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乔果笑了,她觉得刘仁杰讲得挺有意思。
“我刚才是有那么一点点恼。不过,现在不恼了,一点儿也不恼,我很快活。
因为我这个墙外的行人正站在那里,听着墙内那个俏佳人的笑声,那个俏佳人居然感觉到了。她把秋千荡得老高老高,结果呢,她能看到我,我也看到她了!”
声音低得出奇,听得见出气声,象在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乔果着魔般地闭上了眼睛。这样,乔果就看到一架系在绿树上的秋千正飞鸟般地俯冲下去,然后又高高地飞起来。缕着花孔的红墙在她的脚下了,她看到了墙外的行人。那行人呢,也正会意朝她笑着……
乔果惬意地说,“你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我在开会。我这会儿正坐在会议桌前,听汇报。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看样子得到一点多钟才能去填肚子了。”
乔果就想象出刘仁杰一边开会,一边在电话里谈情说爱的情景。他把手机贴在嘴边,声音压得低低的,面部的表情挺严肃。会议桌前的那些同事和下级们,一准觉得他是在和什么人商谈一件重要的工作吧。
乔果觉得这情形真是太有趣了。
“我想晚上和你一起吃饭。”乔果说。
“真的!那好,今天晚上不管什么饭局,我都推掉。等我的电话,我会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咱们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打完这个电话,乔果觉得浑身轻松而畅快。她好开心,原来自己也能从卢连璧带来的困扰中解脱出来呀。
快下班的时候,乔果拿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仔细地补着妆。眉眼和睫毛都是认真做过的,只需要再扫一点腮红补一点唇膏。淡雅的白西服套裙配着一双白皮鞋,乔果晓得她这副样子很出彩。这样去赴刘仁杰的晚宴,还不知道那人会说出什么可笑又可爱的话。乔果心里正想乐,忽然又想到自己这副打扮原本是要和卢连璧在雅宝商厦约会的,心里不觉又黯然起来。
刚刚收拾停当,写字台上的电话铃就响了。乔果想,这个刘仁杰可真守时。
拿起电话,乔果脱口就说,“喂,刘市长——”。听筒里却传来卢连璧的声音,“果果,是我呀。”乔果愣了,一种莫名的委屈淹过来,她的眼眶顿时濡湿了。
“你有什么事儿?”乔果说,声调是冷冷的。
“罗金凤带着丹琴和她大姨到她二舅家去吃饭,完了还要到剧院去看演出。
我有时间见你了。”卢连璧在那边兴冲冲地说。
“对不起,我晚上另有安排。”
“果果,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到雅宝商厦的,你知道,我实在是没办法,我脱不开身。其实,我也特别想见你——”卢连璧急切地解释着。
对方这样一说,那种特别想见的感觉又痛彻心脾地回到乔果的身上,可是她仍旧淡淡地回复道,“我没有生气,今天晚上确实有事儿。”
“果果!——”那边失声喊起来,“我求求你了,你看,我站在这儿,向你三鞠躬,道歉了……”
乔果的眼前隐约地晃动着卢连璧的身影,她看到他深深地弯着腰,勾下了头。
他那近乎绝望的语气让乔果打起了颤。
乔果觉得心疼了。
“好吧,你等着电话。看我能不能把那边的事情推掉。”
刘仁杰在电话里听说乔果晚上不能来了,就问了句怎么回事。乔果未加思索,顺口说孩子病了,要去医院。刘仁杰少不了又说了几句严重不严重要不要帮忙之类的客气话。
放下话机,乔果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怎么能咒儿子宁宁害病呢?
接着再给卢连璧挂电话,心情就和刚才迥然不同。
“喂,那边已经推掉了。”乔果简单地说。
“真好,真好,谢谢你。”卢连璧用一种死而复生般的喜悦欢呼着。
“你说,到哪儿去吧。”语调是生硬的,因为对方的如愿,因为对方的得逞,而生出了无由的怨恨,无名的刻毒。
“我想要你。咱们到宾馆开个房间吧?”沉浸在喜悦中的卢连璧体会不到乔果的心情,他继续做着欢乐的诉求。
“不去。”
“那,去西花园吧?”
