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无从得知,君心可似我心?会不会负了自己的相思意。
正要将嚼剩的鸭肋骨吐出来,门锁一响,卢连璧走了进来。
一看就是刚刚做了购物狂,双腿被各色各样的购物袋环围着,颇有些举步维艰。
“果果,果果!——”
那些袋子全都落在地板上。马瘦毛长的男人腾跃起来,长嘶不已!
乔果呆呆地站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这个让她平添许多伤愁的男人突然消失之后,又突然地归来了。
男人将她拥紧,让她周身的骨节犹如被挤碎的核桃一样咯咯地响,然后就是敲骨吸髓般地深吻。如烤如炙的焦灼,沉甸甸的怨恨,都被那深吻抽吸殆尽,乔果又觉得自己轻灵如风,和煦如霞了。
她喜极而泣。
自然少不了彼此诉说别后的这些日子。
“你看,你看——”
乔果向对方展示着她兑现的那个诺言,那份生效的离婚协议书。她是那样的喜悦和自豪,就象经过艰苦搏杀的冠军捧着她的金牌。
卢连璧很惭愧。
“对不起,果果,我还没有……,是这样,出了一些事……”
病毒性肺炎。病毒性心肌炎。刚刚出院。不是时候,无法张口。等孩子好一些,等——嘟嘟,果果懂得。嘟嘟,果果不会逼你。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你看你真让人心疼。
果果,你也瘦了。这都怪我。原谅我,我无法对你说。这样的事,电话里说不清,必须当面见你。你等着,我会的,我会。
乔果和卢连璧做爱的时候,热望的只是“它在”,它在就好。此刻,乔果满含热泪,无比真纯地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男人的心碎了。
他能拿出来的,只有做爱。仿佛做爱才能补尝一切。
当男人向乔果奉献的时候,乔果颠狂了。她恨不能死在这个男人的身下。
整整一夜,两人都是在半睡半醒之间缠绵。晨光熹微时分,卢连璧忽然睁开眼,睡意全无。他用臂肘半撑起身子,细细地端祥着怀里的女人。乔果蓦地搂紧了他,梦呓般地喃喃着,“怎么,你又要走?——”
“不不不,我是想好好看看你。”男人吻着乔果的耳朵说,“我离不开你。”
“骗人。”声音里似有说不尽的委屈。
“对天发誓,我每天都来。只要有时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乔果笑了,她伸出指头,要卢连璧拉勾。卢连璧也笑着,把他的指头伸了过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似半开玩笑的游戏,却是一个无比诚心的誓言。男人说的时候,绝无半点虚情假意。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女人。他既然说到了,这次一定要做到。
然而他不知道,他这是要自己去做一件力不能及的事。
第二十一章你一定烦我了
年末岁尾,眼看就到了元旦。对于“奇玉轩”这类商家来说,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商机。谁都有个来往,谁都有个应酬,忙了一年,那些公家的单位呀私人的公司啊,少不了要走动走动,给人送些礼品。这些是大头,他们花销的,是些大钱。还有小头呢,有朋友有老人,有要爱要哄的孩子,有心呀肝呀的情人……。这些都免不了要送个物件表表心意。这么多顾客进来了,“奇玉轩”呢,也就大钱小钱一起进了。
