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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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太太-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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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连璧合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那双阿迪达斯网球鞋上。左边的那只鞋是饱满的,右边的那只呢?——那里没有右脚了,那里有的只是右脚的幽灵,它在空裤腿里晃荡着,它在空鞋壳里缩藏着。
    卢连璧骇然了,这双阿迪达斯是他在医院送给邓飞河的,送鞋时他情不自禁地望了望邓飞河的脚,眼前曾经出现了幻觉。此刻的这番景象,竟然和他当时的幻觉是一模一样的啊!
    为什么这些幻觉都一一成了现实,莫非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么?卢连璧简直有点儿畏惧自己了。
    “怎么,卢大哥,我是不是变了很多呀?”长时间的注视显然剌激了邓飞河,他用一种金属磨擦般嘎哑的嗓音自嘲地说,“由活人变成死人了,绝症嘛。”
    卢连璧一时无语,他情不自禁地望了望旁边的小夏。
    “不用瞧她,不用。哈哈,你是不是想问她,我怎么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从住进医院的第一天,我就想到了。绝症有什么稀罕,每个活着的人都带着绝症——人一生下来,就带着死!”
    邓飞河笑着,那笑既尖刻又凶狠,俨然一个死亡的使者。
    卢连璧不禁悚然。
    “飞河,安静点儿,”小夏叹口气,推推轮椅说,“话说多了,容易累。”
    “累怕什么,我还能累多久嘛。”邓飞河在轮椅上扬了扬球拍,对小夏说,“你去呀,去接球。”。
    小夏无奈地向卢连璧苦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向球场的另一边走去,卢连璧随后跟了上来。
    卢连璧低声问小夏。“怎么带他到这儿来了?”
    “他的情况很不好,体力很差,一直在病床上躺着。今天下午,他忽然坐起来,硬要跟我来打球。怎么办,只好由着他了。”
    卢连璧心里叹道,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
    “嘿,接好了——”邓飞河在场那边的轮椅上叫着,他瘦得已经脱了形,远远地看过去,犹如摆放在轮椅上的一具骨架。
    右手将球拍扬在头顶,左手把网球托在胸前,他竭尽全力地摆出了往昔的那种潇洒姿态。“啪”,小小的圆球虚弱地划出一个短短的抛物线,象无力跃过龙门的鲤鱼一般,跌落在远离球网的地方。
    卢连璧望望准备接球的小夏,小夏不动声色地站着,仿佛对方根本就未曾发过什么球。
    装着网球的长筒盒就摆在邓飞河的椅座边,他伸手又掏出了一个。仍旧是那副姿势,仍旧在竭力寻求着昔日的潇洒。
    第二条鲤鱼还是没有跃过龙门;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卢连璧暗暗地计算着长筒盒里还剩有几个球,他在想,该怎么帮助朋友摆脱眼前的尴尬。就在他沉入冥想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小夏惊喜的叫声,“好!——”
    卢连璧抬起头,他看到那小小的圆球飘飘悠悠地越过场中心的球网,向小夏这边的场地落去。小夏将手臂平伸,那只球犹如得救了一般,轻轻坠在了网球拍上。随后,球拍向上一挑,网球又腾身向上,继而越过了球网。
    轮椅上的邓飞河没有去接那只回复过来的网球。他尊严地稳坐着,犹如一个得胜的将军。
    当小夏走回他的身边时,他慢慢地笑着说,“小夏,你总说接不住我的发球,这一次,你接住了……”
    小夏忽然伏在他的身上,哭出了声。
    两个男人没有流泪,只是对望着,目光里碰出了生离死别的惨烈。
    互道再见,互道珍重,小夏推着轮椅和邓飞河一起离去了。卢连璧慢慢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的感觉。那情形,就象一只羊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荒原上。
    卢连璧极想听到一个声音——,想听到乔果的声音。
    拨通乔果的手机,卢连璧犹如落水的人看到了帆影一般,急切地嚷着,“你在哪儿?”
