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来,随着刺到他身体上的银针越来越多,他手上的动作也是越来越慢,脱力麻痹的感觉来得是猝不及防,柳尘的额头瞬间就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毒针!”小和尚见到柳尘的异状,心头如同明镜一般,想也不想的脱口叫骂道:“决斗比武你还用毒,张凌天你还要不要脸?”
“白玉京最擅长的就是毒,凭什么我不能用?”张凌天冷冷的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小和尚,嘴角旋即咧开一丝阴笑,紧紧的盯着柳尘,准备再来最后一击。
乳白色的光晕笼罩了张凌天的双手,随着他双脚猛踏地面,他那手中的长剑,瞬间就刺出了无数剑光,封锁了柳尘的所有退路,望着那如同急雨一般的剑势,识货的人们早就开始为柳尘默哀了。
“剑雨!”那些个剑光虚虚实实,叫人看不清本质,加上柳尘已经中毒,眼皮子变得十分沉重,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再去判断张凌天的攻势。在所有人异常复杂的目光之中,柳尘缓缓的低下了头,如同放弃抵抗,默然的去面对身前的剑雨,他在赌,赌张凌天近身之际,来个以命换命!
“柳尘,今日你必死无疑!”
“住手!”那些个看热闹的夫子顿时有些急了,本来就真刀真枪的见了血,等下柳尘丢了性命,在场的他们也难辞其咎。
可是那些个夫子冲出来的身形却被太子党们有意无意的挡住了,而张凌天的剑雨越发凌厉,没有丝毫停顿。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柳尘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轻盈的身影,白裙飘飘的看不清模样,那人一出现,也不去抵挡张凌天的剑招,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了柳尘,几个闪身之后,便消失在了十八号小院。
张凌天的剑雨落在了柳尘厢房的墙面之上,略显无辜的门窗瞬间就被撕成了几块。
太子党众人稍稍一愣,旋即怒火中烧,在他们眼前抢人,这还是太子党成立之后的第一次,看那个远去的身影,除了速度快点,元气并不磅礴,断然不会是书院的先生了。
“追!”闻人昊脸色一沉,所有人都跳起身来,朝着那白色的身影追了过去。
张凌天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狠狠的瞪了一眼呆立当场的徐玉爻,随即快步消失在了十八号小院。
柳尘看不清那个救了自己的人的容貌,但熟悉的皂夹香味却又让他微微安神,毒针传来的麻痹感让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眼皮,脑袋一歪,便昏迷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雷声终于将陷入沉睡之中的柳尘叫醒,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柳尘便看到了篝火旁边安坐看书的北宫馥。
雨一直下,时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点亮了夏末秋初的长安,柳尘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那冰冷的萧索。
这间屋子有些老旧了,老旧得被那狂风一吹,就开始摇摇欲坠,破烂腐朽的门窗根本就无法遮挡愈演愈烈的狂风暴雨。
当柳尘的目光望向了门外,电光一闪,外头的模样清晰可见,也就是这样的清晰,让柳尘瞬间撕心裂肺。
“这是哪里?”柳尘张了张嘴,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宣威将军府!”北宫馥头也没抬,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书卷,往日里,在柳尘眼中无比恬静可爱的模样,此刻也显得颇为冷清,“太子党追了咱们大半个长安,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
柳尘没有说话,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雨中的将军府,破败,荒芜,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野草丛生,曾经的荣光,曾经的罪恶,全部都变成了历史的尘埃,在天启十二年的秋天,出现在了柳尘的眼前。
来到长安近一年,柳尘从来都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走到了这里,他怕自己以走到这里,那些个泪水模糊的回忆,会让他癫狂。
他很想去记得,记得门口的那棵老树,记得后院的那一圈鱼塘,泪眼模糊中,他看见了柳遮云收起了早已被雨水沾湿的纸伞,慢慢的走过了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雨很急,急的让柳遮云忘记收拾他的钓竿,雨很大,大的让柳遮云听不见身后的呼唤。
那个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个子比柳遮云还要高大的男人,正牵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童,风轻雨急秋意浓。
高大的男人牵着小童走在了柳遮云的身后,柳尘能看清柳遮云的脸,那年轻得让他有些陌生的脸上,此刻正挂满了不愉,高大男子的喋喋不休或许让这个秋天变得格外的烦躁,当那个笑语盎然的小童朝着柳遮云伸出了小手,柳尘看到了柳遮云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容。笑容过后,一切烟消云散。
柳尘开始嚎啕,开始歇斯底里,眼泪正不断的模糊着他的记忆,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甚至连他的声音,也开始在耳边慢慢消散,挣扎着爬起身来,柳尘冲到了雨中,任那狂风吹乱了他的衣衫,任那暴雨使自己遍体生寒。
他追着那个慢慢模糊着身形的小童,跌跌撞撞的跑过了那条残破不堪的长廊,在那野草丛生的地方,只剩下一汪早已干涸的池塘。
“爹!”柳尘跪在地上,雷鸣电闪,他的脸颊格外的苍白。
冷风中,北宫馥飘然而来,在雨中紧紧的抱住了柳尘的脑袋,柳尘颤抖着双手撕扯着她的头发,让她感到一阵生疼,可是她依旧没有说话,直等到他哽咽着开始累了,才在他耳边轻轻呢喃:“路还是要走,不要回头!”
