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空旷的高台,藤叶上下,结蔓垂璎。
天上冷光照下来,积水空明。
少顷,有一身影来到台前,身姿挺拔,面容坚毅,双眉浓若刀。
来人看向周玉瑶和魏夏元消失的背影,目光沉沉。
“走的不慢。”
来人自然是李元丰,这个时候,他身上没有和林中与周玉瑶阴神交手的锋芒毕露气血如炉火,整个人精气内敛,成了路边不起眼的石头。
突破之后,李元丰进入入微之境,既能张扬霸道,威猛强势,也可潜龙在深渊,平平静静的。
对于两人,他未必没有强留下来的能力,可没有必要。
原因并不复杂,李元丰的目标是收集神魂之道的修炼法门,反正已有黄文奎这位同是道录司四品道官关于神魂之道的记忆,即使是再有两人的,也没有多大用处。
而时间紧迫,用不了多久就得回归西游世界,不能做无用功,要集中全部精力和时间,放到真正目标身上。
真正的目标,葛真君和临邛道人。
反正经过与周玉瑶的交手,李元丰亲身体会过阴神修士的战斗力。
对于完成自己目标,李元丰更有信心。
“走。”
李元丰鼻子抽了抽,嗅着空气中两人留下的气机,身子一摇,如游龙一样,只是一眨眼,同样消失不见,尾随而去。
北玄塔。
檐出云霞,阁朝幽水。前后云台宝阁,左右浮亭长廊。奇花异卉不绝,珍禽异兽来来往往。尚有水光绕之,波浪不起,清澈见底。
置身其中,如同天上琼楼,人间仙境。
特别是在周围灰扑扑的地界中,这样一建筑,格外夺目,与众不同。
当珠光偏移,层层落下,照出琉璃玉地,清凉世界,在其中,案上玉鼎巍峨,青烟细细,铜螭之中,冒出彩毫,万万千千的篆文,恍若满天星斗一样,冉冉下落,掉到地上,啪得一声,发出清音,化为玉蕊花开,弥漫冷香。
葛真君静静地坐在云榻上,他双鬓雪白,眸子清幽,冷碧不见底,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正慢条斯理地烧水。
小炉上火势正旺,很快的,水壶中传出一阵阵松音,葛真君听到后,抬手取下壶盖,防止水煮过老,须臾后,待水珠串串,似蟹眼一般,水有微微波澜,知道水已好。
葛真君拿起水壶,至于案上素白茶盅中,早放好茶叶,两面微缺,叶厚娇嫩碧绿,像如意头。
哗啦啦,
沸水自壶口出,笔直一线,落入茶盅中,顿时茶叶沉浮,有一种茶香传出,似是莲香,清新淡雅。
茶刚好,室内有渺渺云气如水,往下一落,临邛道人出现。
第26章 妖人误国()
京城,日月卫,阁中。
四面玲珑,八方来风。
悬虹光耀穹顶而夭矫于檐下,氤氲霜白,满地似雪,晶澈明净;置宝鼎镂空鼎盖稳在案上,烟起碧绿,幽幽重重。
刘志毅木屐有声,展袖坐下,他中等身材,面容普通,服饰简单,并不起眼,看向素白茶盅中一点茶叶,黛青蓄翠,嫩色袭人,两者青白成韵,交错有趣。
茶色隐隐,有雨后空濛。
茶香不散,是莲花冷沁。
刘志毅看在眼中,笑道,“以前大统领你最喜欢负壶于云崖上,长歌于寒林前,枕溪石赏月,对烟霞思前人,痛快饮酒,雄心万丈。现在冲起茶来,大沸小沸,洗碗选盏,倒是真有清真雅士之风了。”
大统领坐在对面,青铜面具遮住面容,身姿奇伟,眸子璀璨若星辰,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闻言笑道,“少年时候,仗剑醉酒,肆意而行,老来沸水煮茶,恬静自然,一酒一茶,心境不同了。”
“是啊,几十年过去,心境不一样了。,”
刘志毅端起素白茶盏,上面明月沉下碧涧,泠然寂静,锵然有声,茶水照人,他同样颇多感慨,好一会,才道,“幸好我们的功夫没有白费,狐狸再是狡猾,总会有一天露出他的马脚。。”
闻听此言,大统领坐直身子,目中精光大盛,如大日东巡,堂堂皇皇,刚才的平静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剑芒乍起,萧杀扑面,道,“确定了?”
