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萨瞬间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通常会藏起来不让它们遇敌的,只有与自己性命紧密相连的忠仆。为了防止忠仆受伤后的反噬主人,忠仆很少被带入实战。
很难想象杰夫那种狡猾的性格会中这种简单的激将法而放出自己的忠仆。特萨皱着眉毛看着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的崔西悬在空中,心里略微有些担心崔西现在的状况,心中疑惑为什么崔西现在不立刻撤回来,而要坚持与杰夫战斗到底。
然而出乎特萨意料的事情是,一条巨大而漆黑的骨龙腾空而起,在头骨之上,白袍的召唤师放弃了一贯的对年龄的掩饰,以未加掩饰的青年人的模样,高高地举着魔法杖。
以杰夫一贯老奸巨猾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败局已定的时候冒着真正的生命危险冲出来。下面的士兵都在溃败,特萨想不出一个理由,能让杰夫这个时候不去掩护士兵们撤退,而是起来和崔西做这个意气之争。
有时候,特萨觉得自己看透了人心,然而到头来,却又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天空之上的光影已经闪烁到连特萨也不能轻易看清,直到巨大的爆炸声霍然间炸响,只剩下小半边身体的漆黑骨龙叼着已经昏迷的杰夫半飞半摔地逃回了败退的女皇军中,这一场大陆顶尖死灵法师们的战斗才宣告结束。
在议会军来得及欢呼之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崔西直直地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凭着黑魔法连续和七条骨龙肉搏,特萨对崔西的伤势早有所预见。在崔西摔下来的一刹那,特萨就迅速下令给身边的召唤师急切地召唤出两只迅雀,将崔西接到了过来。数位黑魔法师冲过来,连续施加了好几个治疗的咒语。
铁蔓伍德家族的侍从迅速围了过来,崔西挥了挥手,在特萨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城墙边上,硬撑着摆出微笑来向大家示意自己没事。
直到这一刻,战争胜利的欢呼才从军队中央炸响。
特萨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满脸疲惫地躺到了临时准备的房间,带着空旷的表情看着窗外。她的丈夫亚瑟·伍德与过去一样沉默寡言地抱来毯子,给重伤的妻子盖上。
“杰夫比我想象中要强。”崔西轻声说。
亚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好几岁。不只是杰夫,还有学院里的其他人,他们都是数百年来的老朋友,共享了无数愉快的时光。他们从来都不是不知道,女皇的殿前召唤师,和铁蔓伍德家族的人立场对立,只是学院存在一天,就好像有一种幻觉,他们可以在那里逃避这一切纷争。
一直到撕破脸皮的这一天。
崔西和杰夫都是魔法造成的重伤,并不是治疗魔法能够简单恢复的伤,起码在大半年里,他们两人大概是都不可能重回战场。
特萨突然明白他们两个最后毫无道理的孤注一掷的一拼是为了什么,无论生死,无论后果,他们只是不想再与自己的旧友厮杀了,情愿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把自己从战争中撤出去。
“杰夫刚才说,对不起。”崔西用手背捂住眼睛,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剩下四个字说出来,“各为其主。”
特萨垂下了头,觉得胸口闷痛。这世界上纵是如何深厚的情谊,终究抵不上这四个字。
——各为其主。
那么修拉,那么你现在,在女皇身边么?
chapter 9()
黑森林永恒的黑夜中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在黑森林的出口处,一只金色瞳孔的黑猫在树上等待已久,当黑森林的阴影中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的时候,黑猫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唐纳面前的空地上现出了人类的身形。
脸上有火焰的恶魔从黑影中睁开金色的瞳孔:“那什,我来传达赫尔大人的命令,身为恶魔的你不可以将来自地狱的力量带入人类的战争。”
唐纳的脚步尚未能踏出黑森林的地界,尽管她的本意是避开战争,然而特萨参战的消息已经尤盖伦转告给她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时候跳了起来,立刻打算借道阳光海湾,去往北陆帮助特萨。
那什盯着脸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泰拉瑞亚看了好一会儿,歪着脑袋想起了雪山上、泰拉瑞亚蛊惑他抛弃唐纳的那个幻境,顿时觉得这张脸非常可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对着泰拉瑞亚的肚子揍了一拳。
泰拉瑞亚猝不及防地捂着剧痛的肚子,震惊地看着那什:“你干嘛?!要跟我打架么?!在黑森林打架,你不怕伤害到黑精灵让黑暗之神回归世界么?”
“没想打架。”那什甩了甩手,镇定地回答,“只是突然想打你,就打了。”
泰拉瑞亚艰难地把自己到嘴边的属于恶魔的脏话咽了下去,然后继续站到了唐纳面前,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劝说道:“唐纳小姐,请返回黑森林吧。假如恶魔参与大陆的战争,那什大概会受到赫尔大人亲自下达的处罚。”
唐纳愣了愣,迟疑地回头看了那什一眼,然而那什似乎并不为这个威胁所动。
“就跟你脸上的火焰一样?”那什不慌不忙地嘲讽着,“爱上了自己的恶魔契约对象,不惜闯进炼狱深处的火山把那个女人的灵魂带回来,即使那个向你出卖了灵魂女人根本就不爱你。赫尔大人就将火山上的火焰放到了你的脸上,让那个女人再也认不出你,让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的灵魂在地狱中飘荡,与其他游魂相爱。除非有其他恶魔承认你的爱情,火焰才会熄灭?泰拉瑞亚,你不如猜一猜,赫尔大人会如何惩罚我?也在我脸上弄出一团火焰么?”
