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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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梁凤仪]-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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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人在江湖,必须明白战役永无休止!任何领土都可以由占据而变失守。任何业绩不进即退!人们不会以我的满足而停止取代我的步伐;命运不会以我肯妥协而担保我从此安宁!
  感谢母亲、丈夫、妹妹、女儿,甚而挚友的帮忙,把我的思想催谷成熟,进而世故、老练、狠绝。谁在世界上会对无所谓无所谓又过一天的人怜惜让步?与其一忍再忍三忍,不停苦忍,以至忍无可忍,被一干人等认为十清一俗,仍然俗不可耐的话,我段郁至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忍耐,只求前进,百尺竿头誓死更进一千步、一万步。
  故此,我并不满足于目前的各个食品财团的合作建议。
  简单—句话,条件虽优,但我没有安全感,将手上的一张唯一的皇脾卖断,到有一天,时移世易,潮流不再,我立即变成他们集团内的一个等闲角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被后起之秀取代。
  曾试过被段郁真取代的滋味,我必须要立于不倒之地。
  谁会有如此幸运,可以一次大翻身之后又来—次!
  我不是不焦急的,因为再不决定如何处理,“泪盈点心”就会因为货源不足,使用家淡忘,那时,什么都成泡影了!
  目前替我支撑着生产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生意平平的由老华侨经营的食品厂。东主是移居加拿大四十年的麦兆基。球表嫂娘家跟他有点亲属关系,我们大伙儿都喊他基叔。
  我诚意地跑到他的食品厂去,问他的意见。
  基叔静心地听完我的分析,目不转睛地望住我,问:“你竟不满意于一个奇迹?”
  “因为命生不辰的话,一个奇迹不成保障。况且,钱赚钱易,奇迹之后再有奇迹亦属不难,我不愿放弃。”
  “机不可失。”基叔略为踌躇,“你手上的筹码实在不多,力求稳健的话,把专利权卖予他人,你下半生已经够享受了!”
  我默然,站起来道谢,已然聆听教益,且告一段落。
  我伸手拉开基叔办公室的门时,他叫住了我。
  “郁至!你且留步!”
  我回转头来,重新坐下。
  “郁至,我俩萍水相逢,交浅言深。这段短短日子,你通过业务,跟我接触,使我顿生很多感慨!”基叔异乎寻常的冷静而诚意地说:“中国人飘泊海外营生,说多苦有多苦,挣扎一辈子,最幸运的亦只不过在晚年安居乐业而已,鲜有在盛年之时,就能放异彩,使洋人侧目。如果我们遇上一个可造之材,有机会为他寻找出路,以期真真正正的吐气扬眉,我是愿意的。”
  我细心地听着。
  “郁至,回应你的万丈雄心,解决的方法有一个,你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收购我这中型食品厂,使之转为你可以全权控制的‘泪盈点心’制作与销售大本营呢?如是,以后就真的可大可小,全凭你的功夫与彩数了!”
  我难以置信自己的一连串际遇,然而,连稍为沉醉于不能自制之喜悦的时间也属浪费,我立即问基叔:“你此话当真?”
  基叔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下一代,只有中国面孔,并无国族心肠。我挨了四十年,见好即收,但求宽裕度日,是合情合理的。为自己再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我们中国人尝试扬威异域的人选呢,非你莫属了!天时地利,你已占尽,我愿意在人和之上助你一把!”
  “基叔!”我感动。经年深交挚友都不肯在我受压力之时助我一臂,稍为牺牲她个人的方便!唉,反而是初相识的有此义气,也许人要在突然的情绪冲动下才易帮助别人!
  我放下思潮,立即不忘规律:“在商言商,你的厂价如何?”
  “不会要多,不能要少,可以依足账目所示以及盈利能力,照那些上市公司一般,以—个合理的市盈率计算,将股权出让。”
  “好,让我设法子筹措。”
  “有一点可以帮你的是,我们大可以在收购合约上头,注明收购的若干阶段,不用你一次过筹取巨款,总之,我答应在一段时期之内,定出一个梗价,让你承购。”
  这真是难能可贵的优厚条件了。
  可是,问题仍然存在。
  我的资金实在太有限了,不足以应付第一步的收购所需。过得第一关,我反而有信心能支持下去。只要我拓大了“泪盈点心”的制作地盘,就可以麦氏食品厂为基地,分发至其他厂房,作全面而能自行控制的生产,并且,也顺理成章地承受了麦氏已建立的销售网及其他食品制作。所得的盈余,足够支付第二期、第三期的收购价,很快,就能按部就班的使麦氏成为段氏食品企业了。
  理想要付诸实现,只有依靠行动。
  我立即去拜候几家银行。
  可惜,仍然失望。他们对我的认识,只沿自传媒,肯作出的借贷额相当有限,利息且颇为苛刻。
  我有点进退两难。
  只好再作另一个尝试,跑到一家由香港银行集团拥有理股权的加拿大银行去,希望他们对香港商人另眼相看。
  回应算是令我鼓舞的了,那位信贷部的杜经理,最低限度是同声同气的中国人,一副愿意尽力帮忙的样子。然,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要通过贷款委员会,才能作实。
  杜经理殷勤地把我送出办公室门口,才一转身,跟来人碰个正着。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退让一步,瞥见对方十分面熟。
  她也分明地止住脚步,好好地瞪着我。
  “啊!”彼此都失声惊呼。
  “这么巧,你到加拿大来了!”我说。
  银行那杜经理很恭敬地说:“段小姐,你认识施太太!”
