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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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梁凤仪]-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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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晚,我心不在焉之余,竞有点从未有过的顾盼自豪,想来我做人处事的潜质颇佳吧!到底是受过正统大学教育的人,只不过对社会生疏了,只消几回练习.还是有希望的。
  我多想在回家的路上,把过程转告锦昌,回心一想,还是不必了!
  我和他之间愈来愈多少一事得一事的怪感觉!
  况且,要说战胜了施家妇,也还未必!
  唉!胆敢大庭广众,出言相欺,可知来意不善,今回对方输在轻敌,否则,理亏的一边还是容易在人前矮了一截的。不是吗?斯斯文文的言语交锋,也还能撑得住,如果有日明枪明刀呢,无论如何有法律保障的人在社会上占有优势!杂货店内那些无牌洗洁精,又平又靓,都无人问津,是必要斧头牌,奈何!
  倩彤身光颈靓的人.为什么要去淌这种浑水?
  那施家骥是个三头六臂的人,值得如此拜服吗?
  我根本不知道那些议员在捣外什么鬼。
  算了,人各有志!
  我刚才在阵前硬说物以类聚,其实全是为了维护倩彤而作的违背良心话。
  可是,在人前袒护倩彤是我的当然责任,我确是非常非常非常真心的。锦昌曾说我常在人前提起倩彤的交情是志在高攀,他错呢!叨光之余,联朋结党等于承担彼此的苦难。倩彤的成败苦乐,我一律感同身受。十只手指有长短,世上哪会尽是便宜事?不见得有朝一日,要对付倩彤的人会得特别怜惜我!
  谁说日子不是箭一般地飞驰而过?
  一眨眼,我们全家就得上加拿大驻港专员公署去接受移民面试了。
  锦昌办的是投资移民,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亲属在彼邦,锦昌只好委托律师,代他以二十五万加币投资在加国移民部特许的银行贷款基金之上,就轻而易举地过关了。
  那移民官是个男的,—脸祥和.只向锦昌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包括问他何时启程、何时向永成建筑请辞等等,锦昌说:“最希望能赶及八月一家成行;以便我女儿可以在今秋入学!”
  转到移民官问我时,我的手—直抖,干脆双手垫在大腿下压着。他问:“王太太到过温哥华?”
  我点点头:“年前旅行去这过了。”
  “观感如何?”
  “蛮好的。”
  “你若长居,会适应?”
  “无所谓,我在香港的生活也甚是简朴。在那儿洗衫煮饭,服侍丈夫女儿还不是一样。”
  没想到我如此实话实说.该移民官满意地不住点头。
  他又跟沛沛闲聊。这女儿甚为出色.才说上两句话,她就兴致勃勃地反客为主、拼命追问对方关于加拿大的大学生活,她决定要攻读时下最吃香的改良品种科学。急于查询哥伦比亚大学这一科可有闻名。
  那移民官说:“加拿大实在最欢迎像王沛沛这种年青人.有信心、有活力,适应力强,勇于融入新环境之内。我们其实并不反对移民者以九七为首要移民理由.只是期望顺应这项移民需要,人们可以积极地接受及学习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
  香港人灵活变通的能力闻名于世,只要有充足心理淮备,简直易如反掌。”
  移民官演讲完毕,站起来送客,礼貌地给我们握完手.还高高兴兴地拍着沛沛的头,说:“希望有天能在加拿大碰到你!”
  就这么简单,我们就得准备在不久将来登上征途了。
  上屋搬下屋尚且头痛。
  移民,真是搞得我这家庭主妇一头烟雾。
  单是服侍宝贝女儿,就艰难。她大小姐要应付期考,虽说行将就道,成绩如何不成威胁,但锦昌坚持要沛沛功课上不因外在环境影响而稍呈松懈、这个观念当然正确,于是王家小姐把她赴洋求学的兴奋心情暂且压下,“嘱咐”就这老妈子,为她购买各类衣物用品。并收拾行装,就是那些牛仔裙裤与牛仔褛就已买上一大堆。
  行李要先托运,现今专门为移民提供服务的货柜寄运公司,态度并不算友善。由于锦昌嘱咐,只把四季应用衣服及家庭用品托运,其余家具杂物,都在抵步后添置,因而用不了一个货柜箱,对搬运公司而言,算小生意,于是获得礼待的机会就相对地下降了。
  对方差不多在末听完我讲完行李情况时就截我的话:‘得了,得了,总之你何时收拾妥当,就再摇电话来,价钱届时才告诉你,我们没法子有空先来给你报价!”
