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我们匆匆相遇
又各自走散。
唉,我将折叠起多少事物
继续活在人间?
你过来,到我的梦乡
记住:把你的手机关掉
那双黑眼睛
我心疼地盯着对面那双眼睛
那双明亮的黑眼睛。
它看到了果园、麦地、缓慢的河流
国道上越跑越小的汽车。
澄澈的黑眼睛啊
看到了温暖大地的一个侧面。
它没有注意我,青春越沉越深
也没有记住车窗外
那些闪过的、惊慌后退的瞬间。
唉,多么像我的从前——
从前我也这么粗心地看到:
果树开花、麦田泛青而河水闪亮
和她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青海青,黄河黄
■ 赵万里
二十年多前,诗人李南那时还叫英子,也就十七岁吧。从德令哈,那片瓦蓝瓦蓝的天空下,迁徙到河北平原。青海青,就这样融人了黄河黄。她生命的颜色,也开始悄悄地改变。
如果不是写诗,或许,她活得更有诗意也说不定。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情。
总之冰雪刚化,诗歌和草芽正一起返青,我居住的城市,也兴起了诗社。写诗的虽说就那么几个,聚在一起,却都像喝醉了酒一样兴奋。相互没见过面的,也是久闻诗名如雷贯耳。第一次见到李南,奇怪的是就忘记了她的性别,现在想来,实在是她特有的素朴和平易,让人自然而然地,都和她以诗兄、诗弟相称。
五个指头伸出来不可能一般齐,可合起来就是拳头。说不清最先是谁提议,但我记准了是在李南家里,我们五个诗友结盟,并且以“五色石”命名。幻想中,我们都肩负着补天的使命,彼此还“瘦礁石”、“紫翠石”地寻找着最贴切的字眼,记得李南是“麦饭石”吧,挺耐咀嚼,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庄稼和故乡。
那段经历,不可能石破天惊,却可以写一部石头记。也许诗人的命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波三折。
如果,她不再写诗,她的生命,或许不会成为飘泊的陆地?
没过几年,她又开始了迁移,这一次,她来到了海边。
从平原到海滨,她和一个诗人一起,背离子家园。终于可以像海子一样面朝大海了,她准备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
那是一段清贫而又温暖的日子。仿佛一种预言,她说请别走开。但另一种孤寂的声音,却常常令她饱含泪水。为了生计,她从海边又回到内陆,慢慢地走在人群中,怀着诗歌的身孕,她疲惫的双脚,实在是走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她诗的泉眼还在涌,恰如生命里的洪水,一旦决堤就海海漫漫,漫起她的青春渐行渐远……惟独,把她孤单地抛到了对岸。
而事实上,命运从一开始,就将她冲向了饥饿年代的边缘,注定了要让她,去和苦难的土地一起承受——
一睁眼就是青黄不接,一抬腿就是动荡的沧桑……
青海青啊黄河黄
红红的格桑,风在草上
青海青,青青苍苍,那是她青涩的童真岁月。那天空的瓦蓝,就像思念的伤疤,她说,让她茫然中时时惊慌。
黄河黄,土地一样浑黄,那是身后涌来,可以一波波掬起,却又无法挽留的青春记忆。回望岁月,她的歌声谦卑而素朴:“土地的深处,藏着谷粒和黎民/歌声的深处,藏着百合和金刚/痛苦啊!惟有你藏在我命的深处/最深最深。”
那红红的格桑呢?
