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比一个支持着主家的旁系支族几乎死光了、有着唯一继承人是个私生子这种大把柄在的家族更加适合这个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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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与蝮蛇大公所拿出的一模一样的履历,安安静静地放在盖伦的书桌上,边缘已经开始毛糙,纸张也有些泛黄,看起来是相当旧了。
盖伦如同一块俊美的雕塑一般禁止在书桌前,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兰斯洛特·拉尔森的履历,非常地干净,拉尔森公爵的小儿子,因为体弱多病一直呆在卢卡山庄修养,侥幸逃过了那场导致拉尔森家族这一代青年几乎全灭的惨案,而后作为年轻一代硕果仅存的孩子,他被接回奥斯库特山脉的拉尔森家族,作为拉尔森家族的接班人开始重新培养,完美的成绩毕业后留校任教,并且很快成为诅咒系主任。
完美无瑕的履历,对一个外行人来说,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可是盖伦知道,它不可能是真的,假如这份简历是真的,那么他曾经的朋友,“死神之子”兰斯又是谁呢?
从兰斯突然失踪、到盖伦进入死灵法师学院任教发现诅咒系主任、拉尔森家族的继承人长着一张和兰斯一样的脸,这之间过了十二年。从他第一次试探对方被不着痕迹地闪过,到今天早上,兰斯洛特·拉尔森第一次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承认自己是当年的死神之子,又过去了五年。
黑精灵的生命很漫长,不代表他不在乎时间。
十七年之前,茱莉亚·茨威格屠杀了拉尔森家族留在奥斯库特山脉的所有人,死神之子兰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兰斯洛特·拉尔森出现,不到一年之后,特萨·茨威格出生。
不是说不通,只是巧合太多,而且这一场交接,听起来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假如你活了八百年,而且这八百年里看过的心机手段远远比幸运要多,你就不会相信巧合了。
盖伦站了起来,隐没在黑暗中的仆人,另一位黑精灵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去给兰斯洛特带一句话:‘是亡灵’。”盖伦这么吩咐着。
黑精灵的仆人闭上了眼睛,数秒之后又睁开:“兰斯洛特殿下回答您‘谢谢’。”
盖伦扭过头去,当年在黑森林蹭吃蹭喝那么多年没听过的一声谢谢,现在只是一个关于特萨身份的情报,就听到了,还真是令人不快。
Chapter 18()
这场授予仪式真是乏善可陈。
获奖者全程哭丧着脸,外带常年掌控着大局的葛璐德院长的缺席,于是在尤利塞斯与父亲分享了死灵祭酒之后,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仪式一结束,就有数位学院的守卫迎了上来,非常有礼地请特萨和唐纳分别前往各自的禁闭室。不过要是他们反抗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有礼了。
禁闭室的大门上堆砌着几乎肉眼可见的魔法屏障,不用旁边的守卫提醒,特萨也看得出来,这是对任何魔法和死亡的气息有反应的屏障。特萨稍微看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收起手里气息,伸手去推门,这个空档,她听得见不远处另外一边的禁闭室门口响起一阵“滋里啪啦”的响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那什顶着魔法屏障的腐蚀,强行推开了禁闭室的门。
会有这种情况,大概是处于恶魔的傲慢、对唐纳无底线的宠溺,以及一个脑子坏掉的恶魔脱线的智商,特萨分心想着,快步走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不大,只有一张空空的床,还有光秃秃的桌子和凳子。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人物肖像,那是个有着大陆上罕见的黑色短发和纯黑瞳孔的男人,不对,正确地形容画上的年纪,那还是个男孩子,他的面容清瘦而俊朗,稍微仰着头,幽暗的背景衬托着那张过于白皙的脸上的神情愈发认真严肃,整幅肖像都透出一股浓重的禁欲主义的风格。
这个人的肖像对特萨而言当然不陌生,事实上这个人的画像几乎挂满了学院各个教学楼的墙壁。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看到禁闭室墙上这个男人的肖像画的时候,她突然停了步子,然后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再向下看过去。
按照惯例,画面下方有一行字,也就是所谓的名人名言:
我思考,我尝试,我反省,我成功。
——修拉
特萨轻轻地把这句话读了出来,随即自嘲地笑笑:“这种话,放在禁闭室还真是讽刺。”
雷伊跟在她后面、晃晃荡荡地扶着墙走进来,一抬头看见这幅画,也愣了愣,随即盯着下面那行字不动了。
——这句话,是我说的?