  施家骥太太立即从容地答:“我们是老朋友!”
  反而是我腼腆了。
  “你住在温哥华?”我忙问,拿话掩饰些尴尬。
  “不,我定居多伦多,刚要回港度假,路过此地,只停留一个上午。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要说不好就太不大方了。
  江湖上没有永远朋友,亦不会有永远敌人。我们为何不可以交往?
  两个女人坐在餐厅内,真有点仿如隔世。
  “自从香港高尔夫球会一别,已不知多少天地?”施家骥太太首先打开话匣子。
  “不用十年,人事已然几番新!”
  “告诉我,那个在妇女杂志封面上,以眼泪搓面粉的女人是你吗?我并不记得你的中文名字!”
  “你看到杂志?”这已等于默认了。
  “刚在多伦多飞来温哥华的飞机上看到的。”施太太望住我,轻叹一句,“我读了你的那个故事,难得!”
  “势成骑虎而已!”
  “不能这么说,我们实在可以有不少的选择!”
  我们?
  “我跟施家骥离婚了,你知道吗?”
  “我最后所得的消息,是你们正在办理手续!”
  世上的人和事,多玄妙。不久的从前,这两个女人对待婚姻问题,原则上对立,思想有着分歧,如今,竟采取了同一行动,并坐到一张桌子上畅叙。
  “你的朋友孟倩彤得偿所愿,结婚了!她还真是个得体的女人,婚礼采取低调。”
  “你的朋友,那位……”我竞记不起名字来。
  “方信生太太?”
  “对。方太太好吗?”
  我故意提起施家骥太太的朋友,因不大愿老在她面前再讲孟倩彤。
  孟倩彤虽无插我一刀的仇恨,但对她,我有挥之不去的失望,从小到大一直深爱一个不应如此深爱的朋友,那份感觉很难受。难受是为了无所适从,无能深怪,无以阐释!这比跟段郁真那种斩钉截铁式的分清界限,更难处置。恨不能恨,爱不能爱,一宗经年冷凝感情的悬案,要再有一件重大事故发生了,才能有机会打开新的局面。
  “方信生是跟施家骥办事的。”施太太随和地说,真奇怪,她从前给我的印象并不如此。“故此,方信生太大现在顺理成章地成了盂倩彤的朋友了。”
  我们会意地对望一眼,轻呷一口咖啡。
  “现今每年孟倩彤生日,她必定送上一打玫瑰。”施太太诚意地解释着,“她只不过是在乖巧地助他夫婿一臂之力,不能深怪她,算她是个过分地看风使舵的人!”
  我很欣赏施太太的量度.予人以处境上的体谅是必须的,何况曾经相交。因此,我也作着类同的解释:“倩彤也不至于愚昧过头。从前方太太可能在人前人后讲过的一总批评,她是知道的。然而,不予接纳回头是岸的归顺者,对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谁不是为自己的安乐尽一分力,吞一分气!”
  我们相视而笑。事已至此,何必还要求人家讲什么气节了?
  时移世易,惺惺相借的对象,调换了,我们竞成了一对。
  我放胆问:“我们现今算是同道中人,离婚后的日子可难过?”
  “难过死了!春去秋来,无人与共.你也知日子会如何?”
  “后悔?”
  “有一点。然,不离婚的话,一样后悔。”
  “当年自任说客之时.没想过自己会有大同小异的婚姻际遇。”我自嘲地笑了。不知是否报应?孟倩彤日后能以爱还爱,报应还能甘之如饴。方信生太太今日在孟倩彤身边可能对我的戆居冷笑!
  “你并没行劝我离婚!”
  “欲抑先扬,虚则实之而已。我其实是不留余地地讲出了共事一夫的可怖!旨在唬吓你!”
  “佩服你并不讲一套,做一套。我是承蒙嘉言开的窍,你却是自觉自愿,坐言起行,肯定道行比我更高一筹。”
  “希望道行高低与修成正果的比例合称!”我说。
  “应该相去不远!你现在已经相当出色!”
  “还差理想甚远!”
  施太太欣赏地看我一眼“摔倒的人不怕痛,还肯继续冒险吃苦头,我好敬佩!”
  “你也一样吧?”
  “不,岂敢同日而语。我要挨的苦比你少得多,最低限度离婚后我有足够的生活费!家父是恒茂银行的主席……”
  恒茂银行四个宇听进耳朵里,犹有些微震荡。对方显然看得出来。
  “我听闻过你代张重轩女婿偿还债项的事,行内人都佩服你。老实说,二百万港币并非大数目,你当年不自动回港,不见得恒茂真会采取下一步。打官司是劳民伤财,极多的得不偿失,可免则免。发传票是例行手续,想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肯承担责任,还是在于家庭处于风雨飘摇之时!”
