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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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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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远处投去。



夜深了,两人都感到有些凉意,于是又一同从制高点走了下来。到了下一层屋顶,顺着豆石的油毡屋面向南走了十几步,又朝东一拐抬头往南望去。只见二三里地的地方有栋栋高高低低的厂房剪影。一个个窗口灯火通明,老远就看到一股股白色的蒸汽就如浮云般地在上空缭绕,局长一指问道:“那是啥厂子?”

“胶片厂。”老电业回答道。

“出胶片了吗?”

“黑白片到能出,可是由于技术上的问题彩色片还过不了关。”

“啊!”局长有些感慨:“彩色片还这么复杂呀?”

“可不是嘛,不但复杂,用途也广啊。国防工业,文化艺术、科技尖端都离不了它。”说话间老电业显得有些愤怒:“听说从国外进口这种彩色片要用等量的黄金换啦,所以为了争这口气,他们上上下下都在着急呀!”

“这也好,身上有点儿压力,人才知道发奋,才有志气,有了这种精神上的东西,人的智慧就会挤出来。所以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自产的彩色胶片电影了。”局长说着用手拍了拍老电业的肩膀道:“你还记得不,依万诺维奇和彼得罗夫走的时候不是说让上帝保佑我们发电吗。他们是在蔑视我们,可是我们不要他们那个上帝照样发出电来了。”

“有啥法子。”老电业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谁叫咱们底子薄、条件差。唉,要一下子赶上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担子太重了啊!”

“重担下面出硬汉,我们不担又怎么行,还能请那个上帝吗,嗯?我早就说过,靠别人那是纸糊的墙,靠不住,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为了使我们电业有一个新的局面,跟上新的形势,所以把你们老杨送进了学校,下一次就轮到你们了。”局长说到这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培训一批既懂政治又懂业务的领导干部,我们就无法管理现代化的工业生产。这不只是个别头头学,而且要把我们整个职工的技术文化水平提上去,这是全局大事,也是全党全国人民的大事。建设社会主义不是你我一个两个人,要把整个群众带动起来,你说是不是啊?”局长说了大半夜现在才提到正题上来。见到老电业点着头他又抓紧时机问道:“那你为啥反对方林搞技术培训,还把他的职务都拆了呢?”

老电业一听感到瞠目结舌,为这事他本来就悔于当初,不但没有兑现,反而弄成一场风波,让局里也知道了。他说啥呢,只有听着。

“你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弄什么拆职呀、处分呀、下放呀。”局长把声调提高了:“你可知道,你把政治思想工作看得太简单了。再说那副手又不是你任命的,批准权在我手上,你为啥乱抢乱夺。同志,方林搞培训方向是正确的,你不但不感谢人家帮了你的大忙,反而粗暴地阻止、干涉,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电业被局长说得有些发窘、语塞,但他还在强词夺理:“培、培训我到不反对,可是让那些娃娃上阵出了事故我负不起那个责任。”

“这个事小方请示过,记得我还派了检验人员。”局长又问道:“还有呢?”

“让张文彬搞培训我不同意,因为他有问题。”

“啥问题?”

“五七年反右划不清界限,五八年攻击大跃进当白旗拔了,五九年又殴打专家受到处分。”老电业越说越理直气壮。“我不能让这样的人借着合法身份放毒。”

局长有些气愤了:“你呀你呀,都什么时候了,过去我们的生产一直上不去,我们的国家上不去,这是为什么,你那脑瓜子还不开壳?人家提那么多合理化建议,为国家节约了那么多资金,却是在放毒。这么说人家说我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就该把我打倒,结果怎样呢?这几年的实际情况你还没有学乖点,脑瓜子还是一块木头,也不调查研究,仔细思索就主观意断下结论,那是违反客观规律的,再说科学技术是没有阶级性的。前几年中央召开七千人大会发了一些文件你就没有学过?张文彬的问题希望你们要进一步的查正,不能随意把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判处死刑。古人说”已所不为,勿施于人“,将心比心嘛。”局长进一步语重心长地阐明他的观点: “我建议你要改变领导作风,把注意力转移到生产上来,还要学点如何利用人材。要认识那些少说话多干事的人,象小方张文彬他们我认为都帮了你的大忙,不应该排斥打击他们,应该当成你的左膀右臂,文臣武将,你的工作才能扎扎实实地抓起来。”

