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想挣扎,想躲避,可是这天是她命里注定必报柳敦之日。她,想得太幼稚了。
柳敦也擦了擦泪眼,对文星憋气行了夫妻礼。将她按倒在炕沿上,她还与他滚来滚去,翻来翻去,尽管她大呼小叫地推搡,最后还是在她微弱的呻吟中接受了柳敦的享乐。
事情过后。
柳敦欣愉道:“花花,我把你摘了,损了,你可能很委屈吧。但事到如今,你我是夫妻呀,我不摘你,谁敢来擗。”
文星听之想给他个耳光,但手起又落。觉得人家言之有理,自己确实是人家的人了呵!人家确实是公俸理当地任摘任擗呗。她的心头沉甸甸的,犹如吞了石块压心一样的难受。她好大一阵泛不上气来。
她呼呼喘息着坚持坐起来。
“你,你虽然伤了它,但是我会把它损落的花瓣,葬在我心灵深处,这个心灵可不属于你的。”
随即,将他那块绿竹绢巾照脸摔去。
“唉呀天哪!高门在欺我,低门在骗我……”
文星一气倒在炕上,一骨碌又爬了起来。她,呆呆地凝视着白褥单……不由想起那位大嫂的话,她真的感到小肚子疼,真正看到了那些……洞房花烛;本来是最快乐的时刻,然而,她这个洞房却是异样得痛苦和难受。大嫂她们,只不过是身体一时的不好受。而自己还有心灵上一辈子的痛悔;一辈子对自己贞洁的惋惜。她看着,看着,热泪滂沱而下。
第二天,她真的高烧呕吐。柳敦娘儿俩端水喂饭。她虽然感谢他们对自己的殷勤,可是怎么也不能原谅柳敦对自己的欺骗。这一天,她好容易睡着了,总是不时惊醒。惊醒了,总是一头大汗。人间;少女爱童男的先天性的生理要求,是谁都抗拒不过的自然规律,但文星的春心动向还茫无目标。
第三天,文星好点了,她怕再过夜,趁柳敦下午出门,就偷偷步上了回娘家的路程。
文星进得门二话没说,一头栽倒在炕上。父母一见闺女哭成个泪人儿回来,全家人都傻了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为什么?受气啦?”
“人家对咱可好哪,就是可惜他嘴上没有牙。”
“啊!白白的一嘴好牙齿,为甚不两天就全掉啦?”母亲着急道。
文星听了母亲的话,带着哭腔“扑哧”笑了一声,而后,又哭着叙述着原由与冤家……
此后,全家以及邻居和亲戚朋友说破嘴皮劝文星也无效。
柳敦求爷爷告奶奶更无用。
她的烈性一发,誓不再与男子打交道。
她对父母说:“爹,妈,他要预先告清楚他的身世的话,我还许不嫌弃哩。女儿最怕愚弄和瞒哄,这样的人比毒蛇还恶呢!我怕!我怕!”