“奇玉轩”这家店,是靠卢连璧支撑着的。店里店外进货送货洽谈生意这些大宗的业务要靠他亲自执掌,这自然要耗去很多时间和精力。此外还有家事,虽然从老家请了人来帮忙,可是父女之间、夫妻之间的亲情琐事,却是外人无从替代无法相帮的。
当然,还有乔果。
如此一来,卢连璧就格外得忙,格外得累。
周一上午,去机场接了贩缅甸玉的云南客老白,中午在宾馆陪着吃饭。云南客生意做得大,也算得上“奇玉轩”的半个衣食父母,卢连璧自然小心翼翼地陪着。谈了来年的几桩生意,一时没谈下来。云南客就露出烦意来,忽然问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么?卢连璧说了几个,都是市区内的,云南客不感兴趣。卢连璧想起“潜山猎苑”,在那儿可以打打野鸡打打兔子打打狗什么的。虽然都是围养的活物,但是逐猎的趣味还是蛮浓的。
云南客应允了。动身之前,卢连璧先给乔果打电话,说是陪客人到潜山去玩。
乔果问,晚上能回来吗?卢连璧回答,回去和你一起吃晚饭肯定是不行了,赶一赶,还是能回来睡觉的。乔果说,好吧,我等着你。用的是那种果酱一样的语调,很甜面且很粘。卢连璧正要挂断,乔果在那边又叮嘱一句,手机呼机都开着呀,别让我着急。
给乔果告了假,还要给罗金凤那边打招呼。刚说一句,陪客人到潜山去,晚上不回家吃饭恐怕也不能回家睡觉了。罗金凤“嗯”一声,当即就挂断了。妻子那意思是,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卢连璧也不再挂过去解释,得了,你爱信不信吧。
卢连璧开车陪云南客到了潜山,也不过是下午四点多钟,抓紧时间玩一玩,当晚还是可以赶回潢阳的。那云南客要的是悠闲,全然没有抓紧的意思,到了就说累,要休息休息明日再行动。卢连璧想想也是,人家大老远的刚从云南那边过来,不能不让人家喘喘气儿。
当晚宿在潜山山庄,那小宾馆漂亮是漂亮,只是冷清了一些。饭后散散步回来,两人坐在前厅的小吧台前喝饮料。云南客就和服务生聊天,问这里晚上有没有特别服务项目。服务生透得很,道歉说敝山庄太偏太小,这种项目还未能开展起来。老板要是有兴致,潜山市郊有个“快乐大本营”度假中心,只要拿钱,俄罗斯小姐都有得陪呢。
云南客听了,笑得很开心。
翌日上午,云南客玩得还尽兴,猎得一只围养的没有多少野性的肥野鸡。另一收获是,两人新一年的合作意向基本达成了,只是价格方面,还要再议一议。
饭后坐上汽车,云南客嘿嘿笑着说,“卢老板,去‘快乐大本营’吧,咱们去那里打打野鸡怎么样?”
卢连璧心里叫着苦,嘴上却说,“好哇,只要你发话,咱兄弟陪你打到天边去。”
黄昏时分,乔果接到卢连璧的电话,说是陪客人老白住进了潜山的一个度假村,今天晚上不回了。乔果那时候刚刚打开煤气灶,在火上热着一只乌鸡。那乌鸡是头一天就炖好的,想着当晚卢连璧或许能回来呢,两人就守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吃。忽然听说,今晚又不来了,乔果的脑袋一下子就黑了屏,好象电脑没来由地死机了。
“嘟嘟,别骗我。你现在是在家里陪着凤凰吧?”乔果在这边喊。
那边是赌咒发誓,“果果,要骗你,就让你开肠破肚,把心掏出来!”
