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夕阳将暮，一层层橘红色的辉光斜斜洒了下来，映照在小路两旁的杂草上，在远处的山岗上，微风一吹，树叶草叶们便层层叠叠地起起伏伏，仿佛一片金色的大海。夕阳将一片片景物都镀上一层金辉，很美丽，但也很短暂，因为，已是黄昏。
雌雄双鬼是可怜可恨之人，两人既死，叶羽只是怅然，倒也没有后悔。
只是，他突然觉得雌雄双鬼很像这夕阳，说不清楚哪里像，也许是这短暂的瑰丽，也许是这黄昏前的凄美，也或许是……这不可改变的宿命。
以前，叶羽总认为江湖是精彩的，新奇的，令人激动和向往的，但今天，他才真正感觉到江湖是无声的，是寂静的，等清幽幽的风一吹，就会响起一种默默的“呜呜”声，那是一个又一个令人又哭又笑的故事，其间沉淀的是无数人的欢声笑语，也是无数人的无奈苍凉……
江湖太大，将大家的欢笑和泪水都包含其中，当你想得到欢笑的时候，你便可以只看得到欢笑。但当你的心沉静一些，山间那微凉的风就会缓缓吹拂过来，让你感到一种无声的怅然。
叶羽忽然想到一句话：江湖人生在江湖，死在江湖。
雌雄双鬼的死或许跟叶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他们学了武功，身在这江湖，其结局便已经注定，毕竟能够真正归隐的江湖人士很少，大部分人依然还是身死人手，归于宿命。
叶羽杀了雌雄双鬼，虽然怅然，却并不后悔，毕竟杀此二人并不违本心。
但杀一个人其实和善恶，和本心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今天叶少侠“替天行道”杀了雌雄双鬼，乃是他技高一筹的缘故，他日若遇到比叶羽更厉害的“恶人”，别人也很可能一剑就劈了他这个伪善的“正道人士”。
天边的夕阳像是一颗大火球，燃尽了它最后的寿命，终于沉入地底。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散，黑夜再次来临了。远处的青山穿上了一件漆黑的衣服，站在不知道到底多远的地方眺望着太阳陷落的地方，近处的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笔直、孤寂，千万年，恒久不变……
不知何时，叶羽的周围忽然响起了一阵琴音。
琴音空灵婉转，就围绕在叶羽周围，让人不会觉得很近，太过喧闹；也不会觉得太远，听不清楚。这是一种最是温和的声音，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
琴音响了一阵，忽然激昂起来，节奏越来越急切，有一种金戈铁马的感觉。
如果叶羽没有听过那雌鬼的故事，没有想得怎么多的话，此时他便应该热血沸腾起来了。因为他是“落羽剑”，是江湖上新出道的少年英杰，他刚刚击杀了花中鬼，又惊退黑夜行者，与铁剑阿三打成平手，甚至还杀了塞北人人害怕的雌雄双鬼夫妇。
他的未来，无比光辉，灿烂，便如这琴声一般，应该金戈铁马激昂一生才是。
但叶羽此刻却没有任何激昂的感觉，听到这金戈铁马的琴音，他倒想起了战场上那尸横遍野的情景，想起了“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凄凉，想起了将士和武林中人那种同样的宿命。
琴音一转，忽然缓和下来，曲调变得悠扬悦耳，变成了一种令人感觉安逸的靡靡之音。
听着这琴音，叶羽心中愈加烦躁，他忽然拔出长剑，肆意挥洒而出，时而基础剑法，时而雀置喙，时而鹤舒翎，剑法杂乱无章，渐渐变成东一招，西一刺的发泄，仿佛是在抵抗这靡靡之音一般。
不知何时，围绕在叶羽周围的琴音再转，渐渐恢复成刚开始那种空灵婉约，沁人心脾的感觉，仿佛是阅尽烟华之后的平淡，这次的琴音更加柔和，充满这一种无声的安慰，一种智者的点拨。
这里如果有一位炼神境界或者气道神初境的高手的话，就会发现，随着琴音的悠扬，一片小天地中的天地灵气都在逐渐聚集起来，而且按照一定的方式，慢慢围绕在叶羽身旁。