话就此结束了,他们两人都顺楼梯弯弯曲曲地走下来。当他们来到最底层走出厂房时,只见前面有两个人影朝他们走来,渐渐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方林和金相检验员小陈子。方林紧跑几步来到了局长的面前说:“老政委我们找你来了。”

“来得正好小方,我还有事要找你呢。”局长停住脚步在路灯边上的一个混凝土墩子上坐下来说:“是不是把你们的培训情况给我说说?”

方林也找了一块砖坐在局长旁边说:“我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小陈你把化验单和试验报告数据给局长看看。”到把老电业凉到一边去了。

“好。”小陈子从书夹子里面拿出一打子考核表和试验单递了过去。局长拿出老花镜戴上,然后接过来看着:“啊,这是外观检查;这是金相分析;这是”X“光和”嘎码“射线探伤;这是强度试验;这是水压记录;这是高压蒸汽实际应用后的检查试验报告。”局长一张一张地仔细翻阅,最后说出了一串好好好才拿出了几本高压焊工合格证问道:“这些试验单和合格证都盖上了印章说明质量合格,按要求可以让他们大胆去干嘛!”说着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老电业:“伙计你说呢?咱们不能单凭印象而不相信科学试验,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切都要前进嘛,嗯?”

随着局长的话音另外两对目光也投射过来,老电业有些不悦,他把方林的行动一是视为目中无人,有意冷落他;二是后法制人,当着局长的面告他的状,使他下不了台阶。可是局长就在面前,他又能说些啥呢?只有用手捎着自己的头皮,尴尬地说:“我有啥说的,你局长拍了板我当然执行罗,要不我又没有组织原则了。”

“好!”局长站起来把手一挥:“就这样,工程不能再往后拖了。小方,你是抓工程的副主任,要尽起你的职责来,赶快组织力量把焊接和吊装这两个关键工作抓起来。”

第三十一章 跟踪


工程再度忙火起来到觉得时间过得快了。金风一吹,满目落叶,接着一场场秋雨就引来了一阵阵凉意,寒露一过又下起了阵阵严霜来,转眼之间又到初冬了。这一天是星期六,由于次日是休息日,工地人员骤然减少了四分之三。加之工地又缺乏文娱活动,就使得整个工地都显得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活力。黄昏,晚霞在狼牙山顶上慢慢消失了。下弦之末,星高月远,夜幕就如一口倒扣的大铁锅,把整个平原盖得严严实实。

周老顺由于在加工场值班没有回家,他已经调到这里八九个月了,经过一场灾难,他脸上皱折增多,两鬓显得更白,沉重的黑锅背在背上,使他的腰更弯了。痛苦和郁闷也使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不服气的劲头,一股强烈的反抗精神又促使他要把真正的盗劫者挖掘出来。加工场的工棚就搭在材料库的对面,相互距离大概只有一箭之地,那边的木材垛,那边的钢材堆都能清晰地见着。他躬着腰一面帮助清扫场地,眼睛却总是瞄着对过库区的动静。但是常常使他失望,在那一百五十瓦灯光下,除了三克经常拿着一打子帐本和曹明仲一起,从木栅大门进进出出之外,既看不到一个外人,也没有发现一匹牲口,一辆大车。整个库区是一片寂静,就如一头笨拙的肥猪沉沉地睡去了。老顺的心象有一只手在揪着,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观察、注视,特别是最近工程一忙,运动一松,人们对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忘掉了的时候他到更上劲了。可是这种守株待兔的办法就如刻舟求剑一样,没有收到一点效果。这个憨厚老实的人啊,平时连蚂蚁都不愿践踏一只,别人为啥要整他呢?大概就是由于他太老实忠厚了,马瘦被人骑,人弱受人欺嘛。可是现实的一切教育了他,脑瓜再不能象块木头了。虽然不能象刘三克那样脑子转三千转,起马想方设法也得骨碌它五百下才行,因此,他慢慢地学着动起脑筋来。他嘲笑自己:你真是个大傻瓜,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干这种事还能大摇大摆鸣锣开道吗?于是他把工棚的灯拉灭了,又把大门反锁上,才一个人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休息起来。