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特萨再抬头看向那画里尚且稚嫩的脸庞,也不知道是在跟雷伊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雷伊,杰夫跟我说说,这个人大概就是我的父亲。杰夫刚才传讯说,他已经为我送去了求见的信函,可是被拒绝了。说起来好笑,明明知道他是我父亲的几率很低,他根本没义务见我,可是我就是觉得难过。”
“噼里啪啦——”一阵嘈杂的乱响,雷伊在一瞬间整个散了架,一根一根地摔到了地上,好几根肋骨都被摔飞了出去。
他瘫在地上没有动,有了某种回到在他人生中第一节黑魔法课、被自己召唤出来的巨大闪电劈到了脑门的那一刻的错觉。
这个彻底倒成一滩的骷髅,一分钟之前还在苦苦思索自己什么时候说了那么一句羞耻感十足的话,一分钟之后已经开始惊恐地回顾自己的人生:
喂喂,我才76岁啊!还不到一百岁啊!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为什么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不过这么想来,特萨的求见会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自己的骨架子在这里,亡者森林内部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阿尔弗雷德当然不可能同意任何人现在去见修拉。
他正这么想着,背后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门口的守卫探了探头,轻声说:“您的行李一会儿会被送过来,杰夫主任交代我,他觉得这一切他也有责任,让我满足你的一切要求,需要什么的话可以直接提,记在他账下就好。”
在特萨来得及恶向胆边生之前,雷伊迅速地重组骨架爬了起来,几乎是有点殷殷切切地看向特萨:“既然这样,我能要一件衣服么?”
唔,到这一刻才考虑到身为一个曾经的人类,雷伊赤。身裸。体这么久一定觉得很尴尬的特萨立刻点了点头,顺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主人。
得到了应允的雷伊立刻走过去,心情愉悦地提出要求:“请送来一件法师袍。”显然对于浑身撑不住正常衣服的雷伊而言,袍子是唯一的选择。
守卫立刻同意:“请问对魔法袍有什么要求么?”
雷伊早有准备,迅速且熟练地回答道:“请前往东区欧克奈街109号,请雷切尔夫人立刻赶制一件全新式样的袍子,就说是她的第三十七位客人想要的。”
完全没料到要求居然会这么具体,守卫一脸茫然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让雷伊再重复了一遍,这一遍他终于记得迅速拿笔记了下来,交给旁边的同伴去订做袍子了。
一个大箱子很快从墙上的一处暗门被推了进来,虽然说对孤儿院没什么感情,在发现孤儿院似乎是直接把自己所有东西扫地出门的时候,特萨还是隐约有点郁闷。
箱子里东西是随便塞的,特萨没想到这一次日蚀仪式之后她居然不能回去,就没有收拾过,孤儿院的修女们脾气一向不好,打包当然也不精细。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眼见着天已经亮了,特萨只好扒拉开箱子最上方乱七八糟的书籍,先把最下面的被子枕头扯出来铺床睡觉。
结果这一扯才发现,床单里头被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一封令雷伊莫名眼熟的纸混杂在其中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落在雷伊面前不远处,上面的字体非常漂亮且张扬,即使是透过这枯黄的纸张,与那已然悲伤之至的文字,也能看得到那个女人一贯的傲慢与那曾经仿佛永远伴随在她身边的活力。
那属于那位曾经艳名流满北大陆的“海之歌女”。
或者她罕有人知道的真名,茱莉亚·茨威格。
特萨真的不像她,雷伊忍不住这么想着,不过幸好不像。雷伊非常没有心理负担地承认了自己喜欢这个如今才十几岁的小丫头。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强硬地要求特维尔把刚出生的特萨留在亡者森林长大呢?
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什么地方不对之后,雷伊立刻把这个带着可怕独占欲的疯狂念头赶出了脑海,低头看向那封信,或者说是遗书。
雷伊记得茱莉亚最后的日子里,挺着大肚子,撑着因为那个禁术而无比虚弱的灵魂,坚持亲手写下这封遗书的模样:
“我最亲爱的女儿:
这是你的母亲写给你的唯一一封信。
假如有一天你怀疑过自己的母亲爱不爱你,请一定相信,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这段话之后是一大片被涂黑的文字,雷伊并没有看过这封信,但是他毫不怀疑那是茱莉亚自己涂黑的。她对于女儿的爱与对儿子的悔恨和内疚穿插在一起,让她没有办法顺利写下自己身为母亲的骄傲与喜悦。
即便是亲眼见过茱莉亚最后的日子的雷伊也觉得,茱莉亚其实并没有作为母亲的资格。并不是没有作为母亲的能力,事实上她对儿子的教育相当成功,她的傲慢可以说得上完全是有资本的,然而雷伊觉得,在她真正爱上那个来自雅维里家族的亡灵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在那之前,她没有给过自己的儿子被称为“爱”的东西。
在这封信里面,她并没有提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情,紧接着被涂黑的字迹下面,已经到了茱莉亚的忏悔,
“……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自称你的母亲,因为我将你一个人抛弃了。特萨,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比我更加有资格爱你,你的父亲,和你的兄长。我不清楚你的父亲何时才能醒来,但是你的哥哥一定在找你。是他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他也一直很期待你的出生”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雷伊不算很惊讶地发现特萨手里的遗书并不全,第二页应该是被特维尔拿走了。