叶羽的剑势逐渐柔和起来，凌厉的剑意逐渐内敛，却多了一种自信和洒然。
他手上忽然涌现出一种对兵器的直觉，精神逐渐陷入不悲不喜之间，周围一方小天地中许多感触都往他的脑中蜂拥而来。空气的热度，土地的湿度，附近大树上的小鸟，周围的一花一木，都一丝不漏地“展现”在他的面前，真真切切，多姿多彩。
“甜也有，苦也有；笑也有，泪也有，这才是江湖，我辈的江湖！”
叶羽忽然淡淡一笑，双眸再次变成琉璃一般的透明色。他感觉自己的心中突地出现了一面镜子，这镜子中倒映着自己面前的整个世界，这镜子中，无数物质都被削去了自己的感**彩，还原出它们原来的本质。
叶羽面前，是一片黑夜，没有害怕，没有苍凉，没有恐惧，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黑夜。
他手上剑招忽然一转，已经变成一路闲适自然的“鹤舒翎”，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为一只悠闲的白鹤，左一剑，右一剑，不快，也不慢，虽然只是恰到好处，给人的感觉却丝毫不弱于“雀置喙”的快剑。
当叶羽收剑的时候，他的双眸已经恢复正常，但心中却有一种明悟。
“镜心，以镜为心，没想到我的先天神通原来叫做镜心识。”
就在刚才，叶羽体内已经完成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他的冲霄决真气有很大一部分转化成为先天神通所特有的先天真气，这种真气有着“镜心识”的特点，又和《剑气冲霄决》本身修炼出的真气互相融合，构成了叶羽此刻体内的全新真气。
而且，他也借着方才的异变，终于打通了人体二十经脉中的第十条经脉。
其实，叶羽不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修炼先天神通的第一步。
走先天神通这条路是很艰难的，因为修炼先天神通的人没有内功秘籍可以修炼，他们只能感悟自己体内的神通，慢慢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这世上，大多数的门派都是修炼普通功法，修炼先天神通的门派，只有一个，便是位于西北昆仑群山中的昆仑派！
如果昆仑派任何一个修炼过望气术的高手在这里，便能够清楚地发现，叶羽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柔和的光芒，这是先天神通突破第一层，已经“开光”的标志。
可惜，昆仑派的高手一般很少现身中原，因此叶羽此刻虽然有些明悟，但也只是知道自己以前那种“入境”的神通似乎获得突破，日后若想“入境”，已然不用如此困难罢了。
不过，所谓大道万千，缘法自成，每个人都有其各自的缘法，谁又敢说叶羽日后不会遇到昆仑派的人呢？
“雌雄双鬼，你们走好，日后我叶羽或许会下来陪你们，但现在，我还要去见识属于我自己的江湖！江湖太大，或许不会留下属于我的传说，但总会留下属于我的足迹。有这足迹，也就够了！”
叶羽淡淡笑着，忽然朝前方大喊了一声：“弹琴的前辈，多谢了，如果无妨的话，还请现身一见！”
他虽然还没有到神初境，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的波动，但刚才那琴音飘飘，确实让他平静下来，并且籍此领悟到一些道理，就凭这个，他也必须要向那弹琴的人说一些谢。
四周一片空寂，良久，一阵琴音再次响起，琴声悠扬如昔。
叶羽微微一笑，取出身边的洞箫，他已经好久没有动过这把萧，但此时再吹奏，竟然也毫不生疏，反而有一种更上一层楼的感觉。叶羽听出对方的琴音并没有固定的曲调，似是随意弹起，他心中一动，略显深沉的箫音便响彻在这片山间，渐渐和琴音和在一起。
琴声一滞，随即恢复悠扬，对方似乎也洞悉了他的想法：一切言语，不如用音律交谈。
良久，琴音和箫音都渐渐消失，叶羽擦了擦这把已经好久没用过的洞箫，笑道：“原来是岭南雨竹林的竹韵姐姐，晚辈叶羽，谢谢你刚才的琴音了。”
