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习惯的,我是你的东家,现在我命令你,就得习惯这地位尊崇的位置。你看我,就很习惯你坐的位置。哈哈哈。”西门庆左臂一摆,向王安展示着自己的惬意。
西门庆的右手一直拿着赌约,在王安的面前,丝毫不动摇。王安只得接过来,然后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东家,没印泥啊……”王安冲着西门庆露出尴尬的表情。
“用菜汤,你看,我也是这么弄的,效果也不错。”西门庆觉得王安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王安一定在琢磨什么拖延时间的办法,不能够让他成功。
“我是觉得,污损了菜肴,您就不能继续吃了。”王安的话已经有了些谄媚。
“我吃饱了。再说,我也不觉得我自家的账房先生手脏,难道你觉得?”西门庆话中有话,凶相毕露。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有再继续下去的余地。王安长了几次嘴,都没有发出声音,只得用手指蘸了菜汤,按下手印。西门庆看的分明,王安的手在略微的颤抖。西门庆越发确定自己赢定了。
“那边的伙计,拿个香炉过来,再拿几根香,附带着拿火折子。”西门庆巴不得把要说的话一次说完,他已经按捺不住跳动的心,胜利触手可及,那为什么不把手伸的再长一些呢?
伙计一如既往的迅速,香炉、香和火折子是寻常之物,饭馆里自然常备,片刻之后东西都已经上齐。西门庆看了一眼香,是最为普通的种类,尽管这样,他还是仔细检查了一样,害怕王安做什么手脚,为此还特意折断了一根,毫无问题,在这个上面动手脚就太傻了。西门庆把香插到了香炉里,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香,又轻轻的吹灭了火折子。
第二百六十二节 加速时光
至此,尘埃落定,西门庆相信自己胜券在握。他看着燃着的香所飘起的烟,感觉无比的心醉。然后西门庆挪动了香炉的位置,他把香炉放到了贴近自己身体的地方,这样的话,他的后背完全阻断了从门口看到香炉的视线,甚至连柜台的伙计,都看不到这香炉。很安全的位置,西门庆满意的点了点头。
“王安,咱俩的赌约就算是正式的开始了。”西门庆看着王安,就好像看着被他自己捕获的猎物一般,而王安似乎也在不断的轻微颤抖。
“嗯……嗯,开始了,东家。”王安嘴上说话,但是手却在脸上乱摸,一会捏捏鼻子,一会抓抓耳朵。
“王账房。”西门庆闷喝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应当坐有坐相,要是附加动作太多了的话,我会觉得你是在给同伙报信,咱俩这场赌约,无异于生死赌约,王账房你还是不要给我留下什么话茬才是,否则的话,要是输了,我可是会不认账的。”
“东家哪里话……我这……我这不是报信,而是脸上确实有点痒。”王安不断的解释着,只是本来完整的句子,在他嘴里变得凌乱不堪,他的额头上也慢慢的出现了汗珠。
“哎呀,王账房,我并非不相信你的人品,可是你也刚才也说了,人品这玩意在这么大的赌约面前,实在是不能作为考量的工具。脸上再养,我觉得一炷香的时间还是可以坚持的,你就两只手相互抓着,把手放在桌子或者腿上,我看都是可以的嘛。王账房你完全可以等赌约赢了或者输了之后,在慢慢的、用力的,挠你那张脸,我想那个时候必定会是十分之过瘾。哈哈哈。王账房,我提醒你,也许会在你某一次做完动作之后,我突然回头,也许会在门口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到那个时候,有些话还真就说不清楚了。”西门庆眼睛一瞪,凶光毕露。
王安极其不情愿的把双手拿到桌子上来,十指交叉,放置不动。期间他额头上的汗水不断的留下,他看着西门庆,示意是不是能用手擦一下,但是西门庆都用摇头的动作加以拒绝。西门庆看着王安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他的眼睛也感觉有些不舒服,用手一揉才发现,原来是香燃烧所产生的烟气熏着双眼。但是西门庆不敢挪动香炉的位置,他生怕这微小的挪动,会让别人看到香燃烧的情况,从而推断出具体的时间。
其实人们总说做什么事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云云,但西门庆明白,这种时间都是泛指,根本就没有那么精确,也许真的用香来计算的话,大部分人的一炷香会在半柱香或者两柱香的时候结束,估测时间对于一般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另外,不同种类的香燃烧完一根的时间也是不相同的,因此,只要保证燃烧过程当中香的状态是完全被保护起来的,那一切都会是无比安全的。为了这种安全,为了能够收割王安的性命,眼睛被熏一会又算的了什么?西门庆没有再用手去揉,而是迎着刺眼的烟,目不转睛的看着王安。
香在那燃烧,是不需要担心的。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王安会不会趁人不备,偷偷的传出致命的信息。
可渐渐的,王安的样子出现了变化,他从最开始的惊恐不安,慢慢的变得坦然,额头上的汗水也在变少,最后恢复了干爽。到后来,他的表情居然是微笑,迎着西门庆的目光,没有任何的畏惧,望着稳操胜券的对手。
