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落安宁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楚朔亲眼看见她为了保护食物而不要性命的模样,则更加确定她和都督府有难以言说的秘密。
一个为了食物连命都可以抛弃的人,却是在看见都督府的军卫时毫不犹豫的将好不容易捡起的食物丢弃;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她跟都督府有牵连吗?
她真的伪装的很好,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刻意敛起的矜贵气质,只是她却不知,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了要站在高处俯瞰红尘,哪怕是用最丑陋肮脏的泥土将自己包裹,也无法遮掩一身的芳华。
“是吗?不说吗?”楚朔无所谓的摸了摸挂在胸前的平安锁,声音淡淡道:“吕刚,将他交到都督府,就说,是他们一直要找的人。”
落安宁脸色大变,几乎是下意识的尖吼出声:“你究竟要干什么?!”
楚朔听到这声尖吼,小小的眉心又是蹙了蹙,这声音真够尖的,让他差点以为是个女孩子发出来的尖叫声;不对,女孩子?
楚朔轻轻睁开了一点眼角,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童;看来他真的是多虑了,如果面前的男童真的是个女孩子,那可真是有够糟糕的。
楚朔扯了扯嘴角,看着涨红了脸的男童,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想干什么,本少爷只是闲得无聊想要多管闲事,你正好被本少爷抽中,所以现在本少爷想要知道你藏着掖着的秘密,你究竟和都督府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恶魔!
落安宁看着面前稚嫩的奶娃娃,对他做出五字评价。
攥紧的手松了又攥紧,她知道自己已经跌进他织好的圈套中已经无法自拔,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头猎物已经被猎手追击到,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妥协;冷冷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嘴角,半晌后,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而是想知道都督府有什么秘密吧。”
楚朔眼角再次睁大一点点,欣赏的一扬眉角:“聪明!”
看着如此坦诚的小恶魔,她还真有些哭笑不得:“你究竟是谁?和都督府有什么恩怨?和魏天翔是对手吗?”
这番话如果是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说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会笑话自己;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怎么可能会是身经百战、狡诈如狐的魏天翔的对手,可是经过刚才的一番言谈之后她就知道,面前的孩童不容小觑,他真的有能力和魏天翔对峙而立。
相较于落安宁的神情波动起伏,楚朔却是显得很平静;小包子常年跟随在楚烨身边面见朝臣,擅长口诛笔伐的谏臣他见识过,满身杀伐之气的战场杀将他也亲自领教过;自幼就生活在一个既高贵又暗流汹涌的怪圈之中,他早已将自家老爹那副淡定冷然的模样学的十成十;所以,面对一个还不及自己自己高的男童难道他会怯步吗?就算眼前的男童极为聪慧,他也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从容面对。
楚朔伸臂一撑就从身下的高凳上跳下来,走到落安宁身前,平视她那双灵气十足、流光溢彩的眼睛:“跟我来。”
落安宁自幼生活在军营之中,再加上身份不一般,所以打小就是个张扬邪肆的性格,想让她乖乖听话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无法做到;虽说她这个性格很让人头疼,可也正拜了她的性格所致,让她经历人生最大的变故之后还能保留一丝傲骨和狷狂;哪怕是被践踏到泥土里,一双眼睛依然不染尘垢,活的自我坚韧。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是在听见楚朔的话后,下意识的跟着他一起离去;直到回到五楼走进他的厢房之中,才堪堪反应过来。
楚朔难得放下一身架子亲自为眼前的男童沏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刚准备开口让让他,男童却先开口,道:“现在再好的茶水对我来说喝起来也是枯燥乏味,你还不如给我买两个包子,这样我会更感谢你。”
楚朔跟在楚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阅人无数,可像眼前男童这样的人他还真是生平初次相遇;看似活的卑微,可眉宇之间藏没的清冷贵气让人无法忽视,刚想感慨他定是某家大户没落的金贵小公子时,他又一句话打击的人差点把自己活活呛死;既粗糙又精细的人生,还充满了秘密,面前的男童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楚朔将一旁的松糕片点心推到男童面前,道:“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至于你想吃包子,等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哦?既然如此,那我什么都不吃了。”说着,男童就做出拍拍手的动作,那样子像是楚朔若是再说一句不合他心意的话,他就会立刻转头走人。
楚朔托着下巴望着男童天真的笑着:“不好奇我是不是魏天翔的对手了吗?”