听了这可怕的话,乔果又吃不住了,连连道,“胡说胡说胡说,胡说不算说。
今晚不来,明晚我等着你。”
虽然怕听那个毒誓,然而那个毒誓却稳住了乔果的心。于是感到肚子饿,于是想到晚饭可以简单些,泡一碗方便面啃个苹果就行。乔果去灶上端那锅乌鸡,转念又想,再剩下来,就不新鲜了,不如明天买只鹌鹑来给他换换味儿。乔果于是一边啃苹果,一边热鸡汤,脑袋里想的却是鹌鹑应该怎么做。
喝鸡汤的时候,翻着一本《烹饪大全》斟酌着是干炸,是红烧,还是做成椒麻……。
一碗鸡汤喝到底儿,主意还是没拿定。于是自嘲地笑了,跟阮伟雄过了那么多日子,从来也没有这么吊心,这么在意过。
打开电视机做伴儿,有那些嗡嗡响着的声音,有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占着房间、占着眼睛,倒不怎么觉得空落,不怎么觉得寂寞。乏了,困了,关掉电视机上床,这套房子忽然就格外地大起来、大起来……,感觉中似乎是在荒郊野地,孤零零地被人抛下,凄苦地守望着天明。
无名的怨恨就象毒剌一样在黑暗中伸出来,却又不知道螯向何处。
在离婚前的那些日子里,乔果和卢连璧各自都有家庭,偶然的一聚,就觉得彼此都弥足珍贵。那实质,不过是调节,不过是补充罢了。现在则不同,对于乔果来说,卢连璧就是全部,乔果在用全部时间全副身心来对待卢连璧,而卢连璧呢,能拿出来的仍旧不过是他的一部份。
用忙里偷闲来应对全心全意,这就注定了无论卢连璧如何努力,都是不能令乔果满足的。
寂寞无聊中的乔果躺在黑暗里,满心黑暗地想着她和卢连璧之间的那些事:
昨天晚上他说过要来的,“赶一赶,还是能回来”。今天晚上又说,“今天不回了”。明天呢,明天谁又能保得准?
——不是对天发过誓么,“每天都来,在这儿陪着你”。唉,男人的话,真是靠不住!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来,象苍蝇一样营营嗡嗡地回旋着:或许是个托词呢?或许晚上他回他的家里了?或许是个托词呢,他已经回到他的家里了……
于是,乔果就清楚地看到卢连璧由他家的那只凤凰侍候着吃了饭,上了床。
那床是靠墙摆放的,凤凰把守在外面,卢连璧象个雏一样乖乖地缩在床里边,一条松软的大被子铺天盖地蒙着他们俩。
乔果越想越毛,她伸手揿亮台灯,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
“喂,请卢老板接电话。”乔果捏着嗓子说话,她觉得那声音听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
是女人在答话,“他外出了,这两天没在家。”背景里还有一个孩子稚嫩的嗓音,“谁呀,妈妈。谁?——”
“……”
“你哪一位呀,找他什么事儿?”那边追问了一句。
“乓——”乔果慌忙丢下了话筒。
乔果的心还悸跳着,手有些抖。疯了你,乔果在心里骂着自己的荒唐。
“的铃铃……”
是电话的振铃声。怎么怎么,莫非罗金凤猜到了是谁打的电话,竟把电话追来了吗?
乔果有些紧张地将目光投向床头柜。那个黑色的话机象一个龟缩的怪物,诡秘地趴在那儿。
它是沉默的。
然而铃声还在响,难道是幻听?
终于发现了,是手袋里的手机在响。
“喂,小乔,你睡了?打搅你了。”刘仁杰那空谷回声般的胸音在静夜里显得分外动人。
“没有,不会。”乔果舒舒服服地变换了一个姿势。
“我也没睡,想跟你聊一会儿。”
“好哇。”
“今天你们公司派人来找我了,是个姓戴的女孩儿。”
“唔。”
“我说,你们公司的事儿可真多。我说,那个小乔怎么没来?”
“我恐怕以后不会去了,他们给我挪了挪。”
“换了工作,为什么?”
“大概是不太称职吧。大概是用旧了,就要用用新的吧。”不知不觉地有了很想诉一诉的欲望,不知不觉地带出一些辛酸来。
“嗯,是这么回事。”
那个“嗯”字,很办公室化,很领导化。稍顷,才又很私密化起来。“小乔,你不知道。我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你。其实呢,想一想就很好。‘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写下来了,写的时候,就觉得后两句最有味道。其实不在多,其实一次就很好。一次相逢,就胜过了人间那种无数次的在一起呀!”
……
乔果合上眼睛,那声音犹如电视伴音一样响着,屏幕上出现了缥缈的银河,飞转的流星。有人在走过来,云里雾里的,辨不清面容。
乔果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乔果到公司上班。她正要进电梯间,忽然看到戴云虹从侧后方快步走来。乔果就收了脚,移向了旁边的楼梯。她刚刚登了几阶,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乔姐。”
是戴云虹,乔果只得“哎”一声,回过头笑。
戴云虹跟上来说,“乔姐,怎么不乘电梯呀?”
