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就交给你了,务必给朕查清楚。”赵祯怒道:“别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朕不能不动声色。”
“是,老奴会尽快追查。”
“还有开封府,太让人朕失望了,京畿之地治安竟然如此差劲。”
赵祯来垂拱殿里来回踱着步子,轻声道:“也许开封府尹该换个人了。”
王守忠心中咯噔下,额上冷汗直流。
开封府尹看样子是要被革职,而自己……身为皇城司负责人,竟然没有察觉到如此大规模,影响恶劣的行刺,着实有些失职了。
不过好在作为天子近侍,官家还算信任,也得感谢今日没有出现伤亡,否则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此说来,似乎应该谢谢那个名叫薛纵的少年郎。
……
会灵观里,御医带着上好的药材来了。
诊断过后,赞同了仇大夫的看法,认为薛纵伤势并无性命之忧,要紧的还是修养恢复。随后和仇大夫一起斟酌滋补药方,然后亲自烹煮上好药材。
身为御医,他们不敢托大,也不敢轻视仇大夫。
一来是仇大夫的诊断与见识不比他们差多少,二来是长公主脾气特别,又深得皇帝宠爱,生恐稍有拂逆,惹得长公主不开心,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几位大夫全都如此态度,长公主和阿莲也都放下心来,眼下薛纵虽然还昏迷着,但苏醒还需时日。
带血的衣衫已经全部换掉,阿莲端着一盆水为薛纵擦拭头脸,长公主就站在一遍静静地看着。
即便御医端着药进来的时候依旧如此,甚至下意识从御医手中接过药碗,轻动汤匙,似乎有亲自喂药的意思。
御医们看的目瞪口呆,平日里冰冷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变得如此温柔体贴。
双十年华,云英未嫁,带发修行的长公主留一个男子在自己住处养伤也就罢了,甚至还要亲自喂药,这……
见过,听过无数宫廷秘闻的御医们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八卦之火,难不成……
这个少年籍籍无名,年纪看着也小,驸马估计是没机会当了,难不成是…长公主蓄养的面……
念及此处,御医下意识一个哆嗦,不敢再多想这等大逆不道,诽谤公主的揣测。
只是这一哆嗦也惊动了长公主,也不知道是从未有此打算,还是太多人在场不好意思的缘故,她顺势将药碗递给阿莲,然后转身离开。
……
东京城外,五丈河东流之处。
趁着黑夜笼罩,几个人从树林里冒出来,匆匆赶往五丈河畔的芦苇荡里,那里停泊着一艘小船。
悄无声息地登舟,船只轻轻离岸,然后顺着河水向东而去。
船舱里点着一盏灯,黄豆一般,灯光昏黄微弱,随着船只的轻微晃动而的飘摇。
昏黄的灯光轻微晃动,映照在灯旁的一个中年人身上,面无表情,面色有些阴郁,流露出来的气息更让人觉得阴冷可怖。
在气氛的烘托下,看到这样一幕,几个登船的人脸色都不禁变了,开始很微妙,渐渐变得有些畏惧,有些害怕。
“彭叔,我们错了,愿受责罚。”
抢在中年人开口之前,几个人登船的人首先承认错误。
“错了?!”中年人淡淡回应,语气又像是叹息,又像是反问,还有几分戏谑与嘲讽的感觉。
“是,我们错了。”
中年问道:“错在哪了?”
“行动失败,辜负了您和阿郎的期望。”
“是啊,行动失败了,阿郎与我筹备了许多年,原本是要一击必中的,结果……失败了。”
中年感慨一声,看着其中一个人,低声道:“李四,我最没想到的是你也回来了……想当初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你送入禁军,得以接近宫阙,你却……”
“彭叔恕罪,今日发生些许意外,属下被人识破了身份,着实没办法继续待下去,所以…不得不逃离,望彭叔庇护。”
汉子身体魁梧,一身便装,早就脱去了禁军服饰,但那张脸却改变不得,赫然正是在金明池畔的树林里追杀薛纵的那一位。
“你在禁军中潜藏多年,素来机变,怎么就…?”
汉子李四刚想要辩解,不想刚要开口,中年男子便摆手制止,语气冰冷道:“我不想听解释,相信阿郎也不想听。”
听到这句话,包括李四在内的几个登船人心里顿时又是咯噔一下,脸色变得很差,畏惧之情直接流露出来。
“求彭叔帮忙求情!”看到杀机,意识到危险,几个人连忙恳求。
眼前之人虽然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但只要他愿意说一半句好话,略微帮忙求情,那么阿郎也多半会高抬贵手。
只是中年男子似乎无动于衷,冷冷道:“帮你们求情不是不可以,只是……闹了半天,你们连哪里错了都不知晓。”
“啊……”几个人脸上都有几分迷惘和不解,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那个李四反应快,颤巍巍道:“彭叔,你的意思是……我们……我们不应该行刺卫?”