  随即摔了电话。
  我坐在客厅当中。面对着一屋子未经入箱的杂物,顿生气馁。家庭主妇生活上有干百种芝麻绿豆般的困难,真不知从何说起。真能组织起来吐苦水时,徒惹听众鼓噪!
  挂在一般人口头上的一句话,通常是:“你的受罪也算为难,那些在社会上干大事业的人所遇风险岂非等于世界末日!”
  说得合情合理,然,我无意跟人家作什么比较,他们再富贵荣华,我还是每个月守着二万元家用过日子,他们更困难,我亦无法感同身受。同样道理,我觉得生活呆滞、平板、枯燥、琐碎、烦闷,他们不能体会,我的辛苦并非比别人的辛苦轻一点,就不算是辛苦了。
  像如今,一屋凌乱巳整整两个星期,沛沛放学后躲在睡房中少理,锦昌放工回家只管皱皱眉头,母亲呢,每天绝早销声匿迹.对于移民一事反应相当消极,简直有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态度,只我—人苦撑残局。也不能怪母亲,事缘锦昌不能立时把岳母带同前往加国,她属于次要亲属,务必在我们安定下来,才有资格正式为她申请。母亲曾不置可否地说过:“移民与否,于我是无关痛痒!”
  故而,她不爱帮我忙打点一切,何能厚非?也许她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难受感觉,亦未可料!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自沙发上跳起.慌忙翻动地上的纸盒杂物,寻了半天方才把个电话寻回!
  “喂!”我倒抽一口气!最凄凉的情景莫如是折腾好—”会之后,把个电话抓起来,对方刚刚收线。幸好今回仅仅赶及!
  “喂!郁至吗?”对方竟是锦昌,吓我一跳!
  “对不起,锦昌,客厅乱糟糟,我连个电话都寻不到!”
  “你—定收拾得很累了吧?”
  我支吾以对,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开心?惊奇?
  “郁至,你还在吗?”
  “嗯,在,在!我在听你的!”
  “你太累,今晚不好做饭了,赶快泡个浴,开车子到中环来接我下班,我们到外头么吃顿好的。”
  “沛沛考试呢!还能出来走动!”
  “给她弄个即食面吧!”
  “这……”
  “爽快点,免得—交五点,中环车塞.更耗费时间了!我们带点小食回家给沛沛做消夜便成!”
  这可以算是生活里头的天大喜讯了!我都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跟锦昌双双对对地逛街吃饭了!
  我快乐得有如一只小鸟高飞,哈哈!应该修正,足—只不大飞得动的小鸟才真.只要依然快乐便成!
  今天必是吾日、连沛沛都甚易商量.对公仔面甘之如饴。
  我琳了浴,在梳妆台头翻出了唇膏和香水,就只有这两件道具,还适合我派用场。衣服是试着穿了两件、在镜前几个转身,都觉得不大好看。从小到大,姐妹俩的体形就有显著分别,郁真是香肩细小。腰可盈握,一副秀丽晶莹的模样,老是有种叫人不要乱摸,要仔细呵护的感觉。我则老早便腰圆背厚,嫁后作为人母,就更胖鼓鼓的,不至于成了肥婆、但绝不轻磅,故而硬把自己塞进的裁剪苗条的衣服里时,总显得牵强:望一望手腕上的表,快五点了。吓得什么似的,不由分说,反正把裙子穿上,抓住手袋就冲出门口去。
  锦昌上了车,对我微笑.赞道:“好准时,喜欢吃什么吗?”
