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之间,前方遥远的树木缝隙间透过点点光亮来,隐约中,甚至还能闻见一些烟火气,听见些嘈杂的人声。我正想开口问采药人是否快到目的地了,他却忽然停住脚步拍了拍灰驴的背,低声说了句,“在这里等着。”
那瘸腿的驴子竟似听懂了他的话真的停住不动了,然后,采药人就以一种极快却安静的步伐向前行进。他好像很紧张,十分小心又很慌张的样子,所以我猜想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是不可能和灰驴一起在这里等的,所以学着他的样子紧跟着走在后面。
大概走出了一两百米,将要出林子的时候,采药人忽然拉住我灵活的闪到树后,示意我噤声。我照做,默默地观察是个什么情况。
前面有片空地,有座草庐孤零零的立着,隔着篱笆墙能看见里面很是热闹。院子里三五成群的光膀大汉围了几处,生着篝火烤着野味,推杯换盏、高亢的谈论之声不绝。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一群土匪。
采药人看着草庐里的景象,一只手抓在树上,攥的指节发白,极度压抑的沉吟出声,“母亲”
隐居在这荒山野岭之间,出门一趟回家却见到这样的情形,我大概也明白是发生了些什么,低声问他道,“你家是进了土匪了吗?”
他用力打了一下树干,横眉怒目冲我怒道,“今日若不是被你耽误了,我母亲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你母亲?我被他发狠的神情吓得一哆嗦,又仔细看了看草庐里的情形,赫然发现院子里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像是被绑着,虽看不出是生是死,却是一动不动。
我咬咬唇,准备顶住要被采药人吃了的眼神,安慰安慰他,再和他一起想想办法解救老人。然而,等我转头去看他时,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柴刀,正提着刀要往外冲。他右手紧攥着刀柄,望着前方的目光里透着凶狠和狰狞,然后我听见他说道,“今天算你命大,若不是遇见这些人,你就得做我药圃里的肥料。现在我没空收拾你,你有多远滚多远吧!”
从他发现被我跟踪,既不躲我,甚至还引着我跟着他,我就觉得他态度古怪,原来是早就有了杀人灭口的打算。虽然我已想到他可能会这样做,可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我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当然,人固有一死,我也不是不怕死。其实我早就想过,也许孙萱这肉身消亡了,我也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何尝不是解脱。
自然,这里有我留恋的东西,可我们原本应该是两个平行的世界,不应该存在交集,若我回去自己的世界,便是拨乱反正,一切回归正轨。玄月马上就要应劫了,我对自己是否能帮到他真的是一点信心都没有,我想我离开这里的日期已经不远了。我,却对抗不了分别的结局,此番我孤注一掷的来找采药人,我已经有了觉悟,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求得采药人的帮助,这只是因为想让阿伟活着是我如今唯一的信念。
面对采药人瞬间要冲出的身形,我用尽全力拉住他的手腕,异常沉着的低声劝道,“大哥,别冲动,你这样是去送人头,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采药人圆瞪的双目中泛起红丝,握着刀柄的手腕暗暗用力,语调中带着嘲讽又狠厉的回道,“想办法?对付这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只有斩尽杀绝!”
一股浓浓的杀气从他的周身荡漾开来,让人恐惧。从他的狠辣的双眸中,我仿佛看见了,他同野兽相拼,甚至曾经与人厮杀的情景。我心下骇然,可是我不能退,只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死死拉住他,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继续劝道,“令堂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还活着,你这样冲出去不是要害死她吗?”
闻得此言他终于冷静下来,冷着眸子盯着草庐内又观察起来。就在此时,院子里又有了些骚动。鬼使神差的,那被绑着蜷缩在地上的老人又呻吟着扭动了起来。采药人的母亲果然还活着,她被绑在一边,难受的弄出了些动静,又被嘴里骂骂咧咧的强盗踹了两脚。
采药人咬着牙,握着柴刀的手又紧了些,皱紧眉头问我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暗自欣喜他能冷静下来,又犯难他提的这个问题,这一时之间要叫我想出解救之法,着实为难。可我现在正需要这样一个时机,需要采药人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然,任凭我巧舌如簧只怕也不能说动他去救阿伟。
“容我想想!”不自觉的,我的左手已经托着右手的手肘,右手食指轻轻的摩擦着鼻翼,来回的踱着步思考起来。要救采药人的母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有这样才不会危害到采药人和他母亲的生命。如此思索一番,用调虎离山之计最好,由我去引走这些土匪,然后让采药人救了他的母亲逃走。
如何才能引走这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呢?我在努力思考着如何以微薄之力施这调虎离山之计,脚下走的越来越快,那采药人默默地盯着我,此时竟格外的安静。终于!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
采药人见我停住了脚步眼露灵光,立即心领神会的走近我跟前对我说道,“快说,想到了什么办法?”
