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霄和衣睡在她身边,一根手指还被她的小指钩住。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薄薄的唇无一丝血色,呼吸平缓细微。
朵朵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触手不再温热,反而带着些许凉意。
她突然感到心凉,急忙唤他:“师傅?你睡着了吗?”
他浓密的长睫毛颤了一下,眼睛睁开了,眸光流转,最后定在她脸上。
他笑了笑,翻身凑过来环住她的肩膀:“醒了?饿不饿?”
“……你生病了?”朵朵拨开他面颊上的长发,想用掌心的热度温暖他微凉的肌肤。
璇霄点点头:“好像受了些风寒,已经很多年没生过病,这下真有些丢人。”
她拉高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璇霄这样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她于是也不想再说什么,一遍一遍替他把落下的长发拨到耳后。
她掌心的热度怎样也暖不了他的手,他的手好冷,这样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一块冰凉的玉石。
“师傅等着,我还是去找个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朵朵翻身要下床,去被他无力地按着肩膀:“别走,我只想看看你。”
她睡回去,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冰凉的身体暖一点。
璇霄悠长的吐息喷在她锁骨上,泛起丝丝痒意,然后他的唇轻轻贴在那块肌肤上,声音很低:
“朵朵,有机会……再跳一次你在夙风族跳的那支舞。只给我一个人看。”
朵朵笑了,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额头:
“没有铃铛、没有奏乐,怎么跳?等你病好了,我再跳给你看,跳几次都可以。”
他沉沉笑了两声,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那好,这话我可记住了,到时候朵朵可别耍赖……”
她抱着他,夕阳渐渐沉下去,一弯新月攀上枝头,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
看着璇霄在月光映照下无比恬静安然的睡颜,她的喉咙里有什么在剧烈颤抖,牵扯着整个身体都在疼痛。
这张俊美的脸,她从小到大看了无数回,却从来没哪次像现在这样觉得移不开眼,甚至依依不舍。
以前在人界的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
有个人生来最怕鬼,整日躲在家中足不出户,请了武功好手替自己看门,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
岂知被鬼听说了这个弱点,便伺机前来吓唬他,这人做了那么多准备,小心翼翼,最终却还是被鬼吓死。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告诉我们,心中越怕什么,就越不要回避,孽债皆由心生,一切顺其自然方是正道。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没什么特别怕的东西,所以也没将这个故事放在心上,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结局渐渐明朗,她才知道自己心底最怕的是什么。
是离别。
她一直刻意回避,愈刻意,结果愈是背道而驰。
最终放下一切接受他,喜欢他,转眼又要离别,真心笑着的日子那么少。
这是咎由自取。
不是不相信他,是她不相信自己,她不敢去赌,她决不能继承帝位。
她那父皇,居然把一个世界,交到她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丫头手上!
可笑,实在可笑!
一只连飞都不敢的小凤凰,有何德何能担起一个世界?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他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
帝位丢给她之后,他又想做什么,他想去什么地方,永远不回来了么?
不会让你如意的,绝不会让你得逞!
这个世界是你和师傅一手创立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子民,他们是你的责任。
所以,别想丢给我!
我能做什么,有多大能耐,我自己很清楚。
帝位于我来说,不是至高无上的尊荣,而是一副千斤顶,足以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如果你真要让我做什么女帝,那我只能离你远远的,让你永远都找不到。
至少……还能在你看不到的角落,知道你在帝都,你在天凤宫。
想见你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远远地看一眼……
是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走之前,她还想跟身边这个一心呵护她的男人多待一会儿,或再跟他说几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不断付出,而她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从不想欠别人什么,却在不知不觉间亏欠了他很多很多……多到她都不敢去想。
她脱了外衣钻进被窝,抱住他的脑袋,低低唤道:“师傅,你很不舒服么?”