生命的三原色,偏偏遗失了这一枝。
我想起多年前,曾经有一次,她的诗发表出来——许是冥冥中一种祝愿吧,署名变成了李楠。但她却拒绝了,拒绝了楠木的华贵和那天然的阴柔属性。她更愿意随隐秘的水源出发,穿过茫茫的暴风雪,去找寻梦中的自桦林。
“阿赫玛托娃姐姐”——在更年轻一些的诗友那里,她拥有了这样一个美丽的称呼。
又是春天了。
春寒料峭。李南曾用文字梳理着我们共有的记忆:哦,那些简单、盲从的青春,如今春遍地的青草。
草色遥看近却无。
李南说得恳切:写诗没有改变我个人的命运,但诗歌改变了我对命运的认识,我将对它心存感念。
李南的诗,还告诉我说——
尘土和悲哀,曾经是
我的生活
现在,它们不是
现在我喜爱落日凄迷时
怀着平和与沉静
透过模糊的泪水
来看远处一列列
站起的山峰
露易丝·格吕克诗三首
■ 周 瓒译
变形记
1.夜
死亡天使低飞
向着我父亲的床榻。
只有我母亲看到了。她与父亲
呆在这间屋里。
她曲身向他摸到
他的手,他的额。她是
如此惯于充当母亲
此刻她轻轻抚摩他的身体
就像她对其他孩子们的那样,
开始时轻柔,接着
便习惯了痛苦。
没有什么差别。
就连肺上的斑点
也一直在那里。
2.变形记
父亲已忘了我
在他垂死的兴奋中。
如同一个就要没了吃喝的孩子,
他对一切都不再在意。
我坐在他的床边
生命围绕着我们
如同许许多多的树桩。
有一回,片刻的最小瞬间
我想到
他现在仍然活着;
他就看着我
像个瞎子瞪眼
瞧着太阳,因为
不管它能对他做什么
一切都已完结。
接着他那被映红的脸
从这份契约上掉转开去。
3.为我的父亲作
没有你,我还会活下去
就像我曾经学习
没有母亲而生存。
你认为我不记得那一切了吗?
我已用了我全部的生命去牢记。
如今,那么多的寂寞之后,
死再也吓不倒我,
既不是你的死,也不是我的。
那些词儿,最后时光,
对我也再无威慑力。我知道
热切之爱总会导致悲伤。
这一回,你的身体不能威胁我。
时而,我的手从你脸上掠过,
轻轻地,如一块掸尘布。
还能有什么吓倒我,现在?我感到
再也没有无法解释的寒冷。
与你的面颊相比,我的手温暖
并且充满了温柔。
高 山
学生们望着我,满怀期待。
我给他们讲解,艺术的生命其实
是一种无休止的劳作。他们的表情
几乎没变;关于无休止的劳作
他们需要知道得更多一点。
所以我给他们讲述了西西弗斯的故事,
他是如何被判罚将一块石头
推上一座山,并清楚这一努力
会毫无结果
可他仍然无限期地
重复它。我告诉他们
这中间有一种快乐,在艺术家的生命中,
某种逃避裁决的快乐,
而后我又讲到
我自己也正秘密地推着一块石头,
偷偷地把它推上一座山
从它那陡峭的一面
推上去。为什么我要
对这些孩子们撒谎?他们并不在听,
他们不会被蒙骗,他们的手指
在木头桌面上轻轻叩击着——
于是我收回
这个神话;我告诉他们这一切
发生在地狱里,而艺术家说谎
因为他为抵达所困扰,
他感觉到了顶点
就是他将永远栖居的地方,
一个他的负担得到转换的地方:生命中的
每一刻,
我都站在这座山的山顶上。
我两手空空。而那块石头
却已增加了山的高度。
爱
记得我们最初快乐的日子。
我们多么强壮,因激情而晕眩,
成天躺着,然后整夜在那张狭窄的床上,
睡在那里,吃在那里:是夏天,
仿佛万物一下子全
成熟了。而我们完全赤裸地躺着却多么热。
时而风儿鼓荡,一棵柳树轻拂着窗户。
然而我们有几分迷失了,你没有感觉到吗?
