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们都在上课,办公室空无一人。
她用两个胳膊肘拄在办公桌上,双手托住下巴,闭着眼深思……
她想呀想,想到了学生的心理,思呀思,思在了孩子们幼稚的心灵深处。
“唉!他们还是不懂事,如懂,为啥弄不清遵守纪律、努力学习是为了自己呢?如果他们要有自觉性的话,还用老师干什么?”
她首先想到的办法是,需要和家长配合,需要个别了解孩子们这种野蛮行为的心理活动,有些什么外界的社会影响。她本着“三结合”的教育网,进行教育教学,并且,既管三尺门里,也管三尺门外,以转变最捣乱学生去带动大家。
“对!抓住一切可启发教育的机会……”文星举目通过玻璃窗望望教室:“嗨!哪能放过这充分而宝贵的课堂教育时间呢?教师发脾气,动肝火,是失职而无能的表现……”想着,她蓦地站起身,向教室疾步而行……
“虎子,村上的朱二明,为啥拄了双拐杖?”文星望着一座高崖故意问学生。
“他没了一条腿呗。”学生拍拍自己的腿说。
“咦!那条腿哪儿去了?”
学生摇摇头。
这是夏季的一个傍晚。
文星给学习成绩最差、纪律最坏的一个男孩子补课完毕,在亲自送他回家的道路上的谈话。
文星向他讲了很多学习的重要性和捣乱的危险性。此刻,她正有意举实例教育与启发孩子哩。
师生沉默了好大一阵。
孩子“啊”了一声说:“老师,我想起来了,他告过我,说他落崖摔断了腿。”
“为甚落崖底?”
孩子沉思半响,又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吧,他是从那个崖头落下去的,而且是因为私自出校门撵雀捉松鼠,并和野孩子滚打失脚的。”文星指着那座高崖严肃道。
“老师,你来刚一年,村上的人和事什么都知道,真棒!”
“不!是我嘴长。”
“嘴长?啊!长好,长了啥都能了解到。”他摸摸脑袋沉思片刻又说:“老师,您知道他还叫什么名字?”
文星被问住了。
“还叫二孔明呗。”
朱二明聪明伶俐,所以绰号二孔明。二孔明是村上的好会计,可是人们尽逗他说:“孔明不明真愚蠢,不爱学习爱打人。伤了人,损了己,神鬼恨他推崖底,乱石堆中折了腿。”
二孔明二十几岁的人了,什么都不能干,连个媳妇也娶不上。说得好听点,也只能称个“老管账”,姑娘们看也不怠看。
“他听了这些话很高兴吗?”
“哪会高兴?一听就大哭。”
“你可怜他不?”
“可怜,老师,您呢?”
“我不可怜他,我替他悔恨。”
“悔恨?”
“嗯,悔恨他当时顽皮捣蛋自寻绝路。”
学生会意地低下了头。
文星猛地握住了孩子的手,向他投去希望的目光。此刻,冀文星深深感到顽皮捣蛋生,并非是傻小子,而是最聪明的孩子。
吱吱,嚓嚓,喳喳……
“虎子!你听!什么响?”文星惊道。
孩子笑了。
他告诉老师说,这高草里经常出没蛇、兔以及各种虫类。树林里,秃狮角和猫头鹰天一黑就怪叫。野鸡滑山坡的叫声更尖、更响。
“唉呀!快跑!看蛇……”文星最怕蛇呀虫的不由叫喊。
师生俩握着拳头,像赛跑运动员。
文星送回学生,家长又让几个壮丁送她回校。
第二天。
虎子一到校,就跑到文星跟前高兴地说:“老师,您真好,在我爹妈面前不但没批评我,还夸奖我有正确观点,有努力向前的决心……”
“是呀!你听了这表扬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当成促进你进一步打架呢?”
