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西门庆并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好,很显然,在现在的这个时候,什么样的称呼都是不合适的,太远或者太近,都是能够鲜明的表明立场,而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立场的中立性,这才能在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中左右逢源。思前想后,西门庆只得挑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称呼。“这位豪杰,您认识在下?”
豪杰一词,本来纯粹是褒义,可是现在世道不好,天下大乱,各处揭竿而起如同雨后春笋,而这些强人大多自命正义,大肆宣扬劫富济贫的口号,更有甚者居然宣称替天行道,颠倒黑白,视朝廷为不义,他们大多自称为英雄豪杰。因此在阳谷的大多数人嘴里,豪杰这个词已经不知不觉的起了变化,从纯粹的英雄好汉,慢慢的变成土匪和强盗的代名词,所以今天在这里,西门庆在这里对大茶壶口称“豪杰”,实在是尊重与讽刺并存,就凭这样的称呼,现场的围观者也都不会把大茶壶和西门庆化为一伙。
“我当然认识西门员外,您可是我们莫愁馆的常客。”大茶壶的眉毛轻轻一挑,当然他的动作很隐蔽,现场的人除了西门庆之外基本都看不到。
大堂里的人哄堂大笑,西门庆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虽说总去妓院,是大茶壶熟悉的最好理由,可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实在让西门庆难看。他没办法回应,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略微的抱了半个拳。
“这是说笑,西门员外不要见怪。西门药铺,在阳谷的药铺里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可以不去逛妓院,不玩姑娘,可是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跑不了跟您打交道,认识您也是正常的。何况在下在进门的时候,员外就曾仗义执言,告诉我这桂花楼实际上是一家表里不一的黑心店,专做卑鄙龌龊之事,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的手刚才在莫新峰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摸错了,这才避免了一场大劫。不管怎么说,西门员外,在下觉得你这个人,仁义、公正,你也是在场的这些阳谷人中,身份最高,最有威信的一个人。在下势单力孤,独自一个人来到桂花楼,刘账房刚才撕了东西,下一步他就很可能发动这些伙计,对我群起而攻之,所以,我想把房契和地契先放在您这,等我跟他们论出个公道,再跟您索回,恳请您帮我保管片刻。”大茶壶说着,把手里的房契和地契,抵到了西门庆的面前。
原来是这样,这老小子真是阴的很。西门庆觉得压根都有些痒痒,大茶壶这一手是在对西门庆暗示,他跟西门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西门庆莫要想着独善其身,在关键时刻也要帮他一把,否则的话,大茶壶随时有能力,捅破他跟西门庆关系的这一层窗户纸,何况,今天的事,大茶壶和刘林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有了两次的沟通,只要有好事者在事后一想,肯定就会怀疑其中必然的联系,这都是大茶壶隐含的意图。
不过,房契和地契,先放到西门庆这里,却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了避嫌,大茶壶一定是不可以再把房契和地契装到信封里了,那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而一直在手里举着,实在看起来太傻,何况也的确存在着刘林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来,抢夺文书的可能,需要知道,这种事关重大的文书,只要出现任何一点的损坏,都不可以继续拥有效力。刘林所站的位置,同西门庆有相当的距离,即便是武松,也不可能在众人没有反应之前,奔跑这么远,完成袭击。
“好。”西门庆做出一个非常豪爽的表情,把文书接了过来,往桌子上一放,从腰里掏出了一个十两的银元宝,压在上面,防止被风吹走,接着他完全的靠在椅子背上,做出很坦然的动作,对大堂里的众人说:“你们也都知道,我平素跟武氏兄弟的关系就不太好,今天好好的来桂花楼吃饭,却被他们刁难,无论要什么菜都没有。所以这事我帮了。刘林,还有桂花楼的诸位,我就把房契和地契放在这,你们要是觉得肯再不要脸一次,就冲过来,再把这两张纸撕了。我还真就不信了,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讲王法的人。”西门庆侃侃而谈,气冲霄汉。
大茶壶微微点头,算是表达了谢意,然后他重新回到了刘林面前,对着沉默的刘林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刘账房,文书你也撕了,东西你也看了,今天这事究竟怎么回事,你就当着这么多人,表个态吧。”
刘林退无可退。这已经是西门庆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不知道第几次,发觉刘林身陷绝境。但愿这一次,刘林不会像前几次一样,再有什么腾挪的余地。此时的西门庆,不自觉的把思考的角度放在了刘林一边,开始思考大茶壶刚才的行动是否存在着什么漏洞,他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着完美的计划,大茶壶所做的事是一样,不过大茶壶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人,他一定利用自己的手段,把漏洞掩盖住了,可这种掩盖,一定经不起细密的思索。
