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没有。”海角蹲在她的身畔,除去了来者面上的布巾后,低首在浓雾中努力想认出对方是何处之人,但看了一阵,仍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改而开始替陌生客搜身。
“但他们找上我总有个理由吧?”霓裳一手撑著下颔,看他就这么在个男人身上摸来摸去。
翻找到后来,自对方腰际暗袋里找出个岛徽的海角,脸上表情蓦然一变。
“他们是海道派来的人。”
“听我家表哥说,海道最近似乎很不安分。”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很好奇,“你知道原因吗?”中土、地藏相继传出海道滋事,现在轮到天宫也没啥好奇怪的。
“我曾听过一个传闻。”他边说边扶她站起,放慢了步伐带著她离开这段山路。
“传闻?”她笑笑地绕高了两眉,“我喜欢这类的东西。”
“传闻海道中有个神子想成为另一个海皇,并在一统三道后夺回中土。”也不知这消息究竟有几分是真,不过这事已在迷陀域里传开来倒是真的。
她脸上立即铺满了不以为然,“一统三道,夺回中土?海道有那么本事的神子?”要真是有那种可以夺回中土的神子的话,那他们三道都不必在中土外鬼混了。
“我认为三岛中不该会有这样的神子,这不是海道神子的性格。”据他所知,海道三岛的神子,在那班长老的独裁下,已故步自封到不愿与外界有所交集,无视于天下大势,或是其它二道神子,三岛只是一心一意盼著海皇苏醒,根本就没有那种具有野心,或是积极进取的神子。
她愈听愈迷糊,指著他掌心中的岛徽问:“可这又该怎么说?”
“我不知道。”他停下步伐,眼中同样有著不解,“或许是有人栽赃,也可能问题真出在三岛中。”
难得见他脸上出现那么严肃的神色,霓裳盯著他手中属于三岛中其中一岛的岛徽,想起了他的身世。
“海角。”她忍不住想试探,“你一直都很关心海道的事?”都因他一直住在天宫,她早就忘记他的双亲是来自于海道,更忘了他是个海道的神子。
面色忽地变冷的海角,不语地别开脸,动作快速地将岛徽收至袖中,并不想让她知道那些属于他的灰暗过去。
海道这两字,在他年少的岁月里,代表的是一种不平,他不平祖先们所做之事为何要由后代来承担,使得他一出生便是个罪奴之后,只能寄居在天宫的屋檐下,而不能回到海道,也因此,他与霓裳之间,永远都横梗著一段不能改变的距离。
他曾想过,就回海道替他的双亲脱离奴籍,好让双亲不再以罪奴自居,他也可要回他自生下来就失去的自由,可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使海道改变心意,撤除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不平等。
霓裳拉拉他的衣袖,“海角,你想回海道吗?”从小到大,每次听他的双亲说起海道的种种,他们脸上虽是有著离开后的庆幸之情,可也同样有著努力想藏起的思乡之情,而他呢?
他沉着声,“我从不是海道之人,也不会离开小姐。”
看著他口是心非的模样,霓裳也知道,他会如此,有一部分是为了她,因为她的一只眼睛,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困住了他的自由。
她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内疚,请你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心痛来看待。你若有想做的事,那就去做吧,有什么心愿也可以去完成,不要老是顾忌著我,我不是你的羁绊。”
迷雾飞掠过他们两入之间,像是轻轻漫舞的白纱,海角静看著那张浮在雾中忽隐忽现的脸庞,觉得她的话正缓缓沉淀至他的心底,它是那么的鲜明,令他就算想否认也有点困难。
的确,在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后,他是放弃了许多东西,年少的想望或是双亲的心愿,可他想告诉她,未来的方向是可以修正的,心愿也可以随之改变,他之所以不离开她,是因不舍,他从没有勉强过自己,也没把她当成羁绊来看待过。
修长的指尖穿过白雾,落在她因雾中的水气而显得有些冰凉的颊上,他以指尖描绘著她脸上每一寸优美的弧度、她凝睇他的角度,他在想,若他是一座枯井的话,那么她定是天宫山顶的月光,以光华之姿出现在他仰望的井口,再用银辉将他的空虚都给填满灌醉,虽然她给的并不是太阳般灿烂的光芒,可他却也得到了另一种在黑暗中皎洁明亮的光芒。
在那年她伤了眼时,他曾执著她的手许诺,永不离弃。在说这话时,他并不是为了她而放弃所有,而是因她找到了所有,以及他努力的方向。
在下一阵浓雾漫过他两人之间,将她的脸庞掩没在雾里时,他拉过她的臂膀,将分隔他俩的雾气除去,小心地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拥著。
她贴在他的胸口低哺,“除了伤心之外,我一定还可以带给你什么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他不断摇首,“小姐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不再贪心一点?”
