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禅露出一丝微笑,若在夏夜躺在这里,看着星光,听着波浪的声音,实是莫大的享受。
他目光再转,院子中央有一棵槐树,粗有两人抱,高可参天,枝叶繁茂,青砖地面有一些黑点儿,像是雨水所致。
李慕禅却知道,这是槐树树叶滴的汁,很难擦干净的,澄静寺里后院也有一株大槐树,没这棵大。
他一下喜欢上了这里。
……
金开泰站在槐树下,大喝一声:“人呢?!”
“呵呵,统领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声音未落,正屋门开,走出一个魁梧青年,约有二十来岁,浓眉大眼,相貌英伟,正一脸笑容。
“南山,就你一人在?”金开泰横他一眼。
英伟青年笑眯眯道:“赵师兄前天出镖了,程师弟与尉迟师弟早晨刚出府,就我一人在。”
“这两个家伙,没一个安份时候!”金开泰哼了一声,转身一指李慕禅,道:“这是你们的新师弟,姓李,名慕禅,法号湛然。”
英伟青年一怔,随即笑着抱拳一礼:“原来是新来的师弟!……幸会,幸会,贺南山!”
李慕禅合十一礼:“见过贺师兄!”
贺南山也改成双手合十,笑道:“就叫我二师兄吧,我便唤你五师弟,如何?”
“是,二师兄。”李慕禅点头,神情沉静,微微带笑。
金开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交给李慕禅:“湛然,这是入门心法,你先拿着瞧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南山,明天我再给你细讲!”
李慕禅应了一声,接过了泛黄的小册子,薄薄的没几页纸,封面从小到下写着五个篆字:天元吐纳术。
金开泰沉声道:“切记不得外传!……南山,湛然就交给你啦,帮他安置下来,熟悉一下!”
“交给我就是,统领放心!”贺南山笑道。
“统领,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李慕禅忽然开口。
金开泰脚步一顿,转身望过来,目光一闪:“说!”
李慕禅从容说道:“我家离得近,两刻钟的脚程,我想回家睡,可否?”
金开泰脸一沉,眉头皱起:“回家睡觉?胡闹!”
贺南山面带微笑:“五师弟,练功刚入门之际,要静心澄虑,专注练功,不能分心他顾的,咱们大伙都是住在府里,……五师弟想回去住,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李慕禅冲他一笑,颇是感激。
这金统领看来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自己要求一出口,他脸色马上变了,便要发火,贺南山恰好说话,有了缓冲之机。
李慕禅道:“我兄姐三人,大哥与二姐从小离家,唯我一个在父母身边,这般骤然离开,我怕……”
“原来五师弟是一片孝心!”贺南山点头,转向金开泰:“统领你看,五师弟隔着这么近……”
金开泰皱着眉,沉着脸,片刻后哼道:“好,我答应了!……但是!哼,若这个月练不成吐纳术第三层,就得乖乖回来住!”
“多谢统领!”李慕禅重重点头。
贺南山看了看金开泰,又看了看李慕禅,苦笑摇头。
“走啦!”金开泰没好气的哼一声,大步流星而去。
……
“统领真的很看重师弟!”贺南山收回目光,转向李慕禅,叹道:“依他那暴脾气,今天没发火,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李慕禅微笑合十:“多谢二师兄了!”
贺南山呵呵笑了起来,摆摆手:“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些客套就不用了!”
“是。”李慕禅点头。
天枢院果然无庸才,这位二师兄虽然年轻,却是个眉眼通透,人情练达的人物,不容小觑,换了一个人,早就对他感激涕零了。
不过他二世为人,经历奇异,心性也淬炼的坚硬,不易为外物所扰,虽不乏对这二师兄的好感,却未失清醒。
“走,我带你好好逛一逛!”贺南山笑道,在前面带路,带着他出了小院,往西边而去。
一边走一边解说,这里风景如画,美不胜收,一直走过了其余六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这六院的风景也不错,但离着湖边甚远,差了一筹。
逛了一个时辰,最终回到了天枢院,两人坐到庑廊中,看着澄澈的湖面。
贺南山叹道:“五师弟,切莫以为统领真这么好说话,吐纳术要在一个月内修至三层,唉……,难如登天呐!”