“那是哥哥交给我的母亲的信。”特萨见雷伊盯着那封信,随手收了起来,然后扑腾跳到床上,“虽然怀疑过可能是哥哥怕我孤独伪造的,不过看后面那么别扭的措辞,总觉得哥哥脸皮没那么厚。”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雷伊拍拍她的头:“先睡吧,别乱想了。”
并没有胡思乱想的特萨狐疑地看了一眼某个正在此地无银的人,内心小剧场激烈地上演了某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看到别人家母亲留下的家书立刻顾影自怜”以及“父母已经年老过世,看到别人家的家书,突然开始想念母亲”的戏码。
然后被自己想象的情绪所感染的特萨伸出手来,拍了拍雷伊的头盖骨:“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这两天里已经被特萨那种、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丰富想象力震惊过好几次的雷伊对此表示淡定:“…………虽然不知道你想象了什么,不过你该睡觉了。”
Chapter 19()
杰夫是拎着寄到他家家门口的账单杀过来的。
可怜他辛辛苦苦翻出老花眼镜,对着账单看了十遍,才双手颤抖地确定自己没有多数两个0。
当杰夫马不停蹄地赶到禁闭室的时候,连推开禁闭室大门的手都是颤抖的。
特萨前两天实在是太疲劳了一点,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夜和大半个白天,一直到月亮偏西了还没醒过来。杰夫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屋子中央站了一个极其瘦削的人影,穿着一身修剪得相当精致的黑色长袍,扣着长跑上的帽子,背对着他,站在禁闭室小小的窗户前。
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就极为安静,尽管安静,却让人不可忽视地觉得他强大。
尽管平时嘻嘻哈哈不怎么靠谱,但是杰夫无疑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死灵法师。而这种连存在感都被压制的感觉,对于他而言,真是数十年来久违了。
杰夫在这一瞬间领悟了两件事——
一件是,这个突然出现在特萨的禁闭室里的人,无疑就是修拉。
另一件是,修拉是故意在恐吓自己。
被雷伊可以放出的气息惊扰的当然不止杰夫一个,魔法感知相当敏感的特萨被这个严重压迫了自己存在感的气息所刺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而杰夫震惊地发现修拉在这一瞬间就收回了所有气息,然后转过头,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骷髅脸。
原本正在尽力抵抗修拉的压迫的杰夫,这时候收到了相当的惊吓,一下子没克制得住,控制年龄的魔法都没控制得住,瞬间变回了青年人的样子。
于是特萨半睡不醒地四处环顾了一圈,相当不满地嘟囔道:“杰夫教授,您这是特意跑到我这个禁闭室来拿死亡气息吓人?”
杰夫看着那只骷髅发出了疑似嘲笑的可疑“咯咯”声。
这货不是修拉这货不是修拉这货不是修拉。杰夫在心底里默默地碎碎念着,顺带怀念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殿前魔法师修拉。
杰夫过来倒也是有点正事的,等特萨清醒一点的过程中,杰夫就默默地把自己的外貌调整回到自认为威严和亲和力共同的巅峰的老头子模样,然后捋着一翘一翘的白胡子开口了:“特萨,崔西今天没空,所以我来通知你,你的禁闭时间被延长到了三十天,是议会的意思,说是因为恶魔之刃是从你的忠仆手上流出的,脱不了干系。”
聊胜于无的惩罚,并不熟悉议会那些手段的特萨这么想着。
不过相当熟知这一切的雷伊不这么想,延长的这短时间,与其说是□□,不如说是保护。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差不多也就够这件事情告一段落、雅维里家族的死士憋着的那股气散得差不多了。
真是个体贴的决定,只有一个问题,在雷伊的印象里面,议会那群家伙似乎不是这么慈悲为怀的人啊?
杰夫再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总算是有了点勇气,相当弱势地问道:“特萨,你能不能……原谅爱斯蒂?”
早在杰夫出现的时候,特萨就已经猜到了他会问这个,毕竟以她对杰夫的了解,他是个相当容易心软的人。更何况他这两年一共收了三个学生,每一个,杰夫都是当成女儿一样认真地教着,一次性失去两个,也实在是很大的打击。
特萨稍微扬了扬眉毛表示自己在听,听到杰夫继续说道:“特萨,我没有偏袒爱斯蒂,我也清楚这件事情里面,你是无辜受害的。但是她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权力。霍格尔在学院里给亚伦求情的时候,两位院长都同意,只要你肯原谅他们,他们就可以继续留下来。特萨,我……”
“谈不上原谅。”特萨相当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没有意见。”
“真的?”杰夫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喜过望。
特萨浅灰色的眼睛里没什么过度的情绪:“我没生气,杰夫,真的。我没有被朋友背叛,只是我以为是朋友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特萨的表情一如既往,半睡不醒的,好像毫不在意,要不是雷伊看到她放在桌面下的手指绞成一团,大概也会相信了。
“对我而言是朋友的那个爱斯蒂,对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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