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惊恐而又犹疑不定之时,只见那团黑影弓身扶起朱元旦,阴沉沉地开口问:
“半夜三更在这乱坟堆边搞啥子鬼名堂?”
我一听声音,立刻明白黑影并不是鬼,而是同村的阴阳先生臧虚,一颗咚咚跳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只听朱元旦惊恐万分地指着我回答:
“他他他说他看见了吊死鬼!”
“我真的看见了吊死鬼,还有一只抹了脖子的鬼呢。”我见朱元旦并没有被吓死,便上前补充说。
师父瞪我一眼,又扫视一翻乱坟堆。似乎想问我什么,瞟一眼朱元旦之后改口责备说:
“这么夜深不回家睡觉还在外面瞎胡闹!”
随及师父将我和朱元旦一手拎一个送回家。
一路上师父不说话。我暗想我和同伴是专门来这个地方瞧鬼的,他不瞧鬼,深夜走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不久,师父竟然主动找上门来,问我是否愿意跟着他学习阴阳风水术。这种主动上门收徒的现象,恐怕并不多见。
我本无拜师学艺的打算,只是将风水学当作一门有趣的玩意儿无事拿来读一读。师父的举动令我非常惊诧,不料父亲比我还激动,从旁说到:
“这娃儿读书不行,半大不小,总不能还象我一样,一辈子依靠一亩三分地穷过活。俗话说一技在手,吃穿不愁,要不臧师就收他为徒吧。”
我也思忖到,既然自己喜欢阴阳风水学,如果有个师父指点,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一个神秘而又受人尊敬的阴阳先生和风水师。成天抱着罗盘为人家相宅堪墓,是一件多么好玩儿的事情。况且在那次观看“勾穴”的过程中我瞧出来,眼前这个严肃的老头,不象一般的阴阳先生,他非常具备职业素养,对主家十分认真负责,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跟着他,我很可能从他身上学到阴阳绝学。既然父亲也同意,那我就学吧。
最重要好处,从此,我每天能够正大光明地出入师父家,时时见到我心中的女神,这可让我好多次睡着之后在梦中笑醒。
天上掉馅饼,地下冒黄金,意外之外加意外,惊喜之中藏惊喜,啊!我这般小小年纪,为何好事自找上门呢?
就这样,我欢欢喜喜做了阴阳学徒。
被师父驱逐回家之后,我郁闷了数日,这期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师父将我关进他的通阴阁,恐怕不只是惩罚我坐禁闭那么简单!
通阴阁作为师父绝密的工作重地,除了他的同行,任何普通人都永远不可能踏进半步——师父这是在考察我?
如果真如我的推测,师父放我出来之后,为什么不询问我在通阴阁里做了些什么,反而不合逻辑地大喝一声,将我赶回家呢?他不怕我将通阴阁的秘密说出去么?
这个极其古怪的老头,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一时想不明白,便放下不再多想。只是思忖到:
如果师父另有用意,一定会来找我。如果他单单认为我犯了重错而将我逐出师门,那么我和他的师徒情份就此结束,反正我是不会主动去找他的!
师父骂的“滚回去”那句话,实在太伤人了,不但伤我的人,更伤我的心!虽然我只是个半大娃子,但是我也有自尊心,而且非常强烈。如果决定对我实施倒地滚动作为惩罚,可不可以温和地说“徒儿,你这回犯大错,为师必须处罚你,你从这里打滚到你家去吧。如果师父对你管教不严,你必定学无长进,不要怪师父狠心哈。”
对于做不做阴阳学徒这件事我无所谓,爸妈一天到黑拼命在地里劳动,家中的大缸装满了谷子,我又不愁没有饭吃。何况对于那些风水学典籍,没有人指点,我同样看得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通阴阁的秘密,我一定守口如瓶。
父亲见我被师父赶了回来,成天无所事事,看样子是学不成阴阳技艺混饭吃了,又为我寻找出路。
父亲建议我进城跟随表哥学习理发。
我满心欢喜。心想进城见世面,吃香喝辣还能打望美女,何乐而不为!于是兴高采烈收拾上换洗衣物,只等父亲与表哥联系妥当,我就立即动身前往。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却暗暗渴望师父再来找我,因为我知晓了他阴阳神人的真正身份,我渴望做一名阴阳神人。
能轻易下阴上阳与鬼神来往,是一件多么神奇耍酷的事情!