四周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声：“你怎么是知道我的？”声音清扬婉约，听起来应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
叶羽笑道：“天下能够在音律之道达到如此造诣的，也唯有‘竹林琴贤’竹韵姐姐了。”叶羽知道竹韵，因为莫冷言特别提醒过，这位竹韵是一位少有的音律大家，而且还是一位神道元始境的高手！
竹韵空灵的声音道：“你猜对了，不过也不用谢，我本来只想看看能够杀了雌雄双鬼的少年英豪是什么样的人，却没想到你如此年轻，竟然已经可以不为金戈丝竹所惑，我见你似乎陷入困顿，只是恰逢其会随意弹一曲罢了，琴音虽然能安定人心，但也不是任何人都一定能安定下来的。”
叶羽若有所思，又问道：“竹韵姐姐来找叶某，应该不是恰逢其会吧？”
竹韵道：“她是我的朋友，却不是她让我来的……好了，琴音已收，还盼再会。”
说完，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叶羽喊了几句，方才确定对方已经离去。他不由苦笑一声，这些高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施恩不图报的样子，还真是有够神秘的。
第7卷棉河群豪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见白际
自从告别竹韵之后，叶羽连着好久都没有遇到了阻拦。
第二日白天，他在一个小镇子中重新买了一匹马，这马虽然没有郡城官府送的那匹枣红马快，但好歹也有了替代脚力的东西，叶羽骑着马往西奔行了一个白天，离苍谷村已经不远。
本来以为那位“小姐”应该不会再派人来阻拦，但第三天黑夜来临的时候，叶羽终于还是遇到了异样。
如果是昨日以前的叶羽的话，可能还觉察不出，但昨日领悟了“镜心识”之后，叶羽的灵觉增强了许多，虽然那人隐匿气息的能力非常强大，但叶羽还是第一时间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叶羽装作自然地下了马，不动声色地张开“镜心识”，向周围四周探去。
经过一天的探索之后，叶羽基本上已经掌握了这项神通。
镜心识以镜为心，张开之后，五识便如明镜一般，能够还原出物质的本来面目。而且在这种状态下，叶羽本身也会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直觉。叶羽展开镜心识，内心之中顿时一片宁静，无悲无喜。
渐渐，叶羽全身开始“感觉”到周围的诸般景物，只是这感觉不甚清楚，只看得一片幽邃，浮光掠影，花草树木各有斑斓，他忽地眉头一动，发觉在一棵大树的背后，藏着一个隐隐约约的黑色身影，而在这身影的旁边，还有一个绿色的影子。
叶羽忽然微微一笑，长剑闪电一般拔出，整个人化作一支利箭，朝那黑影的藏身处刺去：“原来是白老兄，好久不见，不知白兄近日来可好？”
话虽然是问候之音，但手里的利剑依然仍如劲风疾电一般，片刻不停。
前面的大树一片摇动，一个黑色身影鬼魅一般从中窜出，叶羽朗笑一声，长剑不停，行云流水一般追着那人而去。
原来，这藏在大树后面的人真是叶羽前日见过的黑夜行者，白际！
白际似乎没想到叶羽竟然能够发现他，面色有些讶然，但他虽然被叶羽追着跑，却没有什么紧迫的样子，等躲过叶羽第一波凌厉的攻势之后，他立刻返过身去，鬼魅一般就是一拳。
叶羽朗笑一声，镜心识张开之后，他脑中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手上已经直觉一般使出一招“鹤舒翎”中的“白鹤陈翔”，昆离剑临空挽了个剑花，朝着白际击来的手腕削去。
白际没料到叶羽竟然有这么快的反应，拳势一转，已经收回，绕过了叶羽的剑招，不过他虽然收拳，但不代表攻势消弱，相反，他一拳收回，立刻变拳为爪，云龙出岫一般，捉向叶羽握剑的右手。