乔果随便答一句,“腰粗了,得减下来。”
戴云虹脱口道,“不,我看你瘦了呢。”
这话让乔果顿感不悦,脸上带出来,两人都沉默了。那样走着,楼梯就显得格外地陡,格外地长。终于上到公司所在的楼层,事务部要往左拐,业务部要往右拐,戴云虹忽然又说了一句,“昨天到市政府去,刘市长特意问了你。”
乔果心里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动,淡淡地回了句“谢谢”,两人就分了手。
打开事务部的门,乔果便收拾房间。这些事,从来用不着做经理的苗淑贞动手。倒不是姓苗的老徐娘摆架子,那是因为苗淑贞到公司上班的路上习惯了要逛一逛菜市场。等她提着菜篮进门时,差不多要到九点半钟了。
其实乔果在事务部也无公可办,收拾利索了坐下来,拿起一份《女人》,随便地翻。讲女人为何青春易逝了,讲女人如何保养自己了,讲女人如何对付骚扰了,讲得也还有意思。看着看着,忽然闻到一股香香的油炸味儿。抬起头,只见面前的玻璃板上已经摆了一只炸菜角。焦黄黄的,胀鼓鼓的,透着一股诱人的韭菜味儿。
“吃吧吃吧。”苗淑贞在她的桌前站着,两腮蠕动,嘴角卧着一条细韭菜,象是爬出来的虫。
“我用过了早餐,谢谢。”乔果说。
“再吃一点儿,再吃一点儿。”苗淑贞点着油腻腻的手指头。
看来,这油东西不能不克服掉了。乔果从手袋里取出纸巾,执起一端来,老鼠一般星星点点地用门齿来啮。
“哎,这就对了,”苗淑贞满意地点着头,“多吃一点吧,你看你,瘦了。”
又有人说瘦,看来真是瘦了。乔果自怜地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腮帮,感觉那里是有些突出有些硬。
忽然又想起了卢连璧,都是他害的吧。
安少甫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他一露头,苗淑贞就嚷,“哟,小甫,你鼻子好尖。你咋知道嫂子买炸菜角啦?可惜你来晚了,没有你的份儿。”
安少甫说,“嫂子,我就是来闻闻味儿的。”
苗淑贞带着剌儿说,“味儿都在乔果那儿,你去闻吧。”
乔果赶快起身说,“安总,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来看看,来看看。”安少甫摆摆手,在乔果对面坐下来。
苗淑贞向这边瞥瞥眼说,“小乔,你们谈着,我出去了。”
乔果说,“哎,苗经理,安总来视察工作,你别走啊。”
“我到文具店给咱们进点儿办公用品,去去就来。”说着就出了门。“ 于是,乔果只能独自聆听安少甫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一段时间到事务部习惯不习惯啦,心里有什么想法啦……。还有,就是夸奖那次事务部组织公司员工到驼鸟园度周末的活动。哈哈哈地笑着,大谈驼鸟蛋很好吃,骑驼鸟很惊险。
乔果一边应付着笑,一边思忖着对方的来意。安少甫没让乔果多费脑筋,又聊了一会儿,他就站起身,仿佛不经意地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盒装的钥匙链,递给了乔果。链子上坠着个镀金的小工艺品,做得很精致。说是前些时去欧洲考察带回来的,送给乔果玩儿。
等安少甫走了,乔果又拿起钥匙链看。那坠挂着的工艺品象狐狸又象狗,一时竟猜不透是个什么东西。在手心里颠了又颠,忽然笑了。这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礼物的,可你说不是礼物吧,人家毕竟给你送来了。
就象安少甫来,也就是一般地来看看吧。然而这看里面,似乎又有些不一般。
不管怎么说,给人的感觉还不坏。
凑着这份好感觉,乔果想到了要给卢连璧打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