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陆丹也盘膝坐下,暗中调运元气,还给她一个微笑。
“刚才我瞧见一个少年走过去。”
薛恨儿絮絮道:“他到我这边张望一下,不管我大叫大骂,便向那边走了。妹妹,你可曾遇见他广
陆丹娇躯震动一下,歇了片刻,才低低道:“是的,我遇见他了。”
“那人真怪,三天之前,便是我刚刚陷在这儿的晚上,他便来了,带给我一些食物,可是我把那些东西都摔出去,他也不生气,摇摇头走开,后来,我独个儿寂寞得要死,真想他会来看我一次,可是,他并没有来,反而可恨的老头儿来啦,弄了几条蛇进来吓我,真是恨死我了。姊姊,你把那人怎样了?没有杀死他么?我觉得他这个人倒是蛮和气的……”
陆丹凝瞥她一眼,想道:“这位薛妹妹好像对他留着很好的印象,他芳心里忽然一阵难过,惘然摇摇头,没有做声。
薛恨儿道:“那就好了,他比那毒书生顾陵好得多啦!”
陆丹一听毒书生顾陵之名,便想起昔日败在他手下之事,正想问问关于他的行踪,可是继续又联想到钟荃,当下又忍住不再询问。
“我师父常常嗟叹说,如今英雄尽出少年,像毒书生顾陵,还有昆仑的钟师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姊姊,你可认识钟师兄?他便是方今江湖上名头最响亮的后起高手神龙钟荃。噢,你可知道么,江湖上现在都知道明年中秋之夕,在百花洲举行剑会的消息,都传说一定是钟师兄第一呢!”
陆丹当她一提起钟荃之时,便微微俯下螓首,为的是不让她发现自己感情激动的痕迹。
这时听她忽然住口,便轻轻道:“妹妹,你继续说吧,我爱听这些故事呢!”
“那么我就再说下去。”
薛恨儿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了,故此变得十分健谈似的。
“不过江湖上又传说毒书生顾陵比钟师兄还强。实在怎样我也不知道。那位钟师兄我见过一次,是在华山之时,还跟他交过手,他的武功确实太好了,人也老老实实的,使人不能讨厌他。哼,毒书生顾凌算得什么东西?我亲眼瞧见他连杀十几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眼。
后来,居然想和我做朋友,我才不理他呢……”
她歇一下,听到陆丹嗯一声,断定她有在听自己的话,便又遭:“虽然他长得相当漂亮,可是我却不喜欢他那种凶狠的心肠,尤其是当他杀人之时,面上还露出笑容。”
陆丹低声道:“我知道他的武功非常佳妙,你既认识他,为什么又让他那样子杀人?那些人是坏人么?”
薛恨儿道:“那些人有坏有不坏,因为这十几个人,其中一半是昔年著名的大盗,一半是正派武林人物。
“我不大清楚他们的来历,只知道大盗那边,有两个是昔年名震绿林的三凶之二,叫什么琵琶路元童和金臂郑均。他们好像是约期比武的一个集会。我因独自歇宿在树林中,让他们的蹄声惊动,故此躲在一旁观战。
“那毒书生顾陵本来已传闻说是来了西南,做下好些人命大案。就在那些人打起来之时,忽然出现,单凭一柄折扇,便将盗匪那边的人完全杀死,后来,又跟正派那边的人动手。改用一柄黑色的长弓,也把那许多人都点了死穴……”
薛恨儿歇一下,似是想当日的情形。
“等到他将所有的人杀死之后,还在树上留下毒书生三个大字。他忽然向我藏身之处招呼,真不解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那时,我只好走出去,他跟我通姓名,我不理会他。
但我也不能惹他……”
陆丹抬目瞧她一眼,仍然轻声地道:“你害怕他的武功么”’“不!”薛恨儿叫起来。
清丽的脸上,闪过不服气的光芒。
“姊姊你不知道,我自从那天跟师父下山,直奔京师,因为师父想在剑期前,找那毒书生顾陵较量一下。到了保定府时,师父骂我几句,我心中气苦之极,恰好无意间得知毒书生顾陵已离开京师而来到西南的消息,我便自个儿走了……”
陆丹疑惑地唔一声,道:“妹妹你不应该这样啊,尊师重道,乃是各派重要的戒条。”
忽然住口,因为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太重了。
“唔,姊姊你怎会知道我那位师父的脾气啊,她昔年外号华山木女,如今却称为桑姥,镇日价冷冰冰的,我在华山二十年,她老人家未曾带我出过山一步。不过,她有时却对我极为疼爱,就像我生身的母亲一般呵护我
她寻思往事地,眼光凝注在空虚黑暗中。
这时,轻轻摇摇头继续道:“但这种慈爱的态度很少很少,反而不时以仇恨的眼光瞧我一眼,嗯,她以为我不知道呢!”