    “我在安雅小区,在咱们的新房里!”是那种兴高采烈的声音,是那种活泼泼的声音。
    仿佛刚刚从死亡的手掌下挣出被捂压的口鼻,仿佛听到了生命在呼唤,卢连璧高声嚷道,“你等着,我这就去!”
    卢连璧把三星车开得飞快,夜灯下的街树和行人从车旁掠过,犹如惊飞的鸟。
是的,是惊飞的鸟,卢连璧依稀记得儿时就是这样在夜色中慌乱地穿过村边的老坟地。手心里攥着凉津津的汗,心在胸腔里怦怦地撞跳,树跑了鸟飞了,只剩下老坟地伸出手在身后撕扯,不让走不让走不让走——那是死在身后扯他。
    桔黄色的光摇曳着生的动感,那个企盼中的窗口出现了,它在夜色里鲜明而温馨。卢连璧泊好了车,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有房门的钥匙,门框边有门铃,可是他却扬起双手,咚咚地擂响了铁门。
    门打开了,乔果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没有解释,没有停顿,卢连璧跨进门就将女人拥在了怀中。他把脸埋在女人后颈脖毛茸茸的发际里,贪婪地抽吸着。那情形,就象濒死的人在拼命吸着氧气。
那是令人融化的清新,那是让人颤栗的温暖,旺盛的活力在那温暖的体息中复苏了,做爱的欲望犹如肥硕的毛虫一般蠕动起来。
    男人躬躬身,女人便双脚离地,被男人抱了起来。
    “你看啊,你看那是什么?”女人指着起居室墙上新挂起的大照片。
    看见了,看见了,那不是披着婚纱的新人么?
    “你看这一张,你看这张——”穿过走廊的时候,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念叨着。
    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站在西班牙式小洋楼前的一对新人么?
    “喂,瞧这张,你快瞧瞧呀——”女人在卧室的软床上指着对面的墙。
    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在小桥流水上相拥相吻的一对新人么?新,实在是太美、太诱人,而人生又实在太容易陈旧了。人生不过是一次性使用的方便碗筷,人生不过是还未上身就已经做旧过的水洗布裤子罢了。
    人生为新能几何!
    仿佛是在担心动手慢了,床上的女人也会旧下来似的,男人飞快地动起手,从壳里剥脱出那个新鲜的嫩物。
    那是对新鲜的膜拜,那是对生命的膜拜,男人深深地跪伏着,犹如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圣物前。他颤抖地抚摸着亲吻着他的圣物,他的手指缓缓地移动着,象蛇腹依恋着土地。他的舌体来而复往地伸缩着,犹如母亲舔舐着婴儿。
    蓦然,乔果发现她的双腿已经被扛在了男人的肩上,随后便向她的身体注入着快乐,注入着放纵。
    是那种快乐的绝望,是那种痛彻心脾的放纵,仿佛此时完了再不会有彼时,仿佛今天完了,便永远没有明天。
    肉体用它的语言将男人的这种感觉这种心境传递给了女人,于是,女人的肉体也喃喃地絮语起来。先是那种舒缓的谈话节奏,继而就谈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热烈。这样交谈了之后,男人显然倦于那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了,他用双手托着女人的腰臀,让她坐了起来。
    乔果骑在男人的腰胯上,扁平的小腹紧紧地贴住了男人坚实的胸脯。男人的脸靠上来,犹如婴儿似的噙含着她鲜草莓一样的乳头。
    “啊!——”乔果唱出了欢乐颂的一个高高的音符。
    那音律感染了男人,他即刻跟上,用一个浑厚的胸音做为和声。
    两个肉体就这样一起合唱着,它们相互赞美,相互感染,一起向歌唱的华彩段落攀升。
    乔果流泪了,她心里涌满了快乐,涌满了感激。在有节律的颠荡中,乔果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拿起一样东西,戴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保佑你,保佑咱们……”乔果抚着它,絮絮地说。
    “唔,小菩萨?”男人看了看,然后皱皱眉,职业性地伸手要拿裤带上的那柄昆吾刀,“瞧,长得多难看,让我给它修修面。”
    “别。这是从北华寺求来的。老和尚给它念过经开过光,灵得很。”
    “哈哈,开光?”男人忽然兴起,猛地将它取下。
    “你,你要干什么?”