第一章:古道,西风,瘦牛()
洛城,沧水。
秋风送爽,金菊飘香,不同于沧州的红枫满城,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佛国的梵歌,唱响了八百里沧水沿岸的满城金甲。
柳尘坐在牛车上,看着身前的北宫馥娴熟的支使着那条又老又瘦的牛儿,缓缓的走进了这座北境边塞的小城。
名动天下的千佛山大悲寺,就在洛城的西边,不足百里之距,然而千佛山辉煌鼎盛的香火,却无法点燃这洛城信徒的热情,洛城的人们,显得很宁静,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那发自于内心的笑容。
曾以为长安的繁华,会成为他的故乡,没曾想因缘际会,却成了他的流浪,天涯无处觅归人,柳尘是过客,不论长安或是洛城。
北宫馥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逃走,只是为了更好的回去!”对,柳尘会踩着上元节的第一声炮竹声响,回到长安,走上那鹿鸣宴的舞台。
他来到北境,只是想看一看,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她的故乡,她的雪山。
佛国子民的虔诚,柳尘早就有过接触,按理说,这里该是他的一个故乡,作为整个佛国的骄傲,他是那不败的木字营,永远的旗帜。
坐在略显拥挤的茶肆里,北宫馥捧起了书卷,安静的靠在了围栏边上,听着身后轻风吹落了花瓣,点缀着她的双鬓,微笑了柳尘的眉梢。
洛城不大,唯一一条老旧的石板路上,铺满了含香的斑白,道路两侧的老树上,正漫天飞洒着圣洁的花雨。
人们如同朝圣一般,含笑抬起头来,老树昏鸦,七里香的花瓣,随着角楼的钟声,远远地飘向了那通往佛国的古道。
“听,那是大悲寺的钟声!”
北宫馥头也不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柳尘轻泯着浓香扑鼻的花茶,极目远眺,千佛山的轮廓,在云中若隐若现,整个洛城就在这钟声之中瞬间停止了一切,人们双手合十,闭上眼来虔诚的祈祷着。
“小和尚曾告诉我,大悲寺的晚钟每日里都是苦行在敲响着!”
“原本我很好奇,为什么他都二十多岁了,依然停留在炼气阶段,如此,还是有些堕了大悲寺的名声。”
“只是经过了一些事情,我明白了曾经不明白的东西,那时候,我想不通苦行为什么放弃进入书院的机会,放弃继承国公的荣耀,每每念及佛国,他最为想念的,却是那千佛山顶的那口晚钟。”
“你听,他看见了你,看见了我跟着你来到了佛国,他向你问好。”
“呵呵。”北宫馥微微一笑,睁开眼来平静的望着柳尘,良久,她点了点头,双手合上了书卷道:“佛国的高僧,总是不能以常理看之,你曾经看到的是苦行不思进取,与世无争,可当你听到了这一声晚钟,可曾了解了他追求的道。”
“我了解了,他没有炼气,也不曾打通任督二脉,他一直坐在最高的地方,听着最近的钟声,从一开始,他便在证道!”
北宫馥笑容更甚,看在柳尘的眼里,竟美得倾国倾城。
“我从小就生活在不荒山上,翻过一座不太高的雪山,我就能看见北方孤山的酷寒,每次走到那里,我都要看它好久,我不知道,是孤山更高,还是孤山之上的登天塔更高。”
“后来呢,你看明白了么?”
“看明白了,当我走出那片大山,我知道了,孤山不高,登天塔也不高,高的是站在登天塔上的那个人。”
柳尘点了点头,沉默的喝着花茶。
“看见了孤山的雪,那是北境最美好的风光,所以我来看南国的剑,那是沧澜江边,最伟大的王!”
“我母亲曾告诉我,这一代孤山的王才六十多岁,按照神国的年纪,她应该刚刚成年吧!”
“曾有缘得以一见,乃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北境有雪,南国有剑。这是游侠儿最爱听的故事。”柳尘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放在桌上,旋即带着北宫馥走出了茶肆,踏上了洛城的街头。
“喜欢么?”当北宫馥将背后的长剑递到了柳尘的手里,柳尘心中惊喜,没想到当初在十八号小院,北宫馥不仅救了自己,还带出了自己的秋水剑。
“秋水剑,天下谁人不喜欢。”北宫馥嘴角带笑,眉眼干净清澈。
“将来咱们有了孩子,我送给他!”
“那可得多谢柳大侠!”
