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男子,相貌俊挺非凡,脸色略显苍白憔悴。
「很抱歉,虽然我无意偷听,但我在隔壁听见二位的讨论了。」
「哈哈,你别介意,齐奇这人就是声音大!但是会叫的狗是不会咬人的,他对事不对人,对你也别无恶意,你下用放在心上。」白酆拍拍他的肩,说道。
男子一摇头。「您误会了,我是想。。。。。。不知我能不能加入白将军的镖局,跟你们一起离开呢?」
「咦?你、你要做我的手下吗?」
「。。。。。。将军如若不嫌弃的话。」
「嫌弃?哪里、哪里!濮兄弟的身手之灵巧、刀法之细腻刁钻,我是亲身见识过的。但,小庙容不了大神,你到我的镖局干活儿,着实太委屈你了。」白酆惶恐不安地说。
不知道这男子是什么身分,齐奇直言:「我倒觉得这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好计,如果这位兄弟的身手真的了得。咱们镖局的生意蒸蒸日上,早晚得招些新血的。。。。。。这位兄弟,你觉得月俸十两银,可以吗?」
白酆猛地摇头说:「不行、下行、不行!十两怎么可以?二十两。。。。。。不,就算一百两都委屈了濮老弟!」
「十两就很好了。以后还请二位多多指教。」
「这样真的好吗?濮兄弟。」白酆忧心仲仲。
「是的,我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上路。」给他一抹肯定的微笑,男子折返自己的房间。
看着大哥坐也不是、站也下是地嘟囔着:「这样不太好」、「可是又能怎么办」的话语,齐奇还真不懂,为什么大哥面对这名叫什么濮瑛的家伙时,会这样慌张失措?简直不像是平常的大哥嘛!
唉,管他呢!多了个生力军,又可以即刻上路,他已经很满意这结果了。
原本白酆是相当担心濮宫瑛会无法适应这种居无定所、东飘西荡的日于,但隔了段日子后,他发现外貌看似娇贵,与粗莽的弟兄们格格不入的他,在「白家镖局」里混得还挺不错的。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说话的方式不疾不徐。虽然他不是那种与大伙儿打成一片的人,但他却很巧妙地与大伙儿保持不疏离也不过分亲昵的关系。
况且经过几次任务,大伙儿见识到他漂亮的刀法,相信他的本事之后,每个人都很乐于多了个可靠的伙伴。
今日他们又执行完一次任务,正在打道回府的路上。因为没有下个任务要赶,不像往常总是在路途上随便找个地方歇腿、吃干粮果腹,白酆特地找了问茶馆,点了几盘好料、要了几壶美酒,犒赏大伙儿。
几巡酒过,大伙儿暍得酒酣耳热之际,白鄂才发现濮宫瑛不知几时消失了。好奇地拎起壶酒四处去找,才在茶馆外头系马处的一堆干草堆上,找到若有所思的他。
「要不要来上一杯?濮宫老弟。」
笑了笑。「我不喝,您喝吧。」
「好,那我就不客气地自酌自饮了!」
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白酆打开话匣子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当初你在校场上的摔马。。。。。。是怎么会发生的?我打听过,当日能上校场的马儿匹匹受过精良训练,没那么容易受惊失控,除非有人动过手脚。于是我离去前好奇地探了探马儿,发现它的鞍座下,安了根暗针,若有人不慎踩中鞍头,吃痛的马儿当然会失控了。」
濮宫瑛瞥他一眼。「白大哥是想说,我的意外并不是意外?」
不仅如此,白酆还有另一个很大的怀疑。这也是他从未告诉濮宫以外的第二人,当日的意外「真相」。
「。。。。。。垠淮有人要害你吗?所以你才不想留在垠淮?」旁敲侧击。
濮宫瑛沉默良久后,怱儿一笑。「没想到会有人发现这点,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呢。」
白酆一叹。「我曾想过这个可能,竟真被我猜中了。濮宫老弟,人生苦短,你何苦自寻短见?有什么你无法解决的事,说出来,老哥哥帮你想办法!」
「。。。。。。白大哥,若你有一个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但他也是这个天下不能少的人,所以你不能杀他。敢问,你会怎么做?」
好大个难题,白酆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办法。杀他,负天下;不杀他,又负了自己。」
将目光放到远处,他悠悠地说:「既然不共戴天,他活,我便得死,所以我才要寻死。我若死了,既可报复他,又可从这样的难题中脱身。」
「。。。。。。那人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之入骨的?」
「他害死了我最亲的亲人。」
「那,那个人现在呢?还活着吗?」
濮宫瑛没有回答他。但白酆猜他的敌人应该还活着,不然他也不会自愿加入「百家镖局」,四处流浪仿佛在躲避着垠淮这个国家似的。
这时白酆的眼飘到了他以一疋白布缠住的颈项,那里面藏着自己曾拜见过一次的、价值连城的黄金项环。谁打造了这样的环?又是谁将它套住了他的颈?谁有这能力做这样的事呢?
有权力、有财富以及能使濮宫不得不听他的话的人。
答案昭然若揭、呼之欲出。
与一国之君为敌啊?