璇霄略动了一下,没有回答,抬手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胸口上,再度沉沉睡去。
她略带撒娇地握住他的手,让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这样让她很安心,很舒适。
她已经习惯对他撒娇,不自觉便要露出娇蛮任性的一面。
他宠她也宠得厉害,硬生生以一身修为承受几千人的死命,只为博她真心一笑。
她静静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像是找到一种暂时的宁静,全身都放松了。
她实在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一想到要离开璇霄这件事,心便痛得分外尖锐。
他手里有根绳拴着她,走远了就会撕扯心肝。
而她现在,还没有勇气剪断这根好不容易结好的绳。
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心里期盼他可以像平时那样用力抱住她。
可是他一直一直睡着,像永远也不会醒来那样熟睡。
黎明的时候,她轻轻抱着他,低声说了许多话,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面颊与额头上,久久不舍分离。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打开机括,倒出一粒红色的丹药,放在自己嘴里化开,再慢慢渡进他嘴里。
那是纯阳丹,太上老君费尽心神才炼制了三颗,一颗被她忽悠了,一颗被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偷走,在神仙烧烤大会,恰恰西又顺走了最后一颗。
恰恰西曾为此药打过广告:常人服下此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的提升修为,基本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的增幅;生命垂危者服下此药,可续命固本,重焕生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攀上窗棂,他们两个人的影子绞成一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是再也分不开了一般。
璇霄一直没有醒,脑袋微微垂着,面容被阴影笼罩。
纯阳丹里加了一味戏仙散,顾名思义,就连神仙不小心着道也会不知不觉陷入沉睡,雷打不醒,足足睡上十个小时才会自己醒过来。
原本她是打算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派上用场的,想不到居然会用在璇霄身上。
她小心把他放倒睡在枕头上,看着他祥和的睡颜,心里有许多话想说。
想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很喜欢,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
还想说,这段日子因为有他,她才能真正笑出声,好几次在梦里见过他,那时的心情是久违的轻松愉快。
她还想说,他要陪着她,实在是很美好很贴心的诺言。
还想说……
想说的话真的太多,只是都说了,她就要舍不得。
她咬破手指,默念几句密语,指尖点上自己的眉心,从此她的神凤之血被封印,而璇霄渡给她的几千年修为也被封印。
只要掩藏住这些,就是真正走到天涯海角,璇霄和凤帝也找不到她了。
她换好衣服,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一眼,似是依依不舍。
走到门口,又转回头,用剩下的所有法力,唤出两只小灵兽守在他身边,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看了他最后一眼,终于决绝地关上房门。
这一次,朵朵是真正的离开了。
147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璇霄还没醒,凤帝便找来了。
这间简陋的竹屋还残留几缕她独有的幽香,而她的人……凤帝凝神寻找她的气息,却一无所获。
他只觉心头一空,所有的镇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乏力地靠坐在竹椅上,仿佛疲惫已极。
梵隽扯着墨溪的袖子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呜……墨神医,我家大人怎么样了……为什么会是天人五衰,呜呜呜……”
“你家大人修为高深,没事的。”
墨溪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尽量淡定地看向凤帝:“陛下,璇霄大人我先带回去了。朵朵……公主的气息完全被切断,就是陛下一时也没办法找到她。魔尊大人重伤未愈,陛下余毒未清,天魔在晴海几次三番挑衅,我们不如先回宫可好?”
凤帝强压心头的慌乱,淡淡笑了笑,声音平静如水:“这阵子要劳烦墨溪多受点累了,你先将璇霄送去你师傅那儿。朵朵……朕去找她。”
这一找,便是三个月。
玥琅坐镇上书房处理朝中政务,花紫阳尊凤帝旨,再次贴出皇榜昭告天下:公主身体抱恙,女帝登基礼延后至公主痊愈之日。
此皇榜一贴出,民间百姓众说纷纭,诸多猜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头,此处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各种版本都有。
天魔出世,祸及三界,将军府的老太君重披战甲,率领天狐一族的精锐去了晴海。
魔尊重伤,楚涟打着妖魔二界的旗帜前去助阵,抵御天魔狂轰滥炸般的攻击。
对战三个月下来,胜负各半,谁也没占着便宜。
晴海边境打得热火朝天,而境内的瘟疫和瘴毒,在灵字镜的努力下已被净化。
*
帝都。
大雁南飞,入冬时节。
凤帝负手立于天凤宫之前,静静望着天空,雨湿衣襟,犹自未觉。
风音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听他轻声喃喃道:“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说话时,他的眼神空茫到了极致,声音中却压抑着沉沉的悲哀。
不清不楚的一句话,风音却听懂了,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见陛下流露出感情。
他在那张冷静、自制得连悲伤都忘记的脸上,看到了沉痛。
风音此刻才明白,只有最深的爱,才会有那么深的痛……就算想起来了天凰神姬,陛下还是爱朵朵。
冷雨潇潇,光影迷濛,风音正想得出神,忽听凤帝轻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他:“不知她现在可好?”
风音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朵朵很聪明,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会过得很好。”
凤帝转身,无声一笑:“她是很聪明,可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风音刚要说话,就见冥字镜司法元让快步而来,行至近前,单膝一跪,将手中一个盒子高举奉上。
——盒子中赫然是修罗族长老北珉的首级!
凤帝目光掠过玉盒,眼底泛出冷笑,将手一抬:“你去晴海,送给淩歆。”
元让领命而去。
寒意冷冽,凤帝迎着雨幕仰面长舒了口气,朵朵,此人敢暗杀你,父皇替你出气了……
突然经脉间一阵刺痛传来,直袭心头,他身子一晃,脸上瞬间便失了颜色。
“陛下!”风音急忙上前,伸手欲扶。
凤帝却将唇角紧紧一抿,拂开他的手,独自去了魔界。
幽篁宫。
魔尊大人养伤期间,闲来无聊便在书房练字。
凤帝来的时候,他正负手立于长案之旁,鎏金青铜炉中一缕沉息香缈缈弥散,缭绕玉屏金案。
凤帝走到他身边,他正抬头看着墙上刚刚写好的一副字,也不回头,笑问:“这副字写得如何?”