“不敢说是完全确认。”
刘志毅放下茶盅,认认真真地说话,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可每一件事几乎背后都有那位真君的影子,要是是巧合,我是真的不信。”
“你讲。”
“大统领,。”
刘志毅面容普通,看样子只是寻常人,可当他沉下来,天光照入,眸子幽幽,有一种智慧的光,显然是心思缜密之辈,缓声道,“开元之敝,安史之乱,要说罪魁祸首,李林甫绝对是当仁不让。”
大统领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到窗前,外面莲花盛开,香冷鲜亮,朵朵映入眉宇间,听到这个名字,他顿时在心中想到一系列的事儿。
李林甫,大唐鼎鼎有名的奸相,狡诈而善媚上,曾扳倒朝中贤相张九龄,蛊惑李隆基废太子,后上高位,蒙蔽圣聪,结党营私,打压异己,罪名之多,罄竹难书。
最大统领印象深刻的是,奸相李林甫为阻断大唐出入将相的路子,不让后来者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上书李隆基,称“文士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有勇,寒族即无党援。”,从此之后,目不识丁的胡人成为专职大将,掌握虎狼之师。
而让大唐自鼎盛到衰落的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安禄山就是趁着这个势头崛起的,想一想,真是让人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刘志毅声音不断,继续说话,道,“人们都言李林甫林甫面柔而有狡计,能伺侯人主意,和中宫妃家交好,才可平步青云,可经过我的详细调查发现,我们道录司的那位真君的影子若隐若现,在关键节点上没少出力。”
“要不是有真君暗地里的帮助,李林甫的上位不会这么顺风顺水。”
大统领没有说话,只是眸中的杀机愈发深沉,连外面盛夏的荷色都挡不住,呼之欲出。
“还有,”
刘志毅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上水,嗅着二道茶的醇厚,吹了吹上面的茶叶,道,“据我调集人手的暗查,当年杨太真和太上皇的第一次见面,葛真君的举动同样存疑。”
刘志毅声音平静,声音不大,道,“杨玉真天生媚骨,姿容绝世,可真能够引得当初太上皇不惜声名,自亲生儿子手中夺其妻子,我是不信的。”
“又是那个牛鼻子?”
大统领转过身,青铜面具遮面,看不清神情,看只听话语中的压抑,就像是压住的火山,即将爆发。
“没错。”
刘志毅点点头,开口答道,“据从杨玉真身前的人讲,杨玉真不论寒暑都坚持一套吐纳呼吸之术,我们原本只以为是杨玉环在出家为女冠时候习得的,可显然错了,十有七八是葛道人传授的。”
“哼,”
大统领冷哼一声,室内温度仿佛都下降了,他踱步来去,衣袂带起风雷,道,“别看牛鼻子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但道家的房中术什么的,肯定很精通。”
大统领目光凛然,有一种洞彻人心,道,“牛鼻子和祸国妖女杨玉真勾勾搭搭,那杨国忠同样也跑不了的,也会狼狈成奸。”
刘志毅没有言语,两人同族,一丘之貉,是显而易见,不言而喻。
杨玉真和杨国忠两个同族之人,一个是妖妃祸国,一个奸臣当道,在忠于大唐的人眼中都不是好鸟,甚至底下人还有编排两人不少的段子,充满着荒诞而离奇的故事,比如不为人知的苟且之事,让人瞠目结舌。
当然了,很多都是捕风捉影,不可相信,但任何人都知道,这两人在朝廷是内外勾结,相互扶持,才有杨家鼎盛,权倾朝野,嚣张跋扈。