西门庆没有被王安的这种表情所吓倒,他也不能够被吓倒。事情到了现在,可谓是最后的关头,能做的事在这之前都已经做了,现在即便是真的想到有什么破绽,也没有机会修改。这条路已经不能够回头,那就硬着头皮走下去也就是了。
长久跟王安的对视,让西门庆的眼睛有一些酸涩,再加上接连不断飘上来的烟,更让他的眼睛痛苦不已,在这双重折磨之下,西门庆的眼睛开始流出了泪水。西门庆觉得挺丢人的,作为一个男人,在公共场合流泪,确实不怎么光彩,可泪水一流出,眼睛居然润色了很多,不光彩的泪水,极大的缓和了西门庆的痛苦。
与此同时,西门庆感觉到,怎么这香的味道好像跟刚才有些不同,这里面似乎参杂了油脂的香气……西门庆的第一反应,是他被算计了,这香里面参杂了毒素,油脂的气味,就是这毒素被激活后弥散在空气中的铁证……但是他随即的冷静了下来,如果是什么毒素的话,那必定是急性毒药,因为慢性毒药是无法改变这场赌局的,可要是急性毒药的话,在自己发现毒素的同时,就应当已经毒发。再说,西门庆也不相信王安能够勾结桂花楼的伙计,在香里下什么手脚。王安不是不可能杀掉西门庆,但一定会选择在赢得赌局之后,这是通过几天来的接触,西门庆得到的一个可以确认的条件。
况且,西门庆觉得,王安一直在西门药铺工作,而西门庆本人也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下毒方式很是感兴趣,他和王安肯定算是师出一脉,可是这类似于油脂气味可以弥散在空气中的毒药,是西门庆闻所未闻的。
他仗着胆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西门庆闻清楚了,这种油脂,好像就是猪油。可这香里怎么会有猪油呢?西门庆微微向下瞟了一眼。并没发觉燃着的香有什么异样,可这气味,的确百思不得其解。
管它是什么味道呢,这只是个小问题,无关紧要,只要这味道对我没有损害就可以了。西门庆不再去想猪油的问题,而是继续紧盯着王安,同时偶尔的看一眼香。因为在刚刚瞟过的一眼中,西门庆看到,香仅仅剩下了不到一半的长度。他本来坦然的心,骤然缩紧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桂花楼的伙计正在闹闹哄哄的吃着饭,西门庆试图听听他们在谈论什么,可是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粪堆上的苍蝇,丝毫没有章法,无从分辨。大茶壶还没有出现,不管是县衙还是这里,而自己跟大茶壶约定的时间已经来临,他可能在这之后的每一刻出现在县衙或者是……桂花楼。不,不会那么巧,大茶壶绝对不会在香燃尽的那一瞬间进门,绝对不会。西门庆反复的对自己怒吼着,自己的运气不可能那么差。
赢得这个赌局,并不需要什么好运气,西门庆所需要的,仅仅是平运,平运就足够了。一直以来,西门庆都觉得自己的运气既不好,也不坏,是属于被平运所眷顾的人,只要这一次,平运在眷顾自己一回,就算大茶壶应当在香燃尽的那一刻进门,只要他路上跌了一跤,或者突然想去解个手,把这个时间错过去就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剩下的长度逐渐的缩短。猪油的味道也再次的传来,西门庆的心情焦躁无比,这种异样的味道更是雪上加霜,他有些气急败坏,他甚至感觉自己无法坚持,屁股在椅子上不断的扭动,连脚上都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很多的汗水,袜子已经被汗水浸透。西门庆开始对自己的冲动产生质疑,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在这么个时候,开始这么一场赌局。明明跟武松的胜负还没有彻底的明了,就同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命相搏。如果说这仅仅是意气用事,那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一旦一会试探的结果是……武氏兄弟没有离开阳谷,那等待西门庆的将是什么?他有些不敢想。再去看香,所剩下的仅仅有二指多长,西门庆猛然发现一个事情,那就是每当他闻到猪油味道的时候,香燃烧的速度就会增快很多,过去的两次都是这样,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偶然的情况。难道是有人在香上涂了猪油?只有这样的解释是行得通的,可是,这不可能啊,香是我自己插的,插之前我还详细的检查过,并没有什么异样,要是表面上有什么滑腻的感觉的话,我一定会事先知道。
这太奇怪了,活见鬼了。西门庆想不到在事情的当口,突然出现了这样的让人难以揣测的情况,香燃烧的速度变快了,而且是变快了两次,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手掌上也开始出汗,西门庆用用手指去擦了擦,手掌上的汗水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在擦汗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右手的手心,比起左手来更加滑腻,难道是右手的汗出的格外的多?这不正常啊,而且……怎么只是大手指上有这种感觉?
迟疑了片刻之后,西门庆恍然大悟。是手印,刚才按手印的时候,大拇指浸在了菜肴的汁水当中,而今天点的菜都是过油的菜,拇指上当然就蘸了一些油水。也就是说……香上的猪油,实际上是西门庆自己涂上去的!
