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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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痴儿-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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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湅点头。

“你取剑,真是为了解开封印?!”秦随雁的声音扬高八度。

脑袋瓜再度点动。

“这么说来,蛟龙之说……是真的。”秦随雁一瞧见水湅颔首证实他的问句,微怔之后,换来更多的不解。“那你解开封印做什么?你想放那条蛟龙出来扰乱整个城镇……不,是整个中原吗?!别告诉我,你想藉那蛟龙之力,干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水湅挑眉,嘴唇又浮现笑意--与以往如出一辙的虚假笑意。“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惜已经没有实现之日。因为青冥剑,碎了。”

除去封印的剑,碎了……

“如果你打的是这种主意,那青冥剑碎了才好。”省得助纣为虐。

水湅低沉地笑着,“你有没有想过,那蛟龙也许没有兴风作浪的恶念,却因人们对它的恐惧而将它封印湖底,这待它公平吗?”

“公不公平不是你我所能断言,你若是因为觉得世人待那条蛟龙不公而想助它解脱封印,岂不也太独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水湅耸耸肩。

“你镇日清闲,连书都懒得碰,现下连成语应该怎么用都分辨不清了?”

“会吗?我觉得我这句词用得挺贴切的。”他若非为了自己,何必用尽心机想取下青冥剑,又何必因为青冥剑的溶灭而异常愤怒?“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只蛟龙注定永永远远被囚在湖底深处,见不得光,只能在蓄龙湖里等待漫长的死亡到来……龙呀龙,翻腾踏浪而来、翱翔苍穹而去,如今落得浅湖困龙,岂不呜呼哀哉--”水涑为蛟龙吟起哭调,双眸还好似感同身受地泛起水雾。

“你还会开玩笑,那表示你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秦随雁打断水湅的悲伤号叫,“你整天没吃下一粒米,我已经吩咐厨子替你下一盘三鲜饺子,等会儿吃饱了再好好睡一觉。”

“嗯。”

“我还有一本帐目没瞧完,不陪你耗费太好光阴。”

“辛苦你了。”水湅难得良心大发地给予秦随雁鼓励。

“冲着你这四个字,我还能心甘情愿地再为你做牛做马四十年。”秦随雁朝水湅比画了一个潇洒退场的手势,猛然忆起另一事,跨出门槛的脚又给缩了回来。“对了,关于千翡--”

“随雁,你破坏我难得恢复的好心情了。”水湅阻断他未说完的句子。

“当我没说。”秦随雁很懂得进退。

他前脚甫走,厨子后脚便送上热腾腾的美味饺子。

水滦挟起饺子,咬了口包裹鲜嫩虾肉的饺馅。

“饺子皮跟以往一样,可换了馅料,味道便相差千里……”

恭立一旁的厨子闻言慌忙道:“庄主,这饺子的味儿不好?”

“不,馅料新鲜可口、令人唇齿留香。我是说三鲜馅饺与猪肉馅饺的滋味回异,同样的饺子皮,却会因为内馅的不同而让人轻而易举的区分,就如同我一样--”

厨子越听越迷糊,水湅则是迳自低笑。

“一具皮囊所塞的魂魄不同,究竟会有多大差异呢?”



第五章

好难受,好多好多的水呛进她的口鼻,阻断了新鲜空气进驻肺叶的可能,她张口想吸气、想求救,奈何泉涌而至的仍是一波波彻骨寒体的冰水,激起喉问灼热的疼痛。

好难受……

谁……谁来救救她?

救……

一股温热的触碰落在她冰冷的额际,好温柔好温柔地拨开她因梦魇而汗湿的发丝。

她反射性地想揪钳着唯一浮木,害怕自己再被抛下一般。

“她还好吧?睡都睡了三、四天,也该醒了。”

远远的,有道男嗓。

“那大夫怎么说?”

那男嗓问完一句,又自己接续。

“啊?还要等她醒来才能看情况?”