“她为什么会恨你?”
陆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既是恨你,又怎会教你华山不传剑法?”
“我知道她心中很我,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很我。”
她肯定地答,随即悲哀地垂头轻叹一声:‘俄自小无亲无故,自懂人事,便是跟随着师父。
“啊,我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够叫一声亲娘,可是无论我怎样设法讨好,她总是不肯和我亲近,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恨我,是的,她非常恨我,但为什么她也爱我呢?”
陆丹怜悯地瞅着她,她似乎能够瞧见她那怯弱苗条的身躯,在衣服下面发抖。
“自从钟师兄和邓师兄两人来过一趟华山,”薛恨儿又开始说,接续原先的话题:“师父便一改常态,许多天来,她没有再用过那种冰冷仇恨的眼光瞧我;反而对我非常非常慈爱。将江湖上一切奇怪的事告诉我。
“那段日子,过得太美妙了,直至她带我出山,到了保定府时,那天晚上,我替她抬起一张旧信笺,上面写着两首诗,那是师父的笔迹。
“我便问师父为什么这两首诗写得这么凄凉。
“她忽然大大发怒,无缘无故把我骂了一顿。这还不要紧,可是她的眼中又露出那种仇恨的光芒。我实在忍受不住,半夜里悄悄地溜跑……”
她长长叹息一声,仿佛非常疲倦地垂下头,在曲起的膝盖上。
陆丹芳心中满是怜悯之情,她真想把这位清丽和带点怯弱的姑娘,拥在怀中呵慰一番。
“你在路途中很吃了些苦吧?”陆丹触起自己没有银子时狼狈情形的经验,敏感地道:
“不单是风尘跋涉,事事要自己操心,还有出门人非财不行,你……”
“啊,正是这样。”薛恨儿立刻抬起头:“要不是没有银子,我才不让那毒书生顾陵欺负呢!”
“他欺负你?”
陆丹立时惊骇地问,因为这句话又触挑起她另一经验。
“他坏透了。”
薛恨儿点点头。却没注意到陆丹剧烈变动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便是因为没有钱,不能投宿旅舍,只好在树林里躲一晚,所以遇上了这档子事。那时,我已有两天没有进食,饿得手足都软了,所以没敢惹那毒书生顾陵。谁知他已发现我,等到我现身拔剑时,不知怎地他又看出我饿得没力,便没跟我动手,还想尽方法哄我去城里,又吃又住,都是他出的银子。
“第二天,他还买了好些衣服之类的东西给我。但我却是没要……噢,姊姊,我真的没要他的东西呢!”
陆丹轻轻道:“我相信你没要,可是,他怎样欺负你啊?”
“他?他老是瞧着人家的面……”
她忽然不再说了,但面上却现出笑容。
“而且,虽说食宿由他付帐,但我不能老跟着他啊,他却不给我银子。
“这样,过了两天,我们到了镇中,就觉得这样子满不是意思,便自个儿往回跑。故意先在相反的方向布下疑阵,好让他若是追赶我时,变成背道而驰……”
“他为什么要追赶你呢?”陆丹故意问她:“哦,也许是追你算帐……”
她真个点点头,并且补充道:“我还拿了他一锭银子。不过后来我觉得这种行为不对,便将那锭银子送给穷人。”
她歇一下,继续道:“当我经过这隐贤山庄之时,因为我曾听师父提及这处地方,故此打算进来瞧瞧,谁知这一进来,便瞧出毛病。有个横胖的老头儿,用一种下流的眼光看我和逗我说话。
“那时候我恼了,便骂他说隐贤山庄的人都是奴才,可不是么?那大内双凶不是人家的奴才吗?