入冬以来天气并不算好,特别到了夜间总是烈风四起,不但十分寒凉,还带着恶意把工棚拉扯得嘎吱嘎吱地乱响,随着夜的深入反而越刮越大,一点没有减弱的意思。老顺在值班室的床上,背顶着工棚的芦苇墙皮如置身在一个摇篮里,随着恍恍悠悠他也慢慢地睡了起来。鼻孔里也呼噜上了。但是心里有事脑细包也不愿休息,在给他值班、放哨。他似睡非睡,觉得芦苇墙外面有些动静,具体地说就是对面的仓库。他起床了,打开后门绕出去一看,发现库里面停放着一辆大马车,只见三克和曹明仲正把白森森的木材、光闪闪的型钢和黑黝黝的电动机帮车把式往车上装。接着又看到木栅门大开,三人跳下马车驶了出来。他随在车的后面追啊,追啊,车子走过工地,径直从后大门驶出去了。突然三克把手一拍,一张白纸随风飘下:“老顺儿,别他妈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了,这是出库单,你这个睁眼瞎拿去瞧瞧吧!”

“瞎鬼,有出库单为啥不走前门?”他理直气壮地跑到了车前面,把手撑开大叫着:“把车给我赶回去!”

“去你个王八六!”三克从车把式手中抢过鞭子来就“叭”地一声朝他抽去,他被吓醒了,用手一摸,一块防雨油毡被风吹落下来正好打在他的头上,啊,原来是自己做了一个梦。他把灯拉开看着床头那个双铃马蹄表,时针已指向后夜两点了。外面的风还在刮,除了西边工地上传来金属的敲击声外,库里那边没有动静,只有那只探照灯贼亮地照着。



日落月升,又日升月落,一晃一个来月又过去了。北国的严冬风总是那么多,那么急,在恶风中还夹杂着急雪、寒意。这一天晚上又是老顺的值班日,一场大雪把人迹都下得稀少了,傍晚又起了一阵风,而且那风似乎没有停歇,只把工棚摇晃得嘎吱嘎吱地响,那劲头好象要把它拉倒了。风雨生活过惯了的老顺到不觉得恐惧,他躺在床上反而随着风力的节奏恍恍悠悠地呼噜上了。又过了好久,他迷迷糊糊感到风停了,雪不下了,可是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为啥还在响呢?他奇怪起来,过细一听原来这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他本能地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揉着一双发涩的眼睛,挑开被风吹裂的芦苇向外看去。库区的长明灯不知为啥已经熄灭了,在离库区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在移动着。他啥也不顾下床蹬上鞋就摸黑追了出去,嘴里还一个劲儿地捣咕着:“哼,好个三千转,嘿嘿,你这个老白毛,曹明仲你这个贼小子,你们以为这样就躲过了我的眼睛了,哼!告诉你办不到,今天我就要把你们这些妖怪挖出来。想起自己受的冤枉他越加仇恨了,牙咬得嘎崩嘎崩地响,脚一跺步子越发快了。他顺着碎石马路紧跟追到修配厂门口,突然发现自己追踪的目标不见了。他朝空空洞洞的修配厂大车间一看,里面黑沉沉的,又竖起耳朵一听啥动静也没有。他叹了口气,双手拍打着大腿失望地在路边石上坐下来,把头埋在两个巴掌中傻想:怎么就不见了呢?是自己眼花了?不可能,他很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他掏出火柴抽烟,发现路上有一堆松散的乱草,于是灵机一动点了起来。火光一闪才发现自己要追赶的目标已经跑出一百多米远了,并且车上还有一点火星一闪一闪,接着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响鞭。目标一出现,老顺又精神起来,他追了几步又停下来,怕一个人对付不了局面,于是又跑到临建单身宿舍去找陶纪明。他紧跑几步来到临建房门口拍了几巴掌叫道:”小陶,小陶气!“