第二百六十三节 胜利来临之时
原来这突发状况的元凶居然是自己!西门庆愕然,他本来耍小聪明一样有菜肴的汁水按下手印,冥冥当中,居然让香燃烧的速度加快了两次,让自己更加靠近那个裁决赌约输赢的时刻,真的是让人难以想象。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西门庆安全的不知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才颤抖,尤其是那跟滑腻的右手大手指,西门庆甚至想把那个手指一下子咬下来,谁能知道,命运,居然由这么一个简单的细节所更改。
尿感明显的传来,西门庆怕自己尿到裤子里,只能不断的夹(和谐)紧双腿,可是越是这样,尿感就越显著。
痛苦、折磨。
猪油的味道终于散尽,看来最后一段浸有菜肴汁水的地方也被烧了过去,剩下的地方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西门庆确定,刚才自己没有摸过这个部分,时光在加速之后,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上。可是在现在的西门庆看来,正常的时间速度,却好像被减慢了一般,远没有刚才那样来的过瘾,无论输赢,都在片刻之中被决定,这样岂不是快哉?
而现在香燃烧的速度,就好像钝刀割肉一般,一点点的消耗着西门庆的斗志和耐心。西门庆甚至怀疑,是不是在香的下面,被人涂上了什么不愿意燃烧的东西,现在正常的时光,其实并不是正常的,而是被人为减慢了的。他甚至想用嘴巴去吹那如同萤火一般的香头,这样的话可以燃烧的更快。但是,刚才王安已经说了,不可以再去触碰香火,不能够做出违约的行动,否则的话,刚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王安甚至会反咬一口,说西门庆因为违约应当算做输。
西门庆无法让自己的眼睛再看着王安,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香,只是因为太过于专注而视力中出现了重影的时候,才会看一眼王安,让双眼恢复到正常的情况上来。不过西门庆发现,王安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准确的说,现在的王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同西门庆一样,专注在香火上,两只眼睛的黑眼珠不断的靠近鼻子,呈现出有些痴呆的样子。
胜负到了最后一刻,弦被绷紧到了极致。
桂花楼的伙计们似乎已经要吃完了饭,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催促,而伙计们的声音也更加的嘈杂,吃完饭的伙计说什么的都有,他们的嗓门也明显比吃饭前大出了许多。
看来,真的要见分晓了。王安所说的,在桂花楼伙计吃饭的时候,“大人物”会来发难,现在的时间也就是了。香也马上就要燃尽,那微小的燃着的香头,与香炉里的灰尘似乎已经平齐,很难说,它什么时候会熄灭,只能说,随时都有可能。西门庆屏住了呼吸,他生怕因为自己呼吸的重了一下,让这香少燃烧或者多燃烧哪怕片刻。
西门庆的双手因为不断的紧握,手指失去了知觉,他的脸上都是汗水,可他甚至无法松开握紧的拳头去擦一下,他并不是觉得汗水不舒服,而是怕汗液低落在香炉里,熄灭了火焰,导致一个说不清楚的结果。抽筋的手指在规律的跳动,那种滑腻的感觉早已经无法感知,不,应该说西门庆因为紧张,已经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
香火开始闪烁,随时都会熄灭。如同一个呼吸节奏变得极慢的垂死之人,而在这垂死之人的四周,遍布着他的家人,对于这无可逆转的结局,那些家人并没有任何的悲伤,仿佛他们还想这一刻能够快一些到来,因为悲伤的情绪已经被酝酿了很久,而垂死之人不咽下这口气的话,悲伤便无法发出。大家都在等待,都在静心而又烦躁的等待。
垂死之人的呼吸间隔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甚至很多时候让人怀疑,究竟在吐出这口气之后,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吸气的动作。每一个呼吸的间隔都好像被拉长到了一个世纪,有好几次,那悲恸的情绪就要喷薄而出,却被突然的闪光所阻挡,硬生生的卡在了浑浊的喉咙里。
终于,在一次突然到来的长长吸气之后,长久以来的呼吸节奏被打乱,不和谐的声音出现,紧接着,呼气没有再出现,一切都结束了。
西门庆看着已经熄灭的香,刚刚香火头那突然一下的光亮,似乎还停留在那里,但那仅仅是它垂死之前最后的一次回光返照,一切都结束了。
西门庆猛的抽了一下鼻子,他需要让自己从那种等待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然后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疼痛,让手掌恢复了知觉,手指能够再次的移动。在刚才香火熄灭的瞬间,一切似乎都停止了,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看不到任何的画面,但现在,一切又恢复了,喧闹和熙攘,以及从门口吹来的寒风。
寒风!西门庆猛的回头,他惧怕结果,但又必须要面对。只是,桂花楼的门口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站在那里,而大厅里的伙计正在收拾着午饭的碗筷,谈笑正常,并没有被打搅的样子。
大茶壶没有来,大茶壶没有来!大茶壶没有来!!!而香燃尽了!!!!我赢了。西门庆意识到了胜利,虽然这胜利本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那种狂喜,成就感和满足感,是西门庆从未体会到的。
再看王安,他的脸上都是惊愕,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局,好像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都是虚假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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