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不堪的园子,又再次多添了两株横倒的大树。
“六器知道是他动的手脚了?”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破浪继续再问。
“应该……”石中玉摸摸鼻尖,“还不知道吧。”目前是仍没什么消息啦,而同是身为帝国的将军,相信六器也不会一下子就怀疑到孔雀的身上。
当武台上的孔雀使出看家本领破空斩对付夜色,而夜色轻而易举闪过时,一道砍裂地面的刀气,顿时像条躲藏在地底的狂龙,以疾快的速度自武台一路窜向远处,惊觉苗头不对的石中玉与破浪,在刀气轰向他们前动作快速地更换聊天的位置。
震耳欲隆的轰声过后,各站在裂缝两边的两个男人,静看著底下深度可观的裂缝,以及后头那整排应声倒下的围墙,半晌过后,他俩相互交视一眼,有志一同地回头看向战得你死我活的那两人。
破浪皱著眉,“孔雀不是很爱那个女人?”爱到连破空斩都亮出来?
石中玉干干地笑著,“是啊。”虽然说……眼前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像。
“轮到你了。”破浪直视著香炉里只烧了一会,就被夜色一刀劈断的短香,提醒石中玉这下子得提早上场。
“好!”跃跃欲试的石中玉甩了甩两掌,三步作两步地往武台边跑去。
登上武台后,石中玉得意地看著额际已经沁出汗水的夜色,在连连对付了两个男人后,她的气息已不如初时那般从容沉稳。
“嘿嘿,终于让我等到了吧?”他兴奋地搓著两掌,脸上铺满了捡现成的愉快笑意,“头头,你累了是不是?想投降就快点说哟,其实不战而降并不算是耻辱,败给我们更不是丢脸,你就考虑考虑拉下面子输我一回吧?”
“少啰唆。”夜色懒得跟这个只会吃和说话的男人多话,在孔雀一插上短香后立即动手。
懒得带什么兵器,赤手空拳就上场的石中玉,偏首闪过夜色的弯刀后,突地拔地一起,跃至高处后再飞快地落下,眼尖的夜色赶忙避过那一记重重落下,眨眼间就将地面击出一个大洞的拳头。
孔雀吹了声口哨,“乖乖,那颗石头蛮力到底是打哪来的?”
破浪直接指著一地被石中玉吃空的饭桶为他解惑。
孔雀愈看夜色眉头就皱得愈紧,“喂,你说夜色是不是背著咱们在私底下日夜偷练啊?”打完了两回还有力气应付那头熊?而那头熊似乎还讨不到什么好处,她就一定要这么不给他们颜面吗?
“总有天我会撂倒她。”他冷哼一声,信誓旦旦地握紧了拳。
孔雀慢吞吞地睨他一眼,再不看好的把头调过去。
“慢慢等吧你。”他们三个男人同她打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打赢过她一回,若是三人合攻的话,胜券当然是在握啦,但若是一对一的单挑……那他们就别想指望长命百岁。
心情登时闷到极点的破浪,努力按捺下满腹多年不散的呕气后,不甘不愿地以肘撞撞他。
“喂,赤璋与白琥出兵黄泉国之事,你有没有留下把柄?”
“当然没——”
话才说了一半的孔雀,猛然瞪大眼,看著武台上一面被石中玉直接以五指抓起的石板,在扔向夜色后,被夜色横刀一挥,当下碎成数十片,并顺著弯刀的劲道朝他们飞来。
“石头,你是饭吃太多了吗?”眼看不死心的石中玉抓完一面又一面,而夜色又全都转让给他们消受,立身之地顿时落石有若雨下的孔雀,气急败坏地边骂边左躲右闪。
同样也倒霉被波及的破浪,只是拿起摆放在一旁的樱枪,出手甚快地将即将落在他头上的碎石全都击飞。
“把话说完。”在武台上的石板全被石中玉给耗尽了后,破浪朝孔雀勾勾指。
“我办事你放心,倒是夜色……”孔雀皱了皱鼻尖,“喂,她老爹黄琮和苍璧也进驻北域了。”
破浪挑高了两眉,“她能容忍?”