“那横胖老头还没有怎样,另外又出现一个瘦瘦颀颀的老头,他非常严厉地盘问我的来历。我就是不说,只说若要知我的来历,可从我这柄剑上找寻答案……”
她傲然地笑一下,轻轻地后拍背上的剑靶:“那瘦老头便要跟我动手,但是忽然一个年轻的大汉抢在头里,使一柄鬼头刀,功夫倒是不错。
“我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便不用华山剑法,使出乙木剑法,三招之内,把那汉子的兵器逼得撒手。
“那两个老头忽然同时质问我,你是不是劫夺万通镖局的女孩子……”
陆丹听到这里,不由得喔一声,凝眸瞅住她,等她解释。
“万通镖局失镖之事,我也曾听闻,那是早在邓师兄来华山之前,已经听师父说过,那时候,师父差点儿要为邓师兄出一回山呢!
“后来邓师兄来,他说不要紧,个中详情也没有深说。
“是以我一听老头的话,不觉十分惊奇,因为我认识邓师兄,也不知劫镖的人是什么来历,但这两个老头为什么立刻会将我扯到这桩事上面去了?于是我便先问他们为什么这样问法?”
“他们怎样说,有没有告诉你?”陆丹显然是有点儿迫不及待。
“看,他们说这桩事江湖谁都晓得啦。
“据说那劫镖的人是个女的,而且剑法古怪,天下未曾得睹。
“这刻他们都认不出我的乙木刻法,而我又是女孩子,功夫火候都可以赢得万通的四大镖头,故此他们立刻怀疑我是劫镖的人。
“我冷笑一声,并不告诉他们是与否。
“当下再动手,先是那瘦老人上来,用一柄长剑,功力蛮不错的。但十招不到,已是手忙脚乱,那横胖老头掣出狼牙棒,加入战团,以二对一陆丹禁不住骂声不要脸,然后又闭口无语,等她说下去。
薛恨儿得意地笑一声,道:“他们果真不要脸。因为合两人之力,仍然敌不住我的乙木剑法,后来把我引到这里,掉在这个石窟里……”
陆丹星眼一转,瞧瞧上面,只见一片乌黑,料是翻板之类的埋伏,此刻已盖得严密,不透一丝光线。
“也许那两个老头不是真败,乃是诈输诱她中伏,”她极快地推想。
“唔,说不定是那两个老头和万通镖局有什么渊源,因此想将薛妹妹擒住。”
此刻,即使在推想中,她也自然地称薛恨儿为薛妹妹。
她接着再想道:“薛妹妹说的什么乙木剑法,我从未听过这种剑法的名称,而且,巨儿和那两个老头动手时,那两个老头儿虽然不能伤得巨儿,但也非庸手,薛妹妹的话,未必可以尽信。”
她蓦然想起巨儿,便连带地想到白驴和雪儿。
薛恨儿的声音惊动了她:“姊姊,我真想知道你的姓名呢?”她说。
陆丹终于告诉她,并且明白说出自己乃是四大剑派中的峨嵋派。
“刚才我在想,”陆丹道:“那两个老头儿会不会是和万通镖局有关系的人?因此设计将你困住……”
“不,他们绝对不是这样。”薛恨儿几乎嚷叫地说道:“那个横胖老人昨夜还来过,神情和言语都可恶之极,枉他活了这把年纪……”
陆丹见她说来甚是愤慨,便猜想出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岔开话题,问道:“妹妹,你早先不是说被毒书生顾陵欺负么?就光是你说过那经过情形的欺负?”