这张床就如同一只木筏;我感到我们正在
漂流
远离我们的本性,漂向一个我们将什么也
发现不了的地方。
首先是太阳,然后月亮,变成碎片,
透过柳树映照下来。
谁都能明白。
接着圆圈合拢。慢慢地夜晚变凉;
柳树下垂的叶子
变黄了,凋落了。在我们每个人之中开始了
一种深深的孤立,尽管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一点。
君特.格拉斯诗二首
■ 韦 白译
无力的,带着一把吉他
我们读到凝固汽油弹并想象凝固汽油弹。
因为我们不能想象凝固汽油弹
我们钻研凝固汽油弹
直到我们对它了解得更多。
此刻我们抗议凝固汽油弹。
早餐后,我们默默地,
观看相片,了解到凝固汽油弹能干什么。
我们彼此指着粗糙的屏幕上的照片
说:喂,那儿有凝固汽油弹。
他们用凝固汽油弹干着那种事。
很快就有了廉价的图片集
一幅幅图片更清晰
它们能更清楚地显示出
凝固汽油弹能干什么。
我们咬破指甲写抗议书。
可是,我们读到,有
比凝固汽油弹更厉害的东西。
我们当即抗议那更厉害的东西。
那大义凛然的抗议书,在任何时候
我们都可以贴上成叠的邮票,寄出去。
软绵绵的人,撞在橡皮墙上。
软绵绵的人打开唱片:软绵绵的歌。
无力的,带着吉他……
可外面,权力
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们的梦彼此抵消
我们的梦彼此抵消。
我们俩,完全醒了
相对而立
直到疲乏至极。
我梦里的老鼠说,
我梦见一个人,
我同他争论直到他想起
他梦见了我并在他的梦里说:我梦中的
老鼠以为他正在梦见我;
我们在镜中彼此对望
并询问对方。
这可能吗?我们两者,
老鼠和我
互相梦见,难道我们是
一种第三类的梦?
最后,一旦词汇用尽
我们才会明白,什么是真实的
什么才仅仅是人力之所及。
澳门回归的时候,我八岁
■ 马辛辛
澳门回归的时候,我八岁
那天上第一堂课,老师就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澳门回归了,就在今天
傻傻的我举手问老师:
澳门在哪里?
老师拿着红色的粉笔
在黑板上画了一张地图
又拿起另一支蓝色的笔
在地图的右下边,重重地
画了一个圆
还在下面写了一行字:
澳门,被葡萄牙人霸占了四百年
1999年12月20曰,星期一
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
请同学们记住这一天
临桌的王亚亚站起来
指着澳门对面的一块岛屿
问:老师,那个地方叫什么
老师愣了老大一会儿
才满脸沉思地说:
这里也是中国的领土
住着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
它的名字叫:台湾
小平与澳门
■ 张秀峰
是母亲牵挂儿女时割不断的亲情
尊严洗刷耻辱后闪亮的结晶
是你用心血浇铸的丰碑
民族用强盛换回的自信
你高瞻,澳人治澳如霞光灿烂
宽容便掠过仇恨吹拂和煦的春风
澳门有幸,高度自治似宝石镶金
海鸥便越过战争衔起幸福飞鸣
你睿智,一国两制如玉液琼浆
滋润着莲花的姹紫嫣红
澳门吉祥,和平统一似明月升空
朗照着莲花的浓郁芳香
当五星红旗与莲花昼夜魂牵梦萦
你描绘好一个民族的锦绣未来
勾勒出澳门清新的蓝天
当赛马与博彩爆发出诱惑世界的激情
四十万儿女扑进母亲宽厚胸膛
深情地吮吸着你的博大精深
四百年夙愿终于迎来一次次喜庆锣鼓
炎黄子孙的复兴豪气昭示苍穹
“醉龙醒狮”荡漾着真诚的祈盼
那会心的笑容寄托了多少思念?
澳 门
■ 叶华明
我没有去过澳门
我常常碰见澳门
澳门
自从你回归的那一天起
你也在祖国的地图上敞开着大门
让我的目光一次次走进
走进了你海浪一般的欢欣
走进了你海潮一样的深情
澳门
自从我唤你兄弟的那一天起
你便矗立在我烟波浩渺的梦境
让我看见了一座最不寻常的门
看见了你的耻辱和痛苦已沉入海底
看见了你的美丽和辉煌巳在海上冉冉上升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进你——澳门
我会把你和你的海佩戴在——心门
重 量
■ 刘上峰
母爱是一把秤
可以称出
每一个孩子的
重量
祖国是一把秤
一称就是四百年
澳门她喜爱的孩子
在母亲的心目中
从来就是一座
至高的山
很重
很沉
骑着水牛到澳门走两遍
■ 许 剑
一九九九年
父亲带我站在村口
我们不知道
云南离澳门有多远
我捧山泉的时候
猜想澳门的水一定甜
抬头仰望的时候
猜想澳门的天一定蓝
像年老的父亲一样
我渴望在21世纪的某一天
骑着云南的水牛
到祖国的澳门走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