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见诸报章的资料推算,龟鉴川已经是一百三十岁高龄的老僧,但他飞奔时的气势,却像是只有四十岁上下的精壮大汉,说话时思路明确,毫无老态龙钟之感。
“风先生,对眼前的怪事,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他的双手合十于前胸,表情异常严肃。今晚虽然不是严寒的冬夜,但气温应该已经接近摄氏零度,他赤着上身跑出来,竟然丝毫都没有畏冷颤抖的迹象。
“我?我能有什么看法?这些大概都是枫割寺珍藏的秘闻吧?怎么从来没见你们在日本旅游杂志上披露过?”我恨日本人的不诚实,犹胜恨他们对中国人的不礼貌。情况如此诡异,他们又不如实向游客和旅游部门汇报情况,一旦发生游客死亡事件,那可就太惨无人道了。
“风,你要不要到塔上来?”张百森向我招手。他们两个站在二层塔上,扶着栏杆下望,像是站在大海游轮的船舷上。
很明显,萧可冷不清楚张百森的来意。在冬季的旅游萧条期,我有理由相信,任何一个出现在北海道枫割寺的人,都只为了两个目的:海底神墓与日神之怒。
我摇摇头,若是真想看个究竟,不如直接翻上宝塔最高处,居高临下来俯瞰一番,或许能真正发现点什么。刚刚想到这里,闲云大师与龟鉴川已经几乎同时叫出来:“不如上塔顶看看好了——”
他们两个,话同时说出口,动作也同时发生。
龟鉴川从我身边嗖的掠了过去,用的是“登萍渡水”的轻功身份,脚尖急速点击水面,发出一连串“唧唧呱呱”的动静。距离宝塔还有三米距离时,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拔起来,一跃之下,已经超过了第三层塔的高度,手掌在飞檐上一搭,暴喝一声,再度飞升,以这种接力方式连续飞升了两次,缓缓落在塔顶。
闲云大师早就到了,他的升空方式,却是得益于张百森快如怒马奔腾的脚下功夫。他们原先是站在二楼,剩余的五层楼梯,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就跑完了,领先龟鉴川一步站在塔顶上。
他们三人的视野此时想必已经非常开阔了,俯瞰下面的一片白茫茫的汪洋,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既然水已经漫到月洞门的位置,中间最深的地方绝对超过两米,真的是个恐怖的数字,但是最恐怖的还在后面——
兵见又叫起来,身子扭动着,双手死死摁在胸口上,脸上露出痛苦难当的神情。他的辈分很低,神壁大师不耐烦地训斥着:“喂,兵见,你在干什么?快点滚开!”身为主持,神壁大师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些,如此粗鲁的出家人实在少见。
兵见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脚下踉跄着向前跨了几步,已经“哗啦”一声踩进水里,一直淹没到小腿。
“我的心脏……我的身子好热……热……”他开始脱衣服,三把两把就把上身裸露出来。
“热……热……热……”他大叫着,双拳狠狠擂在胸膛上,发出“嗵嗵、嗵嗵”的诡异动静。
僧人们的目光立刻被分为两方,一方好奇地盯着塔顶的张百森、闲云大师、龟鉴川,盼着他们能有所发现,找到“神水、天火”的秘密;另一方,则全部皱着眉看着兵见在浅水里跳来跳去。
我刚刚试过,水很凉,就算是在盛夏酷暑的时候,也不可能做为洗澡水来用,但眼下兵见的意思,却是要脱光衣服后,先在水里泡一泡清凉败火才行。没人阻止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小丑的无聊表演,甚至很多人脸上都现出了鄙夷的神色。
就在兵见低头脱掉自己白色的僧裤时,蓦的一团亮闪闪的火焰腾的在他头顶冒了出来。
这一瞬间,相信所有人的思想都跟我一样,是被火焰震慑住了,全都忘记了出声提醒他。兵见的腰是弯着的,脱裤子的动作一下子止住,紧张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火焰映在水面上,像是新年晚会上的水幕画,鲜活而灿烂地燃烧着,渐渐将他的肩部以上笼罩住,跟刚才的“洗髓堂”里天龙僧起火时一模一样。
“啊——救命——”兵见狂叫了一声,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恐,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里,已经向前直扑,将平滑如镜的水面拍打起来,向两边“哗”的泼洒出去。
水能灭火,这是地球人全部都知道的物理道理,就算在中国人的五行八卦中,也明确的有“水克火”的标识。
兵见反应如此迅速,应该能够在自身被严重烧伤前自救,他站立的地方水深超过半米,灭火是足够了。不过,火焰并没有被熄灭,而是在水中持续燃烧着,丝毫不受水浸影响。灼烧的剧痛感,令兵见像只走投无路的青蛙,四肢划水,向更深的地方游去。
神壁大师悲愤地低语着:“邪火、邪火……哪里来的邪火?是上天要把枫割寺赶尽杀绝吗?”
