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围的则是赵云的内军营。
内军营到底有多少人,这个属于国家最高机密,只有李轨等少数几个核心人物知道,内军营虽然是营的建制(营比军低一级,但也是顶级建制),但实际兵力绝对不比一个“军”差,而且装备更加精良,人力资源更加充沛,训练更加有素,战绩嘛,那不告诉你。
这三层警卫的使用是有一定的规定的,在京城的时候,更多的是三百人卫外加部分玄甲武士,出京巡视的时候则是三百人卫加上两千四百名玄甲骑兵,若是巡视地有战况则内军营就要随扈。
从广陵回长安,一路上并无大的威胁,所以内军营的人就没有动用,只动用了三百人卫和玄甲骑士一部。即便如此,力量也是十分强大,除非行踪彻底暴露,遭遇军一级的叛乱。
情报显示四海太平,根本就没有谁要害贤明圣德的好丞相,所以李轨让许褚将玄甲武士调开,三百人卫分散,随身只带几十人,扮作一支商队行走。
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要亲自体察民情。
人的地位高了,高高在上,很容易变的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很有必要适当的走下神坛来到人间,用心体会一下。
来的时候日夜兼程,心事重重,李轨没有留意身边的风景,浮光掠影留下的印象是人民吃饭问题大体是解决了,这个其实真不算什么,除非老天爷看你不爽,逮着你死怼,否则想让人吃不饱饭还真是不容易。天底下水土最丰美的土地都在自己的版图里,又拥有天底下最勤劳朴实的人民,你有什么理由把人饿死。
战乱现在基本已经消除,前线在南方,这里是北方,百姓们已经习惯了没有硝烟的安定生活。
为政者,也就是他自己,这些年尽顾着折腾上层了,郡以下可是连碰都没碰,给的全是甘林玉露,这地上若是再不长粮食,那就该反躬自省,自己祖上是不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否则老天爷为啥坑你没商量呢。
李轨沿着国道走,发现道路两边几乎没有村庄,就问随行的汝南太守薛牧是怎么回事,薛牧还很年轻,经验不足,自觉糊弄丞相有困难,只好如实说道:
“官道两侧,时常走军马,百姓厌恶战争,见到军马心生惧怕,所以就避开了。”
李轨点点头道:“这个问题就不太好解决,修建国道是为国家利益服务的,我不能因为你们害怕兵马就不走兵马吧。”
陈琳道:“不在路边也好,省的麻烦。”
李轨道:“主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陈琳道:“现在禁营和新军军纪越来越严明,但仍有很多军队尤其是乡军军纪败坏严重扰民的,所以避开点也好,省的百姓骂我们是匪军。”
李轨哈哈大笑,道:“你这样说会得罪人的。”
陈琳道:“我才不怕得罪他们,反正没两年他们就要卷铺盖回家了。”
李轨道:“乡军现在基本上已经不打仗,有人说要裁撤掉,我说不着急。军队要办成一个熔炉,要帮地方熔炼掉渣滓。把城乡那些小痞子都弄进去好好熔炼熔炼,好好去除掉他们身上的坏毛病,这是乡军存在的意义。但若纪律如此松懈,那就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话说的很重,随行的兵部郎中吴美金忙道:“兵部新出台的军纪惩戒大纲把乡军也纳了进去,将来必会有所改善。”
李轨道:“你这个人机变有余,但不老实,过去乡军归属不清,现在归属就清楚了?你们兵部连管不管乡军都没搞明白,修订的大纲就能把它括进去?”
吴美金大囧,连忙谢罪。
李轨发了一通脾气,气消了,想了想,说道:“乡军归地方太守管,但训练和军纪约束上要纳入正规军的行列,归兵部管。”
他望向吴美金:“你可以凭着我这句话把乡军正式纳入你的那个什么新大纲,军纪方面要严肃整顿,再让人骂乡军是匪军,我拿你们是问。”
吴美金唯唯诺诺,全部应下。
大汉的乡军不算正规军,是地方武装团练的统称。
战时这支力量协助正规军防御作战贡献颇多,平时守备乡里,防火防盗。因为归属太守府统一管辖,所以乡军在全郡范围内可以自由调动,却因为军纪败坏,多有扰民之事,这就是陈琳嘴里说的“匪军”的来源了。
保留乡军除了李轨说的要把他当成熔炉,祛除乡村杂质,还有一个不方便说出口的目的就是为官府找到一群可以免费使用的劳动力。
赋税改革之后,官府用人得花钱请,花费实在是太大了。
既然国道上探察不到民情,那就转入乡里。
一行人走入一条由县里集资修筑的小道上,走出不到三里路边出现了一条河,河上舟楫往来,十分繁忙,河与路并行约两里地就是一处村镇。
约六七百户人家,因为地处水路要津,市面很繁荣。
李轨一行装扮的是行商,所以就得按照行商的规矩来。
身边的卫士里有的是能人,有人甚至原本就是商户出身,对这些行规了若指掌,很快就办好了通关手续,缴纳了税款,获准继续向前。
李轨问卫士:“缴了多少税?税吏态度如何?”