泰拉瑞亚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脑子坏掉的恶魔挑衅的问题,他看着唐纳,透过燃烧的烈焰,能看到他带着浓重难以言喻的情绪的目光:“唐纳,选择的权力在你。我不打算用人类与恶魔的关系来劝说你,我只想说,你要明白,特萨是走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中的。相信她能够从自己的命运中走出来,也是作为朋友很重要的一部分。”
黑森林的静谧宛如禁止了空气的移动,唐纳红色的长发在空气中颤抖了好几下才止住,她看向那什毫不在意的表情,犹豫了好久,最后终于转过了身:“那什,我们回去吧。”
那什挑了挑长长的眉毛,并不希望唐纳为了他改变计划,旁边的泰拉瑞亚在那什再次开口之前上前了一步,轻声说:“不过那什,我最近很忙,假如你方便的话,这片大陆上这段时间的恶魔契约都可以由你去确定。”
到底还是留了一点帮助他们的希望么?唐纳惊讶的停住了脚步,原本异常失望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她转身拥抱了泰拉瑞亚作为道谢,然后赤脚跑向了盖伦的住所。
在黑森林的出口,两个恶魔沉默地彼此对视。那什盯着泰拉瑞亚脸上的火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了口喊他:“泰拉瑞亚。”
“嗯?”
“我认可你。”那什轻飘飘地说。泰拉瑞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嗯?”了一声。
“我承认你的爱情。”那什转头看向唐纳离开的方向,“是的,假如一个女人能够让‘怒火泰拉瑞亚’开始爱人类,开始关照一个人类的想法,我不认为,这有可能不是爱情。赫尔大人在上,泰拉瑞亚,我认可你的爱情了。”
————
绝大多数的士兵们当然看不出来崔西最后的挥手是强弩之末的硬撑,能够打败女皇的殿前召唤师,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
在严酷的战争之中,每个人的神经都像是一根被绷紧的弦。对于大公爵们这样的长期在勾心斗角中生活、每天都走在刀刃之上的人来说,这确实谈不上非常痛苦。不过对于普通士兵们而言,偶尔这样放纵的夜晚就显得尤为必要了。
毒蜂卡尔在战争结束、治疗了伤势之后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而红鹰奈德和巨鹿安娜常年以来积累的威严感,以及常年作为大贵族继承人培养的他们天生的疏离感让下阶的士兵们并不如何敢于亲近,所以年纪小、又是平民出身的黑龙特萨就成为了大家开玩笑的对象。
当然一开始,大家还是不敢怎么招惹那个带着一个小杀手马克坐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的,不过这场战争的地面统帅,黑骑士领袖扎维沙‘恰尔内率先走到特萨跟前,非常豪爽地搂住她肩膀:“新来的黑龙大公,不喝一杯么?”
特萨盯着被扎维沙重重地放到桌上的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杯子,还有杯子里快要漫出来的啤酒,史无前例地如此窘迫:“呃……我还没成年……只能喝果酒……”
“黑龙大公只能喝果酒哈哈哈!”扎维沙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既然扎维沙带了头,红鹰与巨鹿两位大公爵虽然没有参与,也非常有兴致地袖手旁观,士兵们也就索性开始起哄。
“来,喝一口,我亲爱的黑龙大公。”扎维沙把酒杯端了起来,带着某种哄小孩子的口气,“喝一口,抿在嘴里,品尝一下真正的酒。这是我们恰尔内庄园的小麦酿造的啤酒,好的啤酒就像咖啡,不尝一口真是可惜。”
从未应付过这种场面的特萨脸色已经开始泛红,她宁可再去厮杀一次,也不想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她救助似的看向奈德和安娜,然而这两位完全没有给出帮助,扎维沙的未婚妻,巨鹿安娜用一如既往的冰山面孔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和士兵们闹成一片,而旁边的奈德还远远地笑着向她举了举酒杯。
特萨实在架不住大家起哄,小心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结果没忍住立刻皱了皱眉,用力咽了下去。扎维沙立刻问道:“口感怎么样?”