“这还不够么?”薛恨儿立刻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那个人,哼,外表看着十分斯文温和,你总没法子想到他杀人时的残忍,连眼皮也不动一下,甚且还挂着那种笑容。而且,后来他明知我没钱,为什么老不给我,这不是存心欺负我,非要我跟他走不可?”
陆丹心中一笑,想道:“这位妹妹心眼儿倒是不少,听她的口气,人家硬是非送银子给她不可。至于招待她食宿了几天的情意则一概不计,妹妹你凭什么啊?”
她口上可没说出来,盈盈起立,道:“现在,让我试一下,看看体力已恢复到什么程度?”
常的一声,掣下背上宝剑。在暗影中划起一道银虹,冷气森森,侵入肌肤。
薛恨儿叫声好剑,问道:“姊姊,这可是柄宝刃?”
陆丹道:“这柄剑名为太白,乃是当年我在峨嵋山届时无意得到,剑倒是把宝剑,可是却不能削铁切玉……”
薛恨儿道:“啊,原来是这种宝剑,就像我师父那柄斑剑似的?但你想做什么呢?”
陆丹道:“我不过试一试自身功力如何,这是因为刚才我在那边,损耗真元太甚。适才一面说话,一面运气调解,似乎已恢复过来。”
薛恨儿啊一声,不禁疑信参半地瞅着她。
只因她刚才得见陆丹飘身下来的身法,神速轻灵,乃是生平未曾得睹的身手。
因此知道这位峨嵋派的陆丹姊姊,实是身怀绝技,非同小可,然而,她也是内家高手,当然懂得这种内家调元运气的无上功夫,必须澄神定气,方寸间灵明空净,方能奏功。
岂能在谈笑之间,运行这种内家上乘功夫以养息本身真元功力?
其实陆丹所谓调元运气,并不完全是这一种如坐枯禅的功夫。她自从服灵药酸果之后功力陡增,不但坐卧可以运行调元凝息之功,甚至于在腾跃搏击中,也能够将真气归元返一,生生无穷。
这种境界,已不是薛恨儿所能明白,故此也难怪她惊讶怀疑。
陆丹举剑缓缓划个小圈子,霎时间,剑上云涌风翻,雷电进发,但见银虹倏然强烈耀目,飕地向铁枝削去。
锵地大响一声,银虹忽隐。
薛恨儿骇然一瞥,及见那两根铁枝,都被削断。却因为是交织如网,故此没有掉下来。
陆丹大大端一口气,道:“不行,我还未曾恢复呢!”
薛恨儿心中一阵悚然,忖道:“天啊,陆姊姊这一剑削断两根这种特别坚硬的铁枝,还说是不行。那么,她行的时候,岂不是一剑便能将整片铁枝交织的网削开?”
陆丹缓缓盘膝坐下,她知道自己的事,故而有点儿后悔地闭上眼睛。
只因她举剑砍削之际,忽然一眼瞥见薛恨儿面上疑信参半的面色,当时陡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全力施展新近凝练的剑气功夫,霎时银虹耀目,风雷迸起,竟将两根铁技削断。
可是,她也知道这一争强好胜,比之方才更糟了。非得立刻闭目调息一个时辰不可。
于是,她一跌坐地上,立刻行起内家至上的吐纳运气功夫。顷刻间,人找俱忘,达到无我无相天人合一之境。
薛恨儿见她十分郑重地行那内家坐功,便不敢出声惊扰。
暂且按下她们的遭遇,单表那昆仑高弟神龙钟荃。
当他从西安兴教寺出来时,只因方巨踪迹不见,便决定先奔京师,寻求陆丹生死之谜的答案,然后再作打算。
当他到了京城,一径寻到万通镖局,却见镖局外的旗帜已经完全撤掉,两扇大门紧紧闭着,显得极为凄清冷落。
他错愕地在门外徘徊一下,心中忖道:“怪事,师兄为什么把门都关紧,敢是不做生意了?”
转念一想,面上露出微笑:“这样也好,镖行生意,整日价在刀枪上打筋斗,到底不是做得长久的行业。趁早歇了,也省得是非丛集。”