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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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了一个死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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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那件事又回来了,那第一件事,就在她抬起眼,房间里的一切全呈现在眼前时,
她一看见那些鲜花,一看见那些水果,马上就想起了那件事。
    有声音在告诉她:慢慢去想,慢慢地说。小心,小心。她简直不知道这是怎么
回事,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该听从这个劝诫。
    护士对她说,“把这杯橘子水喝了。”
    护士对她说,“从今天起,你可以在牛奶里放一点咖啡。每天增加一点。这样
有点变化不是挺令人高兴的吗?”
    慢慢去想,小心地说。
    她说,“她怎么了——?”
    她又喝了一小口淡棕色的牛奶。费劲地去想,慢慢地说。
    “谁怎么了?”护士接上了她的话。
    噢,现在得千万小心,小心。“在火车盥洗室里还有一个姑娘和我在一起。她
没事吧?”她又喝了一小口牛奶作为一个停顿。现在她稳稳地握住杯子,这样很好。
别让杯子晃动。重又把杯子放回托盘里,又慢又稳,行了。
    护士有所保留地摇了摇头。她说,“不。”
    “她死了吗?”
    护士没有回答。她也在慢慢地回想。她也像她那样了,她也不会贸贸然的了。
她说,“你跟她很熟吗?”
    “不。”
    “你只是在火车上才碰见她的吗?”
    “就是在火车上。”
    现在,护士已经顺着自己的思路想好了。这样说下去不会出问题。护士点点头。
尽管她回答得很迟缓,却已就这问题答了两句了。“她死了,”她平静地说。
    护士期待地望着她的脸。回答得很完满,不会出什么问题。
    护士斗胆走近了一步。
    “还有什么人你想要打听的吗?”
    “那人怎么了——?”
    护士拿走了托盘,似乎要搬走现场的一切东西,以免出危险。
    “是他吗?”
    就是这话。她采用了。“他怎么了?”
    护士说,“等一下。”她走到门边,打开门,跟门外的什么人示意了一下。
    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进了一个护士。她们站在一边等候着,似乎准备应付
意外情况。
    第一个护士说,“体温正常。”她说,“脉搏正常。”
    第二个护士在一个玻璃杯里搅和着什么。
    护理她的第一个护士站在了床边。她拿起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它。就那么握着,
握得紧紧的,毫不放松。
    医生点点头。
    第一个护士舔了舔嘴唇。她说,“你的丈夫也没活下来,哈泽德太太。”
    她能觉出自己的脸惊白了。皮肤绷紧,就好像脸上的皮肤太少了。
    她说,“不,有件事搞错了——不,你们犯了个错误——”
    医生不引人注意地做了个手势。他和第二个护士悄悄地靠近了她。
    有谁把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她的前额上,把她朝下按住,动作很轻但很有力,她
看不出那是谁。
    她说,“不,请让我告诉你们!”
    第二个护士把什么东西凑近了她的嘴边。第一个护士则握紧她的手,护士的手
很热,握得很紧,似乎在说,“我在这儿。别怕,我在这儿。”放在她额头的那只
手很冷,不过并不让人难受。手挺沉,不过也不算太沉;只不过足以使她的头没法
乱动。
    “对不起——”她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
    这以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他们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她无意间听到医生悄声说了一句,似乎作了个结论:“她很经受得住。”

    第十章

    它又回来了。现在它怎么可能失败呢?你无法安然入睡,只能睡上那么一小会
儿。它来了:慢慢地想,小心地说。
    她最熟悉的那个护士叫奥尔迈耶小姐。
    “奥尔迈耶小姐,医院每天都给所有的病人送花吗?”
    “我们很乐意这么做,不过我们负担不起。你每次看到的这些花都要五美元。
花只是为你送的。”
    “医院每天也供应水果吗?”
    护士温柔地笑了。“我们也很乐意那么做。我们只希望我们能这么做。你每次
看到的这些水果每篮要十美元呢。它是长期为你一个人预定的。”
    “哦,是谁——?”慢慢地说。
    护士迷人地笑了笑。“你猜不出吗,亲爱的?很容易就会想到的。”
    “我有些事想要告诉你。你必须让我把有些事告诉你。”她的脑袋在枕头上不
安地翻动着,先是翻到一边,接着又翻到另一边,然后又翻回去。
    “哦,亲爱的,难道我们又想让一天过得很糟吗?我原以为我们今天会过得非
常快活呢。”
    “你能为我找到一样东西吗?”
    “我会愿意试试。”
    “那只手提包,就是在火车的盥洗间里我带在身边的那只手提包。它里面有多
少钱?”
    “你的手提包?”
    “就是那只手提包。我在那里边时它就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护士回来了,她说道,“它安然无虞;为你保管着呢。大约有五
十元左右。”
    那不是她的包,那是另一位姑娘的包。
    “有两个包。”
    “是还有一个包,”护士认可道。“现在它不属于任何人了。”她深表同情地
垂下眼睑。“那个包里只有一毛七分钱,”她几乎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无须别人告诉她。她心里很清楚。在登上火车前她就记得清清楚楚。在火
车上她同样记得很清楚。一毛七分钱。两个一分的铜币,一个五分的镍币,一个一
毛钱的辅币。
    “你能把那一毛七分钱拿到这儿来吗?我就看看它行吗?我能把这些钱放在床
边吗?”
    护士说,“我说不准你想这么做对你是否有好处。我得去问问,看看他们会怎
么说。”
    她把这些钱带来了,尽管是放在一个小信封里。
    就她一个人了,身边就是这些钱。她把钱从信封里倒出来,倒在手心里。她把
手握紧,把这些钱紧紧捏在手心里,就这么拼命他捏紧它们,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
境地。
    五十美元,一种象征。一个未知的更多数目的象征。
    一毛七分,实实在在。再无其他的象征,因为没有再多的了。一毛七分,别的
一无所有。
    护士又回来了,朝她微笑着。“哎,你说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事啊?”
    她有点悲伤地也朝她笑了笑。“这事可以搁上一会儿。过些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或许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今天——今天就不说了。”