“谁?”

“我!”老顺轻轻地答道:“我是老顺你听不出来了?告诉你今晚上有情况。”

“哦?”一听有情况小陶倏地一下坐了起业,说了声“是”披上衣服拿了根木棍就走了出来。天本来就很黑,加上后半夜云更厚实,弄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老顺寻声对他说明了情况后问道:“是不是叫小刘?”

“他上夜班了。”

“那就算了。”老顺急着说:“快,要不就抓不住了。”接着两人就抄近道朝东追去。正当两人朝东追去的时候,那空洞洞的修配场里驶出了一辆大青骡子拉的一挂车,沉沉地朝西便门出去了。老顺和小陶一个劲儿地朝另一辆马车追啊,追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已经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了。老顺呀老顺,你那脑瓜子哪有人家三千转刘三克好使呢?

“那不是!”小陶用手朝前一指对老顺说:“周师傅,你追的车就在前头。”

“好,那就快追!”老顺气得咬牙切齿。他一阵急跑,在离那马车只有三四十米远就叫开了:“喂,那是谁的车请等一等!”

车并没有停,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鞭响,接着马蹄得得得地跑起来了。老顺和小陶来了一个急追,当他两逼近马车时两人都摸着自己的头,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愣住了。原来他们看到的车上全是包保温砖用过的乌鲁草,还从车辕上跳下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来。两人仔细一瞧,啊,原来是曹夫人文志华。随着身影一扭响起了一串咯咯的笑声:“嘿儿嘿儿嘿儿嘿儿,我说小陶气呀,你们民兵的警惕性还真高哇,回头我叫主任好好表扬表扬你。”她朝三克一挥手:“老刘,让他们检查检查吧,请,请呀,一车草拉回去贮大白菜。”这时一阵风来确实刮下来了不少乱草。老顺趁机碰了一下小陶,小年轻会意地把乱草放上车,然后迅速地在草堆里摸了一阵,结果一无所获。他跳下车来望着老顺,两人都感到茫然,无可奈何地看着马车向东走了。约莫走了二十几步文志华感到不是滋味儿,她让三克停下来就噔噔噔地朝老顺走过去。来到老顺跟前双手叉腰尖厉地嚷道:“周老顺,你追我的车干啥,嗯?”她把头使劲一扭,又扭了扭腰,那个泼辣劲儿就上来了。“你自己”四不清 “还想找个替死鬼儿是不是,真是瞎了你的眼睛。告诉你,姑奶奶我行得正站得直,伸只胳膊都比你的腰还粗,你想栽脏陷害也办不到。”

三克扛着红缨鞭子也走了过来咧着嘴蹬了老顺一眼:“我说老顺儿,你真是十冬腊月的葱,叶落根枯心不死,我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冬至一过就开始数九了。随着季节的原因天也变得更冷起来,经常不是寒风凛冽就是雪花飞扬,在短短的几天之中把个华北平原打扮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这又是一个星期六,黄昏,在狼牙山顶上隐隐约约起了一层灰云,只见那云块展转飘浮,变化莫测,它时而重重叠叠,时而又凶涌翻滚,接着扩散开来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矮,就如一块深灰色的帐幔,把浩大的天空盖得严严实实。当夜幕降临之时,一场又密又大的雪花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也跟那积云一样越下越欢,越积越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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