白酆也干过这种事,知道那是注定输的滋味。但他和濮宫不同,没想过要杀照王。照王固然可恶、阴险狡诈,但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主子。就像他在宴席上朝王上动粗,照说是可以砍头的,但照王只是一句「打断他的腿骨,让他活着,让他不能再为他国军队效力」,便将他驱逐出境了。
「你也很辛苦呢。加油!」白酆叹口气,跟着把酒壶递给他说:「剩下的全给你,我不吵你,先回茶馆了。」
这回白酆不再说要帮忙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帮不了濮宫瑛。
一到夜晚就寝,瑛就会感觉脖子格外酸疼。
当他以手为枕、以天地为席之际,这股感受更深重。没有涉王为他特制、用来消除黄金颈环加诸于颈项负担的长枕,没有涉王帮他按摩肩膀。。。。。。他自嘲地想,这狗环还真是尽忠职守,即使远在千里之外,还是时时刻刻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提醒他对男人的恨。
可是,他恨的不只是男人。
他还恨,那个一无所知,待在男人身畔,甘为男人敞开身子承欢雨露,不知羞耻的自己。
那半年的记忆,不是一下子全部都记起的。
有时,在梦中他仿佛是透明人,望着另一个自己与男人燕好欢愉。
也曾经,他在执行任务中,挥刀退敌的当下,天外飞来个片段的记忆,占据他的脑海。
还有过他仅仅是喝了口水,眼睛望进杯里,一个恍惚就想起了男人揶揄、戏弄另一个他,及男人对着另一个他颦眉、微笑、深情凝眸的情景。
全部历历在目。
他也不愿意原谅男人,尤其每当他的一个无心动作,引得布料擦过左胸|乳珠,敏感地让他不愿也非想起不可男人是怎样爱恋地吸吮着它,怎样挑逗地捏着它、折腾他,直到自己丧神辱志地求饶。
恨男人明知他对自己曾做过何等残忍的事,竟还能厚颜无耻、毫无愧疚之心地说「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向他说尽蜜语甜言,彻底地欺瞒着对于男人犯下的滔天大罪一无所知的自己。
然而他最恨的人,还是他自己。
男人以种种耻辱施加在他身上,男人伤害了自己最亲的人,男人满口谎言他竟还对他执迷不悟,只因忆起男人对另一个自己的好,便妒忌、吃醋得几近疯狂!
自己妒忌自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鄙视自己对男人又爱、又恨的一颗心,却矛盾地无法放开心中对男人的依恋。
悄悄地,他将指尖探入衣襟。
闭上双眼,抚摸着许久没有被人怜爱过的胸首,揪着那只细小的|乳珠,宛如在揪着自己的心似的,无声地呼唤着
涉王。。。。。。
到死都不原谅你!到死都。。。。。。爱你。
这一天「白家镖局」的人马,来到最靠近垠淮国与清河山国交界处的最大驿站,准备护送清河山第十二公主到他乡访亲。
由于他们比预定时间早抵达,公主的行囊尚未备齐,所以他们只好待在驿站无所事事地度过两天。
一些伙伴们在大厅与人赌骰子打发时间,可是瑛对赌博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意兴阑珊地旁观了一会儿后,便决定到马房去替自己的爱马刷洗一番。
「喂、喂,你们有没有听说啊?」
「听说什么?」
「什么?这么大的消息你们竟然都不知道啊?真是落伍的土包子!」
「你骂谁土包子啊!?」
「想打啊!」
一桌佣兵模样的家伙,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挡在他面前怒吵了起来。劝架的劝架、围观的围观,聚集的人群很快地占据了整个出入口,根本无法供人进出。瑛一咋舌,想起驿站后头也有个门,因此掉头往内走。
「店小二,你知道他们在讲的是哪个消息吗?」一个好事者,拉住忙着送茶水的店小二问。
「啊啊,那个啊!你不知道吗?垠淮王,听说病得快死了!」店小二随口回完话,肩膀就忽然被人使劲地揪住。「干、干什么呀你?」
瑛双眼瞪凸,逼上前道:「你说谁病得快死了?是谁传出这样的消息!?」
「我、我是听来这儿的垠淮人说的。这消息已经传了十几天吧,炒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还开赌盘,赌涉王会不会真的挂了?你问谁传的,谁晓得这是从谁哪儿传出的?总之大家都这么说就对了!」店小二被他吓得双腿直抖,一口气说完后,问:「客倌,请问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他兀自揪捉着店小二,以噬人的目光瞪着他。
白酆走了过来,动手移开瑛的手,对店小二说:「快滚吧!」
店小二拔腿飞快地溜了。
「濮宫老弟,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他是你最痛恨的人,而现在他终于要接受天的制裁,你的激动是在所难免的。」拍拍他的肩膀,白酆点头说:「真是太好了,是不?不用你动手,你最痛恨的人已自取灭亡。」
「不对,这也许是个诡计。涉王故意放出这样的风声,引我上钩、自投罗网。。。。。。」他压根儿没在听白酆说的话,喃喃自语。
「你会不会多心了?堂堂的一国之君,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吗?他想追捕你,大可派出大批军马,透过各国势力来追踪你啊!」
瑛摇了摇头。