从此,文星再没有到柳家。
两个月后,她就凭柳敦隐瞒身世的原因,一张注定文星命运的离婚证犹如从层层乌云中,飘落在大雪纷飞的江河幽谷里……
二
文星虽然念不起书,但她却有刚强的性格,远大的理想,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在一个好心肠的村亲兄长高伟的帮助下,文星立志步上耕耘台,来到离家二十里外的山南村小学当了代教。
这是她初踏教育阵地,起步是十分艰难的。
这个山南村,委实是太偏僻太闭塞也太原始了。因为狼狐出没,鸡犬都难以喂成。老百姓很穷苦,所以学校费用仅靠中心学校给一点纸张和粉笔,其余的一概没有。
教室,虽是古式的蓝砖红瓦,却是两间破旧的泥像神阁。三分之一的地方放着村里的东西,剩下三分之二的地方当教室。桌案是砖头石块支起简陋的木板。
教师的宿舍兼办公室,则是一个只有四五平方米的和尚住屋。
每晚上,那松柏树的呼啸声,那松林里各种动物的怪叫声,伴着一阵阵时高时低时远时近的狼嚎声,杂乱刺耳,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因而找个长期作伴的姑娘也实在困难。到家户住吧,房子缺褊,家家户户都挤在一盘炕上。村干部只好下令规定,让村上的姑娘们轮流与文星做伴。文星觉得这样更好,因为村里所有的姑娘,都能与她建立起良好关系。这样,学校的一盘小土炕上,经常挤满了一伙活泼的姑娘们。
文星除备课改作业外,剩余的时间就是与女友们看书学习或为村上的宣传工作自编自演些说说唱唱的节目。这所做学校的庙院上空,经常回荡着姑娘们婉转嘹亮的歌声。
“六一”儿童节快要到了,中心校布置各个小学排练文娱节目,并没有强调让山南村小学排,这地方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节目。一来条件差,连块绸巾什么的都买不起。二来以往尽遇着些很老的教师,都不会唱呀跳的。现在又遇上个十几岁的代教,对她就更不抱希望了。
偏是碰上个傻糊糊的冀文星,她把刚刚领到的一个月的代教薪金,买了两把口琴、八条红绸、五张黄纸。挑选了八名女孩子,排练了一个舞蹈节目。又自制了八杆红缨枪,由八个男孩子排练了儿童团歌舞。
“六一”节到了,文星没用中心校指派,就主动带领孩子们到会演的地方。出演时,请一位能与她合奏口琴的老师,只用两把口琴给孩子们伴奏。优美的音乐,生动活泼的舞蹈动作,以及整齐的队列变换,天真可爱的笑脸,使台下观众一次又一次地鼓掌。有些青年竟然忘情地高喊:“今年数这个节目好哩!”
文星爱校如家,她从来不过星期天,连假日都有一半时间劳动在农村,和群众打成一片炼成一块。
在来来往往的田间劳动中,她遇着一位才貌双全的青年,姓祁名斌。从文星第一天来到山南村,他就艳羡着她的花容月貌,一看见她那窈窕的模样儿,就情不自禁地想巴结她几句,因为她是很文雅的老师身份嘛。文星呢?虽然在男人身上伤了心,但毕竟是在青春年少,花开五六月的妙龄当儿,哪能不想情爱,哪能不对好男儿思慕呢?所以她一见祁斌也愿意跟他拉呱几句。
天长日久,二人渐渐熟悉,祁斌见了文星语中带意,眼里传情。可是文星不敢示意:一来又怕遇着表里不一的人。二来人家是童男。如果他要是有过婚姻的话倒还可以,因而文星越见祁斌对他柔情蜜意,她越躲着走。不用说拉话,连头也不抬了。
祁斌暗想:“怎么惹恼了她?是嫌我不去学校看她吗?”
一个中午时分,祁斌来到学校,首先走进她卧室兼办公室小小的屋子里,文星却不在,忽见桌上放一块鲜艳的梅花巾,上面题着一首诗:
咏梅巾
不受尘埃半点侵,
柴扉陋室自甘心。
君身只盼如白雪,
并着梅颜报百春。
祁斌正凝视这首动情的诗作,文星突然迈进门来,怔了一下说:“嗳呀,好稀罕,找人,还是有事?”
“既不找人,也无他事,是专来看梅巾的。”
文星听之红了脸,羞答答地低下了头。祁斌压低声音问:“现在有与你报百春的人吗?”
文星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祁斌故作镇静道:“祝贺你,请让我与他见识见识吧。”
“说些啥话,俺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事。”
“那你此刻想不?”祁斌逗耍道。
文星摇摇头。
祁斌瞅着她也连连摇头。
“不信,不信。那么,这块绢巾说明什么?”
文星的脸越成了大红颜色,长时间地低着头不吭声。
祁斌急了;脱口道:“你要不说明它的来龙去脉;就说明你有了对偶。”
“胡说,它是我前半个月买来的,这首拙作,是我胡乱抒发的。其实,是我为自己下世的良缘唱出的梦幻曲,也是为今世解解闷呗。”
祁斌听了文星的这段奇谈怪论,对她的心理活动捉摸不透。特别是看到那可爱的脸蛋儿竟成了变色花:
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黄一阵。
所以他没敢再追究根由。只是莫明奇妙地、盲目地点点头,并凝视着它——梅花巾,爱不释手。
良久。
祁斌向文星请求说:“能送给我吗?”