“看在她爹的份上,她恐怕不能不忍。”他无奈地摊了摊两掌,然后又好奇地问:“你的东域呢?”西域与北域相继传出六器插手干涉,怎么就独独他的东域什么风声都没有?
破浪眯细了两眼,“六器要敢踏上我的地盘,他们就得有后悔的准备。”
“六器会卖你面子吗?”就连夜色的北域都敢捞过界了,何况他这个夜色手底下的将军?
“本王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六器要想夺回督统四域的大权,那就靠实力摆平咱们四个,别以为在庙堂上耍些手段就能拿回四域。”要权要势,那就拿出真本事,六器别天真的以为他们四人真会什么都不做,就拱手让出四域之权。
“你有什么本钱可与六器硬拚?”率先和六器杠上的孔雀,并不烦恼该怎么去对付六器,他烦恼的是六器后头,那一大票在朝中替他们撑腰的靠山。
“陛下与日月二相。”破浪说得很有把握。
“你确定日月二相是站咱们这边的?”孔雀不以为然地摇首,在眼角余光瞄到那两人还不停手时,忍不住拉大了嗓门提醒他们,“喂,你们还打?香都烧完啦!”
接连著与三个男人过完招后,只想先行回府检讨今日得与失的夜色,一与石中玉走至他们面前便对他们宣布。
“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回府吧。”
“夜色。”破浪在她欲走时叫住她,脸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打算拿黄琮与苍璧怎么办?”
“按兵不动。”早已听闻此事的夜色,压根就没把六器想越俎代庖的事放在心上。
“可他们若想接手你的北域呢?”石中玉纳闷地看著她,不懂地盘都快被抢了,她却还摆出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模样。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对他们扔出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名。
“天宫有个风破晓。”
“然后?”三个男人顿愣了一会,一头雾水地皱著眉。
她的语气中有著笃定,“我爹与苍璧,未必会是风破晓的对手。”守在北域这些年来,她大抵也摸透了天宫的底细大半,尤其是那些有朝一日可能会成为她敌人之人,除开那个行踪不定,难以一窥底细的天涯外,据她所知,天宫会视织女城的风破晓为天宫的希望,倒也不是没有原因。
聪颖的破浪随即听出了端倪,“你想坐享其成?”现下她什么都不做,目的就是想让风破晓来代她收拾六器?
“我只是认为还不到我出手的时机。”
“若是六器不敌风破晓,你是否就接手打败风破晓,再藉此向全朝昭示,你的北域压根就不需他人插手?”愈是深思,破浪就愈明白她可以这么大方忍让的原因是什么。
“你说呢?”夜色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在把话说完后把双刀往腰际一插,转身将疑问留给他们去慢慢猜想。
“啧啧,看不出她也挺狡猾的。”石中玉一掌勾著孔雀的颈项,咧大了笑脸看著她的背影。
“总之北域之事,咱们就静观其变吧。”孔雀两手环著胸,并不是很清楚夜色究竟在想什么,“身为四域将军之首,我不认为夜色会任六器爬到她的头顶上,即使对方是她的亲爹。”
破浪多心地看了渐行渐远的她一眼。
“最好是如此。”
自天涯返城后,因秋收农忙,霓裳即将自己关进房里专心办公,她还顺道对外放话,除了海角外,任何人皆不见,气得想找她把事情问个清楚的天涯直跳脚,偏偏又拿她无可奈何,直至某日……
一柄飞箭突地自窗外射进房内,在霓裳能反应前,老早就听见拉弓声的海角,已在窗畔接住那柄捎信的飞箭。
“小姐,城主有请。”拿下箭上所系的信条,看完上头所书的内容后,海角不得不出声打扰她处理公务。
“他求和了?”霓裳一手撑著脸颊,懒洋洋地扬高柳眉。
“不。”他将信条拎至她的面前,“是骏伯侯已被城主请来城内,城主请小姐下楼与骏伯侯解释误会,并亲自见见骏伯侯之子。”
若要说这世上最不死心的人,那肯定非她表哥莫属……
霓裳没好气地晾著白眼,原本她还以为,在天涯回城的那日,她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可没想到那个顽固得跟牛似的天涯,仍旧是在遭挫后,不死心的继续再接再厉。
她瞥瞥窗外,“他们都在下头等著?”