学生忽地将右拳举过头顶,又狠狠地击下来说声:“冀老师,请您看着我。”
文星每逢访问家长;面对学生不乱加批评。单独与家长谈话才实事求是;一针见血地汇报孩子的优缺点。不管他们是高官公子,还是庶民子弟,对文星来说,高低不分,大小不论,不怕高官怪罪,不惧权势拿人,都一样抱着对他们孩子真正负责的态度,求得统一思想,共同教育好孩子。
顺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唱词:“小妹…子好…呀个…实在是好。走起…路来那个…水上…漂…”
哼唱的孩子,偏着头,歪戴帽,趿拉鞋,斜披衣,手拿棍手学着赖小子那样闲逛。一直哼唱到学校门前:“哥…哥…我想你呀想…”
炎热的中午,文星经常漫步到学校门前树荫下凉快。这日,远远看见了这个哼唱的学生,就从他背后悄没声地走来问道:“你想谁呀?”
孩子猛一回头发觉是老师,就失失慌慌穿好衣裳,提起鞋回答:“老师,不是我唱的,是村上的毕业生编唱的。”
“我是从你口里听到的,毕业生没有给我唱过呀!看你!帽舌头哪去了?”
孩子此刻才发觉忘记将帽子扭过来,他边整帽子边行了个礼,急急跑走了。
文星专门找见这个刚出校门的中学生说明来意。她首先是夸奖他编唱的歌很好;令人听得贴情、激动,感到情满人间;调子也很中听。
“孩子,你还小,嘴里不可多叨念这些词句,更不敢教唱小学生,行吗?”
毕业生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老师,这种唱腔还用教?本来我不对任何人唱,哪知你的学生总是跟踪偷听。”
他告诉文星说;学生们竟能爬在他放牛的柳林沟的树上;等着听他唱。
“唉!老师,我这样的听众多着喽!我可防不住他们呀!”
他眨巴着眼环顾了下四周,随即又凑近文星囔囔“老师,我想唱唱也无妨,还提精神哩。看看人家唱歌的,弄情的,哪个不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人间嘛,七情六欲,还关乎着生命的长短呢。”
文星听之虽默然认可,但仍旧正色直言:“与生命有啥相干?胡言乱语,再让我听到你们这些淫诗滥调,可要好好……”
“对!好好处罚。老师放心,我再也不唱了,看他们再往哪儿偷听。要听,就听我唱革命歌曲吧。”
他蓦地立正站好;昂首挺胸,顿时“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清脆唱腔;回荡在幽香美丽的碧山翠峰间。
二
文星正计划邀请村上的朱二明与那个中学生做孩子们的活教具,特别是让朱二明将他此时的苦衷和悔不当初的深痛心里展现给学生……
那知炼钢炉隆隆的巨响淹没了世间一切音律,琅琅的读书声更不在话下……
这时,秋意袭来。天高云淡,犹如蔚空绣白莲。金风嗖嗖,拂动松林,好似琴弦伴歌星。路旁的杨柳,紫叶黄穗,悠铃铃,哗啦啦,令人爽心。园中的硕果,红彤彤,压枝累累,叫人喜出望外。池边的九菊花儿红艳艳,粉团团,黄金金,碧枝翠叶,沁人心脾。乡间的风光,乡间的美貌,乡间的幽香,乡间呈现着一片丰收富饶的景象。
冀文星学校响当当硬板板的颇有专业领导能力的校长,成了炼钢炉前的小工人。忠心贯日,辛苦勤劳,先进加模范的教师们,有些竟成了钢铁战场上的残兵败将。
这天炼钢炉前,一对青年恋人,手拿结婚证并排站着,点头哈腰,嘻笑得那么愉快、天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这是段瑜和利伶梅的一举一动,文星远远望见十分诧异!她想:“利伶梅昨天还气生气死,而今日为啥这么高兴?”
她也向炼钢炉飞跑而去。
“伶梅!大家都在吃干粮,你俩搞什么名堂?”
“你为甚偷看别人的秘密?”
“秘密?”
伶梅对文星贴耳悄声:“我们在炼钢炉前拜花堂呗!”