文星摇摇头。
祁斌刷地白了脸问:“为什么?”
文星含着两眶泪花吞吞吐吐。
“俺,俺不想要那身如白雪的男子。”
祁斌一听哈哈大笑。
“难道你愿意给大男做小妾吗?”
文星无可奈何将自己的身世详叙与祁斌,祁斌听得毫不在意。
“原来是这点点小事,这碍什么事?”
他说,从古自今,没有结过婚的小媳妇有的是,结过婚的大姑娘也存在。自古道,高楼秀女都保不住身,他夸奖她还是保得不错哩。
“文星,请你打消那些顾虑吧。良缘是外貌相配,情感为重。”祁斌最后又强调说。
他,随手拿起了梅巾慎重地装起来。
文星也未好意思抢夺;暗想:“随他的便吧,考验他的时间长着哩。”
她,默默地坐在那儿,慢慢抬起头,给了祁斌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神。
之后的不久。
祁斌不知通过了什么门子,竟去了城镇搞教育工作,他与她的见面机会就少了。不过,只要见面;祁斌总是把梅巾展示在文星面前夸奖说:“看它,多漂亮,多可爱。”说着就想动手动脚。
逢到此时,文星总是急着躲避道:“急什么?这是婚后的事,你早日盘算婚日呗。”
可是,祁斌听之总是不答不理。
她看透了他;人家是城镇的工作人员了。她;又怕上当受骗。祁斌一见文星这样的态度,总是突然沉下脸,气呼呼退出她的屋子。这次退出来,将梅巾狠狠揉成个蛋儿:左扔一下,右扔一下,又在墙上使劲擦一下。还放在地上用双脚边踏边骂:“谁要你和爹爹结婚呢?城里的大姑娘还给爹爹排着队嘞!我哪里稀罕你这个破货,老子是想尝尝你的滋味儿。你不给爹爹那个,爹爹就让众人看你这个……”
他抖了抖弄脏的梅巾,挥动着它得意地向枣林河跑去。
中雨刚过的下午。
几块白莲花般的云朵和蔚蓝色的晴空,烘托着一轮金日光芒四射。照得这所蓝砖红瓦的庙院格外新鲜。特别是院子里的几棵桃梨苹果树,更显得青枝绿叶。那雨水如串串明珠挂落在树梢叶片上;那半熟的累累硕果虽然使人观之赏心悦目,但文星却恨果实不能早熟,现在变成红彤彤的该多好看哪!可惜人世间啊!一切事物都不能随心所欲。
她正在一块小小的窗玻璃前贪赏雨后胜景,忽见村上的段瑜从庙门外走了进来。她正在寻觅他的到来是为了什么?转眼间段瑜站在了她的面前。
“老师,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段瑜从兜里掏出梅巾递给了她。
文星一见心烦意冗,惊问道:“你从哪里拿来的?”
“是你让天地转给我的。”段瑜兴奋道。
文星一听“转给”二字,越发慌慌张张地结巴道:“转,转给?谁转给你?”
段瑜还是那句话。
文星刷地沉下脸追问:“什么天地?还诡辩啥?究竟是谁给你的?”
文星哭了。
段瑜见文星情绪不好,才一字一板地告诉她:
这天上午,段瑜到南山头坡地上劳动,歇息间,他独自去山崖那边摘酸枣吃。他溜下坡爬上梁,翻过南山头,来到山脚下的枣林河。他大步跳过河,朝一棵红彤彤的枣树跑去。远远看见祁斌正往树枝上挂什么东西。
“嗨!你也想吃枣儿吗?”段瑜远远喊叫。
说话间,向枣树近前来。
他仔细一看,却是一块刚洗过的鲜艳的手绢。如同红枣树上,开放着美丽的卷丹花。
祁斌斜着眼睛瞟了段瑜一眼,恨声恨气地说:“这半生不熟的枣儿我不爱吃,吃了会生牙疮的。”
“原来你是在装饰枣树?多挂几块这样的手绢更好看。”
“好手绢还往这里挂?这儿是扔破烂的,哪里是值得装饰的地方?”祁斌瞧着梅巾怒道。
段瑜听之不解其意;只当祁斌是随口唠叨。所以还辩护说:“哪里话?这块手绢别致得很,哪里是破烂?再说这儿的景致可好哩,你看,花红的枣树,清清的河水,净净的田径,绿绿的山坡,还有高高的杨柳松柏林。这儿是人间仙境,有神灵喽!谁敢乱扔乱伐?”