“李林甫,杨国忠,杨玉环,”
大统领用手拍在窗台上,发出金石之音,在阁内回响,鸣之不绝,有铿锵之声,道,“两个奸相,一个妖妃,都和牛鼻子有关系,好啊好,果真是妖道不可信,必祸乱朝廷。”
他的声音中,有着痛恨,倾尽五湖四海之水都洗不尽。
刘志毅沉默下来,整个人坐在藤椅上。
对于大统领的心情,他应该是最了解的。
很多人都是大统领固执,不合时宜,对于道录司的敌意莫名其妙,很多心思阴暗的人还将之归结为部门之争,说是大统领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即使在日月卫中,也有人嘀咕。
可作为大统领的最亲近之人,刘志毅知道,大统领对道录司的敌意,不是其他,只是单纯觉得妖法误国,而葛道人这种人,存己而惜身,本质上寡恩而自私,委任于高位,不是社稷之福。
现在来看,大统领是很有预见性的。
“还有一事,”
刘志毅略一犹豫,想到自己在这么多年的调查中无意间发现的一事,道,“是龙脉。”
第27章 屠龙术()
正值日暮。
夕光粼粼,孤烟自外来,落在阴阴夏木上,黄鹂有声。
半是彩翠分明,半是晚岚存照。
光影重叠,投入到檐下,照在阁中,晶莹生辉,映出里面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置身其中,会发现,寂静,窒息,压抑。
稍一接触,就觉得心中惊悸。
大统领听完刘志毅的话,沉默好一会,一振长袖,扶在窗台,极目远望,白云苍茫,余照澄明,寂寥不见边际,咬牙说话,道,“当年龙脉被斩,从而天下无主,蛟龙四起,也有牛鼻子插手?”
他的话语之中,充塞杀机,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绪。
“道门之中,有屠龙术,有斩龙诀,可惊鸿一瞥,难以见到。”
刘志毅皱着眉头,他看向炉中火已熄灭,壶中水不再响,火炭一明一暗闪烁,道,“每个朝代,都对其严防死守,一经发现,立刻诛杀,几乎传承断绝。”
刘志毅用手端着空空如也的茶盅,上面有丹青图画,跃然于壁上,继续道,“再说了,要施展屠龙术,斩断龙脉,不可避免会受到龙气反噬,重则直接死亡,轻则天谴加身,寿元大损。”
“正是这样,我以前没有怀疑过葛道人。”
“可最近又发现,当龙脉被斩之时,葛道人没在京城不说,甚至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
“以葛道人要祸乱大唐的行事风格来看,难逃嫌疑。”
大统领立在窗台前,看外面夕光渐稀,束成一线,投入山中,如入濯魄冰壶,美轮美奂,他的心情却似浸入幽水,道,“安禄山等人突兀卷起,蛟龙之势峥嵘,席卷全国,正是始于祖脉被斩,龙气西去,要是真的是事实,只这一点,就该把牛鼻子剥皮点灯,千刀万剐。”
“志毅,”
大统领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道,“你且将整理的调查资料给我,我再仔细看一看。”
“早准备好了。”
刘志毅答应一声,自脚下拿起一双耳檀木小箱,啪嗒一声,打开小锁,露出里面厚厚的纸张,不少已经泛黄,上面蝇头小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大统领取出来,静静翻阅,沉默不言。
行文简朴,寥寥几笔,记录葛道人或者道录司和李林甫,杨国忠,杨太真,等等等等,曾经权倾朝野的奸相妖妃的走动,即使绝大多数看上去是正常往来,但从不少蛛丝马迹中依旧可以看出令人怀疑的地方。葛道人明里暗里,出现的太多,太频繁,太巧合。
以前没有人注意,可当查证归纳在一起的,就跃然纸上。
“妖道误国,是罪魁祸首。”