“是的。”
下一刻,将一桌的帐本都往旁边挪的霓裳,随意取来一张信条,飞快地在上头写了几行字并折妥后,她坏坏地露出一抹笑,将信条交给海角。
“把这个射给骏伯侯。”
将信条系在箭上后,海角站至窗边,拉弓瞄准下方骏伯侯所立之地,依霓裳的意思,有样学样地回信给他们。
当楼下的骏伯侯拔起那柄海角准确地射在他两脚前的箭,并看完了里头所书的内容后,随即刷白了脸不说,还二话不说地拉著儿子落荒而逃,完全不顾一头雾水的天涯在他后头拚命留人。
“怎么样?”凑到窗边看戏的霓裳,兴致勃勃地问。
海角一手指向远方,“逃了。”这回她到底是怎么吓跑骏伯侯的?
“搞定。”霓裳心情大好地伸了个懒腰。
但不过多久,留不住客人的天涯,在气急败坏地返回楼下后,很快地又再射上来一箭。
“上头说什么?”她好奇地挨在海角的身旁。
海角干脆一字字照本宣科,“你究竟写了什么给骏伯侯?还有,孤男寡女窝在同一个房里成何体统?马上给我下来。”
霓裳挑了挑眉,探首看著下头气得涨红了一张脸的天涯,半晌,她无言地将那柄天涯射上来的箭交给海角。
“小姐不回信?”他不解地问。
“用不著。”她挥挥小手,站至他的身后心情很好地鼓励他,“这回瞄准一点。”
“小姐要射哪?”将弓拉妥后,不知该瞄准何处的海角,纳闷地看著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
她边说边捂起两耳,“他的腰带。”她对他的箭技是很有信心的。
海角顿了一会,看著她眼中闪烁的笑意,而后含笑地照她的要求,将箭尖瞄准天涯的腰带,并在下方的天涯发觉状况不对忙著要闪躲时,出手飞快地将箭射向她所指定的目标。
“霓裳!”惊天动地的雳天吼再次在天垒城内响起。
早有准备的霓裳,在吼声过后,放下双手倚在窗边,笑靥如花地看著下方的天涯,边怒声咒骂,边两手拎著没了腰带差点掉下去害他当场出糗的裤头。
难得能见天涯如此狼狈的模样,心底其实也觉得很痛快的海角,努力地按捺住笑意,刻意板著一张俊脸,当著仍在下头穷嚷穷叫的天涯的面伸手关上窗扇,将他没完没了的骂词全都留在窗外。
“小姐要上哪?”关妥窗扇的他,回过头,就看到她在搬家。
“事情都忙不完了,我可没工夫陪那个疯男人继续疯。”两手捧著一大叠帐本的她,边说边以身子推开隔壁书房的房门,打算换个地方办公免得再受骚扰。
他连忙上前接过那些厚重的帐本,两脚踏进她的书房内,里头更多占满书案的公务立即让他蹙紧了眉心。
“眉头。”霓裳绕过他的身边,站在案内盯著他的脸庞,“你又在皱眉头了。”每次心情不好也不讲,就光是会皱眉头。
他不悦地问:“城主已回城,这些事小姐可让城主去做。”为什么不管天涯在或不在,忙里忙外的人都是她?