“咦!你二人就这样算做完婚了吗?”文星恍然大悟。
伶梅满意地点点头。
文星的一双眸子,直愣愣地瞧着伶梅喜悦的面孔,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她和伶梅昨日的不快之事:
昨天上午;伶梅计划请三天假完婚。文星很有把握地对她说:“没门!恐怕三时三刻也不容易。”
伶梅不信,她说这是大事,人活一生的切身之喜,也就只这一次。领导肯定支持帮助,哪还会为难下级呢?
“走!你和我去请吧?”伶梅拉住文星的手请求。
领导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出来的,进去的,都要顺口问文星和伶梅一句:“你们有事吗?”
利伶梅总是含糊地搭讪着。
冀文星总是“咯咯”地笑着直言逗耍伶梅说:“是的,她有事,而且有大事。”
伶梅总是一只手将文星的嘴一捂,一只手捶打着笑个没完。
好不容易等到办公室人少了,她俩才磨磨蹭蹭迈进办公室的门限。进得门笔直地站在角落里;不吭声。领导瞟了她们一眼说:“你俩有事先说吧。”
伶梅努努嘴说不出口。
文星急了替她说:“首长,伶梅想请个假完婚。”
“跃进时刻,又站在钢铁战线上,你竟能请这样的假?”领导吧嗒了一气纸卷旱烟,越发拉下脸说:“我哪敢准你这样的假?况且,这事还用请假?白天劳动,夜晚还办不了个那事?”他还七三八四地批评伶梅,说什么没有自觉性呀!不识时务呀等等。伶梅恼了。她“呸”地吐了口,再没说二话,噘着嘴走了。
文星吓坏了,只怕领导怪罪,紧跑着撵上伶梅说:“死丫头,你快败兴了,人家领导还没说完哪!”
伶梅立起眉眼冲着领导办公室方向骂道:“他那是什么话?简直在放屁!这样的领导真不称职,我的足底板也不踩他。中央的政策都让他给歪曲了!狗官……”
“我的好朋友,你小声点,看!后边有人听哩!人家要告给领导怎么办?”
伶梅的父亲虽然是旧人员;可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再加她的性子很暴;一时压不住火气,那就根本不在乎那些官呀吏呀的,越发提高声音臭骂了一顿。
文星紧握着伶梅冰凉的手,怜悯她气成这个样子。她望望办公室,本想自己再去替伶梅请假,却被伶梅坚决制止道:“不不!与其向他请,还不如向那个炼钢炉请呢,你看,钢炉该有多么高,多么大,多么热哪!他那低级的冷血动物哪能比得上。”
文星会意地点点头。她虽然与伶梅有同样的激愤,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劝伶梅,不能硬与领导对着干。不说是不满个人,还说是反对整体。那小小的官儿,定会给人戴顶大大的帽儿。
“什么帽子?”伶梅问。
“与钢铁抗脖子呗!”
伶梅转念一想,觉得文星分析有理。对的,这是大势所趋,正在运动当儿啊!她长长地吐了口气说:“算了算了,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啥法子?”
“请你待后听奇闻,看喜庆。”伶梅苦笑一声。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伶梅立刻找段瑜没好气道:“段瑜,咱们要么离婚,要么现在就完婚。”
“你为啥说些傻话?”段瑜怔了一下。
伶梅是一个直爽暴躁、伶牙俐齿、泼辣大方的姑娘。所以她毫不隐瞒,把自己受的委屈,一气全倒给了段瑜。最后又强调说:“你说呀!你计划走哪条路呀?”
