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都呵呵笑起来。
“可惜后来来了这个丧门星,把上下级关系搞僵了,大家对营长也不太拥戴了。我想,只要营长把这个丧门星踢走,大家还是一样的像以前那样拥戴他。”
“不是那么容易的,莫说营长踢不动他,团长政委也没法。他们也经常被他搞黑材料往上送。”
“他妈的,他来了,我们打他一黑砖头!”
大家又呵呵笑起来,不置可否。
“怎么样?打不打?”
“我说算了吧,别老想着打他了,人家毕竟也是上级首长,我们总得要尊敬他。再说了,打首长那是犯纪律的。”一个兵说。
闻言大家都沉默起来,不说话了。
这些个兵走了后,向前进心里开始觉得有点不愉快了。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老兵们说起五步蛇,那个反感,真恨不能生吞活剥。据说在79越北的时候,他指挥一个营,被敌人两个排迟滞在山脚,硬是攻不上去,他懵了,听不进手下人建议,瞎乱指挥,让两百多人死亡。后来归国,却将责任全推给一个牺牲了的连长,死无对证,保住了官职。兵们恨他只有整人的本领,忿怒了都要杀他,他呆不下去了,被降职处分,调离正营职,来到他们这个营作了个副指导员。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整人的恶习始终没有去掉。兵们吃了亏,只能自己憋着。人家始终是上级首长,能奈其何?搞得营长跟其他几个营指的人也不被下面拥戴了,官兵关系很僵。其人又还紧紧盯着营团里其他首长们一举一动,小报告雪片似的往上飞到旅、师部,军区······这个营上下都很反感他,团里也都想把他踢走,但人家上头有人,也是不能奈其何。向前进是新兵,当时临战集训时间紧迫,累得不行,少有人闲话这些,对于这个人他只是略有耳闻,未能亲领受教。
正在心里七上八下,吉凶未卜,忽然外面院子里嘎一声,进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停下了,从里面走下来几个人。向前进头在窗户边,看到了这几个人,两个警卫兵挎着56冲,跟司机站在了院子里晒太阳,另外几个人挎着公事包,在为首的一个带领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进了旁边的临时医院的指挥部里面。
不大一会儿,院长跟一个卫生员来叫他过去:“你们营里首长带人来问你话了,叫你过去。”向前进只得扶着墙,一步一步挨着走。还没出门,一个四方脸,颧骨突出,宽额无肉的严肃的中年人带头走了进来。
向前进赶忙喊:“首长好!”
中年人鼻孔里好像哼了一下,挥了挥手,叫向前进退回去。向前进只得又退回到自己床沿上来,站着。
“问你话,你必须老师回答。如果有假,查出来,严惩不贷!”
“是,首长。”
为首的这个中年人说起话来语声带颤,时不时身上就打一下哆嗦,好像紧张兮兮的样子。这人在文革中一定是个专门算计人的干将,向前进想起老兵告诫的,虽无根据,心里已经晓得这就是传说中的五步蛇了。
“姓名?”
“向前进”。
“民族?”
“汉族。”
“出生年月?”
“······”
“籍贯?”
“······”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营里的副指导员,我负责战情统计,我们对你参战杀敌的事表示怀疑。说!第一天上战场的时候,当时是不是贪生怕死,躲在后面当逃兵了?是不是后来战斗结束了才摸到阵地上去的?”
“我,当时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杀敌了。”向前进被这气势搞得有点紧张了。
“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说!要实事求是,绝不能掺假!”
“是,首长!·······”
“等等,那么顺溜,念评书啊?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预先想好了来谎报!说!是不是这样?”
“不是的,我说的全是事实。”
“事实?你一个十七岁的新兵,独自一个人,别说胆量不够,杀了那么多敌人,怎么一点伤都没负?这可能吗?还有,你不经我们核实同意就给记者乱吹一通,现在倒好,我们一点信息都没有,倒是出了个英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过错?未经上级首长同意,接受记者采访,谎报军功,国家要抓你去坐牢!”那个首长厉声喝道。
向前进吓得脸上惨白,这可比学校挨老师批评要严厉多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我······我······”着。
“我,我,我什么?承认说谎了是不是?”
向前进赶忙着双手乱摇:“没有没有,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态度不老实!看我怎么治你!?”副指导员似乎不耐烦了,突然高声尖叫似的咒骂着,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屋子里空气霎那间凝固了,都紧张起来。院长赶紧说:“我还有伤病员要去处理,我先出去了。”那个卫生员也赶紧跟着走了。副指导员叫一个随来的干事把门关上,在屋子里的狭小空间来回疾走,转动着身子,像是小跑着。这人神神经径
,简直不可理喻,那种革命斗争的紧张和兴奋,完全洋溢在他身上和憋得铁青的脸上。
而后他的两眼生发出一种令人骇惧的光,盯着向前进说:“你不老实,我写份材料,国家就会抓你去坐牢,你坐定了!会判你无期!你知不知道?”