雪丝冰锦之上银勾铁画,以朱笔书了一行大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笔力峭拔,墨迹簇新,显然是刚刚完成的。
凤帝凝眸看去,漠然道:“天生万物,视如草芥,弃之于万相幻生之地,欲孽浮沉之世而不顾,岂不可笑可怜?”
夜幽篁笑了笑:“天地无心,生万物于混沌,滋之以雨露,赐之以自然,付之以逍遥。众生有心,心生万相,岂是天地之过?”
凤帝道:“世间这么多悲苦挣扎,我等又该去找谁问个究竟,求个明白?”
夜幽篁淡淡道:“生死祸福,怨天不如求己。”
说罢他反手一挥,袖如黑云飞卷,掠过案上的朱砂砚。
一抹丹红似血,他墙壁之上写一个大大的“忍”字,起横转折,张扬纵肆,无拘无束。
凤帝盯着这字看了一会儿,蓦然失笑:“幽篁就是幽篁,被天魔伤成这样,竟还有如此气度。”
夜幽篁扭头看向他,眸光中渐渐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现在不是跟他算总账的好时机,夭魅,你能忍么?”
凤帝不答,缓步走到案旁,不慌不忙提笔润墨。
案上雪缎铺泻,如丝如冰,他从容行笔,同样一个“忍”字落在面前。
如此沉凝的笔迹,锋芒深敛,华光尽落,字中看不出他心底分毫的情绪。
字只是字,无喜无悲,无风无浪,经历了太多,看过了太多,一切都可化做无形、无声、无痕。
忍到极处,忍耐本身早已忘记。
他放下笔,淡笑回首:“我当然能忍,没找到朵朵之前,我会一直忍下去。”
夜幽篁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那小丫头真要存心躲起来,你想找到她,可没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
凤帝点头,凝目看他,眸中似见微澜一漾,粼粼波光便如幽夜里漫天星子,细细密密笼了下来:“你曾送给她一串你元灵所化的灵珠,你可以感应到她在何处,对么?”
夜幽篁迎上他的眼睛,在那目光的审视下似**裸面对着他,一切细小的念头皆无所遁形。
微笑背后温文尔雅的他总与曾经的天界第一战神判若两人,容颜清澈倒映于眸心,一重重如水如幻,含笑的眸子削薄的唇,无比熟悉偏又隔了漫漫云山水雾。
从不知他的心究竟有多深,仿佛没有什么能逃过面前这双眼睛。
夜幽篁叹了一口气:“找到她又如何,你能给她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用帝位把她当个装饰品一样禁锢在天凤宫,想看的时候就看上一眼?夭魅,听我一句话,既然你放不下天凰神姬,就不要再去招惹她。放了她吧,朵朵也陪了你十几年,难道还不够?”
不够,当然不够。
夜幽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直插心脏,凤帝默然半响,怆然一笑。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没有救,他已经没救了。
没想起小姬之前,他跟她叫做缘分;而现在,只能叫做孽缘。
莫名其妙捡回一个凤凰蛋,莫名其妙又爱上了,最后再莫名其妙失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怎么做,就是想找到她,至于找到之后该对她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小姬和她,在他心里是一样的”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他是一个怎样卑劣的男人,居然爱上两个女人,两张脸还经常重叠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谁是谁。
在想起一切的那一刻,他同时背叛了两个深爱的女人!
他快要疯了!
想救小姬。
也不能失去朵朵。
他该怎么做?
朵朵,朵朵……
他对她,不止男女之爱,还有一份溶于骨血的父爱。
能给她什么?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千百次。
可以给她任何想要的,把她宠到九霄天上去,却给不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而现在连一颗完整的心也给不了。
他曾经想过,朵朵的幸福未必要他来给,璇霄、幽篁、楚涟、花错,都视她如珠如宝,没有他,朵朵也会很幸福。
与其叫自己畅快了,却害她以泪洗面,不如他难受些,看她笑好了。
他是神,他的心很坚固,不惧怕那些难以磨灭的伤痛。
可是,当再也寻不到她一丝气息的时候,他惊得心跳差点停了。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找了三个月,翻遍了每一寸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没有,没有,什么地方都没有。
他感应不到她,不知要去哪里找了,曾经他是那么高高在上将她掌控在咫尺之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找不到她。
原来天下那么大,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一粒砂,需要多少年?
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来魔界,找夜幽篁。
只要有一丝一毫找到她的可能,他都要紧紧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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