“哼哼,你以为呢?”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低声反问。
“我……”李四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旋即轻轻摇头道:“彭叔,他们未必会想到,何况他们也没有证据。”
“哼,未必会想到?但若想到了,那就是万劫不复。”中年男子冷冷道:“至于证据,谁说没有,你们不就是证据吗?”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刀光闪过。
第三十三章 八品芝麻官()
薛纵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身上的几处伤口还隐隐有些作痛,脸色也仍旧苍白的厉害。
睁开眼,他首先看到的是并不华丽,却足够雅致的绸帐。
微微侧头,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却都十分精致,墙边几上一对插花的瓷瓶貌似是名窑出产。
日光熹微中,窗边有个人影,有些模糊。
等到渐渐习惯了光线,视力恢复之后,薛纵才看清楚,那是个青春俏丽的女子。
等了许久,那个女子才转过身来,走到床榻前看到薛纵睁着眼睛,正盯着自己,不禁一惊。
手中的托盘险些掉落,不过旋即惊喜道:“薛公子,你醒了?”
薛纵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正是购买冰糖葫芦、冰糖雪梨的阿莲姑娘,怎么是她在照顾自己?
“这是哪里?”薛纵一边努力回答当日情形,一边沉声询问。
“此处是会灵观。”
“会灵观?”薛纵有些莫名,他记得当日有歹人追杀自己,遇到了禁军护送一辆马车。
然后自己被抬上了马车,再然后……貌似那个凶徒要刺杀车上的女子,自己挡了一刀……
印象里,那个女子貌似是…长公主?
是的,昏迷之前,薛纵听见了禁军对其称呼,应该是错不了,而阿莲当时也在。
这么说的话,阿莲一直口中所称的娘子,那个宋朝大龄剩女,实际是大宋王朝的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
还有,当时虽然有些迷糊,但依稀还是看了一眼,长公主殿下似乎很面熟,难不成先前在那里见过?
另外,自己所在的会灵观是什么情况?听起来像是一座道观的名字,与长公主有什么关系吗?
满脑子的疑问,薛纵下意识摇摇头。
侍女阿莲看在眼中,连忙道:“薛公子,不舒服吗?”
不等薛纵回答,阿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薛公子稍等,我去请大夫过来……”
大夫来的很快,薛纵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仇大夫,诧然道:“仇叔,是你?”
“嗯,是我!”
仇大夫应了一声,转身对阿莲道:“劳烦姑娘移步,我看看纵哥儿身上的伤口。”
“哦,好的。”阿莲羞羞的应了一声,连忙外出。
仇大夫二话不说,上前打开薛纵身上的白布,验看过伤口才道:“到底是从小和你爹练过武,底子好,伤口恢复的很快。
不过也是运气好,没伤到要害,就是流了许多血,得好好养一段时日。幸好你祖母不曾看见,否则不知有多担心。”
听到仇大夫这么说,薛纵心中一动,问道:“对了仇叔,祖母和芸儿都还好吗?”
“放心好了,都好着呢,只是不知道你的下落……有些担心你。”
“不知道我的下落?”
“是的。”仇大夫点头道:“当时你伤得很重,长公主殿下命我前来给你疗伤……但不准我外传,所以……”
“长公主……不允?”
“是啊!”仇大夫道:“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纵哥儿你救了长公主是吗?”
薛纵摇头道:“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并不知马车上是长公主。”
“哦!”仇大夫应了一声,没有过多追问,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很清楚这等关乎行刺皇族的紧要之事,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至于薛纵无意间卷入其中,也不知是福是祸?从目前的情形而言,也许是好运吧?但愿如此。
那厢薛纵问道:“仇叔,我为什么会在道观里呢?长公主的侍女为何也在此间?”
“你不知道啊?”
仇大夫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御医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长公主殿下在此间带发修行。”
“哦!”突然之间,薛纵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我家娘子双十年华,尚未出嫁……”侍女阿莲当日在仇记药铺的话再次浮上心头,薛纵心下了然,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薛纵问道:“仇叔,我的伤势还要多久能恢复?”
“伤口愈合需要半个月,彻底康复则需一个多月,这得多亏了长公主请御医从宫中弄来不少上佳药品。”
“哦!”薛纵轻声道:“祖母不知我的下落也好,否则也是要担心的,这几日劳烦仇叔帮忙照料。”
“家里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照料。”
薛纵道:“嗯,待伤势稍微好点,我便回去,在此之前,我会请求长公主,好歹带个口信,让祖母安心。”
“如此也好!”仇大夫深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请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养在榻上养伤的时候,根本没有见到长公主的机会。
侍女阿莲也忍不住有些奇怪,明明薛公子昏迷的时候,长公主每天都要来探看的,为何苏醒之后反而不来了呢?
至于薛公子的请求,她自然是不能做主的,只能如实转达给,可是即便是贵为大宋的长公主,又哪里能决断此等“大事”呢?