  “多谢你的夸奖,如是一场功德,也不过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我是万万不如你,这些日子来,我陪着子女到多伦多定居,转换环境以疗治创伤,日子倒还是宽裕的,在父亲银行体系中揽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志在过日神,消磨时间,已算是勉力把生活纳入正轨了。”
  “你也工作了?”
  “一般功夫而已,我跟你刚才认识的杜经理算是同事。
  他管理温哥华分行的信贷,我管多伦多的,恒茂银行年前与昌盛银行联手买了这家加拿大银行的控股权,你是知道的吧?”
  “曾有传闻。”我的心思在转。应否开声求救?
  “跟杜经理有生意来往?”
  “刚才敲他的门,就为向他借贷。”
  “成功吗?”
  “还待答复!”
  “愿闻其详。”
  我一五一十地给施家骥太太说了。
  “有志者事竞成!”施太太听罢,举起咖啡杯,我们笑着一饮而尽。
  三天之后,加拿大银行借贷部的杜经理批准了我的借贷,利率出乎意料的理想。
  我欢喜若狂。
  杜经理说:“我们把温哥华传媒的感染力量打个八折,你仍然有很多拥护者,我们对‘泪盈点心’有信心。”
  “如果他们变心呢?”我轻松地幽他一默,“人的感情最不可靠。群众更难控制。”
  “你对信贷的表现和态度,我们有经验作凭据!不肯逃避责任的人,目的是要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这种人办事,我们放心!况且,投你一票的是恒茂银行主席!”
  恒茂银行主席?施家骥太太的父亲?
  我愕然。随即处之泰然。
  受惠不必问根由,将来有答谢的一天,才更重要。
  我遥祝施家骥太太幸福!
  施家骥太太?我又禁不住苦笑了。
  在我披荆斩棘、排除万难之时,伸手援助之人竞一而再的不是相交数十年的故旧,而是片面之缘的新知。
  也许,这就是长贫难顾的道理。
  —次半次的善举,总是容易成全。
  人与人之间相处一旦熟络了,要平衡的利害关系反而更多。有什么话好说呢?
  现今你来问我一千—万句,谁在世界最需要关注?我的答案都是我、我、我!
  我到底正式收购了麦氏食品厂。基叔显然是另外一位交浅言深,并且肯拔刀相助的人,他留在食品厂内辅助我,直至完全上了轨道,他就退休了。房子筑在离温哥华不远的维多利亚,亦即是哥伦比亚省的首都之上,那儿除省政府机构外,根本平静一如神仙境地,最适宜颐养天年。
  我和韦迪夫妇算得上共同打下江山。他们已决定独力经营广告及公关公司,段氏食品厂自是韦迪公司的当然客户。
  别说生命再无歌无梦,自接手建立段氏食品企业以后,我可以一连有四至五小时的睡眠时间,已是当日最大的快慰。
  要成功地开创企业,不能单靠一人智慧,我开始积极延揽人才。因温哥华的香港移民日多,收到的求职信中,竟有很多是香港人。
  这晚,灯下细阅各人的履历,发现有一位名叫周钰城的申请人。相片十分面熟,我快快读他的履历,曾在移民局任职多年。
  我想起来了。
  翌日,当即电约他来我办公室。
  周钰城很大方,他是分明的知道我的底蕴,但并不一见面就相认。我问,他答,一句是一句,完全没有半句多余而不得体的话。
  这很好,过去的我不但不愿意再提,而且正如我给周钰城说的一样:“很开心能有你加入段氏食品企业,你有相当稳健的行政经验,且又有适当的人情昧,这是难能可贵的。我们的合作,绝对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不是一个拖泥带水式的旧关系延续。”
  周钰城会意地点头。自此就成为我身边的得力助手。
  私下,我自知有点报答周钰城当年义助我一臂之恩的意思。然而,周钰城的工作成绩,令我这并不欲扩张的私人感情可以愉快地中止。他负责把段氏食品,进行全省的招牌零售生意,不断设立分店。我的另一位洋鬼子助手毕业于哈佛大学商管系、有多年企业管理经验的米高福特,则负贡策划全国的批发业务。两人都成绩裴然。
  韦迪送来一份报告,我赫然动容,因为他建议我接受香港厂商会的邀请,回港去参加他们的周年晚会,做主礼嘉宾,并作一次专题演讲。
  “我不打算回去!”我给韦迪说。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衣锦还乡。”
  “并无炫耀对象。”
  “那岂不更加坦然。何必无私显见私?”
  “此行对业务有用吗?除了加强形象!”
  “当然,段氏日内就要上市,让香港人先认识你,他们将来会是具潜质的投资者,香港人来温哥华定居者众。”
  我笑,不能说韦迪之言不成理,只是圈子兜得太大,有点牵强。然,韦迪是个很出色的生意人材,他晓得催谷客户,接纳他的各种计划建议,以能从中收费获利。这是很健康而且值得赞赏鼓励的生意手法。
  “只是……”我略为犹豫,“让我跟米高说一声,看他认为我们正筹组段氏在温哥华与多伦多挂牌上市的时期,我是否可以抽空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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