    
    
 



 

 

                                第三节
    
    第十一章

    早餐的托盘里有一封信。
    护士说,“瞧见了吗?现在你开始有信件了,就像那些有钱人一样。”
    信斜搁在牛奶杯上,面向她。信封上写着:
    “帕特里斯·哈泽德太太”
    这封信让她害怕起来。她简直没法把眼光从信上移开。那杯橘子水在她手里晃
动起来。放在那儿的那个信封上的字似乎越变越大,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帕特里德·哈泽德太太”
    “打开它,”护士鼓励她。“别老这样瞧着它啊。它又不会咬你。”
    她试了两次,可两次都没能拿起这封信。第三次她总算顺信封的长边撕开了一
条缝。
    帕特里斯,亲爱的:
    “尽管我们从没见过,亲爱的,如今你是我们的女儿了。对我们来说,你是休
的遗孀。现在我们只剩下你们了,你和你的小宝贝。你住在这儿,可我不能来看你,
这是医生的吩咐。对我来说这次打击太大了,医生禁止我外出。不过你肯定会来看
我们的。快点来吧,亲爱的。到家里来吧,我们是那么孤独,失去了一切。你来了
会使我们对这一切容易承受些。亲爱的,现在离那一刻不会太久了。我们时刻与布
雷特医生保持着联系,他送来的有关你的恢复情况非常令人高兴——”
    信的其余部分就无关紧要了,她根本没再看进去。
    这封信就像火车轮子一样在她的头上辗过。
    尽管我们从没见过你。
    尽管我们从没见过你。
    尽管我们从没见过你。
    过了一会儿,护士一点不费事地从她松开的手指里取走了信,把它又放回到信
封里。护士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时,她惊恐地望着她。
    “如果我不是哈泽德太太,还会让我呆在这个房间里吗?”
    护士开心地哈哈大笑。“我们会把你赶出去的,我们会把你赶到另一间病房里
去的,”她说道,身子凑近她,装出一副恐吓的样子。
    护士说,“喏,把你的儿子抱去吧。”
    她紧紧地抱着儿子,十分恐惧,几乎是一种誓死要保护好儿子的样子。
    一毛七分钱。一毛七分钱只能维持这么短的一段时间,走这么一小段路。
    护士觉得很有趣。她还想把刚才的小玩笑开下去。“怎么?你还想告诉我你不
是哈泽德太太吗?”她戏谑地问道。
    她下死劲抱着孩子,紧紧保护着他。
    一毛七分钱,一毛七分钱。
    “不,”她用一种憋出来的声音说道,把自己的脸埋在孩子身上,“我不想那
样告诉你。我不想。”

    第十二章

    她穿着一件睡衣,坐在窗边的阳光里。睡衣是用蓝丝绸缝制的。每天她下床后
总是穿这件睡衣。睡衣的胸袋上用白丝线绣着一个花体姓名首字母;“PH”这两个
字母交织在一起。拖鞋跟睡衣是相配的。
    她正在看一本书。在书的扉页上,写着“给帕特里斯,衷心爱你的休的母亲。”
这些字她早就看到了。在床边的书架上还有一排其它的书。一共有十至十二本;这
些书都有着色彩鲜艳的护封,青绿色的、洋红色的、鲜红色的、钴蓝色的,并配有
生动轻松的画面。在书的封面上没有一点阴暗的色彩。
    