卫士道:“三十税一,于商家来说很轻,不过这是国家正税,地方还有一些规费,倒是不多。税吏态度一般,但也没有故意刁难。”
李轨问陈琳现在商业税每年收入是多少,占每年国家财政收入的比例是多少,陈琳有些慌乱,因为他不知道,好在班成记得很清楚,准确地报出了数字。
于是陈琳就更尴尬了。
古代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财富来自于农耕,人人都去经商,没人耕种,国家就收不到粮食和纺织品,没有这两样硬通货就无法调动社会资源,无法达成国家意志。而且商业力量的过于庞大,也会冲击到国家的专制力量。专制力量建立在对社会的全面控制上,因为控制手段有限,静止的社会形态才是最有利的社会形态。
对专制者来说农耕社会才是最理想的社会,而工商业会带来社会的流动,简直是专制王朝的噩梦。
李轨一直以来的理想是打造一个农工商全面发展的古代新世界,却不知自己的想法究竟合不合乎社会发展规律,究竟能不能成功。
这无疑是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尝试,没有先例可循,没有后例可供总结,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艰难可想而知。
因为这一实验的需要,商人在这个社会的地位并不低,所以李轨一行在进入镇子后还是受到了优待。
第263章 行路(中)()
镇北有一间酒店,酒店的店主是个老道的商人,一瞧李轨这阵仗就知道不是一般人,一时殷勤招待,热情地介绍起了地方情况。
“咱们这叫白鹅镇,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白鹅镇这块盛产白鹅,就指着这大白鹅吃饭,过去鼎盛时户口过千,人口两万。可惜黄巾作乱,诸侯蜂起,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就把这给打残了。十年前当今丞相收复这地时,全镇只剩下三十户不到,水陆交通断绝,商旅不通,那叫一个惨。这几年好了,水路通了,道路也修通了,路面铺了石子,雨天晴天都能走,比过去可方便太多了。人也越来越多,虽说距离鼎盛时尚有差距,六七八百户还是有的。”
李轨道:“我一路走来,这镇子里酒店可有好几家,生意好吗?”
店主道:“还过得去,这里水陆交通交汇,外来的客商多,本地的白鹅、鹅毛也外销,所以生意还算马马虎虎。”
李轨见这老板健谈,就趁机向他打听了很多感兴趣的东西,这店主也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还真知道不少事。
李轨等人消费很大方,这样的大客户哪能不倾力巴结,正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他提供的消息,现下普通商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主要是李轨废黜了对商人歧视的法律法规。第一次从法律层面上承认商人和农民、工匠拥有平等的法律地位。
士农工商,国之四民,至今以后在法律上都是平等的,这是李轨给这个时代带来的最深远的影响。至于社会上依然存在的事实上的不平等,也只能等待以后慢慢去消除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遥一步一步走,做好顶层设计开个好头,剩下的慢慢熬吧。
说话时老板的两个儿子回来了,短衫,劲装,束着腰带,各自提着一杆哨棒。
李轨道:“俩孩子大好年纪,为何不读书?”
店主道:“读了两年,觉得没什么用就不读了,恰好镇子上来个师傅,教授武艺,叫他们去学学,将来去投考武备学堂。”
李轨笑道:“武备学堂可难考着咧,倒是各地的郡学县学好考点。”
店主道:“武备学堂虽然难考,但好歹还算公平,真有本事不会被埋没,将来也是个出身,郡学虽说好看,可咱们这样的出身,终究没戏。”
周府道:“士农工商,现在是平等的,老板不知道吗,商人的子弟也一样能上县学、郡学,甚至是太学。”
店主道:“那有何用,上了学,不给推荐孝廉,终究是白上了。”
李轨道:“举孝廉是郡县官的主要职责,过去不给你们机会,现在早就废除了限制,为何还不给你们机会?”