“不去。”
“你说上哪儿?”
“我要去你家。”
“果果,你怎么了?”卢连璧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你说去不去吧!”象是在下着最后通牒。
“好吧,十分钟之后,在你们公司对面的工商银行门前等我。我开车去接你。”
起居室的皮沙发、茶几、电视柜和小方桌上全都搭着手工钩织的饰物。这些早已过时的家庭装饰与那些新式的家具和家电配伍,就显得有些可笑。然而,它们却专横地无微不至地罩盖着这些器物,显示着女主人无处不在的影响。乔果站在它们中间,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被包围的感觉。
乔果与这种包围对抗着,她用一种进攻般的口吻说:“哦,你们家的客厅很有特点嘛。能不能参观一下你们的卧室啊?”
卢连璧点点头说,“当然——”
卧室里也就是那种常见的布置,一张席梦思软床,一个梳妆台,一排靠墙打制的衣物柜,再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床头柜了。引起乔果注意的是梳妆台上摆着的镜框,与常见的那种木质的或者塑料制作的镜框不同,这个镜框用的是玉料。
四条翠玉围圈的边框犹如坚固的工事,女主人就在那工事里不可动摇地向着乔果微笑。
想起在雅宝商厦那些煎熬般的等待,乔果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生出了挑战的亢奋。
“嘟嘟,我给你买了件东西。”乔果把手里的提袋递给了卢连璧。
打开提袋,露出了精美的包装盒。卢连璧看了一眼,便感动地将乔果拥在了怀里。“果果,谢谢你——”
“今天上午在雅宝商厦买的,”乔果说,“约你去,是怕不合适。”
“哦,对不起,我没去。”卢连璧再次道歉。
“看看颜色,试试大小吧。”乔果打开了包装盒。
抖开的羊绒衫犹如汉白玉一般光洁而细腻,卢连璧忍不住赞道,“唔,太棒了!”
“把衣服脱下来,试一试。”乔果说着,动手去解对方外衣的钮扣。
卢连璧顺从地半闭着眼,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惬意。一层一层地剥下去,只剩下一件内衣的时候,卢连璧睁开了眼睛,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内衣上。
“嘟嘟,内行的人告诉我,羊绒衫是贴着身子穿的。”乔果说。
内衣也脱掉了,男人的胸廓裸露了出来。那是一块坚实温润的墨玉,乔果的手颤抖着抚了上去,那种把玩玉笋的感觉从指肚上星星点点地浸润开来,不可抵御地将她整个地濡湿。
——那是玉的诱惑。
乔果连带着卢连璧一起倒向那张大床,那张卢连璧与罗金凤行夫妻之事的大床。在仰面仆倒的瞬间,乔果看到卢连璧伸长了胳膊,悄悄地扣倒了旁边梳妆台上那个女人的玉照……
乔果很得意,她把那个女人打倒了!
席梦思床垫异乎寻常的松软,当乔果陷落进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行了行了,到此为止,不能做,一定不再做了!然而,她的身体却自做主张,犹如藤蔓一样紧紧地攀缠在那块坚硬的崖壁上。几乎所有善于攀缠的藤蔓植物都是顽强而执拗的,乔果的身体就在那柔韧的攀缠中贪婪地张开了嘴,嚅动着,吮吸着,吞咽着,野性地张扬着浓郁而茂密的生命,源源地生发出蓬蓬勃勃的愉悦。
身体的这种似乎永无餍足的情形,让人沉迷。
就在乔果看着她的身体耽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一堆动作的时候,乔果的精神却恍惚地游离而起,“墙里秋千墙外道”——,她看到生满芳草繁花的院落了,她看到系在绿树间的秋千犹如浮云一样在风中飘荡了,笑声象梦一样若有若无。在红墙之外呢,有人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他顷听着、向往着,沉醉着。那人的身影有些象刘仁杰,面孔呢,却朦胧不清,捉摸不定……
精神的这种向往,使乔果飘升,让乔果迷离。这种向往是缥缈的,因其缥缈而愈显美好。
充涨的真实的身体,空灵的虚幻的精神,它们带来了两种迥然不同的境遇和感受。而这两种境遇和感受,又全都如此诱人。
汗津津的身体终于安静,然后各自翻躺开。
乔果用平静的语调说:“嘟嘟,我想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开什么玩笑?”