柳尘牵着老牛,慢慢的走在前面,北宫馥抱着书卷,安静的坐在柳尘的背后,两人走过了夕阳西下的洛城古道,听着最后一声晚钟敲响,牛车消失在了洛城的北方。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曾来过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佛国永远这般,即便人头攒动,却是平静如水。
或许在这里,人人得以往生,众生得见极乐,佛主不曾教人修行,却是教人得以渡己,是非因果,皆是人生轮回,佛本是道,克己便是修行。
通向北境的古道上,如同方才经历过一场新雨,泥泞携裹着残花,沾湿了柳尘的短靴,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转身拿出了车底的皮袄,轻轻地裹在了北宫馥的身上。
柳尘自己穿着合身的皮袄,挂在了北宫馥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合体,她有些胖,穿上了袄子以后,更是变成了一堆肉球。
“真白!”柳尘恋恋不舍的从北宫馥的脸上收回了目光,转身再次牵起了老牛,走向了远方的黑夜。
“雪山上的人,都白!”少女坐在牛车上,时不时的颠簸让她偶尔皱起了眉角,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就如同孤山的雪。
“我们要经过殇阳关么?”
“不过!”少女微笑着,掏出了包裹里的皮帽子,远远的一扔,就盖在了柳尘的脑袋上,只是那帽子被扔得有些偏了,稍稍露出了柳尘的半片短寸,见此模样,她喜笑颜开,满是欢喜的站起身来,一把跳到了柳尘的背上,将他的帽子整理妥当:“过了殇阳关,咱们可就真去了神国了!”
“我问你,那天你说过的话算数么?”
“哪天?”
“就是你说要拿魁首的那天,你说要取来月笼沙,向我求婚。”
“少臭美,谁向你求婚了。”
“德行,反正我不管,你得给我拿到魁首,将来琼林宴上,你登九圣塔,也得给我取来天书残卷。全部做到了,我就给你生个比神王还漂亮的女儿!”
“你长得这般肥丑,生下来的女儿如何能美过那北境的雪!”
“”
马不停蹄,柳尘带着北宫馥走过了洛城的深秋,走过了雪山的凛冬,最终,老牛停在了一片春暖花开的地方,小桥,流水,人家。
第二章:再来镇()
人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北境边塞,竟然会有这么一座小镇。
小镇往北,直面神国,小镇向南,接壤晋齐二州。
与往西数百里外的殇阳关不同,这里,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两国交界的紧迫感,每一天,一队队的齐国药商都会来到这里,不荒山的天材地宝,就从这里出发,流向了东陆各族的每一个角落。
不荒山到处都是瑰宝,虽然地处极北,环境恶劣,但世人都是知晓,那些个无比珍贵的药材,往往就生存在那绝壁陡峭之上,那些个顽强无比的生命力,总是让无数修行者们,趋之若鹜。
这里是再来镇,你觉得好,请再来。
收拾好了行囊,柳尘带着北宫馥就在这再来镇的北角小院住了下来,站在篱笆外面,柳尘可以远远的看见传说中的不荒山,在那不荒山中的林海雪原,就是北宫馥的故乡了,大陆仅剩的灵族遗民,全部都生活在那里。
“为什么不干脆去住到灵族?”
“我能去,你去不了,若是让神国的斥候发现了,你会死的。”
“都快一万年了,那些个北人还真记仇!”
柳尘晒然一笑,摇了摇头便不再凝望雪山,转身回到屋内,将两间厢房全部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便来到了前院,搬了把矮墩坐在了北宫馥的身边。
“你曾告诉过我,你想学一门上好的身法是么?”北宫馥皱着鼻子,给小炉里生起了新火,最近几日,她突然喜欢上了洛城的花茶。
“对啊,我拓印了书院的虎跑功,刚好安定下来了,我明天可以开始研习了。”
“我看你的剑法,太过于变幻无常,虎跑功并不适合你。”
“那你有什么好的推荐么?”
“你看我的身法如何?”
柳尘皱起了眉头,仔细回想着逃出长安的那天,北宫馥被书院太子党那么多人追赶着,却最终将他们远远甩开,这样轻盈飘逸的身法,倒是比较别致,看似完全没有套路,但却每一步都是套路。
“之所以带你来北境,就是想让你学会这一门身法!”火炉上的小壶已经开始被沸水顶得清响,北宫馥莞尔一笑,将水壶提起,给桌上的两个瓷杯满上,风干的花瓣在开水中化开,沁人心脾的幽香,弥漫了整个小院,“这套身法没有名字没有口诀,但灵族老幼全部都会。”
“何解?”
“你知道的,不荒山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环境恶劣无比,我的族人们想要生存,就得游走在这悬崖峭壁之间,那些珍贵的天材地宝,往往都长在最危险的地方,这里是洪荒猛兽的天堂,但灵族的猎人,就是它们唯一的天敌,东陆诸族,没有任何种族能在山林间与灵族猎人对抗。”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学会灵族猎人的本事?”
“呵呵。”北宫馥端起瓷杯,抬手递到了柳尘的手里道:“能学多少,算多少吧!”
柳尘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见他若有所思,北宫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捧起了书卷。
翌日一早,柳尘走在了再来镇的街面上,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因为他是外来户就多看他一眼,每每拱手问好,仿佛柳尘已经在此生活了多年,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随着从不荒山上吹来的风,整座小镇都无端飘起了漫天花雨,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