“不贪心。”海角埋首在她的颈间,满足地收拢了双臂,“因为我所有的梦想,已经都在我的手中了……”
霓裳抬手徐徐抚著他的脸庞,半晌,以指朝他的额际轻轻一敲。
“傻瓜,你可以更贪心一点的。”
第七章
清晨薄薄的晨雾飘浮在林间,微亮的晨曦穿过沾满了露珠的叶梢照进林间,带点寒意的风儿一动,悬在叶尖的露珠随即坠下。
滴落在额上的晨露有些凉,霓裳睁开眼,抹去了额上的湿意后,一脸茫然地看著白雾淡淡的四下,当她拉回了远望的目光看向近处时,她首先瞧见身边已熄的营火,紧接著,是海角环住她的臂膀。
这才想起昨夜又露宿在外的她,抬首看了看顶上仍是未散去的雾气,屈指算算,这座不是被白云围绕,就是被浓重雾气笼罩的山头,已有好些日子不见天日了,她不禁要想,不知那个身为云神的云笈是在想心事,或是又在练习布法。她是不介意云笈兴致一来就拿天宫的山头当靶子练习,只是再这样下去,她和海角恐怕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回得了家。
背后烘暖了她整个身子的温度,悄悄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轻轻挪开海角环在她胸前的手臂,在他的怀中转过身后,她侧首看著靠睡在树下的海角,虽是睡著了,一手还拿著拨动营火的树枝,累积在他眼底下的暗影,再次透露了他似乎又是一夜没睡。
浅眠的海角,在她的影子遮住他的脸庞时,防备地睁开眼,但映入眼眶中的容颜,随即让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你连睡觉都会皱眉头。”她好奇地趴在他的胸前,以洁白的指尖顶著他的眉心,“梦到我也会令你皱眉吗?”
“小姐不会。”他伸手拢著她散乱的发丝,就著终于穿透雾气的日光欣赏她初醒的模样。
啾啾的鸟鸣声中,趴在他胸口一动都不想动的霓裳,静静地看著他难得放松的表情,流连在他脸上的指尖,在碰触过他后即不想离开,漫无目的的在他脸上游走,而他只是沉着声,没有阻止她的好心情,也不想停止此刻在他俩之间的亲昵氛围。
“小姐?”过了许久,他不解地看她忽将笑脸一收,急急忙忙地往他的怀里钻。
“好冷……”清晨寒凉的天候令她抖了抖身子。
他看向一旁已不再具温度的营火,而后瞧了瞧天色,起身将她扶起,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罩在她的身上,将她往树旁的方向轻推。
“前头有条小溪,请小姐去梳洗一下,待会咱们就回城。”连续让云笈施法云雾缭绕了好些一日,也该是放晴了,他可不能让她跟他这么餐风宿露下去,而那个一直在天垒城里等他们回去的天涯,现下八成也急坏了。
“好……”霓裳瑟缩地拢紧身上的外衫,朝著水流声往林子里走。
已是初冬的时节,溪水冰冷的直教人打哆嗦,快速打理好自己的霓裳,频搓著被溪水冻红的两手,才想快回海角的身边时,一柄自远处射来的飞箭即插在她的面前。
天垒城的信箭?
认出自家东西的霓裳,狐疑地看了看四下,在林间并没找著半个人影后,纳闷地上前拔起地上的箭,取出信筒摊开里头所放的信条后,她更是不解地看著里头所写的内容。
已在树下等著她的海角,在她慢吞吞地走回原处时,好奇地看著她抚著下巴沉思的模样。
“小姐?”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条,“暂且不回城了,咱们有别的地方得去。”
“去哪?”正打算收拾东西的海角,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咱们的天孙要我跑一趟海道谈结盟的事。”也不知道那个天孙在想什么,结盟这种事,他不派天涯也不派风破晓去,却亲自指派她这个没什么分量的代表去?
海角的反对说得飞快,“眼下海道有战事,小姐不宜前往。”
她眯著眼努力在信里寻找这类的字眼,“战事?”信上没说啊。
“目前帝国六器正派出玉笄与玉珩出兵海道三岛。”
她转了转眼眸,然后亮出什么也没多写的信条摆在他眼前。
“你怎知道?”为什么关于海道的事,他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曾在迷陀域里听过一些消息……”
就说他很关心海道之事嘛……霓裳看著他不自在别过的侧脸,知道他就算再怎么想否认,他也仍是海道之人,而海道,也永远是他双亲的故乡,她知道他是个孝子,一直很想去海道为他双亲以及他去除奴籍,只是,他始终都找不到借口。
“无论海道是否有战事,这是天孙交代的,咱们得去。”她刻意正色地说著。
“小姐,我说过——”想令她打消念头的海角,才说了一半,就遭她以指掩上唇。
她笑咪咪地偏著头,“我俩也来谈个条件吧。”
他忍不住皱眉,“又谈条件?”先有药王,再来个天涯,现在就连她也是?
“对。”霓裳大大地点了个头,“只要你愿陪我到海道三岛一趟,我就愿治眼。”
海角意外地张大了眼,这些年来,她从不曾打破自己的话肯让人帮她治眼过,为此,他几乎已死心,不知还能有什么法子能让固执的她改变心意。
“你会答应的对不对?”她讨好地拉著他的衣袖,“再说,你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是不?”
