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石扭头看了向前进一眼,他带着怀疑的眼光。向前进也拿不准,这是个自己人呢,还是越南人。不过按照计划,现在还不是开枪的时候。大家都需要进一步的等待,看跟着来的动静。很快游离的雾气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仍然是个解放军。
昨天这个炮群已经下达了军事封锁令,通俗点讲就是军事戒严,这两天所有人不得擅自通行在各阵地之间的无雷区,除非有特别命令。所谓特别命令,即是会通知到侦察兵小分队时间、地点、人数等。所有获得通行权的人亦将会在上衣里插入树枝叶做通行证记号,白天是左上衣,晚上是右上衣。
眼下出现的人都没有任何通行证,但很难说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也许是其他部队的人呢?误伤了可不好。要紧的是,如果是敌人,有多少?一定要等他们完全出现了后才能下手。通道上前前后后一共出现的人有七个,从第三个人开始,后面出现的人时间间隔和速度要比前面的快了许多。
雨点小了。气温奇低。
向前进轻轻呼了口气,他慢慢转身向着炮兵阵地。雾气中他看到站着的哨兵显然是在东张西望,向前进于是轻轻拉动了绳子。那个哨兵赶紧卧倒在地上,在编织袋堆积的工事里看不到人影了。可能这家伙觉得射击不利,又赶紧半蹲起来。
看到炮兵阵地的哨兵已经通过特别联络方式警惕起来,他放了心,换用了冲锋枪在手。
他们潜伏着的这个小土坡四面都埋了雷,敌人想要上来可不容易,弄不好踩上地雷,暴露了行踪,只会死路一条。如果是自己人,在炮兵阵地眼前是不会窜上山来的。前线到处都是雷,这不奇怪,尤其一线炮兵,防步兵雷布得很多。眼下出现的七个人分不清是敌是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已经在小土坡下,在黎明的晨雾中向着炮兵阵地接近了。
炮兵阵地前面是一片茂密的草地,要藏个人很容易。不过从向前进这里看下去,却什么都藏不住。草地是个斜坡,坡度倒不是很大。
天越来越亮,雾却好像越来越浓了,能见度极其差劲。
不过雨点小了,地上越加湿漉漉,冰凉一片。趴着在地上,热传递走了人身上的差不多所有的热量,冷的滋味,让人很不好受。但此时此刻,已经不是能感觉到这些并加以抱怨的了。
哨兵已经悄无声息知会了所有阵地上的兵,那些兵们全都悄悄做好了作战准备。七个向着炮阵地接近的人则借着浓雾掩护已经到达了炮兵阵地的前沿三十米,眼下正在通过斜坡,往上摸去。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阵地前腾起来一阵烟雾,黑色的硝烟在白雾中颜色很显眼。紧跟着惨叫声音响起来,有人踩中了地雷。
哨兵又在瞬间起爆了两颗定向雷,钢钉像是一阵雨,有人咳嗽,有人闷哼······
此时浓雾中炮兵们手中的冲锋枪狂射起来,对着阵地前沿的草丛,子弹真的像是下雨一般。只是在一瞬间,密集的枪声大盛,在阵地上响起来,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敌人偷袭不成,人手瞬间减员,强攻不下,想要火力掩护撤退了。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乘着大雾被风吹动的一霎那,向前进手中的冲锋枪赶紧打出了二十多发子弹,将敌人压制在那里,使其不敢乱动。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至少有一名敌军被他扫射下去的弹雨打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些偷袭的特工趴在地上不敢乱动的好几个人都被炮兵们的弹雨射中,伤亡都有,余下的两三人不顾危险,赶紧往回爬,分向两边射击,试图火力掩护自己脱离险境。
因为雾极大,风过去了,这一刻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向前进于是停止了射击。他知道下面埋伏着的王宗宝跟张力生两人视线应该比他在上面好,有他们在那里,他不用担心。
他想敌人绝对不仅是七个人,后面一定还有接应的。情报里说是十多个,那么至少应该还有三个在后面接应的。
正想着回身看看后面的情况,身后传来了狙击步枪射击发出的特有声音,不用回头,他知道是黎国石在开火了。
他赶紧转身爬过去,子弹打上岭来,打得树枝叶哗哗作响,后面的敌人反击枪声也很激烈。但很快,几秒钟而已,敌人AK清脆连发的扫射声音前后都听不到了。
狂泻一阵过后,炮兵阵地上的兵们手中枪声也停了。
战斗前后持续的时间没有超过三分钟。
由于对敌人的偷袭路径进行了严密布控,这一仗赢得异乎寻常的容易。除了狙击步枪开火发出响声,小分队开火的枪都是微声冲锋枪,控制组的轻机枪和火箭筒都没有出声。所有人如临大敌的等了一夜,有的人只开了一枪,有的人一枪未开,战斗结束,这算什么打仗?