“五师弟从没练过功夫罢?”贺南山又问。
李慕禅轻轻点头:“我素以砍柴为生,没事的时候也拿斧子瞎比划,内功却从没练过。”
“那可麻烦了!”贺南山皱眉道。他搓着手,想了片刻,道:“五师弟,一刻也不能耽搁了,现在就开始罢!”
第7章 周天
李慕禅点头,拿出薄薄的小册子,开始翻阅。
清风掠过湖面,徐徐而来,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清爽,隐约还有清脆婉转的歌声,袅袅如烟。
贺南山眯着眼睛,脸带笑容,似陶醉其中。
他却在暗中思忖,这位五师弟气度沉静,行事稳如连横山,可谓厉害之极。
还记得当初自己拿到这本天元吐纳术时,可是心急难耐,马上就开始参研,一刻也耽搁不得。
如今,自己领着他慢慢游逛,不急不徐,走遍了其余六院,就是想看看,他心性到底如何,性子是沉是躁,如此看来,论定力,自己远远不如矣。
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不见丝毫不耐烦,反而兴致盎然,直到自己忍不住了,他才不紧不慢的拿出天元吐纳术。
李慕禅端心凝神,慢慢翻开册子。
第一页,开篇则写着寥寥几行:“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李慕禅皱眉,莫名其妙,这些字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却是一片迷糊,他在嘴里反复咀嚼了数遍,隐约生出几分明悟。
从左腕褪下佛珠,他右手执册,左手拨动佛珠,一颗一颗慢慢拨动,不疾不徐,神情若有所思,目光从书上移开,慢慢望向远处湖面。
贺南山睁开眼,笑道:“五师弟,看到开头这几句了吧?”
他接着道:“这几句乃天元吐纳术的总纲,可谓字字玑珠!……师弟你现在就想领悟很难,不急,日后就明白了,就像游水,说得再明白,不亲自试水,体会不到的,先看下面罢。”
李慕禅轻颔首,若有所思。
他眼前隐隐呈现一幅画面,一颗种子从天而落,钻到地下,开始发芽,生长,钻出土地,参天而上。
深、伸、下、定、固、萌、长,好像就是这般过程。
天人合一,万物一理,其生机勃发,总是相似,莫非,这行气,便是一个生死的轮回?
“来来,且略过此篇,翻开第二篇,里面是具体修法。”贺南山打断了他的思索,笑呵呵指了指。
李慕禅不多想,慢慢翻开第二页,这篇则浅显得很,将呼吸之法讲得浅白易懂,一看就会,怪不得金统领放心交给自己。
“是不是觉得简单?”贺南山似乎读出他所想。
李慕禅轻轻点头:“大道至简,学易行难,……想必当中有很多关节,得统领亲自指点罢?”
