
那边柳烟中,一角白袍闪了一下,倏地不见了。
宋沁的脸马上板了起来。
可细心的人只要稍一注意,就能发现她眼中的羞喜和嘴角的那一丝浅笑。
宋沁骂道:“小山子,你这不老实的坏小子,偷偷摸摸地看什么?还不快给我乖乖地滚过来!”
没有人应声。
宋沁真的生气了,好看的弯眉毛都竖了起来:“小山子,你要作死?你过不过来?再不过来,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
柳烟寂然。
宋沁气冲冲地跑到刚才白影闪动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不由更怒,一个旋身飘上了柳梢,四下一望,仍是未见白袍人的影子。
宋沁怔住。
要知道白饱在碧柳间是极抢眼的,只要这附近几十丈内确有穿白袍的人,宋沁是一定会发现的。
她对自己的眼力有绝对的自信。
如果那白袍人真的是“小山子”,他只怕早就“乖乖”
地过来给宋大小姐赔小心,逗她脸红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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