“不,这是真的。”
“你好残忍!你怎么能在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卢连璧再次搂住了乔果,他竭尽全力地搂着,竭尽全力地吻着。这情形有些象恐惧寒秋将临的飞蚊,在狂恋着嘴边的那口血腥。
乔果的身体苏醒着,迎合着,乔果看到那藤蔓又紧紧地攀附了上去。乔果无法遏止自己,她明白,她是离不开卢连璧了。
于是,乔果哭了。
第十一章快乐的过山车
阮宁宁八岁了,八岁的男孩子再也不会象幼小的婴儿一样睡起来深深沉沉,犹如冬眠一样无知无觉。宁宁的起居作息几乎与父母完全合拍,晚上十点多钟就寝,早上六七点钟起床。夜里有点儿什么动静,宁宁也会醒来,睁着大眼睛在他的小房间里发问,“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呐?——”
所以,阮伟雄和乔果很自然地选择了宁宁每次去爷爷家的时候,再行夫妻之事。
黄昏时分,乔果一进家门,阮伟雄就告诉她,“爷爷打电话来,说是想宁宁。
我把孩子送过去了。”
“唔。”乔果会意地点点头。
饭菜阮伟雄都已经做好,不用乔果劳神费事。夫妻俩亲亲热热地吃完饭,乔果要洗碗,阮伟雄却伸手拦住她说,“你别沾手了,我来。”
乔果不争执,只是笑笑说,“那你就辛苦了。”
这已经成了惯例,每逢这样的晚上,阮伟雄总是不辞辛苦地将服务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他似乎是要以自己服务的殷勤,来换取妻子的殷勤服务。
厨房的水龙头开得很响,阮伟雄就在那响声里很快地洗完了碗筷,然后就进了浴室。阮伟雄平常很喜欢看那些电视剧,看那些足球或者是篮球赛,他总是躺在长沙发上,脑袋下面垫上一个软垫,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那些节目。可是遇到今晚这样的日子,阮伟雄就会舍弃此种享受,早早地钻进浴室去洗澡。而这时坐在起居室看电视的,倒成了乔果。
乔果坐在沙发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她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也没有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只有浴室那边传来的水声。水声很急促很迫切地响着,乔果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些怯意……
“乔乔,还不快去洗澡?”