第二百七十一节 逆袭
仔细的想了想,西门庆发现,其实大茶壶的思路是彻头彻尾的商人思路,也许大茶壶没经过商,可是官场讲究的大概跟生意场差不多,说穿了都是尔虞我诈。商人讲究个左右逢源,怎么都能挣钱,官宦应该也差不多,需要做的就是,无论谁当权,都能够在下面得利,因此,大茶壶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一定考虑了很多种可能。
具体到今天这个事情当中,西门庆所关注的细节,是大茶壶递给刘林的那个信封。要说大茶壶是因为慌乱拿错的,西门庆自然是不信,那种说法也只能起到一些调侃刘林的作用,每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真。可在这其中,就存在了一个极大的变数,虽然说大茶壶的种种行为,都是在暗示和诱导刘林撕毁文书,可是一旦刘林没有撕毁,而是大开观看了的话,那怎么办?文书在大茶壶的怀里揣着,而刘林打开的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要是真的如此的话,那大茶壶在瞬间就会处于被动,尽管他能够做出种种的解释,可不管什么样的解释,都是不能让人信服的。
西门庆相信,精明如大茶壶,是绝对不会在行动当中留下这样的漏洞的,他必然做了两手准备,而这两手准备里最好的选择就是,准备两份房契和地契。反正房契和地契都是伪造的,那伪造一份还是伪造两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大茶壶指需要伪造两份房契和地契,分别的放在两个信封当中,都在怀里揣着。递给刘林的是其中任意的一份,如果刘林打开读完的话,那就可以直接逼问刘林,如果刘林撕毁的那,那就可以拿出另一份来往刘林身上泼脏水。如此才是左右逢源。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刘林打开读了文书,而后撕毁,可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毕竟有这么多围观的人们,刘林没有打开看,他可以一口咬定他并不知道手里的到底是什么,虽然强词夺理,但多少还留有一点点的退路,最起码刘林可以避免直接来判断,大茶壶手里房契和地契的真假,能够把这件事暂时的搁置下来。大茶壶一定是看清楚了这一点,这才准备了两份文书,十足的戏耍了一顿刘林。
可怜的刘林啊,除非是把那些被他抛洒的碎片重新的拼合在一起,才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想明白已经没有用了,眼前的局面就是如此,大茶壶在西门庆的面前完美的演绎了“试探计划”。
“漂亮。”刘林拍了两下巴掌。“我想不到,一个下九流的人居然有这么高超的计谋,今天在这,我算是栽了,本以为能够孤注一掷,彻底的扭转局面,想不到却是正好落尽了你的圈套。不过,我有一点不明,还望你指点一二。”
“好,刘账房快人快语,确实是大丈夫所为。成功还是失败嘎嘣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我倒是愿意结交你这样的人,你问吧,我乐意回答。”大茶壶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他确实有资格这样笑。
“如果刚才我从信封里拿出纸张,没有撕的话,而是打开看,我不知道尊驾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收场。”刘林歪着脑袋,问大茶壶。
“问的好,要是刚才刘账房打开看的话,那就证明刘账房并没有心思来毁坏这文书,我当然会把怀里的真品拿给你看。可惜啊可惜,我这个小人之心,正好揣度到了刘账房的小人之腹。”大茶壶用手点指刘林,话语中满是傲慢。
“那我再问一句,刚刚你给我的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什么?我败也得败的甘心,虽然我自己去捡碎片也能拼合出来,不过你也看到了,这碎片被我撕的太散乱了,已经拼不出个模样。”刘林摇了摇头,一副懊丧的样子。
“哦,是我随便写的一些字,不怎么重要的,也没什么实质的内容。”大茶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闪而过。
“上面还写着字呢啊,唉。”刘林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啊,刘账房,上面还是不少字呢,老实说,折合在一起的时候,连我都分不清,哪个是房契和地契,哪个是胡乱写的文字,必须要打开看看才清楚,仅仅靠那些阴影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大茶壶禁不住的狂笑。
西门庆由衷在内心称赞大茶壶,大茶壶最后解释了被刘林撕碎的碎片内容,即便是真的有人捡起来看,从上面的只言片语当中,也无法确定被撕毁之前的文书到底是什么,反正是一些胡乱写的字,胡乱写什么都是合理的,这是通过表演,把行动最后的漏洞填补上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林拍了拍脑袋,然后好像很寒冷的样子,缩了缩脖子,把一只手伸进了另一手的袖子里,好像是要取暖一般,但是就在下一刻,他却从袖子里取出了折叠好的纸张,这纸张居然和刚才从信封里掏出的一般大小。
西门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林在手里把玩着,对着阳光看了看。“嗯,好像确实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差别,来来来,咱们打开来看看。”说着刘林用嘴一吹,迎风展开了手里的纸张,他没有看,而是直接举着纸张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无视大茶壶,到了众多围观者的身边。“列为看看,这是不是我们桂花楼的房契和地契?”