    在她坐的安乐椅边,有一个较矮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个盆子,里面零乱地放着
一些橙子皮,两三颗核。在这个盆子边,还有另一个较小的盆子,上面搁着一支燃
着的香烟。香烟是定制的,有过滤嘴,印在烟上的“PH”大写字母还没被烧去。
    从她身背后投射过来的阳光笼罩住她,使她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是朦胧的,半透
明的,看上去使她的头上几乎像是一头金色的泡沫。随着安乐椅的摇动,阳光在她
的身前跳动着,从这儿跳到那儿,又在一个凸出的光脚背上落下了一个小小的金色
的光圈,就像印在脚背上的一个温暖而灿烂的吻。
    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医生进来了。
    他拖过一把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他反坐在椅子上,让笔直的椅背竖在他的
面前,似乎增加了一种亲切的随意气氛。
    “我听说你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
    书掉落下来,他不得不帮她把书捡起来。他把书递给她,不过她看上去没法接
住这本书,于是他就把它搁在一旁的架子上。
    “别显得这么紧张。一切都安排得——”
    她显得有点气急。“哪儿——?去哪儿?”
    “怎么啦,当然是家里喽。”
    她把手放到头发上,稍稍抚了一会儿,但是过后头发在阳光里又重新蓬了起来,
就像先前一样。
    “这是你的票子。”他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想把它递给她。她的手
朝后稍稍一抽,顺着椅边向背后缩回去。最后,他就把信封夹进了丢在旁边的那本
书的书页里,让信封露出一点,就像一张书签。
    她的眼睛很大。看起来要比他进房间前更大。“什么时候?”她几乎不出气地
问道。
    “星期三,是中午过后的那班火车。”
    突然,她的周身都一点点在痛起来,就好像有一道让人无法抵挡的、死缠在人
身上的、刺入骨髓的火焰在舔着她的全身。
    “不,我不能去!不!医生,你一定得听我说——!”她想用两只手抓住他的
手,捧住它。
    他开玩笑地对她说,就像她是个孩子似的。“哟,哟,好了。这是干什么?这
是干什么?”
    “不,医生,不——!”她不停地摇着头。
    他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之间,就这么抚慰地握着。“我明白。”他
宽慰地说道。“我们也有点不安,我们还刚刚开始习惯这一切——我们要放弃周围
所熟悉的环境,去应付陌生的东西,这让我们也有点畏怯。我们都有这种情况;这
是一种典型的紧张反应。嗳,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习惯的。”
    “可我不能这么做,医生,”她激动地小声说道。“我不能这么做。”
    他托起她的下巴,以此为她打气。“我们会帮你上火车的,你只要坐上火车就
行了。到终点时,你家里人会在那儿接你的。”
    “我家里人。”
    “别为这事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相。”他古里古怪地哄骗道。
    他朝那张有围栏的童床看了一下。
    “这儿的这个年轻人怎么样啊?”
    他走到童床边,把孩子抱了出来,带到她身边,放到她的胳膊里。
    “你想把他带回家,是不?你不想让他在医院里长大,对吗?”他挪揄地嘲笑
着她。“你想让他有个家,对吗?”
    她紧紧抱着孩子,把头埋到他身上。
    “是的,”她终于顺从地说道。“是的,我要他有个家。”

    第十三章

    又是火车。可这会儿的火车大不一样。过道里没有拥挤的人,没有你争我夺的
人群,没有进进出出的病人,摇摆不定的人们。一个卧车包房,一个归她一个人的
小包房。一个安在支架上的小桌,可以升起,也能下降。一个壁橱,壁橱门上有一
整扇玻璃,就跟在任何一个地方的小住家一样。在行李架上,简单的行李一件件依
次排放上去,行李都是新的,第一次使用,光滑亮泽的油漆,金属附件锃亮锃亮的,
在行李的各个转角上,有着用模版印上去的鲜红的“PH”字母,字体十分清秀。有
一个小巧灯罩的台灯,在乡村天色变黑后,可以用来看书。放在一个托架里的鲜花,
离别送行的花儿——不,是归家的花儿——是在分手时由人代为送上的;放在一个
盒子里的玻璃纸包的水果糖;一两本杂志。
    包房向外一面有两扇十分宽敞的窗子,几乎在车厢前后的墙之间形成了一整面
的玻璃墙,成一条直线的树木宁静地在窗外掠过,阳光在树身上形成了点点光斑;
一边的树是深绿色的,另一边则是青苹果色的。浮云宁静地掠过,只是移动的速度
比树木更慢些,似乎这两样物体在持续不断移动的两根带子上分别作着几乎是同步
的移动。时不时的,可以见到块块牧场和农田,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座座小丘。起
起又伏伏。就像未来那起伏不定的曲线。
    就在她对面的那个座位上,有一个用一条蓝色的小毯子紧紧包着的、比一切都
重要的东西。只见毯子里露出一张小脸,脸上的那对小眼睛紧闭着——这就是她倾
全身心所爱,又令她无比珍视的宝贝。这是她在整个世界上最钟爱的东西。为了他,
她会顺着外面世界的那条起起伏伏的道路奋力前行。
    是啊,如今的一切真是截然不同。然而——第一次的旅行绝对要比现在这一次
更令她心安。现在,恐惧伴她一路前行。
    那一次,她根本用不着害怕什么。那一次没有座位,没一点吃的,只有一毛七
分钱。等在前面的,是随着路途的不断缩短而飞奔而来的、未可预知的灾难、恐怖,
以及死神翅膀的扑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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