“呵呵,五师弟果然聪明!”贺南山笑道。
他道:“你莫看简单,深吸浅吐,吸十吐七,以凝元成气,看着容易,想真正做到,却需长久训练。”
李慕禅轻颔首,心下思忖,控制呼吸,这对别人可能很难,对自己则不然。
自己修禅定功夫,入门就是从数呼吸始,如今入定时甚至能停止口鼻呼吸,只以丹田翕合,从周身毛孔中吐纳。
故他对呼吸的控制,远胜常人。
……
随后,贺南山细细指点,一一讲明其中关窍,只要李慕禅照着做既可,然后他告辞离开,让他安静修炼。
李慕禅只是冲他颔首微笑,并不言谢,待他回到正屋,才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吐纳。
慢慢吸入,在丹田暂停,存一存,片刻后,再慢慢吐出,吸入十分,吐出七分,不能完全吐尽,这一诀乃是秘中之秘,吐纳术最精髓之法。
湖水澄澈,底下游鱼水草清晰可见,还有一颗颗的小石子,多是椭圆,颜色各异,将湖水映得更加明亮。
清风徐徐吹至,捎来了湖水气息,钻入肺腑说不出的舒服,清新滋润,李慕禅只觉这是一种无上享受。
一吐一纳,他心神很快晋入定境,心湖澄澈,如对面的明湖一般,每一丝念头都清晰呈现,无所遁形。
心神完全集中于呼吸上,一如当初禅定入门修持之感,只有一个念头,一吐一纳,气息一进一出,进十出七。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丹田渐渐暖和,仿佛生出一团温煦气息,暖融融的,如澄静寺后面的温泉。
他心湖澄静,心神一动不动,气息越发细微。
在佛家而言,呼吸有四相:风相,喘相,气相,息相。
是按呼吸的粗细而划分,人体自成一世界,人的呼吸犹如自然界的风,狂风,大风,轻风,微风,对应着呼吸四相。
吐纳所运呼吸,乃呼吸四相中的气相,而他修至初禅,功夫精深,已达息相,对此自然驾轻就熟。
随着时间流逝,丹田越发温暖,慢慢变热,如鼎中之水不断被加热,越来越热,变得灼人。
此时,他心神仍不动,它热任它热,念头专注于吐纳,吸十吐七,又细又匀,绵绵不绝,如蚕吐丝。
……
忽然,会阴穴跳了一下,丹田之气顿时化为一道热流,直贯而下,如洪水泄匣,贯入会阴,却倏的停住了,如从一湖进入另一湖,浩然气势顿止。
灼热内力缭绕不动,如一团火焰在会阴翻滚。
这团热气缭绕不绝,却冲不出会阴,被无形之力束缚。
他脑海中忽然浮起开篇总纲,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
此时,他对这几句朗然彻悟。
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般感觉极为熟悉,他已然经历过。
修炼至初禅之境,体内百脉俱通,气息自行运转,贯通了任督二脉,他虽不理会却看得明白。
如今他再次经历,只不过冲关的是吐纳而来的内力,而非体内自发之气了。
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至此,他完全领悟了这几句。
心绪恢复宁静,又专注于吐纳,不急不躁,丹田灼热的气息不停贯入会阴,会阴越来越涨,又热又涨,如欲喷发的火山。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会阴穴剧烈一疼,其中盘旋的热气腾空而起,如龙跃九天,直冲而上,尾闾、夹脊、玉枕,一路冲过去。
“轰……”耳边惊雷炸响,轰隆不已,眼前金星乱闪,地动山摇。
内力直入百会穴,盘旋了几息,百会穴微微酸胀,忽然洞开。
百会穴随之一凉,似有一滴水从天上落下。
水滴落入,百会穴中的内力陡的变沉重,仿佛云化为雨,沿十二重楼直灌而下,如瀑布飞泻三千尺,落于丹田。
随着这股内力注入,丹田迅速降温,由灼热变成温煦,不冷不热,暖融融的,舒服难言,恨不得酣睡过去。
丹田有微撑之感,像吃了一顿饱饭撑着了,气息好像壮大了不少。
他心中了然,自己修禅定功夫时,无形中打通了气脉,故这般容易循环周天,若气脉未通,想靠这股内力冲关过楼,可是一件难事。
此时,他浑身畅美,轻飘飘的仿佛化为白云,清风徐来,仿佛能将自己吹走。
他福至心灵,不再吐纳,直接以神导气,将丹田之气分出一小股来,以神摧运,下会阴,上三关,再下重楼,循经一周天。