大统领看完之后,青铜面具下,眸子璀璨生辉,咄咄逼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道,“召集副统领们,让他们先行一步,去那一地界待命。”
“我进宫见一见圣上,随即就到。”
“得令。”
刘志毅站起身,双手接过大统领递过来的令牌,上面日月环绕,龙腾九霄,非金非银,非铜非铁,握此令牌,如大统领亲临。
大统领目光幽幽,似乎洞彻时空,看向地下,声音不大,道,“这次牛鼻子布置贵妃还阳之事声势浩大,很可能图穷匕见,他这样祸乱我们大唐,真正目的应该露出来了。”
地下世界,北玄塔。
其外宝树蓊蔚,交错贯络。
檐下明珠悬灯,熠熠生辉,照亮四下。
郁郁莲花清香弥漫,徘徊在茶壶小盏上,鲜丽可爱。
葛真君冲着茶水,大袖飘飘,没有任何的烟火气。
临邛道人坐在对面,面容苍老,须发雪白,手持拂尘,一幅仙风道骨的样子。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茶香隐隐,满庭花开。
好一会,葛真君率先开口,打破了室内平静,淡淡地道,“李隆基已经启程赶来,很快就会抵达,到时候,我们按计划进行。”
临邛道人头戴向阳冠,身披阴阳仙衣,上面绣着枝叶扶摇,星辰点缀,笑道,“大唐经过安史之乱,龙气已经被重创,岌岌可危,再加上李隆基父子面和心不和,天有两日,龙有双头,可谓是消沉到底。”
临邛道人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喜色,声音铿锵有力,蕴含坚决的信心,道,“正好成全我们。”
葛道人点点头,看向对面自家师弟额头上岁月的痕迹,声音少见地流露出感情,道,“当初要不是师弟你不惜寿元施展屠龙术,令蛟龙四起,逐鹿天下,安禄山等人也不会这么快崛起,打的大唐千疮百孔。说起来,师弟你比我还小不少,可如今这般模样,让人心痛。”
“哈哈,”
临邛道人笑了笑,顶门之上,清光重重,不事雕饰,自然成文,神情平静地道,“比起我来,师兄更不容易,本是超脱之人,非得入得浊世,和世上厌物,蝇营狗苟,上要蒙蔽昏君,下得经营势力,偏偏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能使人察觉。”
“拘于朝堂中,束在泥潭里,以大智慧,小手段,推得大唐帝国由盛转衰,龙气崩塌,其中的辛酸苦辣,也只有师兄自己能体会了。”
临邛道士说到这,真的感慨万千。
“我是运气好。”
葛真君提起小壶,慢悠悠地将茶盅的水蓄满,道,“要不是碰到李隆基这样的皇帝,也不会有如今局面,顺势而为,顺水推舟罢了。”
“李隆基啊,前半生励精图治,有盛世气象,后半生就得意忘形,十足昏君。”
“正是有君主昏庸,才会有奸臣乱朝,才会有后宫动荡。”
两人喝着茶,你一言,我一语,很有一种忆苦思甜。
良久,临邛道人抬起头,看向外面,在他法目中,隐隐可见到,有龙气东来,紫青垂落,氤氲若华盖,璎珞垂下,气象万千,即使有少许衰弱,可依然不乏龙气的刚猛激烈,余威不可抵挡,于是开口道,“师兄,是李隆基要到了,接下来,或许有人会看出端倪,我们得以防万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做的再隐秘,也会露出马脚,能够拖到现在没有真正暴露,就已是侥幸。”
葛道人眸子之中,一点蓝芒乍现,森绿冷沁满眼瞳里,道,“我早有准备,这么多年来,明明没有人可能找寻杨玉真的魂魄,为何还会有天下的修道人不得不来?我就是要借此铲除大唐的修士,剩下的小狗小猫三两只,威胁不了我们了!”
葛道人完全是老谋深算,目光幽幽,道,“道术神通,越是不了解,就越是神秘,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