  “听你好了!”
  “还早呢,我们先到浅水湾酒店饮茶、再到日本餐馆去吃鱼生!”
  派头真不小!我望了锦昌—眼.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忍不住笑;”你笑什么?”
  “锦昌,你听过有些丈夫忽然对妻子大献殷勤了,且别欢喜.一定是外头有了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锦昌认真地看我一眼,并无惧色,却有些微忸怩。
  “郁至,你说真心一句话,婚后这么多,你觉得我对你是不是不够好?”
  想不到刚才在车子里头一句半句戏言,锦昌竟放在心上,际此浅水湾头,温馨细腻的情景之下,还恋恋不舍地追问,杀了风景,真是悔不当初!
  “你别听我刚才胡扯!我们老夫老妻了,还不互相信任吗?”
  “这敢情好!我可放心了!老实说.时逢乱世,连照顾自己家小都七手八脚,没有多少个男人有剩余的心力去闹婚外情。”
  那可不见得,我还不知施家骥与盂倩彤一案如何收科。
  锦昌既然不知此事,我绝不透露口风。自问虽无江湖历练,倒知多少江湖规矩。妄自假借同情为借口,宣扬人家私隐,理应罪加一等。
  我对倩彤又添一份浓不可化的交情,照顾她,绝对应该。故而,亲如丈夫,也不应预闻其事。
  我忽然间想念起倩彤来,心有种异样的不安感觉.照说,就连郁真这妹子都有好多天没见面,倒无牵挂。怪得很!
  “郁至,你听着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点点头。锦昌少有如此多话,听他的声音,诚是我的享受,由着他说下去吧!
  “也许这些年来,工作忙苦,搁在家里头的时间都没有好好地表达自己感情,很有点难为情!”
  “这是什么话了?”我失笑.“我从没有像沛沛般要你又呵又哄又疼!”
  锦昌握住了我的手,诚恳地说:“郁至,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这以后要你支撑的局面可能更多,责任更沉重了。”
  我默然,心上突然七上八落、有种静候宣判严重结果的紧张。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新鲜。在与锦昌母亲一桌子吃饭时,听她东拉西扯地议论—会,就会出现如今的心乱如麻,只因她一转入正题,就往往是叫人难堪之事。我做了十多年王家媳妇,太知道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了。
  可是,锦昌从未试过如此。
  如果有的话,今回是首次。
  我也不怕,两夫妻。有什么不可以商量的?
  “郁至.这个星期永成承接了几个庞大建筑计划,傅先生郑重地挽留我。他坦白说。香港可能好景不常,但当今仍在东南亚大红大紫之际,机不可失!”
  “那么,我们不移民了?”
  “不,积谷防饥虽是合情合理.一家大小的安全保险仍然非买不可!这次错过了移民,不知将来重新申请有无困难。我想,你跟沛沛先到加拿大兴家置业.我留在香港再搏个两三年,才图一家团聚。”
  我浑身冰冷,胃里的浓茶翻腾着,叫我连胸口都郁闷。
  “郁至,大时代的日子,不比寻常。”
  我前所末见的倔强,答:“不见得严重到这地步!”
  “防范胜于治疗。”
  “小心足矣.不用杯弓蛇影。”
  “你口气甚紧。”
  “差不多没有商量余地!”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怕我独个儿留在香港,会闹婚变,会花天酒地!”
  我没有答。正确的答案是我舍不得跟丈夫分离。
  我的眼眶温热。
  锦昌的声浪调低了,依然悻悻然道:“谁叫我们生不逢时.几经艰难才有出头之日,几经辛苦才安排好妻小.就为着妇人的一般见识,整个家庭与事业的计划告吹,你于心何忍?”
  大帽子压下来,顶得我头痛欲裂。
  浅水湾头的茶叙,最杀风景的莫过于此了。
  我苦笑,想自己必是个对良辰美景、诗情画意都无福消受的人!