叶羽毫不在意，昆离剑横削，慢吞吞地一递，竟然就放在白际爪势的前方，如果对方不变招的话，定然要被叶羽的利剑所伤。白际眼眸中再闪过一丝讶色，这时候，他才发觉，此刻的叶羽，竟然和一日以前的叶羽又有些不同！
如今的叶羽，少了凌厉，多了一种自信和洒然的意境。
白际心中轻咦一声，右手之上忽然涌现出一丝丝白茫茫半透明色的光芒，这些光芒聚集在一起，很快便散发出一种刚强浩大的气息，这光芒一闪即没，竟然将叶羽的昆离剑弹开一尺。
叶羽暗骂一声，虽然早已经猜到，但现在才算证实，这白际果然是个神初境的高手！他用出了莫冷言一般的神初罡气，自己纵使剑术再高，在还没有凝形化罡之前，也很难伤得了他了！
“不过……”
叶羽眼中闪光一道光芒，即使难以伤他，但他若要击败自己，也还是有些难度的！
忽然间，叶羽剑势一变，已经从“鹤舒翎”转成已然大成的“雀置喙”，昆离剑立刻化身成十余道青光淋漓的剑影，闪电一般分别刺向白际周身神府，俞峰，商曲，大巨，足五里等诸多要穴！
白际神色一变，他知道叶羽虽然还没有化形凝罡，但起码也拥有剑意由心的境界，如果真被他刺中这些穴道，即使以自己神初境中期的境界，也必定会身受重伤！
白际不敢托大，脚下轻功运起，整个身体已经倒倾着朝后退去，他一边倒退，一边也是感叹：“这个叶羽，倒也是天纵其才，只是几天时间，竟然进步如斯。我原本用出罡气，在武功上已经算是输了一筹，没想到竟然还是不及他！”
叶羽见白际退去，微微一笑，也不去追，只是收剑而立，大笑道：“白兄，好久不见，你看小弟这几招可还看得？”能够在一位神初高手手上占到不小便宜，叶羽也不禁有些自得。
白际停住脚步，凝声道：“叶少侠的看家剑技，落羽剑，果然名不虚传。”
叶羽一怔，没想到白际竟然知道自己这路剑术，但也没有多想，只是道：“白兄果然见多识广，竟然连小弟这路剑术也认得。”
白际打量了叶羽半响，忽然说道：“叶少侠，似乎和前日有有不同了。”
叶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经历过雌雄双鬼一事，叶羽心目中的江湖总算已经完整，他的心境更加成熟，不但使得久久笼罩在迷雾中的先天神通突破成为“镜心识”，而且雀置喙也已经大成，内功更是更进一步。
叶羽不知道，他的这些进步虽然与当初的领悟有很大的关系，但如果不是“竹林琴贤”竹韵用琴音助其洗神，又动用神道元始境的本领调集天地灵气，他虽然能够籍此获益，但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好处。
白际见叶羽久久不答，以为他不想说起这事情，便继续道：“叶少侠再走一晚，便可以到达苍谷村了。”
叶羽怔住，问道：“怎么？”
白际道：“我家小姐为叶少侠准备的礼物也就到此为止了，从现在起，再不会有任何人会来找你的麻烦，我家小姐祝叶少侠苍谷村之行能够愉快。”
叶羽更加疑惑，按理说，自己杀了雌雄双鬼，大家算是结下了梁子，更应该不死不休才对。怎么现在听白际的话，他们竟然是想要放手的样子，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而且，刚才白际说的是……“礼物”？
这一路上的高手拦路，竟然只是礼物？
叶羽摇摇头，本来觉得已经有所眉目，但白际现在的话，却让叶羽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叶羽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杀了雌雄双鬼的事情么？”
白际摇摇头，道：“我们当然知道，而且，相信现在，这个消息已经流传出去，再过几天，不但是苍谷村，就连棉河附近的江湖人士都会知道落羽剑叶少侠击杀雌雄双鬼的事情了。”
叶羽忍不住道：“你们难道和那雌雄双鬼不是一伙的？”
白际摇头道：“虽然同在塞北，但没见过几面……我也听说过双鬼的事情，他们死在叶少侠手中，倒也算解脱。”声音中有些叹息，也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