向前进吓坏了。
过了一阵,这副指导员像是平静了下来,又吩咐道:“把你后来的事情再交代一下,为什么深入敌后的其他人都经过血战杀回来了,唯独你却留在了那里,是不是又贪生怕死,躲在后面了?”
向前进说:“我当时脖子上受伤了,跑在后面,跟他们失散了。我后来在一个岭上干掉了两个越军的狙击手,在那里压制住了一个排,帮助战友们撤离了。”
“哼!”一个做记录的干事冷笑了一声,“你一个人压制住一个排?怎么压制?你压制给我们看看?就知道吹牛,没一句实话!难怪副指导员看穿你,要来调查你。你这个事情可严重了,弄不好,会判你无期。”
副指导员说:“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先听他说下去,你们只管做好记录,我们再慢慢的拿回去研究,找到破绽,就把他送进监狱!关他一辈子!”
向前进突然暴怒了起来,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顾了,高声吼叫道:“你们他妈的只知道在后面瞎嚷嚷,也不知道前线敌人是谁干掉的。怎么着?坐牢我就怕了?老子这条命是从前线捡回来的,有种你们也到前线去走一圈,看看你的命能不能捡得回来?我操你妈的,不是些个东西,有能耐上前线去啊?留着点精神杀几个鬼子我们看看?一群孬种,给老子滚!滚出去!!想要调查我,先干掉几个越南鬼子再来,否则你们都不配!还有你,还副指导员呢,我操你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孬种得手下的兵都要干掉你!你原来营长不是干得好好儿的,怎么干不下去了?你跑来我们营干什么?你他妈的,你在79年的时候,打死了几个越南人啊?手下两百多人都给你这个孬种弄死了,你还那么威风凛凛,我呸!”他指着那个副指导员的鼻子,有根无据,只管破口大骂。
那个副指导员气得双脚跳了起来:“反了反了,目无上级!你这个兵,完全没有教养礼貌!我要关你的禁闭!把他抓起来!”他歇斯底里的喉叫道。
几个人正要动手。突然哐的一声,门被踢破了。冲进来十多个这个营里的伤兵,原来全都在外面等着的呢,此时大声吼道:“你们敢?老子们都是从前线下来的,要拼命吗?叫你们全躺在这里,一个都出不去!妈的,坐牢坐牢,就知道拿坐牢来吓唬人,当年坐牢的人应该是你!老子们在前线打仗,枪林弹雨都不怕,坐牢?先打了你再说!同志们,打他!”
一个双手健全的伤病员一跳一跳的冲过去,挥起一拳,打在那个副指导员的下巴上,哐的一声,副指导员舌头尖被自己咬着了。那几个文职干事吓傻了,被人一涌过去,按住了一顿猛拳。
外面循声而来看热闹的其他部队的伤兵们问明情况,也发怒了,吼叫着,挤进去,狭小的屋子里水泄不通。人挤人,伤碰伤,喊叫声不绝于耳。
战地医院里吵翻开了天。
等院长和保卫人员赶来时,只听见里面惨叫声杀猪似的响起来,好不容易分开众人挤进去时,刚才那三个完好无损进去的人全都仰翻在地上了,眼如熊猫,脸上比刚才胖了五六倍,嘴唇拱起,完全三副猪头模样。
兵们的伤十有八九重又裂开口子,现在退出去在外面呻吟叫唤。院子里那两个警卫人员和司机不知溜到了哪里去躲藏去了,吉普车翻了个身,倒在那里。
院长摇头:“什么人不好招惹?去惹这些兵······伤兵们过来排队,重新检查。”
好几个兵说:“他妈的,打得五步蛇好惨,今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痛快!”
这次事情闹大了,向前进吓得六神无主。
老兵们说:“怕什么?打架而已。大家从前线回来,手脚生疏了,切磋一下。还好,手艺还在,重新上战场没问题。”
2。(更正:谢谢书友日落夕阳的指教,营级应该是叫教导员。那个被打的副指导员以下就改称副教导员。至于首长,我问过老山下来的一个老兵,他说,随便啦,战地上看见上面的人,不管级别,有称呼首长的习惯。有时候一个没有任何级别的文职干事,因为是上面下来的,大家也称呼首长,文职干事们也嗯嗯的答应着,还挺高兴的。)
副教导员和那两个文职干事挨了这个悍勇营的伤兵们一阵暴打后,伤得实在不轻,现在在隔离房里打吊针。尤其副教导员,被打成了肥猪头,脸部肿亮,看上去像个蛮有福气的人了。他晓得自己恶了上级其他人,营里、团里告不响,于是从战地医院里一个电话就直接挂到了师部。
躺在床上打吊针的时候,他想:“等着吧,全要叫你们好看!不在这里看到你们的好看我还真就呆在这里不肯走了!不出一个钟头,只要师部一声令下,你们全都会给抓起来关禁闭!”