    未等乔果做出反应,它已经进入了乔果的身体。它摆摆晃晃,游走在男根之前,犹如一个精灵。
    “啊,啊——”乔果尖叫着仰倒下去,她发现天花板上的小射灯在亢奋地眨着眼。
    “好了,这才是开过光了。”男人满意地笑着,将那小菩萨又套在了脖子上。
    男人俯下身,那小菩萨就在乔果的鼻子尖前怪异地晃。变幻不定的折光在小菩萨的身上熠熠地闪着,犹如阳光下的冰凌。光,那就是她和他用生命开出的光吧?……乔果恍惚地想。
    在那闪烁的光晕里,乔果看到她变成了一艘双桅船,她的双腿就是直立的桅杆,那骁勇而疯狂的水手正爬在桅尖上,热烈地含吻着。那是石榴红色的桅尖,那是滴血的桅尖,一滴两滴……,男人逐个逐个地含咬着。
    船下的波浪在冲击着乔果,桅尖的风在摇荡着乔果,乔果汹涌澎湃气势磅礴地呐喊起来。
    男人没有堵她的嘴。他在顷听着,在欣赏着。
    乔果忽然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度清醒的时候,乔果看到身边的男人正疲惫地望着她笑。
    “笑什么?”乔果说。
    “你真行,你真是造爱大师。”
    “你才是,你不知道你有多棒。”
    “不,如果不是你,”卢连璧摇着头,“我和我太太,就不——”
    乔果愣了一下,随后便感动起来。她认真地思索着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造爱”这个词,它真是贴切得很。爱必须由两个人来一起制造,必须同心协力。“
    “我可是同心协力了,我的力气都给用完了,”男人精疲力尽地说,“你知道那一会我看见什么了吗?我看见我死了,就直挺挺地躺在这张大床上。”
    乔果紧紧地抱住男人说,“别,别这样说。其实刚才我也死了,一点儿知觉都没有。我算知道什么是死了,乐极了,就是死。”
    乔果嘴角挂出一丝笑。那笑,有点儿凄绝。
    门铃忽然叫起来,听上去有些惊心动魄。
    “谁呀?”卢连璧懒洋洋地坐起来。
    “别理它,快关灯。”
    “刚才还亮着灯,一喊门,就关灯,倒有鬼了。”卢连璧一边说着,一边穿上了睡衣,用脚在床边勾拖鞋。
    “别,别开门。”
    “为什么不开门?我们就在这儿住,这是我们的家。”卢连璧说着,踢踢踏踏地往外走。他想,现在只不过是晚上八九点钟,或许是小区的管理人员来收什么费吧。
    卢连璧慢慢吞吞地打开门。
    他看到外面站着太太罗金凤。



    第十七章贺卡



    办公室的信件通常是每天送两次,上午的一次大约在十一点钟,下午的那一次大约在五点钟。邮局一天两次将邮件送来,机关的收发室再按科室分检,也就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时间。
    办公室里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小赵拿着科里的报纸和信件,高跟鞋格登格登地一路响着,走了进来。
    “哎,阮科长,春节还早着呢,谁给你寄的贺卡。”
    小赵说着,将一个大信封放在了阮伟雄的办公桌上。邻桌的小钱凑上来瞥了一眼,好奇地说:“嘿,还真是贺卡呢。”
    没错,是寄贺卡的那种大信封。白色的道光纸上套印着彩色,左上角是踏枝的喜鹊,右下方是红鼻子的雪人。瞧瞧落款,只写了个“内详”,是有点儿神秘。
    小赵打趣道,“阮科长,是不是情人寄的呀?”