重回丹田,这小股内力已非昔比,壮大三四分,丹田更加涨满,微微发酸发麻,如打满了气的皮球。
他不敢再运功,解座站起来,沿着庑廊来回踱步,翻看着天元吐纳术。
这册天元吐纳术很薄,除了前面的总纲,后面两页写着呼吸之要诀,至于内力的搬运,却是没提。
……
无奈的叹了口气,李慕禅收慑心神,此事急不得,明天好好问一问金统领就是了,心神一归体,他发觉了异常。
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身体轻盈,仿佛腿脚稍一用力,就会如白鹤般一飞冲天。
浑身劲力弥漫,恨不得发泄出来,觉得这一拳下去,大腿粗的朱红柱子不值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瞬间熄灭了发泄欲望,慢慢踱步,心神内返,体察身体的异常,适应这般变化。
过了近一个时辰,他停下脚步,蠢蠢欲动的内力终于平伏下来。
他抬眼远望,露出一丝微笑,他发觉眼力也增强了。
从柳枝缝隙中,湖心岛上的房檐的伏水兽清晰可见,一棵柳树上爬着一只蚂蚁,它吃力的搬着一粒米饭,艰难往上爬。
他修炼禅定功夫,五官本就胜于常人,此时有了内力,眼力更胜。
“哈哈……哈哈……,好玩儿!真是好玩儿!”远处忽然传来大笑声。
脚步声慢慢临近,两人进了天枢院,甫一踏进来就停住了,双双望向李慕禅,精芒隐隐闪烁。
“咦,你是谁啊?怎么来了这儿?这儿闲人不能进的!”一个圆滚滚的胖青年扬声问。
李慕禅听出来,正是他刚才大笑。
他穿一件蓝色绸衫,额头系束带,束着一块儿方形白玉,手上有一枚碧玉指环,浑身上下透着富贵气。
白白胖胖,圆圆的脸庞上横肉不少,看着甚是凶恶,正恶狠狠的瞪着李慕禅。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来天枢院有何贵干?”另一个青年抱了抱拳,微笑问道。
他也穿着蓝衫,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站在那里如一株玉树临风而立,实是一位美男子。
李慕禅赞叹一声,此人之相貌不逊于自己大哥。
这青年随即皱眉,左右看了看:“咦,二师兄呢?”
第8章 内情
“呵呵,老三老四,你们来得正好,这是咱们的五师弟!”贺南山拉开房门出来,笑着介绍。
“五师弟?!”两人一怔,圆脸青年哼道:“咱们天枢院就四个人,哪来的五师弟啊?!”
贺南山笑道:“老四,你又要犯浑!……五师弟今天刚到,统领亲自送来的,错不了!”
“哟,那么说是真的啦,咱们终于有五师弟啦,真是可喜可贺哇!”圆脸青年阴阳怪气的道。
李慕禅静静看着,神色不动,暗自打量两人。
“行了,老四!”贺南山摆摆手,转身道:“五师弟,这个老四是个浑人,甭理他!”
圆脸青年大声道:“二师兄,你这可就不对啦,太不地道啦!……怎么能在新来的师弟跟前毁我呢!”
贺南山摇摇头,指了指英俊青年,笑道:“五师弟甭见怪,……这是老三,程晓风,老四尉迟明!”
他又一指李慕禅:“五师弟李慕禅,法号湛然。”
李慕禅收起天元吐纳术,合十一礼:“湛然见过三师兄,四师兄。”
“五师弟不必客气。”三师兄程晓风合十一礼,面带微笑。
四师弟尉迟明也合十一礼,笑眯眯地问:“我说五师弟,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李慕禅微笑:“我乃澄静寺方丈,行僧录上有名。”
行僧录乃大衍朝群僧的记录,上面记录了天下所有僧人的身份,若有游方僧人到某寺挂单,寺中需验过法牒,再查行僧录。
若行僧录上查不到,则视为假冒,乃杀头之罪。
大衍朝僧人地位甚高,免徭役,见官员免行礼,若有罪,官府不能过问,需得所在寺院审理。
尉迟明怔了怔,收起了嘻笑,忙合十一礼,郑重道:“原来是澄静寺的方丈大师,失礼了!”
“四师兄不必客气。”李慕禅合十笑道。
尉迟明问:“不知五师弟可曾听说过法性大师?”
李慕禅肃然合十:“正是先师!”
“啊,五师弟竟是法性大师的弟子?”尉迟明吃一惊。
李慕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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