白酆不认识涉王,而没有人比他濮宫瑛更认识涉王了。这绝对不能说是「不可能」的。涉王没法明目张胆地派人来找,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这叫作茧自缚,是涉王一手安排,才会让天下人皆认为濮宫瑛早已经死了。
(你需要敲锣打鼓地去找一个死人吗?不必。反正死去的人能待的地方,就只有墓园。涉王当然没脸对人说,他要找我。)
好险、好险,险些又要被涉王给陷害了。
月黑风高,一道迅如闪电的黑色身影,沿着王宫城墙,到防备最稀少的北缘。
咻地抛出倒钩绳索,五爪钩精准地捉住突出的城垛,黑衣人拉直绳索确认钩子卡得死紧后,将一端缠绕于自己的手臂,跃上墙面攀爬而上。
「你自己不是说这可能是陷阱吗?现在又说你想去垠淮,这是怎么回事?」
「它如果定陷阱,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让他们逮到我的。它如果不是陷阱,我想用自己的双眼,看他是怎么死的?」
「这样太冒险了!你说万全,也不见得真能万全。难道光是听见他的讣闻不能使你满足吗?非得回去看一眼才行?」
「。。。。。。」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定,我也不好说什么。要多保重,如果。。。。。。你想回来的话,我们随时欢迎你。」
「谢谢你这段日子的收留,再会,白大哥。」
专心一意地爬到城墙顶端之后,满身大汗的濮宫瑛暂时摘下黑色头套,瘫坐在地上,呼呼大喘。
他本是打定主意不来的。。。。。。直到他梦见涉王面如槁灰地躺在王宫中,身旁全是些穿着丧衣的人们。
他不敢说,这场梦是一个预兆。这更有可能是他自己心中,想要将涉王埋葬而幻化出的梦境。梦本来只是一场梦,可是他却每天作这场梦,作到他认为自己如果不来弄清楚涉王是真的怎样了,或什么事都没有,在等到涉王的讣闻前,他可能得先发出自己的讣闻了。
如果这是陷阱,他们一定以为瑛会利用密道溜回去。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瑛已经恢复记忆,而这是他手上唯有的「武器」。恢复记忆之后,瑛对这王宫中的一切了若指掌,这王宫就像他自家的后院,是他与涉王的嬉戏场。
曾负责过指挥驻防王宫近卫队的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想要越过这重重森严警备,要从哪儿入手比较好。
休息时间结束,瑛将头套重新罩上,再次出发。伏低身向后退,纵身一跃,他抱住面前高数十丈的巨木,系上绳索一荡。
奔、攀、跃、荡地使出浑身解数,他终于来到涉王所使用的正乾宫屋顶上。
轻如猫履地,他踏着一块块琉璃屋瓦,寻觅着适当的位置,开始将屋瓦掰开,露出底下交互搭迭出的屋架部分。屋架的再下面铺着一层不耐重的天花板,有些还故意使用镂空状,便是怕有间谍、暗杀者藏身其间。
他要挑战一下,凭自己矫捷的身手,是否能越过梁柱,不被发现?他慢慢从屋顶爬进隔间,算准距离一跃
成功了!
但他的喜悦很快就被谨慎取代,更困难的还在后头。他必须分开双臂,保持平衡,一寸寸又一寸寸地在横梁上迈进。
吃尽千辛万苦,一身汗涔涔地,他终于走到王上寝殿的正上方。以随身小刀凿开个细微眼洞,他趴在上头窥看
「咳、咳咳咳。。。。。。」
身着寝袍的少主,额眼处覆着冰冻的毛巾,接连咳嗽,甚至咳到从床上弓弹起又无力地倒回去,口吐鲜血。
「殿下、殿下!快!再叫御医,说殿下又咳出血来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奔出去。
很快地,又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奔进来。
(涉王殿下。。。。。。)
瑛咬了咬牙,默默地焦急着。
这是什么病?风寒吗?还是肺肿?殿下从小就是禁不起一点风的,只要起风就会喘,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点?竟让气管不好的殿下,染病染得这么重!
一群愚笨的侍从官,干脆全部撤换掉!
等等!我急什么?我。。。。。。他的死活已经与我无关了。
。。。。。。自己又开始自欺欺人了。
瑛闭着眼,承认现在看到涉王的重病消息是真的,他的心情反而更闷得慌,闷他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儿,听着阎罗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看着他一步步地逼近涉王。
(涉王,你若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就给我撑下去!)
朝着底下,瑛无声地大叫。
(你不许比我早死,我还要向你复仇,你不许死!)
底下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动静,也不可能会有。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地方,已经成了迎接死亡的地点。
瑛不觉泪流。
趴在天花板上,无声地痛哭,哭到双肩簌簌抖颤,哭得自己肝肠寸断。
莫名心惊的冷汗让瑛倏地醒来,急忙自窥洞往下一探
幸好,与先前并无太大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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