……
垂拱殿里,王守忠垂首而立,低声道:“陛下,今晨渔夫在五丈河发现了几具尸体……经查应该都参与了那日金明池的行刺。”
“都死了?”
“大部分,不过混入禁军中的李四并不在其中,已经逃脱。”
“哼!”皇帝赵祯冷哼一声。
王守忠仓皇道:“陛下恕罪,老奴无能,线索也自此断了……”
“罢了!”赵祯闭眼片刻,淡淡道:“线索虽然断了,但照样大张旗鼓地查下去,哪怕是敲山震虎也是好的,你懂吗?”
“是!”
“必要的时候,找个替罪羔羊结案便是,这些账往后再算。”赵祯的表情始终平淡,但语气里透着强烈的怒意,甚至是杀机。
“老奴遵旨。”
“另外,禁军之中是否还有别的奸细,务必查清楚,朕不希望身边不安生。”
皇帝一句话,宫廷内外,少不得掀起一场严格的审查,有多少人会离开,多少人莫名其妙死去尚都不得而知。
“是!”王守忠答应一句,轻声道:“陛下,长公主那边派人问,薛纵想要向家里报平安,不知可否?”
“可以,此子是清白的。”
听到赵祯的感慨,王守忠心念微动,原来皇帝怀疑过此子,以为他是玩苦肉计吗?
“薛纵之事就不要对外公开,朕不希望皇妹因此受到影响。”赵祯轻声道:“只是此番薛纵也算有功,不能不赏……”
王守忠小声道:“陛下,此子入了四门馆,将来多半会是朝廷栋梁,赏赐总有机会。”
“往后是往后,今次……先赏他个承奉郎吧!”
从八品的散官,但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而言已经不小了,毕竟那些新科进士最初也不过七八品的官职,不过多是实职。
王守忠道:“陛下厚爱是薛纵的福气,可是以什么理由呢?若是公开,岂非要扰了长公主清静?”
“笨!”
赵祯轻啐一声,说道:“年初朕刚录用了前唐狄仁杰的子孙,薛家祖上是薛仁贵,父亲又为国捐躯,给个承奉郎不行吗?”
第三十四章 道姑公主()
第五天的时候,薛纵已经勉强能够下床。
身在会灵观养伤,还得到了御医的照料,自然该去拜见长公主殿下才是。
男女虽然有别,但长公主是出家的方外之人,礼教倒也不是那么严重,要不她怎么会留自己在这住着呢?
当表达了这个想法之后,侍女阿莲没有立即答允,大概是去向长公主请示吧,直到晌午的时候才带来了肯定的答复。
长公主召见!
薛纵跟着阿莲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泉水边,桃花自是早已落尽,树枝上挂满了即将成熟的蜜桃。
桃林之旁,泉水之侧是一处凉亭,亭前垂了轻纱。
隔着轻纱仍旧能够看到后面的人影,至少看得见杏黄色的道袍,但长公主背向而立,看不见其面容。
不过薛纵有种感觉,这个身影似乎很熟悉。
想要再看得仔细一些,站在一旁的老嬷嬷却瞟来一个冷峻的眼神,警告意味十足,似乎在说皇家御前失仪后果很严重。
“小子…啊,臣薛纵参见长公主殿下。”临了,薛纵才想起来自己得了一个承奉郎了官职。
虽然是八品芝麻官,但好歹也进入了大宋公务人员行列,已经不是原来的白衣平民了。
“免礼!”轻纱之后,杏黄道袍轻轻摆手。
“谢长公主!”
“薛纵,那日多亏你相救长公主殿下。”老嬷嬷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可是看着却比哭还难看。
“不敢当,应该是臣谢过长公主才是,若非长公主相救,臣已经死在凶徒刀下。”薛纵倒也没说谎,当时的情况也确实如此。
不过他并不知道的,这次行刺或许从一来是就与大宋长公主有着密切关系。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金明池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还望薛公子谨记。”长公主,清虚灵照大师仍旧没有发话在,只有老嬷嬷沉声叮嘱。
薛纵是聪明人,略微沉吟便心中有数,当即点头道:“臣明白。”
皇家辛秘之事,人家要你不知道,你最好什么都忘掉。
想想这个承奉郎的来历就该知道,不是有功赏赐,而是因为先祖薛仁贵是前唐郡公,所以得了赏赐,被朝廷所录用。
想想这样的理由,当真是有意思啊,作为一个聪明人,更应该心里有数了。
老嬷嬷道:“好了,薛公子再好好将养几日,待身体完全无碍之后在回去吧!”
“谢长公主!”薛纵道谢一声,转身便要离开,但临走之时,下意识问道:“长公主殿下,不知臣的冰糖葫芦与雪梨如何?可和您胃口。”
轻纱之后,杏黄道姑轻轻点头,老嬷嬷随即道:“薛公子有心了,些许吃食甚合长公主胃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