就为了让他找到理由去海道一趟,所以她以治眼作为名目,好让他去得理所当然?默然将她成全的心情看在眼底的海角,为了她的知心与体贴,觉得喉际有种哽涩的感觉,他深吸口气将它压下,伸手轻抚著她的脸庞。
“小姐何时想走?”
“现在就走。”打铁趁热的她,为免他改变心意,忙著去一旁收拾,“我怕晚了会没法赶回来过冬。”
海角温柔地拉回她,让她在原地站著由他去收拾,在沉默地收拾著他摆放在树下的东西时,他能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一直都在他的身后没有离开。
“海角。”在他们准备上路时,走在前头的霓裳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事?”他忙走至她的身旁。
她有些不好意地看著他,“不要……不要再走在我的身后好吗?”
他顿了顿,在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后,主动牵起她的手。
“这样?”
“就是这样。”心满意足的笑意顿时出现在她的脸上。
“小姐的心愿很小。”他牵紧她的手,著迷地看著她动人的模样。
她朝他摇摇指,“不,跟你比起来,我很贪心的。”牵手只是一小步,她还有更多的心愿。
海角挑高了朗眉,“是吗?”
一脸神秘的霓裳勾著手指示意他弯下身,在他靠过来时,她两手围在他的耳畔,低声对他说出她藏在心底一大堆的心愿。
“我就说我很贪心吧?”一鼓作气说完后,她清清嗓子,有些好奇地等著看他的反应。
面色丝毫未改的海角,瞥了她微红的面颊一眼,有样学样地也朝她勾勾修长的食指,在她靠过来时,他刻意压低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上一堆只他俩听得见的情话。
听了他话里的内容后,霓裳的小脸有如野火燎原般地烧红,她深深紧屏住气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两眼更是完全不敢直视他。海角含笑地勾起她的下颔,蜻蜓点水般地啄了她一记后,再慵懒徐缓地吻她,感觉她的身子在他怀中明显变得僵直时,他索性抛开顾忌,懒得再束缚本性。
欣喜、尴尬,又没处躲的霓裳,只觉得自己像只刚被煮熟捞上来的虾子,浑身无一处不热,面对这个一热起来惊天动地的海角,她有些不能消受。
“你、你……”脸红心跳的她,忍不住捂著发烫的面颊,“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外表跟你的内心一点都不搭?”为什么看起来冷冰冰的他,心底所想的东西却完全相反不说,身体力行起来还比她更大胆露骨?
微微的笑意自他的唇角勾起,登时看呆了霓裳。
“小姐?”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平时看惯了他面无表情,或是一副冷若冰霜样的她,目不转睛地瞧著眼前难得一见的笑意,并渴盼地对他伸出一指,“再……再笑一个。”
“够了吗?”如她所愿的海角,在愈来愈无法持续脸上的笑意时,边揉著笑得有些僵的脸颊边问。
“你……”霓裳轻扯著他的衣角,期期艾艾地问:“你可不可以……以后每日都这么对我笑?”
想起她小时候曾对他说过他都不笑的海角,低首凝视著她那双写满渴望的眸子,他轻抚著她颊上瑰艳的霞色,不疾不徐地再给她一抹微笑。
“只要小姐希望,当然可以。”
天宫东南处的海道,又名迷海,这片出现在陆地之中的海洋,面积幅员广阔,并紧邻东边的大海,在迷海数以千计的小岛上,以都灵岛、玄武岛、琉璃岛等三岛面积最为广阔,故海道又世称三岛。
从未踏上海道版图的霓裳,在抵达迷海时,发觉海角口中海道与帝国的战事,与眼前的景况有著大大的出入。
顶著强劲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脚的风势,远站在离海岸尚有一段距离的山崖上,霓裳两手抚按著风中乱飞不止的长发,在恶劣的天候下,勉强抬首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迷海。
在这日之前,她曾听天宫来过海道的神子说,迷海就像一块上天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蓝色宝石,静静镶嵌在绿色的大地上,在其中,盛著色彩斑斓的各式大小岛屿,可现下到此一看,她除了能隐约的看出在远处飘浮著的三座大岛外,根本就瞧不见什么蓝色的大海,或是什么美丽的岛屿,眼前像遭黄沙染了色的海面,就像是锅中煮沸翻腾不休的滚水般,海中大大小小的岛屿,在滔天恶浪中忽隐忽现,一波波袭向岸边的巨浪,迫使帝国的战船皆停泊在港弯内,所有战船都抛下了重锚,在浮沉不定的水面上以粗绳紧紧相系。
携著海水湿气的劲风扑向人面,不得不拉住海角才能站稳的霓裳,眼睁睁的看著一波自海面上而来、高有几尺的巨浪,在笔直扑向港弯时,浪头漫盖过了港堤,将几艘停在港中避浪的战船一一打碎后,再掀起抛在港岸上。
她愣愣地望向完全不能行船的海面,再低首看著空无一人的海岸,以及撤至海岸远处的帝国军营。
这也算是战争吗?
不,这一点也不像是战争,实际上,是根本就没有战场。
“海道的风……一向都这么强吗?”整张脸被强劲的海风刮得疼痛的霓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