我立即低声将计划说与他知道,他听罢目露疑色,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这这能成吗?”
我道,“一时之间,自然难有万全之法,何况你我正面对上他们恐怕没有胜算,如此情况,倒不如铤而走险。我的办法虽然凶险,不过,只要抓住时机,运用得当,定然能保的你们安全逃出。”
采药人眸光闪烁之间自然做了决定,忽又盯着我问道,“那你呢?你要如何脱身?”
我?我内心一震,我好像真没有考虑自己的后路。
“我自然有办法脱身。”我回的自信满满,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已将自己置于了死地。
“你”采药人看我的目光似有不同起来,转而问我道,“你这样不惜命的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他这一问我愣了一下,“噢”应了一声赶紧把腰间绑着的香囊解下来递给他,而后对他深深一揖说道,“我家公子得了重病,在下是想请大叔出山救他性命!”
采药人狐疑着接过香囊,扒拉着看里面的东西。我继续说道,“你拿着香囊里的白玉坠去中州云来寺便能找到他。”
“噢?你倒是个忠仆,为了自家公子竟然肯如此卖命。”采药人将香囊里的白玉摸了出来,一边用手摸索着,一边跟我搭话。
我也不管他话说的多阴阳怪气,坚定的说道,“我现下要和大叔你做个交易,只要我能救出令堂,大叔定要允诺我速去救治我家公子。”
“怎么?听你这语气你家公子是快不行了吗?”采药人将白玉坠又放进了香囊中,犀利的问我。
心下黯然,我深感无力的回道,“三日前,他便已经昏厥,大师说他撑不了多久。我出来寻你三日,如今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然后我调整了下情绪继续说道,“令堂年迈,世道混乱,居于山林间更是凶险,你去了公子那里,便有了照拂,令堂能颐养天年,何乐而不为?”
采药人戏谑的看着我,而后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说的很好,我真的要被打动了。”
听他语气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我的心便往底下沉了一分,觉得他并没有被我的话打动。然而,他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果你真能救得我母亲,我便帮你救你家公子。”
闻言,我着实惊喜,忙望向他抬起右手,口里说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采药人抬起左手迎过来,我与他两掌轻轻碰在一起,却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而后双掌又紧紧的一握,共同说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立了誓,我又与采药人商量准备实施调虎离山之计。草庐里土匪正在胡吃海喝,实施计划的火候还不到,我便让他先去准备道具,自己一个人盯着采药人的土匪和他的母亲,防止意外发生。
半个时辰将要过去了,寂静的山林里偶尔响起几声蝉鸣和夜猫子的叫声。空气里的湿热更盛了,我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上流下的汗水,抬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天空,直觉这天是要下雨了。
见那群土匪已经喝的东倒西歪,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决定跟采药人开始实施计划。在我们分开之前,采药人很难得的跟我说了句,“保重!”
第二二八章 全靠演技()
土匪头子两把刀喝了满满一坛子酒,他看着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发虚,头脑也不甚清明起来,他直觉从这户人家抢来的酒有些问题。因为按他的酒量,喝个两三坛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打着酒嗝,冲着旁边的人哈哈一笑道,“这酒!够劲儿!”
旁边又响起叮叮当当碰碗的声音,还有惊天动地的憨笑声,有人调笑两把刀酒量着实不好,当然调笑也是恭敬地调笑,不敢说的太难听。因为从他右脸上那条指头粗细从额头斜到耳根的伤疤就能看出他是多么凶狠的角色,没有人敢得罪他。
两把刀倒是不在意这些无伤威严的调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像是装了一池子水,一波一波的荡起了波纹。偏在这时,他听见草庐外面有人在叫嚷着什么,不光他听见了,旁边一起吃喝的弟兄也听见了,众人的注意都被叫嚷声吸引过去,一个个的眼睛都盯着门口的方向不自觉的靠到了两把刀身边,情况一度很紧张。两把刀在本能之下双手已经摸到了放置于桌子两侧的大刀的刀柄上,然后他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明一些,再看面前却依旧不甚清明。
吵闹声伴着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股子血腥气弥漫过来,两个小弟押了个瘦小的青年就到了近前,按住他让他跪在地上。但见那青年磕头如捣蒜,口中念经一样的不停嚷着,“好汉,饶命!”。
众人都往小青年的身上看,那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就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只见他背着个包袱,身上穿的衣服灰不溜秋的又脏又破,前襟那儿留着一大片的暗黑色血迹,其他地方也有大小不一的血迹。不等老大问话,那俩小弟之一便恭敬的开口向两把刀汇报道,“当家的,这小子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被我们抓了来。”