“你!你……”大茶壶用手指着刘林,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其实我这个人吧,也经常弄错东西,刚才我本来想撕你递给我的文书,可是呢,风把文书吹落了,我捡的时候,就偷偷的把它藏到了袖子里,然后呢从另一只袖子里抽出了两张白纸,撕成了碎片。”刘林转头面对众人:“各位父老乡亲,不信的,可以去捡碎片看看,上面绝对是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这足以证明,我撕碎的并不是这个混混儿给我的东西。一个桂花楼,两份房契和地契,真假就不用我说了吧。”
第二百七十二节 不果决的表态
现在,两份文书同时出现在了桂花楼的大堂中——一份在刘林的手中,而另一份在西门庆的桌子上,被那沉甸甸的银元宝压着。
西门庆仿佛在梦中一般,前一刻,他还无比的憧憬着胜利,而后一刻,现实却在他的头上结结实实的浇了一瓢凉水,告诉他刚才只是在做梦而已。实在是想不到,在大茶壶这种左右逢源的掉包计面前,刘林居然将计就计,也掉了一次包,居然瞒过了所有人。而且他刚才看似在让步,在追问的话语,却成为了现在顶死大茶壶的匕首。
是大茶壶自己承认的,交给刘林的文书上是有字的。因为大茶壶怕刘林捡起一块碎片来质问,何况纸张即便是折叠了起来,上面写没写字,也是能够依稀看出来的,刘林那个被风吹落手中东西的动作,是完全的刻意为之,给掉包做掩护,掉包结束之后,迅速的撕毁了手中的纸,把一切都遮掩过去。
这真是妙极了的局,西门庆略微回想了一下,就觉得冷汗森森,他在心里产生了一种丧气感,好像周遭的所有人都是智慧无比,他们在进行的角逐和较量,在自己眼里看来居然高不可攀,也只能通过事后复盘才能看出其中的奥妙,而如果身处其中的话,恐怕轻而易举的就会着了道。
事已至此,应当说,大茶壶完全的失败了。刘林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大茶壶的怀里实际上有两份桂花楼的房契和地契。房契和地契这玩意就是这样,如果有一份的话,想要鉴定出真伪,会非常的麻烦,可是要是同一个人身上有两份,那就基本不需要鉴定了,因为那一定是假的。有真正文书的人,怎么还可能再伪造一份呢?这并不符合逻辑。
现场的人聒噪了起来,他们的嘴里打着呼哨,在用各种方法羞辱着大茶壶。这些人刚刚进桂花楼的时候,得了刘林茶水和点心的恩惠,现在正是图报的时候,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就好像不骂一句大茶壶,便不是人一般。甚至少数人还把手里没有吃完的电信扔了出来,砸到大茶壶的身上,场景十分狼藉。
不能再等了,西门庆明白,是自己表明态度的时候了,要跟大茶壶划清关系,表明自己的立场。
“刘账房。”西门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刘林一抱拳。“今天刘账房的一番表现,真的是让我开了眼,在下深深敬佩刘账房的机智果决,以及那快如闪电的掉包手法,幸亏我是阳谷的老人儿,知道刘账房一直是在商场混迹,否则的话,还真个以为,刘账房是在街头讨生活的偷儿,哈哈,只怕是阳谷街上手段最高明的偷儿,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这样精彩的表演。佩服、佩服。”西门庆微微弯腰,居然略微鞠了一躬。
要知道,西门药铺和桂花楼一样,同属阳谷比较大的买卖,二者之间的掌柜和东家基本上是平级的,而以东家的身份,向账房先生鞠躬,在商面儿上来说,已经是给了刘林极大的面子,西门庆为了脱身,也算是豁出去了。他想用这种不合理的尊敬,向王安示好,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跟大茶壶站在一条阵线上的。
“哪里哪里,西门员外过奖了。”刘林只是把手一推,别说鞠躬,甚至连基本的抱拳还礼都没有,傲慢之际,压根不把西门庆放在眼里。
这让西门庆有几分尴尬,他有些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说,毕竟,在场这么多人,西门庆的做法,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遍阳谷,西门庆当日里在西江茶坊所发下的宏图大愿,就会彻底的沦为笑柄,更重要的是,那个来历不明的贵妇,会不会心生不满,有所动作,这都是西门庆必须要担心的事情。所以话僵到这,西门庆就不好说什么了。
可是刘林并没有停下,他继续说:“西门员外,现在情况是怎么样你看的很清楚,我不知道你是还有后招呢,还是到此为止了,如果还有后招的话,尽管的使出来吧,就让你看看我刘林的手段。”
刘林一点面子都没给西门庆,相反还把这件事的矛头直指西门庆,这就要求,西门庆必须要给一个表态,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什么都可以说,但是态不能表,站错了队,哪怕仅仅是嘴上站错了队,都必须要接受与之相应的苛刻的有些过分的责罚。
西门庆知道,不说几句什么,刘林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是说多了,也会有人不会放过自己。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时刻。
正在西门庆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的银子,以及银子下面的文书,顿时心中一亮。西门庆没有说话,而是把银子拿到了手里,然后突然猛的一扔,他扔的位置,正是大茶壶脚下的地方。“你这混混儿,不就是想来混俩钱儿吗,这钱,我给了,你拿着钱,赶紧滚回你的水榭阁也就是了,一会要是武二爷来了,估计也就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西门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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