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倒是浑身湿透了,放松下来后,发抖着,冷得厉害。早知道这样,留下一半人休息,不用全部来受罪。
满以为会恶战一场,大打出手,过一过瘾,谁料到特工们原来如此脆弱!带着失望,大家无精打采的爬起身,撤离潜伏阵位。
到三连连部的时候,看到炮兵们却都很兴奋,将打死的十个敌军全都拖来摆在一起。因为打死的人是特工,大家都觉得很自豪,纷纷站到死尸边去,有一个兵摆弄着手中的一部照相机,为大家一一照相留念。
报告上去了,上头的宣传干事要下来做文章,所有人都照完相了,死尸还不能处理,继续摆在地上。有三个敌军死相很恐怖,脸上布满钢钉眼子,密密麻麻,不要说身上其他部位了。
炮兵连长客气得很,迎了大家进帐篷去,对大家又是敬烟,又是夸赞。大家都觉得有点受之有愧的味道。
雾气大,帐篷里也似乎湿漉漉的,冰冷。所有人都浑身乌青,牙齿上下不停的撞击着。
大家嘴里吸着烟,抖抖索索,喝着难得的开水,获取热量。这样可不行,又冷又疲倦。向前进看看大家,他得要为大家争取到点什么。
“三连长,能不能找地方让我们睡一觉?”
“好的,好的!为了我们,你们昨夜一夜没睡,真是辛苦各位了。通讯员呢?妈的,这个通讯员没见过敌人,可能还在外面看稀奇呢。四班长!”
“到!”
“你带其他侦察兵同志出去休息,这个向班长和葛班长就在我这里。另外,通知炊事班,弄点好吃的。”
“是!”
四班长带着其他人出去了。连长说:“哎呀,你们不知道,那些个特工最爱找我们炮兵的麻烦,要没有你们,不晓得他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手下前后有三个兵被他们在深更半夜里割了喉,一连有一晚最险,被他们安置了炸弹在好几门大炮上,差一点将阵地炸翻天。没想到你们一出手就将他们一网打尽,让我们可以过上一阵子太平日子了,真是感谢不尽。你们先休息,到被窝里去暖和一下。”
因为雾气大,触手被窝也是湿润润的。向前进脱光衣裤,用手一拧,水只往下掉。那个三连长说:“向班长,你老二缩回去肚子里不见了。你们先休息,我出去看看其他人,不知四班长安排得怎样了。还有炊事班那里我也还得要去看看,如果没什么好吃的,得要去团长大人那里搞点来,不然怠慢了你们。”
葛啸鸣说:“三连长,不用太客气,随便吃点什么都好。”
三连长说:“那可不行。总之你们先休息好,一会吃饭再叫你们。”
铺上虽然湿润润的,但被条盖在身上,很快就暖和了。三连长已经出去了几分钟,抽完一支烟后,葛啸鸣说:“这个连长客气得很,把我们当贵宾了。这一仗,我们并没出多大的力,打得一点劲都没有,我一枪没开,居然就结束了。其实敌人的特工也不见得怎么样,原以为会是一场硬仗,哪里晓得他们其实不经打。你怎么看?没意思,战利品也捞不到什么,白搭工夫了。”
向前进感觉在被窝里舒服多了,长长舒了口气:“他们搞的是偷袭,人手少,先被地雷搞死了好几个,当然力量就不够了,不经打是正常的。这主要是我们布控严密,防范得好,一上手就占了先机。不说了,我眼皮重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会宣传干事的干活,千万叫他们别写我们就得了。”
葛啸鸣说:“好的。”
两人很快在炮兵一线阵地早上的浓雾中进入了梦乡。半睡半醒之间,向前进觉得身子还没完全暖和过来,梦里面也湿漉漉的,就被人叫起来了,去吃饭。
湿衣裤着在身上很不好受,身躯暖和过来的一点热量又经热传递给传走了。不过人年轻,火气重,大家都不觉得什么,吃饭是一种欲望,其他的东西暂且都不在意了
。再说吃饭也是增加热量的,几大碗饭一下肚,大家什么都不觉得了。
吃过饭后,宣传干事们还没有来,炮兵要开始打炮了。因从没见炮兵们打过炮,于是向前进跟好几个人都来看他们打炮。