    “情人节也没到哇,”小钱把那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说,“哇,还挺厚的,寄的什么呀。阮科长,我可是拆开了——”
    “拆吧拆吧。”阮伟雄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有往深处想,反正自己没有什么情人,随他们看好了。
    小钱“嗤——”地将信封撕开口,小赵的手就伸过去往里面掏。“看,看,还真是照片呢。”
    那照片的边缘有欠规整,一看就知道是胡乱撕的或者是胡乱剪的。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名堂,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只能看出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小钱小赵两人碰了碰眼神,知趣地把它们放下了。
    无声无息地,两人悄然退却到了各自的办公桌旁。
    阮伟雄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哝了几句,随手把大信封扔向了桌角的报纸堆里。
    终于下班了。
    小钱和小赵陆续离开了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阮伟雄自己。他锁上门,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大信封里的东西全都抖落出来。
    检测检测智力,拼一拼七巧板吧。这是一条胳膊,男人的,套着深色的西服。
这是半边屁股,女人的,披盖的是白色的纱裙?腿和脚,放在下面。这是头这也是头这还是头,都往上面放……
    好了,图象拼出来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西装革履,喜形于色;女人婚纱罩身,妩媚娇柔。男人是陌生的,然而女人——怎么会是乔果!
    阮伟雄死死盯着这张婚纱照,脑袋象是遭了贼偷的口袋,变得空瘪瘪的再无一物。
    那天晚上,阮伟雄拖得很迟很迟才回家。进了门,就闻见厨房里传来一股带着糊辣气的香味儿,随后就听见乔果在厨房里说,“我也回来晚了,咱们就吃点儿方便面——”
    阮伟雄“嗯”了一声,下意识地要往厨房里走,想了想,却站住了。他拿不定主意,是在起居室里坐,还是径直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抑或干脆就站在这儿。
    阮伟雄这样愣着的时候,乔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阮伟雄顿时有些紧张,有些无措,好象与别人照了那种相的是他自己而非乔果。
    “你怎么了,站在这儿干啥?”乔果不解地望着丈夫。
    阮伟雄想黑着脸儿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又怕黑着脸儿,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呀,没什么。”
    话说出来,心里又觉得窝囊,于是脚步踏踏地来到起居室的长沙发前,屁股重重地坐下。长沙发承受不住那坠落下来的高大和魁梧,发出了一串痛苦的呻吟。
    乔果进了家门就到厨房打开煤气灶煮方便面,此时才回到起居室更衣。她一边脱着西服裙,一边随口问丈夫,“你怎么也回来晚了?”
    “嗯,晚。”话是含混的,目光习惯地看了一下妻子,即刻却象中了箭的鸟一般坠落下来。怪了,居然不能再看乔果。怎么看,乔果都是穿着白婚纱的,没羞没耻地偎依着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你好象,特别累?”乔果说。
    “是啊是啊,累了,我想先去躺一会儿。”阮伟雄找到了台阶,便低眉敛目地钻进了卧室。
    乔果并没有特别留意丈夫的神态,她的心思还陷落在公司的事务里。她今天回家晚了,她今天很不痛快。
    她接到电话,要她到安少甫的总经理室去。她进去的时候,安少甫满脸带笑地从大班台后面站起来,亲自为她拉了拉软椅,请她落座。安少甫一笑起来嘴巴就横向拉开,有些象含了蚊蝇的大青蛙。
    “安总,叫我来有什么事?”乔果盯着安少甫那件花格尼休闲夹克看。方才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闪了一下,给乔果的视觉带来了一种奇怪的剌激。
    “啊,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一聊,咱们好久没聊了。”
    “嗯。”乔果琢磨着安少甫的意思,也琢磨着那件花格尼休闲夹克里面的精纺套头衫。
    “小乔,你到公司差不多四年了吧?我还记得你刚来时的那个样子,你就站在门口,细着嗓门,小声小气地说,‘安总,我能进来吗?——’”安少甫拿腔拿调地学着,样子很开心。
    乔果抿抿嘴角,算是随着笑过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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