现在师部的几个首人没什么事,有三十分钟的休闲,就利用起来开会研究这个事情。
一个干事作了简要汇报以后就出去了。
有那么两三分钟的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政委在抽烟,参谋长在研究沙盘。后勤和装备的头头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有办法,总要有个人开口,打开场面。师长是全师主官,只得首先打个呵呵,苦笑着道:“说几句吧,不要不当回事。既然报上来了,就研究一下,看看该怎么处理。下面的团营们要不要挨个治军无方的处分?听说那个副教导员被打得挺惨的。眼不能看,嘴不能说,手不能写。接电话的一个副参谋听到呜哇呜哇的的含混声音,还以为是什么新的密码,还想怎么前线黑话换得那么快呢?却原来是他舌头被人打,自己咬了。我就晓得他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今天果然就应验了。还是发回他们团里去自己处理?喂喂,大家说几句啊,独角戏不好唱,你们敲敲边鼓、打个和声总行吧?”
没有人理他,这算个屁事?政委仍然在抽烟,参谋长仍然在看沙盘,负责后勤和装备的头头则在哈欠一声后,已处于闭目养神状态中了。
冷场了。
半响,政委将烟抽完了,烟屁股杵熄灭在烟灰缸里,慢条斯理的说:“那,我说两句吧。我是政委,谈点个人看法。政治思想工作是要抓的,而且我一直都在努力的抓,没有松懈过。全师历年征战,从79年打到现在,政治上是完全可靠的,兵们都不是孬种,个顶个的好汉,让人敬佩啊!尤其那个团和那个营,我们的一线主打部队,硬是让老子们放心得下的!带兵的主官,全都是79年打大仗过来的,真可谓猛将雄兵。我认为报告上来的事,不过是老兵们打架而已,这个事情在部队很常见的嘛!兵要架都不能打,战斗力从哪里来?虽然打的是上级,但是我们这个部队的传统是发生了这种事,都应该是挨打的上级自己负责。一般情况下兵们是不会乱出手的,除非这个上级实在是不像话。我们大家都是一级级的从下面升起来的,有没有被自己的兵群力殴打过?没有吧,兵们看见了,尊敬都还来不及。这个副教导员没事干就三天两头送材料上来,说这个那个的坏处,好像当初我们提升这些人都像是瞎了眼,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好像真不是个干正事的人,专一琢磨着使人的坏处。官兵们出生入死,在前线浴血奋战,很不容易了。那么好的兵给他,居然带不好,还给暴打一顿,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参谋长你呢?怎么看?”
参谋长终于从沙盘上抬起头来,笑了笑:“我一直有一只耳朵在听,你们说几句就行了吧。要我说呢?我们的兵,实在是很不错的么,一个个受了伤,被送下火线来的,还有作战力。他妈的,要是那些牺牲了的兵也还能爬起来打架那就好了。”
“是啊!”师长感慨了一声,“从79年到现在,牺牲了那么多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了又来了!前仆后继啊!”声音有些哽咽了。
政委慌忙着说道:“莫提动感情的事,几个大男人,莫非还要搞得热泪盈眶怎的?来来来,抽烟,抽烟,我请客!”
听到有人说请客抽烟,搞后勤和装备的头头就醒来了,睁开了眼睛,眨了眨。
小会议室里很快烟雾腾腾,看不清人。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情有点棘手。
师长说:“眼目下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办,他的上头有人,我们不帮他解决好,他一定会再往上告上去。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让上头知道,若是严查下来,兵们恐怕要吃亏!”
政委说:“当初上头要调动他来我们这里,征询大家意见,我是坚决反对的。你们答应了接收,现在倒好,明摆着拨弄过来了一粒老鼠屎。这叫什么?搬石头砸自己脚。”
参谋长说:“呵呵,你莫提这个事情了,大家后悔死了。但当初有什么办法?他的关系打通到了我们老首长那里去了,我跟师长都是跟着他,让他老人家带出来的,他老人家一句话,说要给我们个能打的人,怎么好拒绝?谁知道他老人家是被蒙了,给来的不是猛将,却是个瘟神。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可能也想到我们这里多打几个滚,沾满身金,还就不肯走了。这一次得他吃了亏,自己马上要求调动或者专业走人就好了。”
政委说:“不可能的。这种人我太了解了,得理不饶人,真他······算了,我不想因为他而毁了我不再骂人的誓言。然而要让他满意罢手,不再往上告,除非把那几个伤兵抓来枪毙!真他妈的!”
师长跳了起来:“枪毙?老子的兵,哪个敢?”
政委忙说:“莫动肝火,莫动肝火。我是夸张了点,但这种人实在不好应付啊!这样吧,问题总得要解决,像你说的,不能不当回事。得要解决,莫如折中一下,事情因为向前进这个班长而起,我们就给他个处分,看能否平息一下那个副教导员的心态,大家看好不好?”
“不好!”师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是我手下的猛兵,处分他?除非我死了。”
“要处分就处分营团长以上的官,我们大家也都有份。”参谋长也说。
大家都没话说了。这个事情,确实是有点压力的。
沉默了一阵,政委突然也是一巴掌拍了下去,不过不是拍在桌子上,而是自己的大腿上,高兴的说道:“哎呀,他妈的,有了!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枉自搞了那么多年的政治工作了。不能亏待了兵们是不是?我们的传统我怎么忘了呢?我们反过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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