带着火焰游动的兵见如同一条形状古怪的热带鱼,一直向前游着,最后一头撞在宝塔的基座上。火焰已经笼罩到他的腰部。他摸索着爬进宝塔的第一层里,寻找到向上的楼梯,蹒跚地开始向上攀登。
这种人间惨剧,令许多寺里的杂役悄悄缩回了头。
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兵见的死亡,当他从宝塔二层冒出来时,全身都被火焰包住了,跌跌撞撞地走到栏杆旁,静默地站立了片刻,身子慢慢前倾,噗通一声栽落下来,溅起一阵细碎的浪花。
几乎有超过三百双眼睛看着兵见的突然自焚,一直看他在两米深的水下慢慢烧完,火焰由狂热转成微弱,然后缓缓熄灭,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结束了。
神壁大师、象狮虎三僧同时低沉地念诵着一段悲天悯人的经文,这样的“天灾、天火”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能做的只是为死者超渡而已。
一场突如其来的莫名之火,一片来无踪去无影的浩荡之水,似乎全部是由这座神秘的“亡灵之塔”而起。如果这种诡异的突发事件接二连三地出现,肯定寺里的僧人们会惴惴不安地产生各种各样的谣言。
当谣言越传越盛,真相也就永远不为人知了。
我向前跨出一步,一脚踩进水里,因为我想捞出兵见的骸骨,看一看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
“不要轻举妄动!”闲云大师遥遥地伸手一指,水面上蓦的掀起了齐胸高的大浪,阻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我的耳朵里:“有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别人无法听到。寻福园的‘一箭穿心局’只是表象,当日的建造者匠心独具,绝不可能弄出这么一个‘自寻死路’的布局。我看不懂你跟建造者的关系,但知道你身体里蕴藏着无可名状的巨大力量。那些古老的预言,你懂、我懂,很多人都懂,上天的启示对所有的有缘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每个人领悟开窍的时机不同而已。”
我仰望塔顶,他的身影与张百森融为一体,无法看清。
“努力吧!我看到你身上的光辉潜质,拯救未来的人必将是你,而我们——我、张百森、龟鉴川、布门履终将成为你麾下的一员,并且将有更多的高手加入进来,甘心追随你,为拯救未来而努力。你是唯一的救世主,请一定得善待自己,保全自己……”
听到他这番话,我只想哈哈大笑。
所谓“救世主”是绝对不存在的,从小到大,学到的哲学道理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人定胜天,每个人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是救世主,为什么既不能飞天遁地,又不能千种变身,或者吐火喷云、行云布雨?
我的心思只是一转,闲云大师的话便接下去:“关于救世主的概念,你的看法完全错误。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只是一柄世界上最精妙的钥匙而已,他可以打开任何空间、任何时间上的任意一扇门,却不必有绝顶的武力、绝顶的权力。钥匙,能打开莽夫们声嘶力竭却不为所动的铁闸,也能任意穿梭于时空门户之内,相信我——”
“他能看穿我心思?”我在心里暗自冷笑。自己有多大能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希望自己成为将来天下第一的“新盗墓之王”,超越大哥杨天的成就,但那是十年之后,甚至三五十年之后的事。
“救世主?算了吧,那是哄看客哈哈一笑的噱头而已。”我耸耸肩膀,正想冷静地反驳他,塔上的双方已经突然开始交手——
塔顶的地形肯定非常狭窄,而且瓦面上铺满了天长日久的湿滑青苔,想安稳立足都很困难,哪能够尽情发挥武功招式搏斗?所以,龟鉴川与闲云大师一招之间,便陷入了比拼内功韧劲的焦灼状态。
四只手交叉相握着,龟鉴川略处下风,因为他的身高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张百森与闲云大师相加而来的高度的,但他的身为枫割寺的“地主”,身后有三百多名寺僧的力量支持,已经抢先占据了取胜必需的“地利、人和”两大要素。
可惜此刻身边没有望远镜,只能凭肉眼看他们比拼的过程,即使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大概状况。
“噗——”的一声,一片灰瓦从塔顶落下来,跌进水里,极其响亮地溅起一大片浪花。
神壁大师不安地吆喝着:“小野、南仁,去我的房间拿望远镜出来……”有人答应着飞奔而去,其余人都摒住呼吸抬头仰望,生怕错过了这场江湖顶尖高手的对决。
枫割寺历代尚武,所以寺里的僧人们个个身怀武艺,对技击的追求比对佛法的参悟更热心。尚武的人,看到高手过招,犹如饕餮者看到满汉全席一样,根本挪不动步子。
“我们不是过招,这是心灵交流的另外一种形式。连龟鉴、布门两位高僧,都看得出你的不俗……如果假以时日,你身体里的异能得以发挥,将会对地球的未来造福……”
闲云大师的声音里,忽然又添进了龟鉴川的话:“小兄弟,枫割寺的未来拜托你了,我会随闲云大师一起去雪域荒原,找到藏密前辈对《诸世纪》的领悟。知道吗?所谓的《诸世纪》预言,只是欧美诸国对这些上天警示语的总结——我们能够想像到的真相是,日本有日本的末日预言,中国也有……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七大洲、四大洋的任何地方,都留着上天的警示,只是看有没有人能及时找到并且领悟罢了……”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用力倚在一根石柱上。这些话给了我巨大的震撼,并且醍醐灌顶一般提醒了我:“既然诺查丹玛斯能接收到上天的警示,做出这些准确的预言,那么在古老的中国、亚洲、美洲、非洲,岂不是也会有很多人能接收到这些惊世骇俗的启迪?每一种族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预言就够了,何必为了诺查丹玛斯的话毕生苦苦求解?”