2。
天空亮晃晃的,好像要晴了。炮兵们都在忙着。
来搞宣传的连营团干事们吃了饭后,装着材料,背着挎包走了。向前进饭后活动了一会,也就是两三分钟,原地小步跑,进一步增加身体热量。炮兵阵地屁大个地方,到处都堆满弹药,阵地外到处也都埋了雷,不敢乱走,活动空间极小。待身体暖和了很多后,他才停止了下来。
连营团的宣传干事们很早就来了的,那时向前进等人还在睡觉。后方的头头们很清楚下面的流言,因为正好可以借此提高士气,打消掉对越军特工的恐惧心理,所以正经八百的要搞事迹宣传。战斗发生时轮岗的那个哨兵和其所在的班成了重点采访对象,刚才大家在接受采访时苦恼的坐着,都呆呆地看宣传干事们,不是不想说,是没法说。死的十人中有一个是被防步兵雷炸的,另外三个是被起爆定向雷炸死的,还有六个倒霉家伙全是被埋伏着的侦察兵给干掉的。也就是说他们十几人的上千发子弹打死的不晓得是个什么了。或者在狂射过程中到底有哪一个人的哪一颗子弹钻进了敌人的身体里去,现在已经无从考证。好在干事们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既然侦察兵们不能暴露,不给写,那就好办了。经过他们的生花妙笔,于是一个炮连的英雄战斗集体诞生了:一个战士站岗时候,在清晨的浓雾中机警的发现了来偷袭的敌人,于是他一边通知其他战友,一边果断引爆了地雷。敌人倒霉了,立刻就被炸死了四个。在赶来参战的战友们配合下,这个哨兵越打越勇,最后和战友们一起取得了歼敌十名的辉煌战果,同时缴获一批作战物资,挫败了敌特工妄图破坏我火炮阵地的阴谋,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云云。
最后大家笑嘻嘻的,都说好,都松了一口气。
向前进知道部队里的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也管不了那么多。有时造假是形势需要,稳定军心要紧!不得不为之。
此刻炮兵们还在进行着准备,炮衣扯开去了,炮摇了起来。听他们说是刚接到的任务,好像要救什么人。因为是外行,插不上手,所以侦察兵们只得在一旁看热闹,有的闲着就帮忙搬弹药。
阴阴沉沉的天空越来越亮,好像要变了,这些时一直是坏天气,如果能晴,对所有人都将是个喜事。向前进想着今晚任务的事,不晓得这个炮兵群打炮是不是为着这个。
他看着天空越来越亮起来,旁边一颗齐腰长的小树上枝叶的露水也差不多全干了。在这株小树上,他看到了有一颗露水特别圆润,亮晶晶的,反射着亮光。
“这真他妈的像是一颗珠子。”葛啸鸣走了过去,指着那颗露水说。
“你别动,让它在那里。”向前进阻止了伸手要去扯摇动那小树的班副说。
“你傻了,一颗露水而已。”葛啸鸣看着他,似乎不解。
向前进只是傻傻地笑了一下。葛啸鸣有点无聊,于是说:“看这样子,老天爷开恩了。”
向前进又傻笑了一下,说:“是的。”
一会儿炮连的三连长过来跟他说:“向班长,你们进防炮洞去吧。上级给的炮击时间要到了。这是个大任务,听说是我们有一个侦察连队到那边去了,捉了几个当官的,但被他们的人围住了。我们现在要救他们出来,对敌纵深进行火炮高密度覆盖射击。怎么,你们不愿意进洞?想要看热闹是不是?好吧,随意。但你们要不要弄点东西把耳朵塞住,声音会很大。”
向前进说:“不用吧,只是发射,也会惊天动地?”他看着葛啸鸣,葛啸鸣不置可否。于是说:“三连长,不要了,难得近距离见你们炮兵大爷发威,我们这就在旁边看看。”
三连长笑笑说:“你果然是步兵,不了解我们炮兵的厉害。你别乱走,看热闹好了。半小时后你谈谈感受如何。”
向前进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边一个炮兵班长喊出号令:“全体注意!5发急促射。预…备—放!”