那血迹不似青年自己流的,倒像是刚跟人打了一仗,而且那人说不定死的很惨。再看他还背着个包袱,像是犯了事儿要逃命的样子。众土匪看着穿着普通满身血迹污泥的瘦小青年不由得各自猜测起来,他们这些做刀尖上营生的,看见血,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杀人放血。
两把刀看着那青年,眸子里凝着暴虐和残忍,他冷冷的问道,“小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青年不敢抬头,肩头耸动身子颤抖,像是怕极了,哆哆嗦嗦的回道,“不往哪儿去,回家看老娘。”
“这是你家?”两把刀随即心领神会的问道。
“是”那青年语调哆哆嗦嗦还略带犹豫的回道。
“你身上的血哪里来的?”两把刀继续问道,周围一片寂静,众人都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
那青年声音依旧颤抖着回道,“小的是个杀猪的这是猪血。”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众土匪满意,人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早就想好的说辞。
“呵呵!”但听两把刀先是一阵轻笑,紧接着拉下疤脸瞪起牛眼,凌厉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巨震发出哄响,上面的碗碟被震落到地上摔的烂碎。
这一番变故惊的那青年魂魄都要离体了,慌忙伏地说道,“好汉饶命,小的说实话。”嘴皮子前所未有的利索。
两把刀看见他的反应这才舒展神情满意的嗯了一声。
“小的原本在邺城陈记杂货铺跑堂,今日伤了人性命被官府追捕,因此跑回老娘这里避一避,没想到会遇见众位好汉”青年越说声音越低,众土匪越听却是越胆颤,关注点都在那句被官府追捕上
有个驼子目光凝重的看了一眼两把刀,和他交换了个眼神之后,马上支使那俩看门的小弟道,“大牛、小牛你俩快去四下探探,有风吹草动赶紧来报。”
那俩小弟领命去了,随后,驼子盯着那青年急切的问道,“官府的人追着你来了吗?”
那青年没说话,终于怯怯的抬起被血污抹的乱七八糟的脸,看了那驼子一眼,随即又惊吓的低下头使劲儿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刚从北王剿匪的战场上偷了一条命出来,又被这货送上了刀尖。那驼子一阵气恼上头,立时咬着牙抽出长刀劈向那青年道,“你我杀了你”
凶神恶煞的刀马上到眼前了,那青年却没有躲,反而跪着向前窜了几步,抱起那驼子的腿,闭着眼叫道,“好汉,别杀我!我有地方躲,保准叫他们找不到。不然,我也不敢往老娘这里跑。”
闻此,那两把刀立即抬手喝住驼子,“老二,住手!”
驼子的刀在离那青年的身子一掌的地方停住了,他冷哼一声收回长刀,狠狠一脚将青年踹开,转向两把刀问道,“老大,你看怎么办?”
两把刀没有回话,深邃的目光看向那被踢翻在地又慌忙跪好的青年问道,“你说你有地方躲?还很安全?”
他如此问话是因那青年的话正说到他的心坎里了,他们刚从战场上逃出来,根本没什么战斗力。暂且不说官府那边,就是辛诚也不会放过他,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生息,扩充实力的时候。此时,他们的确很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青年听他这样一问,好像抓住根救命稻草,急忙回道,“是的!小的自幼在这山里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就在这山里有个隐蔽的山洞可以躲藏。我跑得快,官兵没那么快追到这里,咱们现在躲过去,他们保准找不到。”
两把刀听罢青年的回话,转眼去看那驼子,问他道,“老二,你看如何?”
那驼子死死的盯着那青年目光闪烁,原本就没长开的五官就像皱在了一起,他低声回道,“这人来的有些奇怪,稳妥为好。不过,此地不宜久留!”
两把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刚抬手准备叫人先把这青年拿绳子绑了。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刚才派出去的小弟跑回来了一个。他一脸惊恐,跑的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未到面前便气喘吁吁的大呼,“当家的,大事不好!官兵来了”
众土匪一听,皆是大惊失色。两把刀面色更是凝重,双手突的提起让自己成名的两把大刀迎上前,急问道,“小牛呢?”
刚才出去的时候明明是两个人,却只回来一个人,他在想这小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大牛一脸绝望的回道,“他被官兵抓住了”
两把刀闻言,脸露复杂思量之色,一时竟沉默了起来。那驼子又接过话问起大牛,“官兵来了多少?离这里多远?”
大牛忙回道,“没看清有多少人,我和小牛进林子之后就分开探路,他跑的比我远些,我听见他喊官爷饶命,循声找去,发现树林里人影重重,我也不敢靠近,赶忙跑回来报信。大概离这里有一里地远。”
驼子问完话,蹙着眉去找两把刀拿主意,有些土匪沉不住气,磨刀霍霍纷纷进言,“老大,不行就拼了,舍得一身”
两把刀却抬起手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两把刀说,“我们刚从战场上退下来,根本没有胜算!”
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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