那男嗓这等举动,应该称之为自言自语吧,而且很清楚能听出他字句里的不耐。

她强撑起眼眸,目光只能直勾勾地望着上方,肩胛疼得她无法使力,就连转动颈子都疼痛异常。

好不容易她侧过首,瞧见一男一女,那男人每说一句话,那女人便比手画脚一番。

“净净,她醒了。”秦随雁指了指杨上正瞠着圆圆黑瞳打量他们的千翡。

净净凑上前,又是一阵手语,瞧得千翡一头雾水。

“我……”千翡也跟着她乱比画,想表达自己看不懂她那双柔荑想传递的字句,奈何她竟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表示。

“净净,你去请大夫过来,这里交给我。”秦随雁拍拍净净的肩。

“嗯。”净净发出好简单的单音,退了下去。

千翡望着远去的纤影,有些害怕地想唤回她,但脑中仅存的语言表达竟只剩少少字汇。她瞟向屋内唯一的人……呃,他看起来不是很友善……

“你还好吧?”秦随雁率先开口。他向来与千翡无话可聊,所以他也是很努力在寻找话题。

她十指绞拧着罗衾,头颅压得好低好低。

呜,那个看起来好温柔的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她不时偷偷抬眸觎向门扉之外。

秦随雁对她的举动产生误解,“你不用盼了,水湅表面上不说,可我瞧得出来他还在气头上,十天半个月之内都别妄想他会踏进你的舞月阁。”

水湅的绝情,连他也自叹弗如。

像他这么讨厌千翡脾性的人都还存有一丝丝善心,而那个与她关系亲密的水湅却一回也不曾来瞧过她--不,他压根连提都不愿提到千翡。

“反正就算他此刻来见你,免不了又是一阵责难,还不如暂时让你和他分隔开来,对你对他都好。”

秦随雁语毕,又正巧抓到她偷瞧门外的贼眼,令他发出不满嗤声。

“早知道你这女人永远都将我的话当成屁,我还犯贱地对你说一串话,真浪费唇舌!”可一想到这女人待在水家庄,也是靠他辛苦赚来的家产给养得健健康康,他就忍不住想去谈砸几门大生意以平衡他的心理。

呜,这男人好像生气了……好奇怪,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在说话,她又没反驳他,他干啥突然变脸?

好可怕……

她不敢再与他待在同一处,抱住护身被衾就要往门外冲去,秦随雁眼明手快,一把揪住她,将她重新摔回床铺上。

“哇--”她发出惨叫,一头撞上硬邦邦的床柱。

“该死!”啧,使力过猛!他竟一时忘了她是个病人。

这一幕正巧落入领着大夫进门的净净眼中,她惊呼一声,忙不迭冲到床边查看千翡的情况。

干翡吓得嚎啕大哭。

“大总管,老夫知道你向来和千姑娘不和,可你也做得太醒目了吧?”大夫在一旁发出不满,“她好歹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姑娘。”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她想逃跑,所以我一急之下……”秦随雁想为自己的行为辩白,谁知压根没人准备听他的解释,净净与大夫全关心着千翡,独留他一人傻愣在原地。

“大总管,她对你的存在很明显地感到害怕,麻烦你出去。”大夫毫不留情地驱赶秦随雁。

“怕我?!我又没对她做什么!”

“你快些出去吧。”净净无声地开了口。

这一回合,秦随雁惨败,狼狈退场,只能窝回书房去啃那堆成山的帐册。

但相较于一刻之后他所听到那更不可置信的事,这小小的自尊打击根本不算什么……

“大夫,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血气已和,荣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 故又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

“不不不,你直接跳过这一大段《灵枢》里的咬文嚼字,结论是?”

“她因溺水过久,导致这里受创颇重。”大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极可能会影响到她的言行、记忆、动作。”

秦随雁一脸错愕地望着坐在桌前吃饭--不,是由净净喂着她吃饭的千翡,她自醒来后没说过一句完整的句子、一副“我不认识你们”的蠢模蠢样、更连一双竹箸也拿不好,完完全全符合大夫口中的症状。

“那她会变得怎么样?”

“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啰。”

“一辈子?”