炮群同时发出怒吼。巨大的声响将向前进吓得一跳老高,还没缓过来,顷刻间阵地上已是火光闪闪,地动山摇。
火炮射击的巨大轰鸣吞没了一切。友邻炮群也开始射击了。
葛啸鸣吓得抱头鼠窜,不知去向了。向前进东张西望,想要找到自己班里的其他人。可这会儿什么也看不到。连长不见了,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点什么东西来堵塞住耳朵。
有两个兵在忙着挑运弹壳,向前进有点手足无措,好几次都挡住了他们的道。巨大的响动声中,看着他旁边的人在忙碌着,向前进几乎已喘不过气来,更别说帮手。
时间这一刻过得太慢了,向前进已经被巨响震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半小时后,炮袭终于停止了。
30分钟的火力急袭,都是我们打过去,对方没有进行火力报复。阵地上已经没有多少落脚的地方了,满地的弹壳。
好不容易等到炮袭停止,所有客串到这个阵地的侦察兵都有了一个共同感受,射击的轰鸣震的耳膜生疼,一阵阵犯着恶心。这并不是在战场,人的神经并未高度紧张,突然之间受了这么大巨响的震动,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有的人早已呕吐,有几个人开始呕吐。
三连长又出现了,笑嘻嘻的走过来:“怎么样?向班长,我们炮兵如何?”旁边的熊国庆正弯着腰向着一对弹壳吐得哇哇不止,吃进去的饭菜全倾泻了出来。向前进看了,再也忍不住,跟着哇的一声,也是飞流直下。
阵地上侦察兵们一个二个好像全都瘫痪了,没吐的也都犯着晕,两手紧紧捂着耳朵,坐倒在地上,看得那个三连长和周围的炮兵们笑歪了嘴。
三连长扶起向前进,一指那些炮:“熟悉这些家伙吗?不熟悉?那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连这种火炮脱胎于苏联的D…20型152加榴炮。1966年式定型生产,全名叫152毫米牵引加榴炮,这你们应该听过。战斗全重5720千克,行军全长8690毫米,身管长4240毫米。半自动立楔式炮栓和双室冲击式炮口制退器,方向射界58,高低射界…5…+45,炮口初速655米/秒,最大射程17。23千米。最大射速6…8发/分,一般每分钟7发。直射距离0。8千米。这是66年的货,别小看这么老的型号,威力大不大?呵呵,这可是我们军队的压制火力
,今天你们走运,亲自见识到了。我听说你们是最能打的陆军步兵,名头可不小,你们的连长我认识,79年的时候我们还打过协同,当时我们大家都是排长。呵呵,我手下的兵,对于打炮,可也是熟练到家了,随便一个蒙着眼都能打。但现在我们要转移了,下午时分再叫一个人给你们蒙着眼单独操射,显见得我这个连长带兵也不差,很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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