“让他做?”她敬谢不敏地大大抖了抖身子,“别逗了,他那颗脑袋在这方面才没那么灵光,他只会帮倒忙。”就算是天才也还是会有弱点的,事事都天才到不行的天涯,弱点正好就是这一桩,与其给天涯弄得一团糟,她在事后又得重做一回,那还不如别给天涯碰来得好。
不想看她又累得一塌胡涂的他犹想进谏,“小姐……”
“够了,再皱下去就不英俊了。”霓裳伸出两手摸上他的脸,以指尖用力把那两道往眉心靠拢的剑眉分开来。“你要是不英俊了,这可是会大大地影响我的心情喔。”
“是吗?”海角直视著她那双翦翦水眸,以及她那为了让他宽心的笑脸。
“谁教我喜欢你的皮相?”她笑拍著他的脸颊,“在我眼里,你的这副尊容,可远比我家那个流浪汉俊上十倍不止,在我办公的时候有这么赏心悦目的你陪著我,我想我今天一定会很幸福。”
几不可见的一抹绯色,轻轻掠过他的脸庞,整个人霎时变得沉默的海角,屏住了气息,很难回避因她不加掩饰的直言,而在他心中所勾曳出的阵阵悸动。
“你慢慢害羞吧。”很明白该怎么拿捏他俩之间分寸的霓裳,并没有继续逗他,在案内坐下后,她挽起两袖准备奋战,“我得赶工了,这些要是今日没做完,童飞一定又会在我耳边啰唆个没完没了。”
“我……”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的模样,他也赶忙去找事做,“我去为小姐准备信捣。”
“去吧去吧。”已经埋首在案内振笔疾书的霓裳,只是对他挥挥小手。
忙了一早,用过午膳后,霓裳在海角的坚持下只休息了一会,便又坐在案前开始另一回合的公务。时值秋收农忙,她得照佃农所送来的秋获量,尽快计算出今年买卖和冬囤的数量,她还得赶在山头飘下瑞雪前,将雁荡山境内的各郡所缺的岩盐向黄泉国买齐。帮她分担部分公务的海角,则是坐在窗边,将她欲寄送的公文或是清单,分别装进一只只由她所养,早已排队站在她窗边的信鸽脚上的信筒里。
在那些信鸽飞远后,午后的房内一片静谧,停笔的霓裳俏俏抬起头,看著海角就坐在不远处,安静地整理著他的弓箭和她的金鞭。
那张常像这样映在她眼底的侧脸,可说是在这世上她最熟悉的脸庞,这些年来,伴著她长大的人,不是一年到头四处乱跑的天涯,而是与她形影不离的他,而在娘亲过世后,若说与她相依为命的人,是那个她在这世上仅剩亲人的天涯,还不如说是永远都安静守护在她身旁的海角。
在这张甚少表达出喜怒哀乐的脸庞上,他人很难看出他的心事,但与他长年相处下来,她知道,向来在人前话不多,也没什么表情的海角,会在何种情况下皱眉;不管遇上了多开心的事,他总是习惯将笑声关在腹里,然后板著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也知道,无论他正在做些什么,他一定会先用双眼确认她所处的地方,与离他所处的距离有多远后,他才会安心地去做手边的事。
她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她都知道。
但他也有她所不知的一面,例如说,他的感情。
在这方面,他就像一片她难以碰触的海洋,她不知它的深浅,也无法探量,他将它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即使她靠得他再近,或是已模模糊糊地察觉了些许,可他也不会正面地表现出来,或是脱口说出只字词组。
吸饱了墨汁的笔尖,在她持笔久久不动时,悬在笔尖的墨水悄悄坠跌在纸上,将纸张晕染成一片,收回视线的霓裳,赶忙拿来一旁的纸张压按在上头救急,坐在不远处的海角抬首看了她一眼,见她皱著眉捧著不得不重写过的帐本一会后,撇撇嘴角重新拿起笔,他这才低下头继续整理她的金鞭。
当屋内的光线愈来愈暗,海角点上烛光时,做完公务的霓裳已经在桌上趴著睡著了,他叹了口气,将脸贴在帐本上的她给抱起,送至书房旁的睡房让她睡妥后,远处大门的门板上即传来一阵轻敲声。
不想让敲门者吵到霓裳的他,飞快地前去应门,门扇一开见著童飞的脸时,他忙抬起一指放在唇上示意童飞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