“一辈子。”

秦随雁脑中呈现半晌的空白及茫然,脸上愕愣的模样与此时的千翡如出一辙,只可惜硬是输她数分的天真无邪。

他挫败地申吟,“好,真好,走了一个骄蛮恶劣的千翡,倒来了一个白痴失智的千翡--”

“白痴还不至于,只不过她这辈子恐怕都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只要你细声同她说道理,她会乖、会听话,是不?”济世救人的医者慈心全表现在大夫亲切的笑容上,换来千翡猛烈点头。大夫在秦随雁耳畔低声警告:“你可别在她面前小白痴长、小白痴短,这会伤人的。”

“呃……我知道。”若大夫没提醒,他绝对会用小白痴来唤她。

“她的情况若有好转,不妨让她接触些过去的人事物,看看能否勾起记亿,但若她有所抗拒,千万别强逼她,毕竟复元的机会很渺茫。明天我会再来看她的情况。”

“好。”

送走了大夫,秦随雁踱步回到净净身后,她甫喂完千翡一碗素粥,像个耐心十足的娘亲般拭去千翡唇边残留的汤液。

以前的千翡从不曾对净净有过好脸色,一副目中无人及“万人皆下品,唯有我最高”的骄纵高傲样,但净净仍不计前嫌地照顾她。

“难怪我对她说话,她完全没反应,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模样……这下可如何是好?”秦随雁喃喃低语,“水家庄是不差多养个人吃饭,只是水湅对此事又将如何处置?毕竟她是他的女人……”

“总管,无论如何,先让她在舞月阁安顿休养,庄主那边……怕只得劳你多出分力了。”净净浅笑地如此比着,“这段期间,我会尽心照料她的。”

“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水湅那家伙上回说要亲手撕了这丫头,我看他不是一时气话,倒像是极怒之际不小心将心底实话给全盘托出,关于这点让我相当不安,还是别让这两人碰面--我想,水湅今后不会再踏进舞月阁一步,只要能想办法阻止这丫头出现在水湅眼前,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会自动忘了水家庄曾有这号人物的存在,到时再安排她吧。”

依秦随雁对水湅的了解,一旦是水湅认定再无价值的人事物,他便能毫不留恋地以最绝情的方式舍弃掉。

明明是无害的笑容,却又隐藏着深沉难测的心机;看似城府极深,却又只是个胸无大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

犹如他半毁半妥的脸颊,一左一右,矛盾的并存在同张脸上--

唉,真不知道水涑这怪脾气是谁纵容出来的……

水湅的脾气,来自于他有一双极宠爱他的爹娘……一双对水涑有着极高期许的爹娘。

以“爱”为名,严格的种种要求加诸在他身上,沉重的爱,压着稚龄的小水湅几乎要喘不过气,爹娘对他的爱毋庸置疑,只是这毋庸置疑的爱,会让人害怕--

是的,害怕。

小水湅开始心生排斥,也开始试着选择去拒抗包裹著“爱”字糖衣的所有无理要求。

他当然知道自己肩负着水家庄未来庄主的重责,他亦没逃避的念头,但他不愿自己像个被刀架在脖上的可怜人,每一口喘息都在锋利的刀身边缘惊险度过。

水湅的反抗,让他的爹娘在惊慌之余更是怒炎满满,一场风暴终于在双方忍无可忍的数月后展开。

那个深夜,水家庄不得安宁。

震天的怒斥声数落着水湅的不成材及不识好歹,水家庄主的怒焰焚烧得水家奴仆纷纷走避,只剩几名老忠仆在这场纷争中担任和事老。

水湅的性子倔,水家庄主的性子可没比他柔软到哪去。

一来一往的争吵,自是不会有太好听的字眼出现,两人谁也不让谁。

气得满脸通红的水家庄主撂下狠话,要让水湅一辈子牢牢记住属于他自己的责任及水家庄的精神--

一块烧得火红的水家徽记--四灵青龙,就这么硬生生烫上被几名家仆架住的水湅右颊,让水家庄的印记永永远远与水湅融为肤血之亲,也烙下了他这辈子生是水家人、死是水家鬼的永恒之樱