更重的,没有了进出师父家的理由,想见我心中女神的机会就要少得多。
臧茜,已经发育完全,该凹的地方凹得美妙,该凸的地方凸得恰到好处,水灵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茜茜正眼都不瞧我一瞧,孤傲的性格与他父亲有得一比,不过那种绝决的冷艳气质令我迷倒。
就在我快要绝望,父亲那边也联系得差不多了之时,师父突然登门,却不说话,目示我跟他走。
父亲对师父的阴沉古怪脾气相当了解也相当惧怕,没有阻拦我。
阴阳神人往往都具备共同的性格特点,就是性格特别阴沉怪异,行事超常稳慎低调,似乎非常不愿意让世人知晓他们所具备的特异能力,他们自己就象神出鬼没的鬼魂。比如唐代江西的阴阳神人濮都监,被举荐到中央当太史官,他拒不赴任,却逃隐山林做起了道士。因此,可以肯定,古往今来有许多阴阳神人隐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在古今图书集成?堪舆部名流列传中也定然漏载了不少阴阳神人。
我跟着师父走出门,心里不无得意地想,果不出我所料,你这是在考察我,不要以为姜一定是老的辣,我的能耐,定然让你吃惊不小!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师父并没有带我去他的家,而是径直将我带到一座荒山上。
附近的山几乎都被开垦出来,种有山间作物。唯独这座荒山上稀疏生长着不大的柏树,遍坡都是怪石和毛草丛,显得十分荒凉和枯寂。黄昏时分阴风飕飕,让人打冷颤。
一面山坡下,有一片不大的坟地,坟墓不多,有二十来座,多数坟前立有墓碑。坟墓中的逝者,大多都是当年修山脚下的红旗渠时,被炸药炸死或者被山石砸死的挖渠人,由公家统一埋葬在这里。也有好几座坟墓属于山脚人家的。
其时已至黄昏,师父在坟地近处的半山坡上席地而坐,我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猜测到师父想要干什么,他不说话,我不敢求证。不过我心里疑惑: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去村子附近的碾子房乱坟堆,却要费力跑到这么远的荒山野岭上来?
这里能将坟地一览无余。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章:乳臭未干小屁孩,身藏异能大神人()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师父摸出两张黄色符条,一条贴到我的额头上,另一条贴在他自己的额头上。他又摸出一块被修饰成卵圆形的青瓦片,盖在他自己的头顶上。
我奇怪师父为什么不给我头上也放一块青瓦片,后来我才弄明白,师父虽然具备看见鬼魂的能力,但是大多是后天修炼得到的,还不够强,需要借助青瓦片罩住身体的一部分阳气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他们经常梦见已经过世的亲人,甚至梦见并不认识的鬼魂,常于夜间被吓醒,浑身冒虚汗,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经常做些乱七八糟吓人的鬼梦。其实,这是由于这类人身体中阴气过重而阳气不足,肾弱脾虚,神思不宁,魂魄散漫所造成。如果他们借助青瓦片罩住身体中本就不足的阳气,在特定的夜晚往往也能瞧见荒野的鬼魂。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师父开口说:
“盯住坟地,看你能瞧见什么。”
随后师父便正身端坐,一动不动地盯着坟地。
我的猜测完全正确,师父是要考察我能否看见鬼魂!
在额头上贴符条,是为了避邪气,防止阴气浸身或者恶鬼撞身。
我也盘腿正身,聚神凝思,直直地盯住坟地,不久就进入心无旁笃的冥冥状态。
运气非常好,仅仅等待半个多小时,我瞧见一只鬼魂从一座无碑的小坟墓中爬出来,鬼鬼祟祟地在每一座墓碑前查看一翻,大约是在搜寻祭品,随后仰着鬼老脑袋东瞧瞧西望望,大概是没有收获,打算到坟地外面的某些地方去。无意中发现了坐在半山腰上的师父和我,原地愣立片刻,似乎是在观察我们是做什么的干活,见我们半天没有动静,便放松下来,不过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到外面去,于是又在坟地中游荡一圈,然后钻回刚才的坟墓消失了。
师父收回符条和青瓦片,起身招呼说走吧,我们便离开坟地,回到师父的书房。
师父让我坐在凳子上,一手扶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在我额头的眉心上方正中央按来摩去。
半晌,他去角落脱掉鞋,用白布包裹双脚,命令我也如此做,然后打开通阴阁的左暗门,示意我跟随他进去。
师父净过手,向香案敬上香,跪在蒲团上向鬼神像拜三拜,随及转身开口问我:
“小子,刚才在坟地看见了什么?”
我将坟地中那只鬼魂的模样,以及它从哪座坟中爬出,又在坟地中做了些什么,详细地向师父描述一遍。
师父点着头接着问:
“在这间屋中呆了三日,有什么感受?”
“我荡魂下阴,刚望见城隍庙,脑袋就昏沉起来,象喝了酒大醉,很快就什么都不晓得了。”我回答。
“你小子以为天生具备下阴的异能,读过几本专业书籍,就能够随便荡魂下阴了么。将魂魄驱使出躯体容易,想适时收回来,这就需要技巧,未经过科学的修炼,没有练成对魂魄收放自如的下阴功,即使下了阴也是走不远的。弄不好,魂魄散而不聚,人就没了。”
我咋着舌想,自己幸好荡魂下阴时没有出事。
“另外,没有通关文书,也过不了阴曹地府的重重关卡。”师父补充说。
“师父,能不能为我签一张通关文书,等我修炼成下阴功之后,也想下阴曹地府游历一回。”我顺藤摘瓜似地请求到。
“不行!自古以来,具备下阴能力的阴阳神人,年纪不满四十八岁者都不能下阴。否则对阳世生活非常不利,最直接严重的影响就是折寿。你这般年纪,远不到能够下阴的时候,万不可随便下阴!”