乔果还在愣着的时候,阮伟雄已经上了床,他把湿漉漉的头发靠在软软的床头上,拿起一张报纸,一边随意地翻看,一边喊着乔果。
“哎,就去。”乔果应答着。她心里有点儿虚,好象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整个身子都空了。
乔果率先清理的是她的牙齿,乔果的那些牙齿小巧而细密,阮伟雄曾经开玩笑说,人瞧上去已经是大人了,牙齿却还是小朋友。乔果喜欢用儿童牙刷,这种牙刷的前端小,刷毛软,对齿冠和齿龈的每个细节都能照顾得很周到很体贴。乔果挤了双倍的牙膏,用了双倍的时间在口腔里不停抽拉着。卢连璧的舌头曾经进入过这个区域,在乔果的感觉里,似乎总有什么地方还留着可疑的痕迹。
洗澡的时候,乔果也用了双倍的时间和双倍的努力。乔果特意把淋浴喷头取下来,拿在手里。喷淋头犹如长手柄,一束束水流就象细密的刷毛,乔果就拿着这把大刷子反复地洗刷着她自己。耳轮、脖颈、胸乳、股沟……凡是卢连璧光顾过的地方,她都洗刷得格外仔细。那情形就象饭店里的杂工在兢兢业业地洗涤顾客使用过的碗碟,这些东西必须洗净了,才能再次端上去。
乔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端在丈夫的面前。她带着歉疚,带着诚意,打算加倍努力地侍奉丈夫。
阮伟雄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工作。
他要翻阅文件了,他的手刚刚触及到文件夹,那文件竟然自动打开了。
“嗯?——”他觉得有些异样。
“噢。”迎着丈夫的目光,乔果笑了笑。
深入地阅览下去,乔果忽然响亮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丈夫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乔果掩饰着。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有胡乱嚷嚷过。
应该小心,小心。乔果想。
丈夫很投入地在文件上圈圈点点,乔果的眼睫颤颤地跳合着,然后就不由自主地闭紧了。
“喂,你看着我呀,你闭上眼睛干什么?”
她又错了,她这样做,不合习惯。乔果赶忙睁开了眼。
接下来,乔果变得谨慎多了。她控制着自己,审查着自己,再不敢有不合规范的声音和动作。
丈夫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他果断而又干练地完成了任务,然后自信而又自足地用一句“好了”,做为整个工作的总结。
乔果循着习惯躺进了丈夫的臂弯里。她的身体向左侧偏转过去,右手从丈夫的腋下穿过,轻轻地延伸至丈夫的左肩胛骨尖上……这些动作,都做得很规范。
丈夫的大腿也合乎规范地搭了上来,很沉很沉。
这份沉重挤压着乔果的心,乔果的心抗拒着,挣扎着,然而这沉重却毫不放松。乔果觉得她的心就象一粒浆果,在这挤压下就要迸裂,必欲一泄,方得解脱。
在这精神的窘迫中,乔果的身体却显得格外清醒。那身体在回忆着,在渴望着,它回忆着与另一个身体在一起时的快乐,它渴望着与另一个身体重逢。
可惜,在日常生活中,当乔果的身体渴望卢连璧的身体时,它常常并不能得到与它亲近的机会。这种时候,乔果就会烦躁和苦闷。乔果尝试着用各种方式,来消解这种情绪。到游乐园坐过山车,就是其中的一种。
游乐园座落在潢阳市的北郊,因为安装了一套进口的大型过山车和其它几种时兴的游乐设备,而成为潢阳人闲暇时的一个新去处。乔果那天去游乐园的时候,适逢周一,游人不多。乔果买了门票,独自沿着那条灰色的水泥道向园内走。那条道不算太宽,在乔果前面的一男一女悠然地走在水泥道的正中,乔果出于客气和礼貌,不愿急匆匆地地超过去,于是就慢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乔果的目光随意地投在了前面那个女人的脚踝上,那脚踝是细纺锤形的,笼着半透明的丝袜,显得细腻而柔美。柔美的脚踝配着软羊皮鞋精巧的半高跟,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与软羊皮鞋相伴的是一双粗犷的运动鞋,它们犹如登陆艇一样,望上去既宽大又平稳。
乔果的目光向上移,她看到的是男人强健的倒三角形的脊背和女人那也还差强人意的腰肢。乔果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些耐不住。乔果加快脚步,想要超过去。乔果是从女人那一边超过去的,当她与那女人差不多并排的时候,那女人下意识地偏转了头,于是乔果就看到了一张戴着大墨镜的脸。
从这张脸迅即转回的动作上来看,那人似乎认识乔果。然而,乔果却未能回忆起这张脸(尤其是它还掩着那样一副大墨镜)。乔果终于超过去,走到了这两个人的前面。这时候,乔果才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个戴墨镜的女人好象是在哪里看见过……
最好的节目总是放在最后压轴,过山车这个项目也被安排在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