特萨老老实实地回答:“苦……”
她一个单词没说完,已经听到几乎所有人哄堂大笑,整个军营里的气氛都快活了起来,扎维沙大笑着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黑骑士的这一拍几乎让她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坐在特萨身边的幼年杀手马克大概是因为在战斗中全程守着特萨累了,揪着她的衣服下摆就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睡着了。
尽管这位新的黑龙大公在之前的战斗中展现了令人战栗的力量,然而到了这时候,在士兵们的严重,特萨已经彻底恢复成了一个连酒都没有喝过的少女新兵,在大家轮流起哄、诱骗之后,她面前那一大杯啤酒也终于见了底。
背景里的音乐嘈杂而不成调,因为酒精的作用,特萨眼前的人群也开始模糊,可是那在极端的厮杀之后带来的极端的快活的空气,却一直在鼻子尖儿上绕来绕去。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特萨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一个晚上跟什么人聊过天,也不记得那一天的音乐究竟是什么,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死在了后来的战争之中,其他很多人,或许终特萨一生也没有再见过面。
但是那一个晚上,那种伴随着麦子啤酒的香气,还有那吵闹的音乐和模模糊糊的、跳着乱七八糟的舞蹈的人群,还有那时候久违的轻松和愉快感,却一直留在记忆之中,一直把那场灰白色的腥风血雨染出一点颜色。
————
第一次宿醉带来了剧烈的头痛。
特萨察觉到窗帘被人拉开、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非常勉强地睁开眼睛,伸手揉着抽痛的太阳穴:“……格林,什么时间了?”
“新月当空,已经该吃午饭了。”格林尼亚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特萨,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区区一杯啤酒你就醉了大半天?”
特萨还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一抬手才发现,那个小杀手马克还抓着自己的袖子、缩在自己被子里睡觉。
格林尼亚当然也看见了窝在特萨身边的小孩,忍不住皱了皱眉毛:“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你?”
特萨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尽管她也觉得马克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并且令她觉得不太舒服,不过对着一个总是缠着自己的孩子,特萨还是说不出狠话,只好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句:“安娜大公说,马克在战斗里救了我好几次。”
格林尼亚盯着马克的脸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并没有能想出什么所以然,只好旁敲侧击了两句:“最好还是离毒蜂家族的杀手远一点,虽然议会主要负责战斗的家族的是黑龙、蝮蛇、金狮、红鹰,不过毒蜂家族不择手段起来,一直很令人毛骨悚然。”
特萨抓了抓像鸟窝一样蓬在头上的浅灰色短发,战斗开始之前,为了行动方便,她把快到腰际的头发剪短到了耳际,隐约有觉得点不习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这一刻的思维比平时慢了好多,她呆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好啦。”
格林尼亚忍无可忍地让特萨自己给自己淋点冷水醒醒酒。
“杰夫重伤了,我想女皇军没那么快从这一次打击之中重整旗鼓。”格林尼亚坐了下来,神情严肃冷淡,当开始分析局势的时候,格林尼亚确实是一个很罕见的人才,“所以在明天的议会联会之前,我想不会再有另一次战役了,接下来,我们有一整天时间来确定黑龙家族的在明天的会议中的表态,关于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特萨兴趣缺缺地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格林尼亚一眼:“格林,我对这些尔虞我诈没有经验。黑龙家族终究是你的家族,你自己思考做决定就好。”
“我已经思考过了,现在只是想问你的态度,毕竟现在你是黑龙大公。”格林尼亚顿了一顿,看特萨仍旧不太上心的样子,解释道,“特萨,我希望黑龙家族明天能够站在红鹰家族一边。包括在战争策略的决定,还有对女皇的处理上,全都支持红鹰大公。”
特萨皱了皱眉毛,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这是什么意思?”
格林尼亚看着特萨清亮的眼睛,狠了狠心,直接开了口:“特萨,明天的议会联会,黑龙家族将会支持反攻时不占领奥斯库特,不宣布女皇的任何罪行,不对女皇做出任何处理。”
特萨瞬间从床上跳了下来,冷冷地看着格林尼亚:“所以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Chapter 10()
亚伦的运气很好,要是运气不够好的话,他大概连这一剑都刺不中。
不过相对的,光是这一剑的差距,远远不足以弥补死亡大公和他之间实力上的巨大鸿沟。这一剑在刺入安德鲁的身体之后,居然被安德鲁硬生生向下推了十厘米的样子,虽然刺穿了他的身体,却只是从他灵魂中魔法阵的边缘擦了过去。
安德鲁一只手掐着亚伦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他浑身的死亡气息压迫着还在试图用力将剑向上提的亚伦,迫使他松了手,安德鲁冷笑了一声:“这是什么?你想要杀死自己的父亲么,亚伦?”
亚伦抿着薄薄的嘴唇,勾出一个倔强而固执的表情,她被过于庞大的死亡气息压迫得根本没法动弹,然而在他那张执着到近乎是偏执的脸上,仍然可以看到不加掩饰的仇恨。安德鲁慢慢地把恶魔之刃从自己的身体中拔了出来,把亚伦拎到自己跟前,黑色的死亡雾气弥漫在周围,如同一张幕布把他们遮挡在其中。
轻声的絮语比死亡的足音更加令人恐惧:“亚伦,谁给了你这个自信能够刺杀我?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我为了获得你的生命就不敢杀你?亚伦,其实你和爱斯蒂,只要留下一个,就够了。”
亚伦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突然轻松了,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道:不,你错了,姐姐和我,一个都不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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