皮开肉裂的剧痛及火辣辣的炙热,让水湅使劲挣脱家仆的钳制,跃进宽广的蓄龙湖里,想藉由满池湖水来减轻颊畔的烙痛。

他的身躯被湖泊所吞噬,不断下沉、永无止尽般的下沉……

湖面之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闇黑阴暗,兴许是肺叶吸不进任何新鲜气息、兴许是脸上难忍的火烫痛楚,让水湅的意识渐渐模糊迷离,否则,他怎可能在湖底深处看到一双炯然眼眸?

是死前的幻觉吗?

那双眼眸带着戏谑地眨了眨,而后又缓缓合上,同时,水湅的所有知觉也由身躯一点一滴被莫名抽离,他只隐约记得--那双几乎要比他的脑袋还大的眼瞳,像是无心坠入湖中的星辰,闪耀着净洁无比的光芒……

好美。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想捧握住那璀璨星光,奈何身子仍不住地沉沦,他想,他就会这么葬身湖底,与这未知的生物一同作伴吧……

但,他没有如愿。

否则现在的水湅不会像这般闲情逸致地曲膝坐在湖畔离栏上,与云间露出娇嫩粉颜的月娘共享一湖潋滟美景。他若如愿,怕是早就成了水里冤魂,连骨头都能拿来打鼓咧。

那时的他,自是被心急的水家奴仆给打捞上岸,让蓄龙湖里少了条索命水鬼。

忆起那场改变他命运的投湖,水湅添了抹笑意,一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笑。

“今夜的月,好美。可我赏月的心情,好差。”

重点是心情如此之差,他竟还能开怀地笑,他这等虚假的表面功夫几乎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那夜,也是这样的月圆……只不过从湖底看上来的月很模糊,被一波波的湖水给搅得朦胧。”他望着反射在湖心的澄黄月儿,“但现在,人事全非。”
千翡从举箸吃饭、穿衣这些基本动作开始学起,像个牙牙学语的奶娃般。

看似容易的动箸挟菜,却让她挫折满满,每回都像个耍脾气的孩子,捺不住性子地丢箸,改以十指对抗恼人的菜肴。

整个桌前全散落着油腻腻的汤汁残肴,连同她的双手及一身干净的衣裳也无法幸免。

净净总是耐心温柔地安抚她,一逼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示范,也包容着她因不安时而哇哇大哭、时而担心受怕的两极反应。

由于千翡以往在水家庄里所树立的敌人远多过于朋友,即使她变成今天的模样,仍换不来那些对她积怨许久的水家庄人的同情及怜悯,所以她的生活起居全仰赖净净的帮忙。

只可惜净净不会开口说话,无法教千翡重拾以往的牙尖嘴利,甚至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属困难。在净净的无声请求之下,无法拒绝她的秦随雁只得每天百忙之中再拨出一小段时间来授课教导千翡开口说话。

舞月阁里成了水家庄最宁静之地,以前三天两头便会听到的女人娇斥声及瓷器碗盘落地破碎的清脆声已全成了过往,现在这里只住着一个哑儿及痴儿,偶尔数声浅浅笑吟及断断续续的残缺字眼成为其间唯一的点缀。

千翡学习事物学得很慢,总是要净净教上十回以上,她才能慢慢吸收,学了又忘,忘了又学,反覆着相似的过程,净净却从没有任何不耐烦,才不似秦随雁那恶劣夫子,教到火冒三丈,摔书走人,留下一脸无辜又不明事情始末的单纯痴娃。

每日早晨,净净都得到主屋去洒扫环境,完成她份内工作,要等到午膳过后才能抽空回来舞月阁陪她,而秦随雁是大忙人,一整天见不着人影也属正常,她在这段孤单独处的时间里便只能望着湖面发愣发傻。

拜秦随雁所赐,她空白了好一阵子的脑袋瓜里开始填入了好多新奇的字,她知道那个不会说话却对她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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