店主道:“嗨,说来恼人。官府以商人重利为由拒绝举荐。别处我不知道,整个汝南郡就不让商人有出头之日。”
李轨回头看了看汝南太守薛牧,薛牧面皮一红,没敢吭声。
陈琳笑道:“这很荒唐嘛。这是什么歪理呢。孝廉者,县乡之优秀青年也。商人的子女就没有优秀的啦?把一个职业作为一种社会人群的标签,贴上了还不让摘,这很不好嘛。”
薛牧觉得这话就是冲自己说的,脸皮红的更狠了。
李轨给这个店主支了一个招:“现在太学、郡学招生只问品行和学识,不问家庭出身,你不妨把这俩孩子送到郡学、太学去,将来一样可以能出人头地。”
店家道:“县学且不用说,根本就没几个像样的先生,去了也学不到什么,更别提出人头地。郡学和太学我不知道什么状况,但听人说里面黑的很,拉帮结派,关系不到,万事皆了,平头百姓根本没戏。”
一旁的周府忍不住笑道:“你这又是道听途说,太学、郡学、县学,由尚书台礼部直接掌管,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纵然有也是极个别的,这些学校整体还是不错的。官场黑暗是桓灵时,老黄历啦,现在经过丞相的清肃整顿已经好太多了。”
陈琳却唱反调:“记得当今丞相有句名言: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官府的人更靠近学校,更熟悉里面的规则,所以更容易上学,但这三类学校是为天下英才所开设,绝对不会排斥平明子弟,若是有哪个混账东西搞这些歪风邪气,便由你亲自将他举报,我跟你讲真是一报一个准,非但能伸冤还能得到上面的奖励呢。”
店主听到这,起身施礼道:“观诸位言谈举止绝非一般人,小民不敢打听诸位的来历,却有一事告求。既然给了咱们平等的身份就该把咱们当自己人待。商人重利也重信,善加引导一样是良民。”
李轨搀扶他起来,拉着店主的手对众人道:“主人家是个实诚人,单纯从这一桌饭菜就可见一斑。人说商人重利,但商人更重信义,无行不行,一个真正的商业社会必是老实人居多的社会。”
当日在客栈住下,二日李轨考察了白鹅镇街市后,又带着二十余人下了乡。
现在乡村比之之前最大的变化是交通和水利工程修建的十分到位,由此带来乡村的全面振兴。
县以下乡村自治生态依然保留,李轨严打土著豪门的同时也在培养新的士绅阶层,士绅跟土豪不同之处在于,士绅的棱角更加柔和,他们在经济和社会上占有一定地位,是乡里的体面人,受到官府和百姓的双重尊敬,但他们没有土豪那份为非作歹的实力。
李轨不大相信人心这个东西,一匹老虎,它告诉你它在乡里不会吃人,李轨打死也不会信,因为它有爪牙,有胃口,有捕猎的本领,有嗜血的历史。
但若一头温顺的水牛放在乡间,李轨就放心多了,牛脾气上来了也会伤人,但至少他不吃人,而且也更容易驯服。
土豪就是老虎,乡绅就是水牛,打死老虎多养水牛这就是他改造乡村的一贯思路。
或者也有人说为什么一定要有水牛,都是羊好不好?
羊更容易管理,因为它们个头更小,水牛发怒还需要一群人通力合作才能将它制服,羊就不必了,一两个人就能做到。
但李轨并没有这么做,草地比森林更容易沙漠化,为什么,因为草没有树能涵养水源,乡村也需要一个自己的生态,而这生态的构成和传承就靠这一头头水牛了。
因为水牛的力气大,可以耕种更多的土地,它们在组织乡村生产、构造和传承乡村文明的同时,也在默默地为这个国家输送着养分。
第264章 行路(下)()
前面是一个乡公社,一座半新不旧的小院,门口的牌子上刻着汝南郡汝阳县南公乡公社的字样。
李轨是提倡乡村自治的,国家机器的力量总有它的限度,贪多嚼不烂,手深得太长,未必能管的好。
但对县以下的自治,也不是放任不管,官府只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任由底下蛮牛乱闯祸害羊群,事实上如果不把触角深入到县以下,土豪乡村也不可能瓦解。
那大汉的县以下乡村依然是土豪恶霸的天下,普通百姓将无立身之地,出头之日。
所以李轨果断地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了乡一级,他将乡公社由虚变实,设乡约一职,职责是监督乡村自治,推行教化,宣传法律,调解纠纷,充当耳目。
水牛害羊,羊儿害牛,羊们互相害,牛羊变狼横行吃肉,这些靠地方自治管不了的就由乡约要管。
不过因为担心官僚机构的膨胀,李轨没有把税收的征收权交给乡公社。
无权对辖地征税,乡公社就演变不成一级权力中心,同时对乡公社的人员配置素来卡的极其严格。
按户口簿来,每三千人配一人,商贸繁盛的城镇码头、矿产地酌情增加,反之一些流出人口多的地方则酌情减配。
人员编制由郡一级控制,宁缺毋滥。
李轨给随从交代了两句,一名卫士走进了乡公社,不多时出来一个警吏,这是乡公社权力核心之所在。警吏是县里警务所派驻乡村的驻地代表,有权处理简单的治安案件,有权对刑事案件进行初步勘察。
把司法权从乡村的族长、士绅手里收走,这是李轨允许乡村自治的一个大前提。
虽然这一步路走的并不顺利,强大的乡村自治体系,总是有形无形中对抗国家机器的入侵,但李轨并不打算就此退缩。
一个政权失去对司法权的控制,那他距离末日也就不远了。
警吏姓宋,四十多岁,搁在现在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时候,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个老人了,胡子一把,腰也佝偻了,按照制度再干两年他就可以告老回乡了,届时会有一大笔退役金,足够他安度晚年的,而且做过吏员的人退休后是可以免除田赋的。
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很和善,这让李轨怀疑他是否还能胜任眼下的工作,毕竟警吏是官府在乡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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