“着急什么?我还能耐得住,你倒是……”段瑜故意给妻子开心。
利伶梅听得反而“咚咚咚咚”跺起脚来喊叫:“你;你当我想你不成?为了争这口气,我就是要立刻完婚,做一个彻底革命派。”
她说自己挺直身子,站正脚,就有权利瞅瞅他人的脚站歪了没有。
“我首先要监督监督咱那领导……”
伶梅又指指炼钢炉对段瑜说:“明儿咱们找空儿到那儿去。”
段瑜不解其意,但只得依她,不然,她的脾气……
次日中午,他俩别出心裁。在异样红彤彤的阳光下,夫妻俩迈着坚毅的步伐来到炼钢炉前,嘻乐着,咏词一首:
自尊
金风爽爽荡秋阳,
炼铁炉前拜花堂。
跃进琴锣犹喜乐,
松村陋室是新房。
伶梅手指东边老远处的一个山村,告诉文星:“好朋友,今晚,我俩计划到他的岗位上去。”
文星心酸地点点头说:“也好,不过太委屈你们了,还不如我和成毅呢。”
“只能说我们比你们好,不能说不如你们。”
文星问她为什么?她咯咯地笑起来:“省得我给他烘干衣服,也省得他吃那辣椒馅扁食啦。”
文星一下伸手在伶梅的胳膊窝,两个人笑做一团。
“你是好样的,是先进中的先进。特别是你这精神值得我学习。”文星伸起大拇指说。
嘟嘟嘟……开工喇叭吹响了。
文星和伶梅携手向工地跑去。
这个花堂,这个洞房,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工地上,教师们边劳动,边贴耳嚷嚷。
“嗳!你说,一日能等于二十年不能?”
“能,什么不是人说的人定的。”
“是,从古至今的一天、一月、一年,敢不是人起的名呗。”
“对,如把一日叫做二十年,那么咱们活两天就是四十岁,活八十岁只用四天时间。”
“嗨哟!照这样,人活的年代可多啦!”
“不不,一样的时间,就像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天也叫一年一样嘛。”
一位老师急急向说话的努努嘴,使了个眼色。正说话的一扭头发现成毅站在旁边。他由于失失慌慌,把手中快拍好的锅子“啪喳”摔到地上。
王成毅,是这支教师钢铁队伍中的一个小头目。你看他,头上戴顶用手绢做成的四角帽。不但亲自参加战斗坚守阵地,还得完成他负责的指挥重任。虽然成毅身负领导责任,但他内心里也与那几位耳语的老师有共同的观点,这观点是犯法的。自己作为领导人的人,听到犯法的议论不揭发批判,更是罪上加罪。他装聋作哑,立刻悄没声地走开了。
王成毅又经过拍锅子的工地。
男男女女;面对面、背靠背;手搭手地“啪啪啪”从上到下又捏又拍。尽管四只手一刻也不敢停,四只眼睛却渐渐像供桌上的弥勒佛。嘴还张合着,又活像和尚在念经。特别是文星和伶梅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没有劲,呼噜声却响了起来。
“醒醒,看你们的锅子也张开大嘴笑呢?”成毅走到文星和伶梅跟前笑道。
“啊!是你,可惜毁了我们的美梦。”文星抬起眼皮答道。
“什么美梦?累成这样,还想那个?”伶梅眨眨眼问。
“你,你诬蔑好人,我是梦见正兴高采烈地给学生讲课呢。”
“哼!这是严重的只专不红的思想;可别扬言了啊。喂!看锅子;快!裂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俩紧补慢补“噼啪”一声响,好不容易快成功的锅子摔了个粉碎,她俩气得愣然站立。片刻,又如荧光屏上的木偶人机械得手忙脚乱起来,抢着揉坩泥,争着扶圆木,两人碰着前额骨,咬着牙,忍着痛,不敢吭一声。
成毅看着她俩“扑哧”笑出声来说:“慢点,慢点,别急,别急,碰扁‘明年骨’,后年也长不出来呀!”
伶梅好像小学生见到严师,一本正经地对文星说:“快!好好拍,看领导。”
她抡起两手“啪啪啪啪……”
哈!工地上的眯闭眼,瞬间都换上了大眼珠,并笑道:“多谢伶梅震耳的‘啪啪啪’,要不,我们的锅子定脱落。”
成毅捂着嘴“咯咯”笑着走了。
文星吐了下舌头,用压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好朋友,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