男童一耸肩,道:“我想明白了,不管你是不是和魏天翔有仇,你都不是我可以结识的人;我现在的身份不允许将自己暴露,既然你来历不凡,那我就更应该避开你才是。”
“你真的很聪明,审时度势之下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判断的决定,我的父亲曾经评价我人小鬼大,现在这个词用到你身上似乎也很合适。”楚朔依旧保持着托着下巴浅笑的动作,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散漫金贵:“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放心,那我先给你丢一个能让你放心的讯息;你刚才的那番话只是说对了一半,我和都督府没什么恩怨,但的确是冲着他魏天翔而来,至于和他会不会有仇,也要看接下来我调查到的情况;如果他真的犯了我的忌讳,不好意思,他这个肉中刺就算是再难拔,我也要试一试。”
落安宁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幼童,虽说她猜出面前之人对魏天翔抱了些不好的感情在里面,可是当她亲耳听见他所言,又是另一番惊讶;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在魏天翔的地盘,在盘龙城中,他魏天翔就是城内十五万军民的神祗,是这里的土皇帝,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后说他一句坏话,更不敢窃窃私语诟病都督府;但,眼前之人却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透漏给一个认识还不满一炷香的人;她该称其胆大无畏还是该笑他有头无脑?
可是,落安宁知道,她现在笑不出来;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句父王活着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有一种人,得天庇佑、聪慧异常,能一眼窥破人心,会以霸道的姿态闯入他人的世界,这种人是与生俱来的王者。
落安宁垂下头,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脆弱,她感觉自己的眼眶酸胀难忍,想要流泪的冲动一直在冲击着她艰难支撑的冷静;这种感觉,自母亲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因为她知道,爱她、护她的亲人都走了,以后不管她怎么哭、怎么闹,都不会有人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她的泪水,哄着她、疼着她了;可现在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再次涌现,竟然还是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奶娃娃面前。
她伸出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皮,半晌之后才嗡嗡开口:“我不是大梁人,也不是大宛人,是北戎人。”
此话一出,吕刚和楚朔同时看向彼此,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惊讶;现在大梁和北戎交好,两国不仅互通商旅,就连住在边陲的百姓也有互相通婚的例子;可这份友好仅限于大宛和大梁两国;北戎,根本不在这份友好之列。
世人皆知,大梁天子对北戎颇为忌惮是因为北戎地域虽然广袤,可毒障遍布、沼泽丛生,真正适合人们居住的地域却是极少的,再加上土地贫瘠并不适合农作物的耕种,所以北戎百姓的生活相较于大梁百姓来讲就要稍稍贫困一些;也正是因为各种生活所迫和环境影响,北戎人的性格极为暴烈好斗,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揣着毒物,骑着烈马滋扰大梁边陲打秋风。
是以,大梁人提起北戎人都会冷哼哧鼻,更有甚者会干脆吐一口瘫在地,跟着一脚踩下,就跟要碾死那些好斗凶残的北戎军士一样将地面搓的嚓嚓直响。
至于大宛为何不喜北戎却是无从考证,只是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北戎的一个神秘民族曾做出过让大宛的上官皇族不悦之事,所以才会被大宛人不喜。
由此可见,不管是大梁还是大宛,对北戎都是颇显微词,而北戎人也算是长眼色,知道他们自己被两国不喜,所以也甚少有北戎人出现在两国国土上;只是没想到,楚朔无意之间看进眼里的男童竟然会是北戎人。
落安宁不用抬头就知道此刻投射在她身上的两道眼神里是什么神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痕,流光溢彩的眼瞳里出现了一抹嘲弄的嗤讽;如果父王还活着,一定会被自己活活气死;作为曾经大梁战场上最棘手凶辣的敌人,父王亲自率领的落家军不知斩杀了大梁多少无辜百姓,为北戎赢得了多少粮食财物;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到最后北戎最能征善战的王爷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唯一的孤女也只能隐姓埋名潜入大梁,在大梁的一座城池中求得一丝生存的庇护。
“我是北戎人。”落安宁再次声音清脆的重复着,一双小手狠狠地攥紧,像是在忍受压抑着极大的痛苦,继续道:“可是我的家人、族人是北戎人联合着大梁人一起害死的,我痛恨北戎,更不会原谅大梁。”
说完,落安宁就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面前的楚朔,在他平静的眼底,她看到自己含泪倔强的模样,看到自己惨然孑然的身影。
曾经那个生于富贵之家的落安宁是无数北戎少女羡慕的对象,她会骑最烈的马驹,穿最美的长裙,偷喝最辣的烈酒;鲜衣怒马的人生是无数人羡慕妒忌的对象,北戎的王城内经常可以看见她骄傲的挥舞着马鞭呼啸而过的身影;可是,当亲人惨死,族人被屠之后,留给她的是夜夜无法安宁的噩梦,她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曾经经历过的幸福,午夜梦回时,看见的是一幕幕鲜血浸入地面凝结成枯红色的血痂和族人面对屠杀时绝望凄惨的嚎叫。
父王啊,也许您到死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用毕生守护的国家会抛弃你、背叛你,发誓忠诚一生的君王会杀尽您的族人亲人,让你真心以待的百姓会用一张张嫌恶的嘴脸咒骂您;如果您早知道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到肝脑涂地的地步之后还是会落到一个这样的下场,您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恨?会不会想要摧毁这个狼心狗肺的民族?
您给女儿取名安宁,却不知,女儿的人生自您离开后,就再也无法安宁了。
楚朔就像是看不到落安宁眼神中痛苦挣扎,托腮的动作变成了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似乎在揣摩着她话中的意思,半晌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在大梁有人敢跟北戎勾结?是魏天翔?”