  夫妇俩沉默了好—会,锦昌再开口:“就在此吃点东西就回家好了,懒得又再另外寻个地方泊车吃饭!”反正是咽不下的,其实吃与不吃都不成问题了。只是白己年纪不轻呢.不会胡乱发脾气。抓起手袋就走!就算跟锦昌拍拖那年头,大家闹别扭,我也只会默不作声,跟在他后头,完成当时的节目,回到家里去,才躲进睡房生半天闷气。
  唉,连自己的委屈都不敢作明目张服地宣泄,我这种不中用的女人,跑到外头世界去,在大太阳底下曝光,只怕—朝半日,便已经完蛋?除了舍不得跟锦昌分离之外,心头掠过的恐惧.难以言喻。
  车子开回家去的一路上,锦昌完全没有说话。他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开金口凡三五天以上,直至他的意气平伏过来为止。我相信这回的沉默抗议起码要持续一头半个月了!
  我会为他的抗议而屈服吗?每一次扯白旗投降的人都是我。今次如若请降,我又要承担多少苦难?想都不敢再想。
  车子在家居大厦门门,我才猛然记起.对锦昌说:“忘了给沛沛买点消夜、你先回家去,我到麦当奴走—趟。”
  锦昌铁青着脸,毫无表示地下了车。
  冷战开始.夫复何言?
  我是否太自私了?锦昌十多年为我们—家的口粮与安定操劳挣扎.到今日,稍有微成,我就是不肯提起勇气来为他的百尺竿头更进—步而尝试独立.事必要拖垮他而后快吗?不,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
  眼前一片迷糊,只见突然人影浮动.我下意识地踩了煞车脚掣,耳畔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按号声.惊魂甫定.我才看到车前有张吓得紫白的年青女子的脸,以及旁的几个指骂我的路人。
  我的天!我竞视行人路旁亮着的红灯如无睹……
  车子重新向前开动时,我背上湿了一大片,兼头痛欲裂。
  把汉堡包与薯条弄到手,像是半个世纪的历程。
  我把车泊好在停车场,锁上了,正要抱住食物开步回家去,从柱后闪出个人影来,吓得我又一脸煞白。
  “郁至!”
  今夕何夕?我的霉头还未触够?
  只见来人不由分说,扑倒在我怀里,“呱”的一声,就大口脏物吐到我身上及地上去。
  我下意识地搀扶着她,拿手托住她的额头,让她好好地吐个干净。
  这才看清楚了孟倩彤那张毫无血色、像极了死人的脸。
  “倩彤,你这是干什么的?”
  倩彤紧张地抓住我,不放。口中乱嚷;“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惨定了!”
  分明是喝醉。醉后吐的也许是真言。倩彤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孤家寡人一名,我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直至最近,她才有了那个姓施的!
  心头蓦然掠过—阵忧戚,随即惊觉,要先顾倩彤。于是把她半扶半搀,一直拖抵家门。
  好辛苦才把倩彤弄进母亲的房间,让她睡在床上。慌忙地弄了一把热毛巾给她擦脸,又得强行脱下她的衣服,给换上了我的。折腾了好半天,才叫看着倩彤昏睡过去。
  总算一下子回复平静。
  我坐在她床前。嘘一口气。
  到底出事了!
  这是预期的结果吧?
  我无奈地站起来,腰骨有轻微的迫卜之声,人要折成两半似,怎生这一天快快地过?
  我步回睡房里,推开门,锦昌倚在床上,边抽烟边看电视,我想了想,说:“锦昌……倩彤有点事,她来了我们家,大概要搁上一夜!”
  锦昌完完全全的没有反应,连稍微回转头来给我一个眼色也欠奉!
  我默默地把房门带上。
  背后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什么?”我看清楚来人,气愤地叫,“沛沛,你别在此时作弄我。”
  “我的汉堡包呢?”
  天?汉堡包?还用细想,给倩彤吐了一身,连那袋宝贝都己弄赃,随手不知扔到车房哪个角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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