我非常失望,对阴阳神人下阴的年龄限定,我倒是没有在书上看到过。
“我确实没有猜错,”师父接着说,“你小子天生具备通阴的能力。同时你额头上那只通阴眼几乎没有退化,轻松就能看见鬼魂。刚生下的婴儿都具备通阴眼,只不过在一百天之内基本都退化掉,因为根本没有机会用。能保留下来的人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比例,你就是其中一个。不信,你摸一下你眉心上方一寸处,有一条细缝。”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走进书房,师父就迫不及待地摸我的额头。原来我的脑袋上还有第三只眼存在,难怪我能轻轻松松瞧见鬼魂。常人想要瞧见鬼魂的话,除了身体要足够虚弱,还要借助青瓦片等罩阳工具才有可能。
我伸指在自己额头正中摸寻半天,却没有感觉出细缝来,看来我的指感的确相当雾钝,难怪自己玩麻将的水平老是不能提升,十玩九输,手指连麻将上的刻纹都触摸不出来。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你小子初中都未毕业,为什么能够读懂古典阴阳风水学典籍?”师父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嘴角露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
我从来没有瞧见过师父笑起来的样子,今晚终于一睹笑颜,大约早上的太阳又会从西边出来。
师父提出的疑问,也正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无论是以现代文,还是以古文写成的阴阳风水学典籍,我一看就懂,稍一钻研就能明白其中的奥义。上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差得毫无底线,唯独古文不用学就能够无师自通,这一特长,连语文老师都惊叹弗如。
一提到“上学”二字我就头痛欲裂。我厌恶上学,没有念初三就缀学了。我一坐进教室,就象屁股坐到刀山上一般难熬,因此时常逃学。初二下半期开学没几天,我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踏进校门一步。父亲对我抡拳飞脚大显十八般武艺,母亲操木棍竹板对着我的屁股炒爆煎炸——他们用尽家常酷刑,都不能将我赶进学校大门。班主任老师踢破门槛,也无法将我拽进教室。最后,他们只能听之任之。九年制义务教育规定的结果就是,我不再去学校,不过保留学籍,只等初中毕业会考结束,我领一张初中结业证书就算与监牢似的学校彻底说拜拜。
奇怪的是,我厌恶上学,却时常通宵达旦研读阴阳风水学书籍。爸妈为此经常咬牙切齿地骂我:
“不成器的东西,上学如服苦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书却起劲得很!”
爸妈的学历都不太高,识的字装不满一油碟,搞不清楚我成天看的是什么书,便将除课本之外的书籍一律定性为“乱七八糟的鬼书”。
爸妈虽然无知无识,倒是歪打正着地评价对了,我看的确实都是与鬼神有关的鬼书。不过算不算乱七八糟,却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是啊,我也着实弄不明白,自己厌恶上学,却对阴阳风水学这类偏门学问极为感兴趣。我自感是一个怪异非常的人,简直与师父有得一比。
师父的性格同样怪异无比!
他属于五十年代初的大学生,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属于稀缺动物,天之骄子,一踏进大学校门就享受国家干部待遇,毕业之后捧金饭碗吃皇粮。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师父并没有服从工作分配,而是揣着户口本返回农村,恢复农民本色。这个选择与他当初考上大学一样在我们当地轰动一时。如果说师父是打算用所学知识科学种田,带领农民发家致富的话倒也罢了,毕竟城市需要用知识去发展,农村同样急需用知识去改变,城市的发展空间无限,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同样大有作为。但是人们敲破脑袋都想不到的是,师父也毫无心思做有知识有派头的农民,他居然拜一名阴阳先生为师,操起为丧家主持葬礼这一职业,后来又兼职做起风水师。
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居然选择从死人身上混饭吃,这让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
师父以大学生的名头、阴阳先生这一名号,以及他特立独行的性格,使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为一方名人。出师自立门户之后,他的业务应接不暇,名声更是越来越响。但是,中年以后,师父却刻意低调起来,能不接的业务尽量不接,能不去的应酬尽量不去,成天不苟言笑,少言寡语,呆在书房里不知干些什么名堂。我做徒弟以来,只跟随师父参加过三次丧葬活动,可见他如今承接的业务是多么稀少。
有人说,师父挣足了钞票,如今瞧不起小钱了。有人说,师父名气大心气傲,不愿意继续为人民服务了。其实人们都错怪他老人家了。
如果只是依靠主持葬礼这个活计挣钱的话,最多只能养家糊口,师父的钱,主要是中年以后为大富大贵人家相墓地看风水大把大把挣来的。
师父后来对一般的业务承接越来越少,并非因为名气大心气傲的原因,而是他承担起比阴阳先生和风水师更高的使命。这个使命只有作为风水大师和阴阳神人的同行才知晓,常人不可能知道,他也绝不可能告诉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