落安宁惊叹于面前幼童在听到她如此惨烈的话后还能保持着令人惊颤的冷静,他没有被自己话带偏,而是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冷静的分析着她的一言一行;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男孩儿就像一个已经在成长的小树,看上去脆弱,实则早已根扎深底,见识风霜,让人不可小觑。
落安宁重新走回来,她并不着急回答楚朔的问题,而是来到房间的一觉现在盛满水的铜盆前洗了洗手,将满是泥垢的嘴脸擦拭干净后来到桌边,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茶后,就拿起一块糕点吃着。
看见落安宁的动作,楚朔并不觉得意外;面前的男童极为聪明,他应该是知道了他们这场谈话会花费很长的时间,所以才会做出这连番的动作;还真是个心思澄澈通透的孩子。
落安宁吃了好几口糕点后才停下来,对上楚朔含笑的眼睛,认真道:“魏天翔在盘龙城中树大根深,我听说他又是出身于大梁京城的世族大家,可见想要撼动他的地位绝非常人能够做到;我虽然信你的胆气,但是你真有把握和能力撬得动魏天翔这块硬砖吗?别到时候砖没撬动,反而崩了自己的牙。”
站在楚朔身边的吕刚噗嗤一声没忍住,几乎立刻笑出声来。
楚朔神色淡淡的往吕刚身上一瞥,吓得吕刚慌忙抿紧嘴唇,再不敢无的放矢;妈呀呀!他自在东宫当差之日起,从来都是看着他家小殿下每天狂拽酷炫的玩弄游走在各方朝臣之中,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样对他家殿下说话;崩了牙?哈哈!没事没事,他家殿下年纪还小,就算是被魏天翔崩了牙,也只是把乳牙崩掉,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牙齿的。
楚朔看着吕刚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这放肆的属臣一定是在心里腹诽他,小样儿,给了他几天好脸色就真的敢上房揭瓦?好!那就别怪孤不客气!他可是听说吕刚有一门未过门的未婚妻,这名未婚妻生的玲珑可爱、小家碧玉,很是得吕刚的喜爱;等他回到了京城一定会面奏父皇,就说他十分中意吕刚这个属臣有意将他好好磨练一番好为将来委以重任做准备,依照父皇对他的宠爱,一定会二话不说的将这个敢腹诽主子的属臣扔到边疆彻底打磨;据他的了解,但凡是被父皇扔到边疆的人物,没个三五年是绝对回不来的;所以他很期待吕刚这个老处男在边疆军营中跟着一大帮糙老爷们度过的水生火热的日子啊!
在心里将吕刚的未来好好地安排一番后,楚朔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到了落安宁的身上;他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面前的男童真的隐藏了极大的秘密,且这个秘密足矣撼动两国,也让他找到了对魏天翔下手的方向。
身为边陲重将,手握五万军权,身肩满城百姓安危和皇命托付,他竟然敢跟勾结异国?看来翎羽卫查到的消息,也不是无的放矢、空穴来风。
今天的收获,实在是丰盛。
楚朔满意的笑着,连带着看向落安宁的眼神都带了暖色,他知道,能让眼前这人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接下来就算是他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卖了这个人情,让眼前之人对自己多几分好感,或许将来此人还能给自己送来惊喜也不一定。
楚朔招招手,吕刚就忙走上来,摆出任其差遣的姿态。
楚朔看着落安宁虽然蜡黄但难掩秀丽之色的容颜,吩咐道:“下楼去买二十个包子,再让厨房包两斤牛肉,四只烧鸡,拿上来送给他。”
落安宁本是沉痛的眼神在听到这番话后立刻做惊讶状看向楚朔,在对上那双稚嫩却明亮的温暖眼神时,不知为何,本是沉重跳跃的心脏却是快跳了几下,在她慌忙去捂的时候,又极快的恢复如初。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落安宁有一瞬间的慌乱和不解,但她素来有个优点,就是想不明白的事绝对不会费脑子去拼命去想,该名的时候自然就能明白过来。
吕刚离开后,偌大的厢房中就剩下她们两个孩子。
楚朔也不再好奇面前男童拼命遮掩的秘密,而是颇为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衣饰。
眼前的男童很显然日子过的极苦,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物因为先前的一番揍打更显褴褛,就那样空空荡荡的挂穿在他瘦小的身板上倒像是罩了一个大麻袋;那帮厨房伙计显然下手很重,先前因为有泥垢遮掩还看不到他脸上的伤,待擦洗干净后青紫交错的伤痕暴露无遗,衬着一双蜡黄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心酸可怜。
楚朔虽然怜惜面前男童的身世,但对他的感情也仅限于怜悯罢了,这世上的可怜之人何其多,有多少人在各种风波中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存,面前的男童虽然招人怜爱,可毕竟他四肢俱全,生命暂时无忧,这要比那些枉死送命的人好上太多了。
是以,楚朔也只是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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