“我就敢扔,今天,我首先就扔了个破烂,明天,我还要伐掉这枝让破烂货脏了的枝叶。”说着,叫段瑜同他走。
段瑜对他的诅咒感到一反常态,特别说那手绢好呀坏的,更觉话里有话。他举目看看挂在高枝上的绢巾,想取下来看个究竟,但被祁斌拦住说:“快走!咱们快走吧,枣树很难上,我好不容易才挂上去,取下来也破得不能用了,就把它吊在这儿让众人看笑吧。”
段瑜听得暗思;总觉得奥妙在这块手绢上。灵机一动,对祁斌说:“咱们今天不能同路了,我要从这条小路上去看我姥姥,你先走吧,我洗洗鞋才走。”
祁斌信以为真,一五一十地步上了归路。
段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后,立刻寻找了根长长的杨枝,从枣树上将绢巾挑了下来,展开来看时一点不破,还是一块鲜亮艳丽的梅花巾。绢巾上的诗作更引人注目;动人心弦。惟有那下款的具名;令段瑜心惊!他暗想:“冀文星是我村年轻老成的老师,她连校门都不轻易出入,更没听说她和祁斌的来往。他是怎样得到它的?”段瑜呆呆地思想了半天,初步得出个结论:“嗯!肯定是捡上的,唉!她怎惹了他?不然,他为甚故意挂在这儿糟蹋她呢?唉!真不应该。”
村上的段瑜,也曾经打过文星的主意,但始终没敢表示。今日得到她这块绢巾喜出望外。心想:“天照应,天照应让我送手绢结良缘哩!”他瞧着它不由愉快地喃喃:“我送你回学校,你该感谢我哪!”
文星听完段瑜的叙述,有苦难言,她越想越气,但是气又有什么用?胸中的苦水敢向谁吐?心里的苦处敢向谁诉?只好暗暗饮泣吞声。
她悔恨自己眼中无宝,头脑不清,心太实,情太浓。致使纯洁而美丽的梅巾竟被这个无情汉毁于污泥浊水中。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直愣愣地瞅着梅花巾暗暗嘟哝:“老天!我的命为啥这样苦?我的运为啥这样厄?”
她仰天回忆祁斌的形象,那男子汉的行为举动,在她的心灵上,又一次打下了虚伪和无情的烙印。
她久久地沉默着,直到段瑜给她倒来一杯水,她才犹如惊梦初醒。用颤抖的声音急急谢道:“你请,你请,你跑路肯定干渴,请你先喝。我感谢你给我送还梅巾,我永远感谢你。”
段瑜没有喝水,只顾大胆地向文星倾吐他的心思。文星看着梅巾对段瑜婉言谢绝。
“段瑜,它犹如人间无地自容的冤魂,它已失去被人爱的条件,它已没了再见人的资格,你就收回这个心吧。”
文星说着大哭一场,并催促段瑜说:“你快走,快走你的。”
文星的情态与出言令段瑜惊疑,但不敢深问。他,感到云里无雨,懒洋洋地走了。
段瑜走后,文星蓦地站起身,抹了抹泪水,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梅花巾,一刻不离地随身携带。
又一度月圆的时候,文星到村边的小河里洗衣服,并将梅巾轻轻揉洗后,晾在河岸上。赶她取时,却不见了踪影。她跑遍了河岸;问遍了所有洗衣服的人;可是梅巾却一去不复返了。
有言道:“梅花一缕魂。”
没想到文星的梅巾,也像魂魄飘然而去。
文星丢了手绢着急万分,惟恐又因为它引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