龟鉴川突然纵声长笑,三个人同时翻身跃下塔顶,飘飘忽忽地落在水面上,姿势洒脱之极。
神壁大师的望远镜还没有取来,那三个人已经踏着水面,洒脱地走到月洞门前。
我又一次成了众人视线的主角,因为闲云大师、龟鉴川同时分握住我的左右手,微笑着低语:“让我们来帮你……打通奇经八脉……贯透天地玄机……你将成为……”
这种旧武侠小说里已经描写滥了的“神功灌输”的桥段,绝妙地活生生发生在我身上。的确,按照中国神秘武学的理论,得到外力的帮助打通己身奇经八脉之后,气息运转速度将会增加三倍以上,修炼任何武功时都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股强大的热流从闲云大师掌心里汹涌奔流过来,沿着我的掌、腕、肘、肩,一路流淌到我的胸口膻中穴,直到脐下丹田,暖融融的非常舒服。另一股阴寒的气流却是从另一只掌心传进来,循着相同的路线,也是进入丹田,冷热融合,小腹里一阵咕噜咕噜乱响,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我浑身充满了一种身轻如燕的畅快感。
此时距离我最近的是神壁大师,正在用极度羡慕加上万分嫉妒的眼神盯着我。这种好事,或许他已经思慕了一辈子,却始终得不到机会,还不如我这个仅仅是第二次进入枫割寺的中国人。
不知不觉中,随着夜色渐深,水势慢慢回落下去,仿佛天井的地面是一张巨大的筛子,满地的水怎么溢上来的,又怎么漏了回去,渐渐的,水与水流声都没有了,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地面。
山风吹拂下,湿漉漉的地面很快也干爽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冷热气流左右在我身体里之后,让我懒洋洋的只想闭上眼睛睡一大觉,思想也渐渐迷糊起来。就在此时,口袋里的电话又一次铃声大作,在寂静的夜色里几乎有“震耳欲聋”的狂野作用。
两位大师同时放开了我的手,龟鉴川皱着红润的额头,苦恼地与闲云大师对望着,似乎发现了一个极为困惑的难题。
我取出手机,那是苏伦的号码,固执地响个不停。
我只能歉意地对着面前的两人苦笑了一声,开始接电话,没料到苏伦的第一句话,就把我的精神提了起来:“风哥哥,我刚刚收到耶兰打来的电话,他向我要钱,说有一个大秘密可以卖给我,是关于、关于‘还魂沙’的……”
苏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且通话质量很差,想必她是在一个距离城市较远的地方,信号塔覆盖范围的边缘。
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的声音里自然地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柔情:“先别管别人的事——你在哪里?不在开罗吗?是在偏僻的野外,你还好吗?怎么?嗓子有些不舒服……”
由冷淡疏远的兄妹关系,再到日久生情后微妙的准情侣关系,我一直很少这么关心过她。
她在听筒里长叹,带着大感欣慰的口吻:“我没事,只是喝水少的缘故。我在……咸阳……一个小镇上……”
那个地名,我得先在脑子里搜索一遍,才能辨清它的具体位置。当然,与咸阳关联的典故、轶事、传说、宝藏几乎是中国大陆最多的,并且是大大小小盗墓贼一生都惦记不忘的地方。地方虽小,但有盗墓界权威人士信誓旦旦地下过定论——“咸阳,每一平方米土地上,蕴涵的商业价值都要超过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平方英里土地,想发财的话,就去咸阳挖土吧……”
清晰记得在寻福园别墅时跟苏伦通过的电话,手术刀设在那边的一个私人博物馆被盗,苏伦做为手术刀的权益代表,必须得飞到咸阳去。
“我很好,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得小心才是。刚刚问过小萧,你在枫割寺里?而且发生了数件怪事?”
的确有怪事,却不适用在电话里细谈,我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发生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耶兰是准备狮子大开口地勒索吗?我不觉得那个什么‘还魂沙’还有值得关注的必要——”
苏伦笑起来,虽然嗓子沙哑,但笑声依旧动听:“或许吧——知道吗?他要两千万美金,而且你或许猜不到,他是从东京打来的电话,在一个著名的赌场里。或许是赌钱输疯了,想弄些钱来花……”
我稍稍一愣:“哦?他现在在东京?”
耶兰的专长是沙漠钻探,并且在这一行里干了一辈子,所以他最适宜、最应该出现的地方是沙漠。无论是非洲、亚洲还是美洲,都必须是有沙漠的地方才对。毫无疑问,日本列岛没有沙漠可供钻探,他来这里干什么?
电话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噪声,过了一会儿,她的话才能继续下去:“自己当心,凡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